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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青春/戀愛]青木祐子 -【維多利亞薔薇色‧六】戀之禮服與玻璃娃娃屋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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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25 03:12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名為愛德的少年光臨『薔薇色』,委託克莉絲替與自己容貌相似的姊姊雪倫裁製禮服。
克莉絲造訪宅邸,竟被央求挑選雪倫的戀愛對象,並為這一對將戀愛視為遊戲的姊弟感到不知所措。
然而,因『薔薇色』禮服而尋獲真愛的雪倫竟遭到愛德強烈反彈……
另一方面,夏洛克察覺闇之禮服與克莉絲母親的關聯,於是決定坦然面對克莉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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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5 02:58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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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場人物介紹】  

  克莉絲
  
『薔薇色』裁縫屋的店主人。

  身形矮小的少女,總是穿著樸素的打扮。以裁製能實現戀愛願望的戀之禮服而聞名。卻對自己的愛情裹足不前。雖然暗自愛著夏洛克,然而……

  夏洛克
  哈克尼爾公爵的長子,很在意克莉絲。

  潘蜜拉
  克莉絲從小到大的好朋友,目前在『薔薇色』工作。是個和克莉絲相反,外表華麗且強勢的女孩子。

  愛德
  名將,麥道絲將軍的長子。因身體病弱而未就讀寄宿學校,與姐姐一同在郊外的宅邸生活。

  雪倫
  愛德德姐姐,與愛德是同一個磨子刻出來德美人。基於某個理由,打算結交以為形式上的戀人。

  達維特
  企業家之子。在倫敦時對雪倫一見鍾情,決定寫情書表達情意。



  來,握緊我的手,趁妳還在那兒的時候。

  妳不染一絲煙塵,眼中所注視的是深藏在我內心的自己。

  最美麗的事物,莫過於小鳥映照在水面上的倒影。

  來,親吻吧,在妳發現真相之前。

  在發現我是一個污穢至極的人類、發現我想將妳一口吃下之前。

  在發現不論何時,妳的心底永遠映照著我的身影之前。



  暴風雨後的寧靜

  倘若告訴她『我想要妳的相片』,克莉絲會不會不願意呢——

  時冷時暖的冬季邁入尾聲,夏洛克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自己的臥室內,從窗戶茫然地眺望著庭園,

  奧佛西地昂斯宅邸為哈克尼爾公爵家的別墅。坐落於離麗浮山莊市中心有一大段距離的山坡上,是一棟佔地遼闊的宅邸。

  部分原因是因為體弱多病的妹妹定居於此,比起位於倫敦的主要宅邸,夏洛克反而更常待在此地。

  從倫敦搭火車需五個小時才能抵達麗浮山莊這座城鎮。雖然對身為公爵家的長子、肩負其該有義務與工作的夏洛克來說多所不便,但這裡卻是最適合喘口氣的地方。

  直至最近,他已經無法再拿探望妹妹作為借口造訪麗浮山莊,因而正為此大感頭痛。

  夏洛克將手肘擱在沒有點火的壁爐上並輕靠著。

  雖然穿著長禮服,卻沒有戴上手套。不像貴族的烏黑長瀏海,在額頭落下美麗的影子。

  手肘旁有張相片,那是一張以裝飾精緻的相框裱起的家族合照。

  高挑而威嚴的父親艾佛列特‧哈克尼爾公爵,端莊賢淑的美麗母親蘇菲亞‧哈克尼爾端坐在椅子上;妹妹芙蘿蕾絲微傾著頭,臉上漾著惹人憐愛的笑容坐在地板,雙手擺在膝蓋上。

  父親身旁站著看似一臉冷峻的自己。與父親同樣的淡褐色眼眸,是哈克尼爾公爵家代代遺傳的眼睛顏色。

  記得這似乎是在就讀大學期間所拍攝的相片。由於母親因為夏洛克的房間內沒有任何一張家族照而大驚小怪地,不得已只好擺上這張相片。母親或芙蘿蕾絲的臥室裡,肯定如山般地擺飾著這類的相片。

  在這個國家,以心愛之人的相片做為擺飾是一種習俗。

  夏洛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庭院,杏樹的枝幹優美地伸展開來,即將開綻的白色山茶花,一朵朵排列在新設置的花壇內。

  真想讓克莉絲瞧瞧這座庭院,夏洛克如此心想。她應該有權欣賞才對,芙蘿蕾絲能夠康復——能夠恢復到想將荒廢的庭園整理得美輪美奐,都是因為身為裁縫師的克莉絲替她裁製禮服的緣故。克莉絲不僅是芳齡十七的少女,還是名裁縫師,她一定是喜愛美麗事物的。

  即便她總是穿著深藍色工作服,將頭髮樸素的紮成兩條辮子;即便看起來甚至像是刻意遠離浮華、美麗的事物。

  打從初次見面時,就覺得她是一位不可思議的女孩。

  (——已經將近一年了啊。)

  夏洛克起身將窗戶打開,迎面而來的風將黑髮吹亂。

  (妳是這間店的主人?妳是裁製出與水晶宮齊名的禮服,光彩耀眼的克莉絲汀‧巴雷斯?)

  (是的,我就是克莉絲汀‧巴雷斯。)

  裁縫師——裁縫師的女兒啊……

  無論『薔薇色』裁縫屋的名聲有多麼響亮,絕不可能有後盾撐腰,身為勞動階級仍是不爭的事實。

  再加上,母親說不定還是罪犯。

  ——如果只以身份來判斷,自己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受到吸引。

  夏洛克輕搖了搖頭,在心中自嘲一番。

  每當獨處時就很容易思考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因此他才想四處走走,偏偏這個時候他被禁止外出。

  然而一考慮到自己所作的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夏洛克。」

  隨著敲門聲響起,夏洛克於是抬起頭。那是父親的聲音。

  「請進。」

  夏洛克以公事化的語氣回答:

  「你的狀況如何?」

  父親艾佛列特靜靜地走入房內。

  「不怎麼好,因為哪裡都不能去。」

  夏洛克伸出單手比向房間中央的一張單人椅,艾佛列特便以極為自然的動作坐下。

  雖然已經年近半百,但騎馬所練就的結實體魄及挺得筆直的背脊,令人絲毫感覺不出他的年齡。一身完美的長禮服裝扮,展現出位居國家要職的自信心。

  「我真意外吶.在那個女人尚未被做出判決之前,盡量不要接近倫敦比較好這一點,你應該也能夠理解才對。那並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蘇菲亞以及我的友人的意見。」

  「承蒙您如此信任自己的兒子。」

  「我是相信你,而且凡事的確都應該以坦率的態度接納。」

  「——我很感謝。」

  夏洛克注視著父親的眼眸,改口說道。

  當夏洛克槍擊艾麗斯——那名以暗之禮服殺害貴族千金的女人時,保護夏洛克不陷入醜聞風爆的人正是父親。

  就算擊發的對象是罪犯也一樣,要是名門貴族的嫡長子對女人開槍之類的消息傳出去,倫敦的八卦雜誌絕對不會默不吭聲。

  更何況在不久的將來,夏洛克就得要繼承身為政治家父親的衣缽了。

  結果到頭來,不論做什麼都必須仰賴父親,夏洛克一想到這裡,心情不禁變得複雜,卻也無可奈何。夏洛克對於傳統的重擔及隨之而來的義務,早已經有充分的理解。

  而且最主要的,夏洛克為了克莉絲,更是不想讓這次的事件公諸於世。

  因為當時,首先將槍口對準艾麗斯的人是克莉絲。

  克莉絲受到對艾麗斯及操弄人心的暗之禮服的憎恨所驅使。

  說不定裁製暗之禮服的人是琳達‧巴雷斯——也就是克莉絲的母親。

  倘若這件事被公開,對於克莉絲而言,便不僅僅只是醜聞而已。

  『薔薇色』裁縫屋——

  這間位於麗浮山莊的小店,會溫柔地為戀愛中的女性鼓勵打氣,是克莉絲與店員潘蜜拉最重要的裁縫屋。在這座城鎮的兩年來,沒有後盾的兩名少女能將一間店經營得有聲有色,肯定是吃了不少苦。而會將這一切破壞的,是夏洛克與那間店——以及克莉絲過於密切的關

  系。

  「我不需要感謝或道歉,只要你有身為貴族的自覺就好。值得慶幸的是,所有的證言全都由那名叫做休貝爾的馬車伕出面說明了。」艾佛列特從桌上拿起一根雪茄。

  「我當然擁有自覺,然而我並不知道這值不值得慶幸。」

  夏洛克這麼說道。如果不是關乎克莉絲,自己也不願意以這種方式打馬虎眼。

  「我從來不曉得你那麼會用槍。」

  「因為如果我說了,就會被迫參與無意義的狩獵活動,我無意刻意隱瞞。這次的人情,我總有一天會報答您的。」

  「既然如此,我要求你聽從我一件事。」

  夏洛克凝視著父親的臉龐。從抽著雪茄的艾佛列特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思緒。

  「蘇菲亞認為這次的事情是因為我讓你太過自由的關係,但是我並不這麼認為。你很年輕,正是要去瞭解世界的時期。」

  「所以您說的那一件命令是什麼?」

  「雖然我還沒想到!不過等哪一天我想到時,我會要求你一定要遵從。等到了那一天,你要回想起今天的事,千萬不要拒絕我。如果你願意和我約定,我絕不會再重提今天的事。

  「是紳士協定嗎?」

  「沒錯。如果你將這次的事件當作犯下了錯誤,想要報答我所幫的忙,那麼就先訂立一個契約,這樣你也會比較輕鬆吧。」

  艾佛列特的嘴角首度浮現出笑意,感覺像是一股冷笑。煙灰缸裡,火柴的余火逐漸燃燒殆盡。

  「只有一次對吧。」

  「沒錯。」

  「假設說,如果是命令我不要去做某件事,基於個性,我無法辦到。我絕對無法再繼續受到限制,若是要下命令,我希望倒不如命令我去做什麼事。」

  夏洛克相當小心地回答。

  艾佛列特發出了歎息。他站了起來,伴隨著腳步聲踱步來到夏洛克的書桌前,然後停下腳步,一本厚重的書籍就這麼攤放在桌上,他的視線落在翻開的頁面。

  「你變了。」

  「——似乎是這樣。」

  夏洛克如此回應。

  父親與自己極為相像。比起在母親面前扮演理想兒子,與父親相處顯得輕鬆許多。

  「你什麼時候開始會閱讀這類書籍了?」

  夏洛克自然地望向父親所注視的書本。

  「請您放心,我只是因為無聊才看的,我並不認為靠理想能夠推動國家。」

  「有趣嗎?」

  「以讀物而言,很有趣。」

  艾佛列特瞥了夏洛克一眼,接著話鋒一轉。

  「你有喜歡的女性嗎?」

  夏洛克瞬間回答前遲疑了一下。

  「——沒有啊。為什麼要這麼問?」

  「因為蘇菲亞曾經說過讓人這麼認為的話。假如有心儀的千金就介紹給我認識,我比蘇菲亞要來得寬厚多了,不會一開口就反對的。」

  「我不是說過我暫時不想結婚?」

  「並不是以結婚對像為前提。在定下來之前,先交往一、兩個戀人也不是壞事。我說過你現在正值要去瞭解世界的時期,透過親身體驗,會自然而然開始思考自己所歸屬、適合的事物。」

  「那是父親的經驗嗎?」

  「沒錯,我認為這是正確的。畢竟以結果來看,我們家誕生了一位完美的兒子。」

  「——謝謝。」

  「我是真的這麼認為。」

  艾佛列特最後注視了夏洛克的臉龐一眼,便轉身離開房間。

  真是大意不得的男性啊,夏洛克對自己的父親抱持著如此的想法,而且也認為父親是一位紳士。當然,夏洛克也是為了成為那樣的人而一路努力至今,然而——

  喜歡的女性嗎……

  夏洛克再次眺望窗外。

  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無法與克莉絲結婚。

  說起來他也不是想與克莉絲結婚。

  那這樣就不能思念她嗎?就不能想要更瞭解她、與她說話、守護她,希望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比以前更親近嗎?

  自己到目前為止也曾經有過戀人,不需要替我擔心喔,父親。夏洛克想將這一點告訴父親。按照自己的計劃,戀愛已經安然地在二十歲之前結束了。

  我當然……不是想要佔有克莉絲。

  太陽逐漸西沉,開始感受到些微寒意。夏洛克拿起厚重書本,坐回長椅上,房間裡仍然殘留著雪茄的香氣。

  敲門聲這次又再度響起。

  敲門的不是父親,因為門被敲擊的地方是在下半部。

  「叩叩,禁閉中的哥哥!」

  「……莉兒啊,進來吧。」

  夏洛克帶著半覺得麻煩、半好奇的心情將書本闔上。

  「被禁足的滋味如何呀?哥哥。」

  打開門走進來的人是夏洛克的表妹,斐莉兒‧瓦林福特。

  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明亮紅髮上繫著紅色蝴蝶結,一雙咖啡色眼睛圓溜溜地。儘管身為母親妹妹的姨媽,時常感歎九歲的她體型嬌小、內心太老成,但夏洛克對此則早已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前陣子,夏洛克還經常以照顧這位表妹的名義,開車到麗浮山莊。

  斐莉兒使勁地將房門關上,思考半響之後,又將房門微微半開。雙手拎起紅色直線條禮服,輕輕地行一鞠躬後,隨即邁開步伐跑了過來。

  「莉兒來這裡找芙勞拉姊姊玩,聽說了哥哥目前正在禁閉思過。反正都是關在家裡的話,關在倫敦不是會比較有趣嗎?」

  「我暫時不能接近倫敦。」

  「嗯——雖然莉兒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能夠看出個大概。不過沒問題,莉兒的口風很緊,哥哥放心吧,莉兒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嗯,感謝妳囉。芙勞拉呢?」

  「姊姊今天的狀況似乎不錯喲。和姊姊散步時,聽她說明天安迪先生會來拜訪呢。雖然芙勞拉姊姊說可以讓莉兒同行,但是身為一名淑女,不可去打擾他人的戀愛。」

  斐莉兒不知何時已經一屁股坐在長椅上,晃動著雙腳。

  「所以莉兒明天有空,想要出去玩。原本想請哥哥陪我同行,看樣子現在不是時候呢。莉兒聽說新來的馬車伕非常迷人,可以請他陪莉兒同行嗎?」

  「妳說休貝爾啊,那傢伙討厭小孩子。」

  「莉兒才不是小孩子——」

  斐莉兒飛快地回嘴。夏洛克不打算反駁。無論如何,這位伯爵千金的個性與其外表、口齒不清的說話方式完全不同,無疑是一位相當精明能幹的人。

  「知道了啦。雖然不曉得會是誰載妳,不過我會先安排好馬車和隨行的侍女,記得在天黑之前回來喔.」

  「真不愧是哥哥。不然莉兒每次只要去拜託克勞德先生,他總是會露出一臉困擾的表情。」

  夏洛刻苦笑以對,腦海中似乎浮現出奧佛西地昂斯宅邸的年輕男管家的困擾模樣。將斐莉兒當作小孩子對待的話,情況反而會變得棘手,夏洛克打算告訴克勞德,以後凡事皆聽命於莉兒。

  斐莉兒迅速將事情托付完畢後,從長椅上一躍而起。一溜煙地跑到房門前,隨即又轉過身來。

  「莉兒要去『薔薇色』訂製新緞帶,有什麼事情要轉告的嗎?」

  夏洛克的表情頓時僵住。

  斐莉兒回望著夏洛克,眨了眨大眼睛。

  「我沒有什麼事情要轉告——」

  「哦,這樣啊,那麼莉兒走了喔。」

  「等等,莉兒!」

  夏洛克慌慌張張地叫住握著門把的斐莉兒。

  「替我帶一封信過去,我會在明天之前寫好。」

  「竟然是信,莉兒又被排除在外了。」

  紅髮淑女兩手插在腰際,生氣地鼓起臉頰。

  克莉絲坐在長椅上,正於一塊白布上刺繡。

  這裡是統一以橡木色佈置的『薔薇色』店內。

  牆一面為架子與收銀台,屋內一隅擺著一面鏡子,若拉起布簾區隔,便能立刻化為簡單的丈量室。在一扇通往廚房的門該側,擺有一張長椅和單人椅。空間並不寬敞,但為了能在任何時候做好迎接各個客層的準備,店內佈置得相當舒適。

  克莉絲依舊是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紮起兩條辮子並繫上與眼眸同色的綠色緞帶。

  在『薔薇色』的客人——鐵路王的女兒被視為下手目標的某次事件後,克莉絲的身體狀況變得不太好,因而暫時停止裁製禮服,只待在店裡縫製東西。

  廚房裡飄散出一股點心的香味。

  ——縫製東西時就能不去思考任何事情。

  有時會不經意回想起之前的事件,但是她已不再會因思及暗之禮服而放聲大叫,甚至將針丟出去了。

  等身大的鏡子上蓋著一塊深藍色布料,這是為了不看見自己的身影。

  克莉絲以平穩的心情舞動著手中的針,戴在右手的金色頂針發出淡淡的光芒。靈巧地運用泛著紅藍色彩的粉紅色縫線,伴隨著鮮艷的薔薇在白布上綻放,克莉絲的心情也靜靜地綻放出花朵。

  這時,大門應聲開啟。

  「歡迎光臨。」

  「午安!」

  看見從門口蹦蹦跳跳進來的紅髮少女,克莉絲不禁微微一笑。

  斐莉兒‧瓦林福特——夏洛克的表妹,同時是一位伯爵千金

  一想起夏洛克,胸口便隱隱作痛——或許形容整顆心糾結在一起較為正確。雖然喜歡他,又希望他到別處去,可是卻激烈地想要見他,既痛苦又幸福,總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好奇怪。

  而且,這是在夏洛克開槍射擊艾麗斯之後才有的——

  克莉絲停下手邊的動作。夜晚的特別列車駛進車站,劇烈地搖晃,接著兩聲槍響……

  (……不可以。)

  克莉絲用力地將針戳進白布裡。

  「哎呀,這不是莉兒嘛。」

  潘蜜拉打開廚房的門走了出來。

  她是個高挑而朝氣蓬勃的女孩,身穿一襲與明亮的咖啡色頭髮和眼睛極為相襯的巧克力色配白色的禮服。禮服設計簡單,反而讓纖細的腰肢看起來更為耀眼。

  潘蜜拉擁有與生俱來的美貌,又因為克莉絲不願意拋頭露面,她認為身為店員的自己必須完美地襯托出禮服,所以無論何時皆用心地將自己打扮得美艷動人。就算店裡的工作或是家事忙得不可開交,在會接觸到他人目光之時,潘蜜拉總是不忘將禮服或是頭髮整理妥當。

  『薔薇色』能夠日益繁盛的其中一個原因,得歸功於耀眼的潘蜜拉。

  「潘蜜拉,妳今天也好漂亮喔!」

  「哎呀,謝謝妳。莉兒也很迷人喔。」

  「當然囉,克莉絲也是喔,自然展現出內在的美麗。」

  似乎是察覺到不應該只稱讚潘蜜拉的美麗,斐莉兒輕快地轉過身,對克莉絲投以讚美,克莉絲於是露出了微笑。

  「我去泡茶,妳先坐下吧,莉兒。」

  斐莉兒裝模作樣地坐在長椅上。她與潘蜜拉跨越年齡與身份的界線,兩人相當合得來,所以時常過來玩。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很愛說話吧,克莉絲想著不禁失笑。

  「莉兒是來請妳裁製新緞帶的喔。莉兒的頭髮不是稍微變長了嗎……咦,好像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呢,我聞聞。」

  「妳來的正好,我剛烤好了蛋糕呢。」

  「哇!」

  斐莉兒的臉上倏地進發出光芒。潘蜜拉則坐在單人椅上。

  「要把蛋糕放涼,所以先等一下喔。妳是今天過來這裡的嗎?」

  「我暫時會待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咦,這是新禮服的刺繡嗎?」

  斐莉兒目光敏銳地注意到了刺繡,並直直地望著。克莉絲一面推來擺有紅茶的餐車,一面回答。

  「是我試做看看的東西。」

  「好漂亮!莉兒想直接將這個作成緞帶!」

  「如果妳喜歡這種感覺的話,我再正式幫妳做。妳覺得藍色怎麼樣?很有春天的氣息,我會去找上等的絲綢。」

  「克莉絲要替莉兒挑選的話,不論什麼都可以喲。莉兒也想順便請妳裁製禮服呢。」

  「如果妳媽媽沒有親自下訂單,克莉絲是無法替妳裁製的。」

  對工作相當謹慎的潘蜜拉斷然地說道。斐莉兒聞言不滿地鼓起臉頰,但是當克莉絲在餐車上將紅茶倒進茶杯時,她便立刻恢復好心情。

  『薔薇色』的紅茶看起來果然好好喝呢,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只會在下午送來一次茶,就連哥哥也覺得很無聊。」

  克莉絲的臉頰開始發燙。潘蜜拉接過克莉絲手上鏗鏘作響的茶杯,接著擺到桌上。

  「夏洛克現在在做什麼?」

  潘蜜拉若無其事地問著。

  「好像正被監視,無法踏出宅邸半步的樣子。就算想要偷偷溜出去,哥哥的車子也太顯眼了對吧。因為他也不太喜歡狩獵或是釣魚,整天不是看書,就是喝得醉醺醺。姨媽雖然建議過要不要出外旅行一趟,可是哥哥很固執……啊,對了、對了。」

  斐莉兒像是回想起什麼似地在禮服的上衣內摸索,接著拿出一封信。

  「莉兒差點忘記有替哥哥保管了一封秘密信件。因為怕弄丟就放進禮服裡頭,結果變得有點皺皺的。」

  「咦?」

  克莉絲心頭猛然一震。

  斐莉兒將信遞給克莉絲,克莉絲就這麼站在餐車旁收下信。

  那是在高級白紙上印有常春籐籐蔓水印的信封。封面上寫著——轉交,『薔薇色』裁縫屋,親愛的克莉絲汀‧巴雷斯小姐,字跡看來流暢清晰。

  「蛋糕差不多已經放涼了。莉兒,妳也一起過來吧。」

  克莉絲頓時回過神,潘蜜拉擱下紅茶後站起身。

  「莉兒從來沒有進過廚房呢。」

  「莉兒,這會成為人生的一大損失喔。只要瞭解怎麼使用廚房,一輩子要吃多少美味的食物都有。」

  「這麼說也是呢。」

  將好奇心擺在貴族該有的態度之前的斐莉兒,興高采烈地跟在潘蜜拉後頭。

  克莉絲被獨自留了下來——還有一封信。

  她的心臟怦怦作響。

  怦通、怦通……心跳聲大到甚至連自己都聽得一清一楚,無可遏抑。以為自己會就此昏倒,僅僅只是因為一封信擺在眼前。

  ——鎮定下來,拜託,安靜點。不要去期待任何事,無論何時,凡事不往好的方向思考就會順利,就不會因此感到失望。

  克莉絲如此說服自己。

  就算那個人寫了一封信給我,又能代表什麼。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事情,一定會想要告知近況吧,那人是時刻不忘客套話的。

  但是——

  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那個人會開槍?

  甚至對於自己的身份——身為貴族的身份、社會上的風評,全都視而不見。

  為什麼設法讓我逃走?為什麼保護了我?

  (或許妳不清楚,但是這個國家的法律——)

  或者,他純粹只是無法原諒在這個國家的犯罪——以暗之禮服去殺人的行為?

  如果是這樣,我應該要忘了那個人比較好。

  可是心臟卻又跳得如此急促啊?

  克莉絲走進收銀台,從抽屜拿出拆信刀,並於凳子上坐下,刀刃輕輕地在信封上劃過。

  沒兩三下,信封內便掉出一張信紙。

  克莉絲汀•巴雷斯小姐

  自從最後1次見面以來,總覺得已經過了好長t段時間。

  近來身體是否安康?我還是老樣子。這陣子不能開車而閒得發慌,只能不斷閱讀書籍。

  其實這封信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要邀請妳一同共進晚餐。

  妳是否還記得之前在『薔薇色』用餐時候的事情呢?用餐過程中,看著原先意志消沉的妳漸漸恢復精神,令我十分高興。我本身也覺得,與妳見面似乎能從中獲得些什麼。或許無法媲美當時的濃湯,但這次我想請妳.品嚐看看美味的烤牛肉。我想,這次應該能給妳比以前更為完善的招待。

  這起事件雖然是對方的錯,但是就事件的狀況而言,這讓我在短時間之內無法隨意行動(我當然認為能夠出門是再好不過的)。若是能得到妳的首肯,請轉告我的表妹斐莉兒•瓦林福特。等禁足解除之後,我會找個時間前去接妳

  還有,我想妳應該明白,不過還是提醒妳請不要讓任何人看見這封信。

  春暖花開的季節,使我也在意起少女的禮服顏色。誠心為妳的健康與充實的工作祈禱。

  於綠意盎然的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夏洛克•哈克尼爾



  一陣暈眩襲來,血液直衝腦門。

  克莉絲吃力地伸手扶住收銀台,手中的信險些掉落地面。

  「怎麼了?」

  潘蜜拉與斐莉兒從廚房走了出來。看見克莉絲的樣子,潘蜜拉的面色頓時變得凝重。

  「呃……那個,沒什麼。」

  「信上寫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潘蜜拉將水壺擺放在收銀台上,斐莉兒則目不轉睛地盯著克莉絲手中的信。

  「莉兒可以看磨(嗎)?」

  「不、不可以喔!」

  克莉絲慌慌張張地將信攬在胸前,她緩緩地暍下水,心情這才終於平靜。

  「沒有什麼事,呃,只是他問我下次……要不要一同共進晚餐。」

  「晚餐會的邀約嗎?」

  「不是,並不是晚餐會。之前曾經在店裡一起用餐,當時聊了很多事情,他好像想延續之前的談話。」

  克莉絲一面回想信上的內容,一面說道。

  (我本身也覺得,與妳見面似乎能從中獲得些什麼。)

  那個時候,克莉絲非常地快樂。與男性兩人獨處一室明明是很罕見,然而克莉絲對於感到快樂的自己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夏洛克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只有這樣?」

  「我想信上寫的……只有這些……吧。」

  「所以沒有其它的企圖囉?畢竟正值那事件過後,而且那名男士又時常粗心大意,再加上他似乎想要探聽些什麼事情。」

  原來潘蜜拉擔心的是這個啊,克莉絲搖了搖頭。

  不是的,克莉絲想這麼對潘蜜拉解釋。雖然只有寫了那些話,卻又不止那些。當然,那並不是潘蜜拉所擔憂的情況。夏洛克在信中完全沒有想要逼問克莉絲的意圖,克莉絲能夠看得出來,她能感受得到。

  夏洛克的宇跡毫不歪斜潦草,十分工整大器,這點也令克莉絲感到開心。她不禁慶幸自己有學習過正式的草書體。雖然沒有去上學,猶記在開店當初,為了工作需要曾與潘蜜拉一塊努力記熟。

  斐莉兒踮著腳尖,一臉亟欲想看信的表情。克莉絲於是連忙將信收好放入信封,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哥哥的個性很遲鈍,不曉得情書怎麼寫。」

  「他看起來確實像是那種會收到情書,卻鮮少主動寄信的人。」

  「呃……」

  克莉絲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努力擠出聲音。

  「那個,不要說那個人的壞話。」

  潘蜜拉忽然有些錯愕。

  「我們沒有說他壞話啊,他是個好男人,我稍微對他改觀了呢。竟然會以信來邀請妳,真是高招呀。」;

  「哥哥至(是)很迷人地喲。」

  斐莉兒說道,潘蜜拉也點頭附和。克莉絲不由得想說聲謝謝,卻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道謝。潘蜜拉的朱唇頓時綻放出笑靨。

  「不管信上寫了什麼,只要不會破壞妳的心情就好了。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們來吃蛋糕吧,這可是剛烤好的新作品喲。」

  「是呀……謝謝。」

  克莉絲害羞地露出笑容,內心其實是想躲回臥室,好好地將信再重新讀過一遍,不過之後再這麼做也不遲,信又不會逃走。

  這時——外面傳來馬車的聲音,並於店前停了下來。

  「哎呀……有客人上門了啊。」

  「不會吧——」

  斐莉兒忍不住大叫。就在此時,大門敞開了。

  「歡迎光臨。」

  斐莉兒被克莉絲與潘蜜拉影響,也跟著拉高聲音說道。克莉絲與潘蜜拉不知所措地對望了一眼。

  出現在大門口的是,一名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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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5 03:02 PM|只看該作者
  小朋友的遊戲

  「克莉絲汀‧巴雷斯小姐,我是安東尼‧史卓特,目前任職於麥道斯家。這一位是愛德華多‧麥道斯少爺,是這次將委託訂製禮服的雪倫‧麥道斯小姐的弟弟。」

  「叫我愛德就好,因為我討厭愛德華多那個名字。」

  「請多多指教,愛德先生。我是克莉絲汀‧巴雷斯,請叫我克莉絲。」

  克莉絲深深一鞠躬,注視著走進『薔薇色』的兩個人。

  明明是初次與這位一身漆黑裝束的安東尼見面,對方卻沒有誤認潘蜜拉,而是筆直地注視著克莉絲。看起來尚未超過三十歲,然而一頭柔順的黑髮與黑色眼睛,散發出一股老練男管家所有的穩重氣質。

  一旁的少年有雙看似純真無邪、微微泛藍的灰色眼眸,此時正歪著頭站在原地。

  金色卷髮自肩膀垂落,纖細的身形穿著合身的褲子、白色襯衫及外套。尖細的下巴與細長的睫毛相當惹人憐愛。與其說是少年,反倒更像是一個等身大的洋娃娃。

  他約莫十四、五歲吧,若是身在擁有一定資產的家庭,目前該是正值就讀寄宿學校的年紀。然而首先,少年帶著男僕一同造訪裁縫屋就應該是極為罕見的事情了。

  安東尼似乎看穿了克莉絲的想法,他隨即說:

  「愛德少爺自幼身體病弱,因此是待在家裡唸書。今天本來應該由姊姊雪倫小姐親自光臨,不巧沙倫小姐身體不適,所以才由愛德少爺代替前來一趟。」

  「我和沙倫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喔。所以,不論是禮服或是什麼,只要依照我的模樣來做就行了——那一位是?」

  名為愛德的少年開口詢問,潘蜜拉不由自主地以警戒的表情低下頭。

  「我是店員潘蜜拉‧奧斯汀,請您多多指教。」

  「哦……」

  愛德以評估的眼神,打量著克莉絲與站在後面的潘蜜拉,看身高,潘蜜拉只比克莉絲高上一些。忽然,愛德冷不防地笑了出來,完全無視一旁的斐莉兒,逕自環視店內一圈。

  「我對『薔薇色』很瞭解喔。聽說在店裡的兩個人之中,不漂亮的那位才是大名鼎鼎的裁縫師克莉絲汀小姐,還真的是呢。而且,我認為這剪店配不上作為裁製戀之禮服的店。」

  潘蜜拉一時之間怒火攻心,克莉絲隨即以眼神表示『不可以喔,因為他是客人』加以制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等一下,請收回您剛剛說的……

  「竟然說克莉絲是不漂亮的那一位,你的內心才是最不漂亮的!」

  打斷潘蜜拉說話的人,正是斐莉兒。

  「不好意思——莉兒雖然不曉得你是哪位,不過那些話是可以對初次見面的人說的話嗎——你說你叫愛德華多‧麥道斯吧,麥道斯家是顯赫的軍人世家,兒子竟然是這副德性,未來真是令人憂慮。」

  沒有阻止愛德講出狂妄言論的安東尼,這才終於發現了斐莉兒的存在。他低下視線尋向聲音的主人,並再次轉向克莉絲。

  「這位是——?」

  「斐莉兒‧瓦林福特。家父是一名伯爵,但莉兒並不是想賣弄自己的身份,那是非常粗鄙的行為。」

  斐莉兒重新調整好蝴蝶結後拎起禮服裙身,單腳往後行一鞠躬。

  「希望你們能夠記住,『薔薇色』是一間裁製美麗禮服的店。至於配不配,應該看過禮服之後再下評論。」

  「呃——瓦林福特小姐是這間店的?」

  「莉兒是克莉絲與潘蜜拉的私人朋友,不能打擾你們,莉兒要先回去了。不過請記住,對

  淑女說話時千萬要慎選用詞。」

  「啊——失禮了。」

  安東尼似乎終於認同斐莉兒的身份,他恭敬地行禮。

  「那麼莉兒要先走喔,馬車也已經在外面等了——恩,不過,若是有餞別禮的話,莉兒會

  更開心的——」

  斐莉兒偷偷望了下潘蜜拉。

  「哎呀,當然可以呀,莉兒。我去幫妳包起來,妳先上馬車吧。」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斐莉兒倏地一改先前的語氣,轉而一臉開心的模樣,店內的氣氛因而緩和下來。克莉絲頓時鬆了一口氣,領安東尼與愛德入座。

  「愛德‧道斯先生、安東尼‧史卓特先生,我馬上會過來招呼,請兩位先坐。」

  雖然被斐莉兒搶走表現的機會,但是潘蜜拉因為有人代為發言而心情暢快地回到廚房。克莉絲為了招待客人用茶,也緊接在後頭。

  潘蜜拉在廚房切了一大塊加有核桃的磅蛋糕,並以紅色格紋餐巾裹好。克莉絲則取出兩隻茶杯,準備泡紅茶。

  忽然間,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事情,是什麼——

  潘蜜拉從自家用的出入口走到外頭,克莉絲推著餐車走進店裡。安東尼坐在椅子上,愛德則是站在收銀台的前方,一臉稀奇地觀察著模特兒衣架。外面傳來斐莉兒搭乘的馬車將要駛離的聲音。

  就在此時,克莉絲終於想起來了。

  克莉絲站在餐車前面,驚慌地抬起頭。

  而潘蜜拉將蛋糕交給了斐莉兒後,這會兒走進店裡。

  「那個,抱歉——不好意思,我先離開一下!」

  克莉絲罕見地以急促的語氣說完,急忙拎著裙身轉過身去。

  「莉兒——」

  單馬廂型馬車正要向前行駛,克莉絲大喊出聲後,馬車隨即停下,似乎是在第一鞭揮下之前趕上;只見克莉絲立刻奔往馬車旁。

  「咦,克莉絲也要送我什麼餞別禮嗎?」

  斐莉兒將手扶在窗邊,探出了笑臉。從外面看的話,好似蝴蝶結浮在半空中一樣。

  「不,那個……」

  克莉絲結結巴巴地說:

  「恩……莉兒,我要拜託妳替我轉告,將信的答覆傳達給夏洛克先生!」

  見斐莉兒納悶地看著自己,克莉絲的臉上感到一股燥熱。自己究竟打算說些什麼?全憑衝動行事好嗎?她的內心動搖不已。

  然而,她一定要說。

  「那個……就說我明白了……」

  「——好的。」

  斐莉兒的大蝴蝶結用力地上下晃動。

  喀啦、喀啦、喀啦……馬蹄聲消融於石版路問。直到馬車消失之前,克莉絲一直佇立在原地,臉頰上的燥熱揮之不去。我真是的,竟然做出將客人丟在一旁這種事——

  想起工作後,克莉絲便轉過身,卻在看往店面方向時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薔薇色』的門已經關起,橡木製的門扇前方有三階石階,石階上站著方纔的客人——愛德‧麥道斯,他雙腳輕輕交迭並倚靠在店門口的柱子上,嘴角隱約浮現著一抹笑意。

  被看到了!克莉絲臉頰再度發燙。她撫摸著披散的髮絲,臉上盡可能地裝出平靜的表情,正要走回店裡與他擦身而過之時……

  「妳轉告夏洛克先生什麼?」

  愛德一面有趣似地笑著,一面在克莉絲耳邊輕聲低喃。

  「請用茶,安東尼先生。」

  潘蜜拉若無其事地代替克莉絲倒了一杯茶。愛德在店內東晃西晃,當克莉絲離開後也跟著走到外頭。潘蜜拉暗自心想,他比斐莉兒還要毛躁呢。

  克莉絲大概是要告訴斐莉兒關於信的答覆吧。

  比潘蜜拉更重視客人的克莉絲居然會這樣直接飛奔而出,潘蜜拉錯愕的同時,另一方面又有種放心的感覺。

  在麗浮山莊開設『薔薇色』的兩年來,克莉絲幾乎足不出戶,總是一心二忌地裁製禮服到現在。因為工作的關係,克莉絲開始鼓起勇氣招待客人、拜訪客人住處,逐漸地能夠與他人交談,但是她實在沒想過克莉絲竟然會為了某人而拚命地上前追趕。

  對方是傲慢的貴族夏洛克‧哈克尼爾,這一點不禁令人擔憂,但至少他的為人並不卑劣,潘蜜拉心不甘情不願地予以肯定。

  而且在前陣子的事件中,夏洛克挺身保護了克莉絲,若是沒有他的話,克莉絲說不定已經被逮捕了。

  潘蜜拉相信,戀愛就是歷經各種不同的經驗後逐漸成長。既沒有規定初戀就得要開花結果,以此為契機讓克莉絲的個性能變得積極的話,對於店舖而言,也算是一種好的結果。

  (果然是喜歡他的外型啊。)

  回想起夏洛克那雙不可思議的淡褐色眼眸,有如貴族般的端正側臉,潘蜜拉深切地思考著,唯獨外型這一點無可預期。

  「——真慢呢。」

  安東尼將茶杯擱在膝蓋上說道。

  以長相而言,潘蜜拉認為他也稱得上是俊美的男人。一頭柔順的黑髮與黑色眼睛,並且擁有穩重的相貌,看起來就像是接受過高等訓練的人。如果夏洛克是上等紅茶的香氣,那麼這個男人則是適合平民的咖啡。

  由於談話的中心人物不在,兩個人似乎同樣沒有事情做,潘蜜拉與安東尼不由自主地對彼此露出有些乏味的笑容。

  「很少會出現這種情況的,真的很抱歉。」

  「我並不介意等待。」

  安東尼慢條斯理地端起紅茶往口中送去。

  「據傳『薔薇色』這陣子回絕了不少訂單,所以想事先確認貴店這次是否願意承接。得知『薔薇色』能夠裁製出成就戀愛的禮服,雪倫小姐和愛德少爺可是相當有興趣。」

  「愛德先生?為什麼弟弟也會感興趣?」

  「因為他們姊弟兩人的感情相當要好。」

  「——那麼,首先有一件事必須請您瞭解。」

  安東尼聽她這麼說,於是坐好並露出正經的表情。潘蜜拉見狀不由地苦笑,這又不是多麼嚴重的大事。

  「雖然有傳聞指出『薔薇色』的禮服是能夠成就戀愛的禮服,但如果說單憑穿上禮服就能夠成就戀愛的話,那是不對的……」

  潘蜜拉一如往常地直接切入正題。

  安東尼像是鬆了一口氣般,表情緩和了下來。

  此時店門開啟,克莉絲、愛德兩人依序進到裡頭。克莉絲臉上隱約泛著一絲紅潤,愛德則看起來怎麼好像是在竊笑一樣。

  「『薔薇色』的禮服只能反映人心。以結果而言,雖然確實曾使戀愛開花結果,但是談戀愛的是客人本身,光是藉由穿上禮服並不能改變對方的心。」

  「妳說的確實是事實。不論穿上了多麼美麗的禮服,也無法藉此打動對方的心。打動人心是需要時機與技術的,不管是戀愛或憎恨都一樣。」

  說話的人是愛德。他沒有坐回椅子上,而是讓身體像攀著模特兒衣架似地站著。

  那語氣帶著鄙視的意味,令潘蜜拉感到些許不悅。

  「你們若能夠瞭解的話,我就不需要多說了。請問雪倫小姐今年幾歲了呢?」

  「大概十七歲吧,和我差兩歲。我們這次想要訂製的是午裝女服,宛如羽毛般輕盈的戀愛利器。」

  「戀愛利器?」

  「沒錯,這又不是什麼奇怪的說法。禮服是可以讓戀情發展順利的利器,如同熱情如火的情書,或是一頓光線昏暗的晚餐、兩個人在公園漫步等等全都是一樣的,有的話當然比較好,然而並非只要有就能夠順心如意。潘蜜拉小姐,妳剛剛不是這麼說嗎?」

  「可以請妳們承接嗎?」

  安東尼緊接著又追問。

  潘蜜拉看向克莉絲,克莉絲仍然滿臉赤紅,有種心不在焉的感覺。她本來就不是能夠一次同時思考多個問題的女孩。

  克莉絲似乎這才回過神,好不容易開口。

  「呃……是否能讓我稍微考慮一下呢?」

  「也是,聽說克莉絲汀小姐要先見過對方,才能決定要不要裁製禮服嘛。」

  不知愛德是如何解讀克莉絲的回答,只見他這麼回答。

  「我以為只要我過來就行了,看樣子似乎是錯了,果然還是應該要由雪倫親自過來一趟才對。首先招待妳來宅邸好了,雪倫相當喜歡待在波頓莊園,不願意離開到外頭去。禮服訂單就之後再做決定可以吧,克莉絲汀小姐、潘蜜拉小姐。」

  愛德的唇辦浮現出宛如天使般的微笑,以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愛德與安東尼離去之後,克莉絲放心似地吐了一口氣。

  潘蜜拉將水倒入玻璃杯後遞給克莉絲,克莉絲仰頭喝下。

  兩人不禁面帶困擾地望著彼此。

  雖然早已習慣富裕人家的任性,面對少年這倒是頭一次。

  「總覺得那位弟弟也很令人傷腦筋,又不是說外表相似就能夠代替對方,竟然還說禮服是戀愛的利器,這麼說客人是不好,但他真是一個棘手的孩子呢。」

  「是呀……愛德先生或許只是覺得日子枯燥乏味吧,畢竟有說過他身體病弱……」

  克莉絲雙手捧著玻璃杯,垂下雙眼。

  那時愛德有趣地看著混亂的自己。他雖然看起來一副頑劣的模樣,不過我相信他沒有惡意,但是被他聽見夏洛克這名字這點真讓人在意!

  夏洛克……給予那樣的回答就行了嗎……

  克莉絲為了不讓自己陷入思緒中,硬是擠出話來。

  「——我們差不多已經到了不接訂單不行的地步了吧?」

  「這就是問題所在。莉兒也說過麥道斯家似乎是頗有名望的家族,而且現況也由不得我們去挑工作了。」

  「要穿禮服的人是愛德先生的姊姊,並不是愛德先生。」

  潘蜜拉看了看安東尼所給的名片。

  「宅邸的名宇叫做波頓莊園喲。坐馬車只需要七十分鐘,比起到倫敦負擔還比較小呢,希望雪倫小姐是位好人。」

  「等見到面就會曉得了。」

  克莉絲說道。如果說與愛德容貌相似,沙倫必定是個美人,說不定值得替她裁製禮服。

  放在工作服口袋中的信件,似乎替自己帶來了一點動力。

  潘蜜拉看著克莉絲,在思考半晌之後點了點頭,隨即離開收銀台走至廚房。

  「總而言之,我們邊吃蛋糕邊談這件事吧。好不容易烤好了,卻錯失端出去的機會,我還買到了新鮮的奶油呢.我去準備泡茶,妳可以幫忙把奶油打泡嗎?」

  水鳥在波光粼粼的小溪上,互傾愛慕之情。

  風和日麗的午後,雪倫漫步著並滿足地眺望著鳥兒們。

  波頓莊園的好處就是距離車站相當遠,雪倫再次於心中印證。即使是距離最近的麗浮山莊,搭乘馬車也需要一個小時。拜此所賜,客人幾乎不會前來此處,這一片綠意也不用遭受被人踐踏得滿目瘡痍的命運。

  聽說波頓莊園的起源,是因為曾身為軍人的祖父,為了想在繁重事務的短暫空檔稍稍放鬆心情,於是買下一棟與倫敦距離甚遠的住處,而之後更逐漸收購住處附近的土地;目前的小村子景象,儼然符合了莊園的稱號。在小溪旁悠然轉動的水車、用途不明的老舊農具,或是外觀簡樸、靜立在一片蓊鬱綠林中的茅草屋頂小屋,這片美景光是欣賞便教人倍感幸福。

  雪倫與愛德正式入住這個地方是在七年前——雪倫十歲的時候。在這之前都是待在倫敦的宅邸,由父親與奶媽扶養。趁著母親的表弟安東尼從寄宿學校畢業的機會,他們便搬遷至此處。

  父親遠赴海外工作,他參加戰爭之後便極少回來,最後一次回來是在一年前。當時,父親帶著百般不願的雪倫到各地遊走。

  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雪倫心想著最近想去一趟倫敦。

  身體的狀況已經大幅好轉,然而這也是因為待在空氣乾淨清新的波頓莊園之故;只要一到別處,又會立刻咳嗽不止。

  只是她很想去看看位於倫敦的巨大玻璃展示場,名為水晶宮的建築物。雖然這件事無法對愛德啟齒……

  步行在大門遠處的路徑上,她在生長茂密的林木中發現了綠茵上盛開著成簇的白色花朵,雪倫見狀不禁感到納悶,奇怪,鵝掌草的花應該不是白色,而是大朵的紫色花朵才對吧,下次一定要向愛德問個清楚不可。

  當沙倫步行至莊園大門的同時,正好看見了馬車行駛而來,弟弟早已經從馬車的窗戶探頭而出。

  「愛德!」

  雪倫一出聲,只見愛德任由與自己雪倫相同髮色的金色長髮飛舞搖曳,他伸出了手並揮舞帽子,白皙的臉龐隱約染上一層粉紅色,宛如一位嬌小的少女。

  連在去年逼不得已才踏進的社交界中,雪倫也認為沒有一位男士擁有如同愛德般端正的長相。說到倫敦的男性,不管哪位的舉止都顯得粗野,渾身充滿香煙或是酒的臭味,一會兒大聲怒吼、一會兒放聲大笑,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問候或是讚美,甚至還想趁機碰觸雪倫的頭髮或是手。

  愛德現在仍像年幼時,彷彿散發出甜美的牛奶香味一樣。

  「我回來晚了,雪倫。安東尼,可以停車了,我要從這裡走回去。」

  「還請您在用晚餐前回來。」

  愛德跳下馬車,雪倫笑盈盈地走近愛德,兩人瞬間緊緊相擁。長直髮與卷髮這兩束金色髮絲隨風起舞,粉紅色薄禮服輕盈地搖曳翻飛;雪倫的個子比愛德稍微高上一些。

  「『薔薇色』如何?」

  「很無聊。」

  沿著河畔步行,愛德美麗的臉龐皺了起來。

  「總覺得和想像的不一樣,而且還有奇怪的小孩子在場。確實是有一位美人,不過絲毫不及雪倫。」

  「討厭啦,愛德真是的。」

  「啊,但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明明就只是個裁縫師。」

  愛德露出竊笑,這勾起了雪倫的興趣。每當愛德露出這個笑容,就表示他發現了有趣的事情。

  「有什麼奇怪的事情?」

  「現在先保密,等裁縫師過來這裡時,我再告訴妳。雪倫這邊有什麼事嗎?」

  雪倫也同樣皺起眉頭。

  「又有一堆信寄來,糾纏不休的好煩喔。」

  「又是男性寄來的邀約嗎?」

  「都已經過了一年,無論我回絕幾次還是一直寄來。真的就像愛德說的,那些人沒吃過一次苦頭是不會記取教訓的。」

  「因為雪倫很漂亮呀。」

  「明明完全不瞭解我,為什麼還寫得出那些話。」

  「我講過很多次了吧?那些傢伙很遲鈍的。」

  雪倫歎了一口氣,愛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張臉。

  「——最不應該的人其實是約翰才對。」

  「愛德真是的,竟然直呼父親約翰。」

  「難道不是這樣嗎?硬是將不情願的雪倫帶到倫敦去,甚至說我應該去學校唸書。我才不要呢,我不認為學校的那些傢伙會比我聰明,而且艱深的事情安東尼也會教我。我可不想像約翰一樣把殺人當成工作。」

  「如果愛德去參加戰爭的話,我每天都會哭的。」

  雪倫說道。

  只要一想到愛德要離開去別的地方,心就彷彿被撕裂一般。然而對父親卻完全沒有這種想法,甚至還覺得父親不在比較好。

  「我不會那麼做的,我怎麼可能會讓雪倫難過。好了,我們進屋裡去吧,讓我看看我不在家時寄來的信,實在沒有比男人求愛的情書要來得有趣的事物了。」

  「信裡的內容寫得相當認真喔。有時候我會覺得對方是一個非常好的人而難以回絕,這樣實在只會令我困擾而已。」

  「每個都一樣啦。」

  愛德笑著說道。平坦蜿蜒的道路前方,出現了一棟石造的簡樸建築物。

  「如果安東尼已經有早一步進門準備好茶點就好了。」

  「他一定有準備的。明明聽說『薔薇色』的點心很好吃,卻沒有送上來,真是不懂得待客之道,我就是因為這樣才討厭去外面。」

  愛德以強硬的語氣說著。隨著熟悉的三角形屋頂逐漸浮現眼前,雪倫的心情也變得平穩沉靜,她緊握住與自己外表相似的弟弟的手。

  「這裡就是波頓莊園,克莉絲汀小姐。我必須先去將馬車停妥,請妳沿著此路前往宅邸。」

  「謝謝。」

  明明表示過會自己安排馬車前往,安東尼卻特地前來接她,使得克莉絲相當困擾。

  一日受到親切的招待,訂單就更難回絕了。

  雖然前來造訪宅邸,但是對方直言禮服純粹只是戀愛利器的說法,令克莉絲以及潘蜜拉不太能接受。兩人討論過,若是愛德的冷嘲熱諷過了頭,而姊姊雪倫也是一樣的話,她們決定要回絕對方。不論如何,如果無法與雪倫產生共識,是不可能裁製出一套好禮服的。

  克莉絲提著安東尼幫忙從車上拿下來的咖啡色外務包,走在大門前方的道路上。

  大門裡頭與其說是一座庭園,不如說是一座綠意盎然的村莊。

  小溪潺潺流動,茅草小屋旁的水車悠緩地轉著,溪水透明清澈,還看得見在水裡游動的鱒魚,連空氣也顯得格外澄淨清新。

  好美麗呀,克莉絲入迷地欣賞著景色。真的好美麗,然而……卻莫名散發出一股人工之美。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此時,克莉絲看見從對面步行而來的身影。

  那是一名少女。

  克莉絲有些驚訝。

  該名少女十分美麗,淡金色髮絲從肩膀滑順而下,陽光從樹葉間灑落在白皙臉龐上,映出睫毛長長的影子。少女一隻手拿著一朵粉紅色的小巧花蕾。

  少女張著小嘴似乎在歌唱。是華爾茲呢,只見她輕輕地伸手拎起裙身,飄然地轉了一圈後登時與克莉絲對上了視線。

  「——啊。」

  少女嫣然一笑。

  「妳好,是裁縫師小姐嗎?」

  少女的嗓音清脆如鈴。

  克莉絲答不出話,她陷入一片混亂。

  因為少女簡直就像是愛德。

  「是的……我是克莉絲汀‧巴雷斯。請問妳是……」

  「我是雪倫‧麥道斯,愛德沒有跟妳提起嗎?」

  「——有的。那麼妳就是雪倫小姐——請叫我克莉絲。呃……愛德先生呢?」

  克莉絲一回答,雪倫的笑饜便宛如花朵般燦爛綻放。

  「太好了,我正想說妳應該快到了,所以特地出來迎接呢。愛德在屋裡,妳直接叫我雪倫就好,大家都這麼叫我的,不過大家也就只有安東尼和愛德而已。」

  「沒有其它傭人嗎?」

  「妳看就知道了,這裡並不是多大的宅邸。傭人的話——大約有三名侍女。呃,我忘記她們的名字了,反正也沒有記住的必要。」

  克莉絲重新提好外務包,緊追在雪倫的後頭。雪倫的步伐輕盈,彷彿翩翩起舞一股。她身穿淡粉紅色絲綢禮服,定睛一看,上面隱約透出淺淺的碎花圖案,是一套材質上等的禮服。

  少女與帶著人工氣息的波頓莊園極為相符,感覺儼然是一棟碩大無比的洋娃娃屋,以及為其擺設的洋娃娃。

  「我已收到雪倫小姐要訂製禮服的要求,所以是要訂製於宅邸接待客人時的禮服嗎?」

  「不是,是戀之禮服喔。」

  雪倫隨即轉過身來回答。

  「戀之禮服!那麼——沙倫小姐正在談戀愛嗎?」

  「妳在說什麼呀!」

  雪倫不禁笑了出來。

  「我怎麼可能會去談什麼戀愛。告訴妳,我是認為會去談戀愛的人,應該是本身有什麼缺陷的人吧,因為想在他人身上尋求自己不足的事物吧?不對嗎?」

  「我……不清楚。」

  克莉絲不知所措地回答。她想要從雪倫的眼神中讀出什麼,卻依然不明白

  「恩……若是沒有在談戀愛,不是就不需要戀之禮服嗎……?」

  「但無論如何,並不是穿上『薔薇色』的禮服,就保證能夠成就愛情吧?」

  雪倫窺探著克莉絲的臉龐,克莉絲不禁看得出神。泛藍的灰色眼眸旁雪白得近乎透明,頸項附近浮現的藍色血管亦清晰可見。

  是因為膚色白皙的關係嗎?或許與身材纖細也有關,她整個人彷彿不存在於這個世上般的虛無縹緲。禮服的袖子服貼地依附至手腕處,卻細瘦得好像會一折就斷。

  胸口作有墜褶使之蓬起,並於正下方縫上並接後平順延展開來。

  「那麼,為什麼想訂製戀之禮服?」

  「那件事待會兒弟弟會向妳說明。啊,那就是住處。」

  克莉絲望向前方。石子路盡頭的前方,有棟三角形屋頂的石造房屋;與其說是宅邸,其實比較接近鄉村住宅。

  「以麥道斯家的宅邸而言,妳一定認為很狹小吧。」

  克莉絲心思被看穿,只能含糊地點點頭。

  「其實裡面相當寬敞的。因為一開始沒有想到會像這樣居住在此!進來吧。」

  沙倫打開門。

  「你回來了,雪倫小姐。克莉絲汀小姐,妳好。」

  出來迎門的人竟然是安東尼,克莉絲為此再度感到不知所措。如果拴好馬車之後能比克莉絲還早抵達宅邸的話,根本不需要刻意在庭園前讓克莉絲下車。

  安東尼從心緒紊亂的克莉絲手中接過斗篷,接著將入口內的門扇打開,接著便看見一道

  漫長的走廊。如同雪倫所言,裡面似乎有著更為寬敞的房間。

  「請進。」

  在安東尼的催促下,克莉絲打開了位於盡頭處的房間門。

  房間是淨是咖啡色與白色,堪稱風雅樸質。鑲木地板一塵不染,室內沒有肖像畫或是鏡子,裝飾品就只有沒看過的金色動物擺飾。房間內擺著高大的綠色植物盆栽取代花朵,籐桌上放置代替香煙盒的一座叼著拆信刀的木雕貓咪:在一旁的水果盤之中,則堆放著前所末見的橘色水果。

  房間一側有座沒有燃火的壁爐及小巧的陶瓷娃娃,男女各一,大小與手掌差不多。

  而就在壁爐前方,愛德正佇立於該處。

  克莉絲再度倒抽了一口氣。

  愛德毫無疑問地長得與雪倫極為相似,金色卷髮,泛藍的灰色眼眸……個子稍微比站在身旁的少女高上一些。寬鬆的白色襯衫下方,穿著一件黑色的褲子,上頭還繫了條淡金色皮帶。

  愛德站在窗邊凝視外頭,婆娑葉影灑落在豐潤的臉頰上,她彷彿現在才注意到似地回過頭,看著克莉絲露出燦爛的笑容。

  「妳來啦,克莉絲。我很高興呢,快進來。」

  「我們剛剛正在談戀之禮服的事。」

  雪倫從克莉絲身後走出來。她踩著若隱若現的小巧粉紅色鞋子走近愛德,並且挽住他的手臂。

  兩個人像緊貼在一起似地站著,彷彿刻意讓克莉絲看一樣同時綻放笑靨。

  「——愛德先生……」

  克莉絲終於開口。

  「愛德先生,我懇求你,請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什麼事不要再繼續下去?」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你不斷地在捉弄我……真的很抱歉,或許會嘲笑我不解風情,可是我不擅長面對這種遊戲。」

  「所以我在問妳到底是什麼事呀!」

  少女如此說道。克莉絲垂下雙眼,邁步至房間中央。

  「那麼,雪倫‧麥道斯小姐。」

  克莉絲抬起頭,注視其中一人的臉龐。站在身後的安東尼,靜靜地觀看著這一切。

  「初次見面,雪倫小姐。雖然我沒料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但是我已經充分明白您的美麗。我的名字是克莉絲汀‧巴雷斯,請您多多指教。」

  克莉絲面對著雪倫——那位裝扮成愛德的少女,深深地低下頭。

  一旁的愛德臉上露出與身上粉紅色禮服格格不入的不悅神色,他將金髮往上撩開。

  「為什麼妳看得出來?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被任何人識破。」

  愛德打橫坐於長椅上。

  他換下了禮服,身穿黑褲及手腕處大大膨起的襯衫。選擇裝飾過多的法式風格襯衫,或許是為了遮掩不像男性的瘦弱體態。唯獨頭髮省下重新上卷的手續,直接以一條白色手帕紮成一束。

  雪倫則還在更換衣物。

  「因為我曾經見過一次。」

  「我在店裡時,明明刻意稍微讓人看不清楚自己的五宮。」

  愛德無趣地說道,接著從盤子中拿起水果,一口送進嘴裡。克莉絲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低下頭。克莉絲不知道自己立刻拆穿愛德他們的惡作劇,究竟是不是做對了。

  「兩位經常玩這種遊戲嗎?」

  「偶爾吧。碰上沒什麼交情的傢伙前來拜訪,接見或拒絕都很麻煩的時候就會;那種時候就會由一方換上衣服,代替另一方出去接見客人。反正連自己拜訪的對象都搞不清楚的傢伙,也沒有資格當客人。」

  愛德坐在長椅上,隨意伸了伸懶腰,還舔著沾上水果汁液的手指。雖然行為有失體統,然而愛德做起這種行為,看來宛如一隻懶洋洋的小野獸。

  克莉絲心想,自己原本就不擅長面對男性,或許更不應該隨著他的行為起舞,自己並不像潘蜜拉會將內心想的事情直接說出口,看來這次的訂單還是回絕掉比較好吧。

  「愛德,你們談完了嗎?」

  雪倫打開門走了進來。與愛德先前所穿的禮服不一樣,沙倫換上一套蓬鬆的棉質禮服,未經加工染色的素面白色,搭配上淡綠色的蟬翼紗,模樣猶如從森林中翩然現身的妖精。

  雖然同樣是極其美麗的五官,雪倫則有著隆起的胸部;儘管身材細瘦,體態卻顯得相當柔軟。不顯病態的纖細頸項上,若是配戴一條小巧的項鏈肯定十分適合。

  克莉絲見狀鬆了一口氣。沒錯,這才是女孩子的身體,還有那披垂於陶前的金髮。如果是這名少女,要讓她穿上什麼樣的禮服才好呢?

  「還沒進入正題,我在等雪倫過來。」

  「哎呀,那麼趕緊先交給她會比較好吧?」

  跟在沙倫後頭定進來的人是安東尼,他拿著一個大小剛好可以用兩隻手捧著、上面鑲有水晶的四方形箱子。

  「對對對!安東尼,你快拿給克莉絲汀小姐瞧瞧。放心,不會太麻煩的。」

  克莉絲再次感到不安,身體頓時也變得僵硬。明明只是過來談關於禮服的事情,這次又打算讓自己做什麼?

  「這些是寄給雪倫的信。從去年開始就不斷寄來,實在很煩,都是因為約翰四處去向人宣傳,導致連素未謀面的傢伙也寫信過來。」

  安東尼將箱子置於桌面上。

  這麼說起來,她曾經進去過一次夏洛克的書房,裡頭似乎也有這樣的箱子。克莉絲模糊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記得那是比這一個感覺更公事化的紅褐色箱子。

  可以看見那紅褐色箱裡放著白色信封,想來應該是信件箱吧。

  夏洛克是待在那間書房裡拆信、協助父親工作,並且閱讀書籍的嗎?然後——也會在房裡寫信嗎……

  「妳識字嗎?」

  「啊,可以。」

  瞬間有些恍惚的克莉絲,猛然回過神連忙點頭。

  安東尼將擺在桌面上的信件盒盒蓋打開,裡頭放著好幾封信。

  每封皆是使用高級的紙質。信已經被拆封過,有些信紙從信封裡露出半截。

  「全都是情書。有的激昂澎湃,有的只求見一次面,每個人對雪倫相當著迷。」

  愛德在一旁等克莉絲看完信封,便開口說道。

  「不能斷定是寫給我的,那些男性前來拜訪時,大多是愛德出去接見他們。每個人都被蒙在鼓裡並乖乖打道回府,而我的心情卻很複雜。」

  「有什麼關係,反正又不會發現。」

  「因為在那之後,他們總是會說我比想像中還要美麗呀。」

  「我還不是得在接見他們的時候,忍受被親吻手背的行為。」

  「你們想要給我看的,就是這些信嗎——?」

  克莉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因為不打斷的話,似乎會無止盡地持續下去。

  「啊,沒錯沒錯。為了裁製戀之禮服,所以才想讓克莉絲看看這些信。」

  安東尼從信件盒中取出信,默默地排在克莉絲面前。

  這些信有十封以上,安束尼戴著手套的手不停地往返於桌面與信件盒之間。

  每個信封上都以十分細心漂亮的字跡,寫著親愛的或心愛的雪倫‧麥道斯小姐……

  克莉絲頓時覺得頭暈目眩,如果這些信真的都是在傾訴愛意,寫信的時候究竟灌注了多少情感,而且居然有這麼多封。

  自己只是要請斐莉兒轉達短短一句話,卻必須鼓足全部的勇氣。

  「那個……我全都未曾謀面,無法隨意翻看他人的信件。畢竟我的工作是裁製禮服……」

  愛德發出冷笑。

  「所以才要拜託妳啊。妳大可放心,我們不會叫妳裁製出抓住這些男士的心的禮服,反正他們的心已經向著這裡了。只是繼續這樣下去,這些傢伙遲早會認為沒有希望,最後就會離開吧?這樣就不好玩了,而且約翰——約翰是我們的父親,他會不滿這樣的狀況,又會去找新的男性介紹給雪倫。約翰很擔心雪倫沒有戀人,所以不將這些男人的心留在這裡的話,雪倫又會被帶到倫敦去的。」

  「呃……這我辦不到。」

  克莉絲如此表示。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要求。

  「竟然要留下這些人做為沙倫小姐的戀愛對像……雪倫小姐的心若是沒有向著那些人的話,不論穿上什麼禮服都一樣。對方的感情越認真,受到的傷只會越重,並且深感失望而已。」

  「雪倫很美麗吧?所以沒問題的,只要稍微表現出戀人的樣子,每個人都會感到滿足。」

  「如果是要裁製能展現雪倫小姐魅力的禮服,我或許可以作得到,但是同時要滿足這麼多人,我不認為這是戀愛。」

  「這是戀愛呀,因為這些男士已經墜入愛河了。」

  「可是,我並不是為這些人縫製,而是替雪倫小姐裁製反映出心情的禮服。」

  「——真是頑固呢。」

  愛德忽然用女性的口氣說話,並坐起身雙腳交迭。克莉絲見狀於是緊張地縮起身子,對方甚至連身體也顯得十分柔軟,宛如變成直正的少女一般。

  「雪倫有什麼看法?」

  「我並沒有想要將大家的心留下的念頭喔。」

  面帶微笑在一旁聆聽愛德說話的雪倫,這時開口回答。她那微傾著頭的舉動,看來與愛德極為相似。

  「我不想被父親帶去倫敦、不想和愛德分離,所以只需要在父親休假的期間,假裝有戀人就好了。反正休假結束之後,父親又有好一陣子不會回來。」

  「只要穿上『薔薇色』的禮服,不論和誰在一起肯定看起來都像戀人吧。這樣約翰也能夠接受,不能有好幾個的話,從中選出一人就行了。」

  克莉絲坐在長椅上,看著這一對宛如洋娃娃般美麗的姊弟。兩人一同注視著克莉絲,愛德回望著克莉絲,眼神相當堅決。



  究竟哪句是玩笑話、哪句又是真心話,克莉絲拚命地想去看清這一切。

  ——不想和愛德分離——

  「無論哪一位,雪倫小姐都可以的。」

  始終默默無語的安東尼,這會兒忽然開口說道。

  「克莉絲汀小姐,請妳看看這些信。既然誰都可以,那麼請替第一封看到的信中男性及雪倫小姐裁製戀之禮服。反正並不會成為真正的伴侶,只要在約翰先生回來的時候有一位形式上的戀人,約翰先生也就能放下心來。為此,我們需要一套禮服。」

  「感覺會糾纏不休的人已經先剔除了,所以妳不用擔心,名單和卡片是一樣的。」

  「妳要挑選出最能順利成為我戀人的男性喔。」

  被三個人團團圍住,克莉絲於是噤口不語。

  就這樣直接婉拒訂單離開是很簡單。

  但是,她辦不到。而且方才看見愛德的眼神,以及雪倫唯一能令自己相信的話語,仍殘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克莉絲在三個人的注視之下,拿起了最前頭的水藍色信封。

  她看過後又放回桌面,接著又拿起一封。

  「任何人都無所謂,我們不會將責任推給克莉絲的。」

  進行到途中,開始感到厭倦的愛德打著呵欠如此低語,而克莉絲仍舊沒有停下。如果寫給獨一無二的女性的情書,必須由毫無關係的自己看過並從中挑選的話,至少不要以草草了事的態度去面對,必須好好地感受所有男性的心情才行。

  總共有十二封信。克莉絲謹慎地將所有信看完之後,仔細地將信封封好,放置在桌面上,接著從中取出一封白色信柬。

  「雖然是形式上的,但我認為這位男性做為戀愛對像應該不錯。」

  愛德與雪倫看了看收件者姓名,安心似地笑了出來。

  收件者姓名寫著「我最珍貴的友人,雪倫‧麥道斯小姐」,字跡略顯潦草而難以閱讀。

  「達維特‧蘭伯特啊?這位公子哥兒大學畢業後,成天游手好閒地四處玩樂。妳抽到不錯的人選嘛。」

  「我並不是用抽的。你們曾經見過他嗎?」

  「我見過。」

  愛德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臉。克莉絲有些後悔,她原本打算挑出感覺最務實的人,看樣子她選錯了啊?自己怎麼可能會有看男性的眼光,若這種時候潘蜜拉在場就好了!

  「無所謂,反正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成為對方的戀人呀。在約翰回來之前可以當作是打發時間。」

  「有點累了吧,克莉絲汀小姐。」

  「是的……」

  克莉絲順從著安東尼的話點了點頭,明明什麼工作都沒有做,然而被兩個人捉弄,再加上看了許多充滿愛意的信,她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妳願意接受禮服的訂單吧。」

  「是的……不過,很抱歉,可以另外找時間來丈量尺寸嗎?」

  「這沒有關係。」

  克莉絲抬起頭,看見坐在長椅上的雪倫面露微笑,手上拿著克莉絲所挑選的信封。

  「今天有些為難了妳,歡迎妳再度光臨,下次我想帶妳慢慢參觀莊園。」

  「我也會同行喔。」

  愛德接口說道,而克莉絲依舊看著雪倫。來到這裡之後,她這會兒首次卸下緊張的情緒,心情輕鬆許多。

  因為她看見拿著信封的雪倫,眼瞳在短短的瞬間似乎閃過了一絲戀愛的色彩。

  我最珍貴的友人,雪倫‧麥道斯小姐——

  雪倫在被窩中反覆看著信。

  達維特‧蘭伯特……

  在這之前只像是記號的文字,在突然意識到是個名字後,連信的內容也變得截然不同。

  雪倫相當不可思議,為什麼克莉絲汀小姐會知道呢?

  達維特專程前來波頓莊園拜訪雪倫的時候,雖然見的人愛德,但是雪倫當時也在場。愛德照例扮成雪倫,達維特卻仔細地端詳愛德並表示『妳似乎和在倫敦見面時有些不同』。

  即便愛德覺得他是個沒禮貌的傢伙而為此火冒三丈,雪倫卻喜歡他的那份直率。當然,曾經油然而生的好感,在快樂的波頓莊園生活之中也隨即被淡忘。

  「雪倫。」

  聽見有人敲門,雪倫連忙將信收進床邊抽屜裡。

  「是愛德吧,你又睡不著嗎?」

  「只要待在房間,我就會做惡夢。」

  「傻瓜,乖乖把藥吃下去吧。」

  雪倫從開著沒關的抽屜裡拿出藥。

  愛德急忙接過藥,打算窩進床裡。

  雪倫掀開毛毯讓愛德躺進去,愛德雖然已經十五歲了,身形卻與沙倫一樣纖細,即使睡在一起也絲毫不顯擁擠。

  拿起水壺在玻璃杯裡注滿水。愛德吃完藥之後,雪倫放棄再將達維特的信看一遍的念頭而將燈光熄滅,反正還記得內容。

  信上寫道,有機會務必要帶她去參觀水晶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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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5 03:04 PM|只看該作者
  潛伏於悶倦之中的黑暗

        一輛紙制小汽車在桌上四處滾來滾去,隨後因撞到香煙盒而停下來。

  夏洛克以骨節突出的細長手指將之拾起,重新上緊車子後方的發條。這紙車的構造是將發條與橡皮筋纏繞的輪胎連接,手指一放開便會開始跑動,輪胎則用老舊鈕扣所做成。

  桌子上散亂地放著剪刀、厚實公務信封剪剩的碎屑,還有為了將紙片黏接在一起的蠟燭與火柴,以及像是被埋沒於其中的一本薄書與幾張相片。

  書名為「慕尼黑動力博覽會」,褐色的舊相片上則是一輛有著大輪胎的汽車。

  「果然還是四行程引擎比較實用嗎?」

  夏洛克沒有穿上長禮服,僅穿著白色襯衫與背心的輕便裝束。一邊赤著手將紙車子的發條上緊,一邊探頭看書。

  不論什麼都開始邁向機械化的這個時代,卻唯獨依然認定馬匹是較為優秀的交通工具,簡直是大錯特錯。

  不要說四行程引擎了,一想到自己能作出來的只是一輛發條車,他就不由得憤懣難平;戈特利布‧戴姆勒與卡爾.賓主原先也只是默默無聞的機械工。

  「你又開始專注在奇怪的事物上了呢,哥哥。」

  夏洛克聞聲立即回過頭,看見斐莉兒正悄悄地定進房裡,想來自己剛似乎沒有察覺到有人敲門。

  「因為無聊啊。」

  「附近不是有許多家族前來邀約嗎?」

  「我沒有心情交際應酬也不想騎馬,還真想乾脆早點從政好了。」

  「到了叛逆期呢。」

  「妳去過『薔薇色』了嗎?」

  夏洛克若無其事地問道。

  說是禁足卻也沒有受到任何的懲罰,傭人似乎也逐漸對監視感到厭煩,事情差不多也冷卻下來了。只要別太招搖,出個門應該不會遭到責難。

  「嗯,去過了。對對對,莉兒就是要來說這件事的。哥哥,不得了了喔。」

  斐莉兒似是稀奇地注視著夏洛克讓小汽車在桌面跑動,同時如此說道。夏洛克的神色頓時嚴肅。

  「發生什麼事嗎?」

  「嗯,很糟糕呢。哥哥,你知道麥道斯家嗎?他們那天剛好前去訂製禮服,莉兒還因此被趕了出來。不過,這也是不得已的,因為『薔薇色』將客人視為第一優先,也有送我點心作為餞別禮,杯常……非常美味喲。還有啊,那個兒子的態度十分無禮!」

  「……喔,原來是那方面啊。」

  夏洛克頓時鬆了一口氣,明明艾麗斯已經被逮捕,他卻一時誤以為是克莉絲發生了什麼事。斐莉兒拿起車子並翻了過來。

  「提到麥道斯將軍,他的夫人應該很早就過世了。我是第一次知道他有小孩……恩?兒子?」

  「聽起來像是弟弟代替姊姊來訂製禮服。哥哥,很奇怪吧?」

  「是啊。這件事問問母親,說不定能知道些什麼!那麼,妳有將信交給克莉絲嗎?」

  夏洛克沒什麼興趣地轉開話題,斐莉兒瞬間不滿地鼓起腮幫子,但仍點了點頭。

  「有,然後克莉絲的答覆是,我明白了。」

  「就這樣啊,謝謝妳,莉兒。」

  「你沒什麼反應呢。」

  斐莉兒歪著脖子望向夏洛克的臉龐。

  「果然是莉兒會錯意了啊,哥哥和克莉絲都不讓莉兒看信,而莉兒身為一位淑女,又不能偷看……」

  「我知道妳是一位淑女。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喔。」

  「莉兒不會講出去的,真是失禮呢。該怎麼辦呢,還是去問問姨媽有關麥道斯先生的事情好了。」

  斐莉兒將紙車子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後又噠噠噠噠噠地從房門離開。

  夏洛克長吁了一口氣,讓背倚靠在長椅上。

  『我明白了』啊——

  他全身力氣頓失。

  真想看看克莉絲答覆斐莉兒時的表情。

  她是否……有感到一絲喜悅呢?或者是,她其實根本不想去,但因為那件事而難以回絕?克莉絲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突然間寫信邀請對方共進晚餐的做法,自己也認為有些強人所難——

  無論如何,下次見面就知道了,夏洛克如此說服自己。

  (在定下來之前,先交往一、兩個戀人也不是壞事。)

  他想起父親的話。

  雖然裝出一副寬厚的模樣,但艾佛列特‧哈克尼爾當然是沒有將勞動階級的女性列入兒子的戀人人選。一旦知道對方是裁縫師的話,在憤怒之前必先感到錯愕,然後理所當然地設法拆散兩人吧,並且會視情況看該給對方多少金錢,接下來——

  接下來,如果我堅持一定要交往的話——

  夏洛克的唇邊冷不防地浮現出笑容。

  我與克莉絲根本沒有成為戀人的打算,至少現在沒有。

  (我該離開……她……嗎?

  這個念頭霍然在腦中浮現。

  夏洛克沒有時間沉溺於戀愛之中,與英國的未來同樣,他一直對自己人生的計劃深信不疑。迎娶端莊賢淑、知書達禮,身份與自己匹配的千金並繼承哈克尼爾家,為英國盡心盡力。那是背負在自己身上的義務,現在要回頭的話還來得及。

  克莉絲同樣也是。

  克莉絲是一位稱職的裁縫師,『薔薇色』應該受到世人更多的肯定,更何況克莉絲害怕自己的思緒被打亂。

  對克莉絲而言,與一位溫柔、有權力或是財富,並且具有生意頭腦的男性結婚,才是最為理想的吧——

  (我不要。)

  頓時這股強烈的想法湧現心頭,夏洛克憎恨起自己想像中的男性。

  與其那樣的話,我寧可自己給予足夠維持裁縫屋生計的金錢。克莉絲的處境比她單純的外表來得複雜,不是任何男人都能保護她。

  敲門聲響起,不是斐莉兒,也不是男管家克勞德或侍女。

  「——夏洛克,你在裡面吧。」

  「休貝爾嗎?進來。」

  他坐在長椅上仰視走進來的該名男性。新上任的馬車伕休貝爾‧沙利夫,以不帶一絲雜質的藍色眼眸看了夏洛克一眼。

  這名男性與其說他個子高大,更適合用魁梧壯碩來形容。肩膀寬大,胸膛厚實,隨意束起的黑色長髮披垂至寬闊後背的中央,挽起的白色襯衫可見到其粗壯的手。雖然在馬車伕樓房分配了一間單人房給他,卻因為說話有法國口音而似乎無法融入傭人們。

  「艾麗斯搭上囚車了。」

  休貝爾面無表情地靠著牆壁說道。

  打從來到這棟宅邸開始,休貝爾似乎就不打算恭敬對待夏洛克。休貝爾所服從的,只有身為主人,同時也是戀人的伊夫林‧特裡維西克女伯爵。

  然而,既然事件的證詞——包括偽證在內——已經全部拜託他去作,夏洛克也不好去斥責他的行為。

  夏洛克飛奔至那輛列車裡的時候,克莉絲正用槍指著艾麗斯。休貝爾對於克莉絲的事情隻字未提,只有出面指證艾麗斯手上握著槍,夏洛克不向艾麗斯開槍的話,唯恐會造成重大慘案。

  「從警察那裡轉至審判官了嗎?」

  夏洛克重新將紙制的汽車放在桌上。

  (我對著全能的上帝發誓,我所指控之事全部皆為事實……

  夏洛克不願意做偽證,既不是為了法律,也不是為了宗教,更不是因為身份。

  「應該會依輕罪起訴吧。照你們所希望的,整起事件就以單純是頭腦有問題的女人惡作劇的結果落幕。」

  「輕罪,真是好笑。到目前為止,艾麗斯不斷企圖讓貴族千金自殺,奧佛西地昂斯宅邸也是,莫亞迪耶公爵的鄉間宅邸也是……」

  夏洛克察覺到自己沒有任何發言權利,以嘲諷的口吻打住話語。

  越是顯赫的家族就越會隱藏醜聞,更何況還是牽扯到未婚的千金。在這點上,哈克尼爾家也不例外。

  而且,慫恿人去自殺究竟算不算是犯罪?

  「艾麗斯沒有任何表示?也就是說——」

  「若你是指暗之禮服的事,她沒有說。琳達‧巴雷斯的事情也是,我當然也沒有說出去,畢竟說了也不會被採信。」

  夏洛克以銳利的眼神看著休貝爾。

  琳達‧巴雷斯,裁製暗之禮服的裁縫師——

  「坐下吧,休貝爾。」

  夏洛克此話一出,休貝爾隨即默默地坐至夏洛克對面的單人椅。他靜靜地交迭起雙腳,唯獨當看見桌上的紙制汽車時,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裁製暗之禮服的人是琳達‧巴雷斯這件事……你知道?」

  「我曾經為琳達駕車,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是因為主人拜託才去接送她的。當時琳達還待在倫敦,和克莉絲生活在一起。」

  「……和克莉絲——」

  「沒錯,所以我和克莉絲見過彼此,只是克莉絲不記得我了,因為她當時年紀還小。琳達是一位氣質文靜的美人喔。」

  夏洛克不禁有些失落。一想到這個男人知道琳達,甚至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克莉絲,內心就很不是滋味。

  「關於暗之禮服你知道些什麼?」

  「和你一樣。穿上暗之禮服的女孩,內心的負面感情便會增強,不僅無法原諒自己,還會自殺,和戀之禮服是相反的存在。而裁製暗之禮服的人,是暗之裁縫師琳達‧巴雷斯,她是輸給愛情的可悲女人,也是克莉絲的母親。」

  「你是在哪裡知道的?」

  「暗之禮服的傳聞很早以前就在我們當中流傳了。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假是真,儘管多半的人都認為是假的,我卻認為是真的!」

  「因為伊夫林‧特裡維西克小姐穿上暗之禮服的關係嗎?」

  休貝爾沒有回應。這個看似冷酷的男性,一提及戀人的名字,情緒就會有些波動。那次事件過後,伊夫林也沒有出現在社交界,目前應該是低調地在友人的宅邸中等待休貝爾。

  夏洛克的手肘撐在膝蓋上,以單手托著臉頰的姿勢,目不轉晴地看著休貝爾。

  休貝爾並沒有完全站在夏洛克這邊,但也不是敵人。休貝爾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和心愛的伊夫林過得幸福。

  「你剛剛說『在我們當中』吧,那是指誰?還有誰也曉得暗之禮服的事?」

  休貝爾的藍色眼睛中,流露出一股暴戾之色。

  「包含我在內,無法從屬於任何一方、被排除在外的人,暗之禮服對於沒有穩定居所的人似乎帶有某種吸引力,你應該不能瞭解吧。懷抱著夢想而來,卻在倫敦遭到背叛的勞動者、沒落貴族、不受歡迎的女演員、娼婦、逃亡至此的外國人,或者是那些不太會說英語的那些小孩子們,還有……和反覆無常的軍人結婚而遠赴他鄉的寂寞夫人。舉例來說,像是麥道斯將軍的夫人。」

  夏洛克抬起了頭。

  「你是從莉兒那邊聽來的?」

  「我剛好聽到,『薔薇色』的事很讓人在意。」

  休貝爾似乎擁有複雜的過去,夏洛克也沒有多加追究。

  「麥道斯夫人應該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過世了。」

  「我以前和她的表弟稍微有來往,他似乎也去了『薔薇色』,當然,那傢伙也是邊緣人。」

  「麥道斯夫人的表弟……名字是?」

  「安東尼‧史卓特。」

  休貝爾流利地說道,夏洛克於是沉吟了片刻。

  「那傢伙知道暗之禮服的事情嗎?」

  「他曾經問過我,暗之禮服是什麼樣的東西;那是數年前,我還在服侍特裡維西克伯爵家的時候。我當然是回答不知道,我只是一介馬車伕,也沒有理由將琳達介紹給他!」

  「事到如今,你一定認為若是有事先問過聯絡琳達的方法就好了吧。」

  「……沒有與伊夫林相遇的話,我會這麼認為。」

  「真可惜,要是你知道就好了。」

  休貝爾輕聳了聳肩。那種舉止看起來實在不像傭人,說不定這傢伙身上流有法國貴族的血液。

  「麥道斯家的孩子們似乎居住在比麗浮山莊更為偏僻的莊園中的宅邸。宅邸周圍築起圍籬,幾乎沒有傭人和客人。」

  「……什麼意思?你想說什麼,休貝爾?」

  「你現在不是被禁足嗎?差不多想出去散散心了吧,反正克莉絲也會因為工作前去拜訪,你去能夠見到她喔。只要當作是新來的馬車伕不小心迷路,偶然經過那邊就好了。」

  夏洛克聽到這出乎意料的話,競反常地陷入沉默。

  他不認為這是休貝爾真正的用意。

  為什麼他知道送信的事——休貝爾知道自己想要見克莉絲嗎?不對,發生過那樣的事件之後,想見對方算是自然反應吧?

  雖然想不客氣地告訴他別多管閒事,但是夏洛克確實有一半想法認為,這樣比在俱樂部見面更能避人耳目。

  「——你是為了什麼?」

  「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克莉絲,那女孩救了伊夫林,而且我在這間屋裡也沒有什麼工作。」

  休貝爾丟下這句話,旋即打算離開房間。當半個身體滑出房門外時,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又轉向房間,冷不防地笑了出來。

  「克莉絲是不會裁製暗之禮服的,因為她是處於之身。」

  「不要說那些下流的話。」

  夏洛克低聲斥責休貝爾。

  雪倫坐在溪畔石頭上,光裸的雙腳以腳尖輕輕碰觸著溪水面。

  折射著光線的溪水波光瀲潑,不過石頭剛巧就在樹蔭下。燦爛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間,落在覆蓋著奶油色絲綢禮服的膝蓋上。

  此處非常適合讀信。

  今天是郵差送信的日子。雪倫單手拿著信封,並且剝下上頭的封蠟:她幾乎不曾使用過拆信刀。

  當她終於取出信紙、正打算要看的時候,視線卻陡然一暗。不知是誰從身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討厭啦,愛德真是的,快住手。」

  「被妳發現啦?」

  「會這麼做的人只有愛德呀。」

  雪倫掙扎了一會兒,愛德不僅沒有鬆開,手還加重了力道。最後雪倫硬是將愛德的雙手拉開,於是愛德直接就這樣抱住了雪倫,他環抱著雪倫的腰際,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達維特的信寄來了喲,他說下次想要過來拜訪。」

  雪倫一臉得意地將信往前高舉。

  「……信?」

  「是啊,就是克莉絲汀小姐挑選出來的那個人喔,這次必須回信給他才行。」

  「哦,他還是真是閒呢,明明一直被忽視到現在。」

  「是呀。」

  愛德緊貼著雪倫讀信的內容。

  他會寄信過來是理所當然的,而事實上也是因為自己所寫的內容。期待再與你見面,她不經意地在信末加上了這句話,於是對方就坦率地寄來了回信。

  「什麼時候好呢,必須在父親回來之前和達維特更熟絡才行吧。」

  「什麼時候都好啦,反正我會隨便應付他一下。」

  「這次我會自己去見他。」

  雪倫面露微笑,回想起前來這棟宅邸拜訪時的達維持。他有一點愛說話,是一個活潑開朗的人,個子矮小,身材細瘦,戴著一副小巧的眼鏡。與父親所挑選出來的壯碩軍人之子,或是與父親本身的體型都猶如天壤之別。

  雪倫純粹是基於那些原因,決定親自見達維特一面。

  「誰去見他都好啦。別說那些了,要不要去西邊的池塘?我發現了水鳥的巢喲,說不定有蛋在裡面。」

  「水鳥蛋啊,好棒喔。」

  雪倫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話說回來,之前有一件事我滿在意的。涼亭旁的鵝掌草開出了白色花朵呢,鵝掌草應該是開紫色的花吧?」

  「那些事怎麼樣都無所謂啦。要不要去看水鳥的巢穴?」

  「當然要去啊。不過我現在得想想該怎麼回信,愛德你先過去。」

  「……好吧。」

  愛德的聲音變小了。

  雪倫再度埋頭看信,卻發現身旁的愛德一動也不動,不禁露出微笑。她將信折好放在石頭上,一把抱住愛德。

  「愛德真是的,真是傷腦筋的孩子呢。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因為沒有人像你這麼可愛嘛。」

  「那些我都知道,對我來說妳也是一樣的。」

  「那麼,你現在先過去西邊的池塘等我好嗎?」

  雪倫注視著弟弟與自己相似的臉龐,微微一笑。

  愛德滿臉不悅地甩頭離去。

  雖然愛德非常可愛,有時候太怕寂寞這點很讓人苦惱。雪倫以宛如身為人母的心情思考,面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父親之所以會為雪倫的婚事著急,其實是為了愛德吧。為了讓愛德有一位強而有力的監護人!可以的話,最好是一位有錢有勢的男人。

  愛德雖然忿忿不平地說,約翰太自作主張了——甚至還說自己討厭男人,假如生為女兒身就能夠脫離父親的管教。然而得面對他所討厭的男人的人,卻是我呀……

  手中的信忽然間看起來像是失去了光彩。當雪倫正打算要追上愛德,一起去看水鳥巢時,她看見道路的另一方有個人影。

  對方是一位個子瘦小,並且戴眼鏡穿著長禮服的男性。他有著明亮的栗色頭髮,及比髮色梢深濃的咖啡色眼眸。對方一面東張西望一面走著,發現到雪倫後旋即露出笑容。

  「雪倫‧麥道斯小姐?」

  雪倫沒有出聲。一直以來,像這種時候愛德大多會待在附近。即使想要一溜煙逃走,她現在卻是光著腳,而且腳踝以下都還泡在水裡。

  「那個——我……」

  「啊,不,妳繼續待在那裡就好,因為是我闖入這裡的。史卓特先生叫我穿過庭園,可是我經過四周豐富的景色,看著看著就不小心迷路了。哎呀,不過迷路真是太好了!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遇見妳!」

  他一口氣說完後,馬上慌忙地低下頭。

  「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做達維特‧蘭伯特。因為收到妳寄來的信,令我又驚又喜,一時衝動便前來拜訪。我有先寄信過來,請問妳收到了嗎?」

  達維特滿臉笑意。恰巧現身在自己最放鬆的時刻,又一副相當輕鬆自在的模樣,反而讓兩人絲毫不覺尷尬地見面了。

  「我剛好正在看,不好意思,波頓莊園會比較晚才收到信。」

  「啊,原來是這樣啊!那我還真是冒失,該怎麼辦才好,不如我現在轉過身,等妳將信看完吧。」

  「不需要那樣的,呃……不過,可以等我先穿上鞋子嗎?」

  沙倫說道。雖然光著腳很不好意思,然而是對方突然拜訪在先,所以自己也不需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也有可能是達維特溫和的說話方式,讓她沒有壓迫感的關係吧。

  雪倫穿上粉紅色的鞋子後站起身。達維特與雪倫幾乎是差不多高。

  「你看起來相當、呃……」

  「怎麼了嗎?」

  「那個……你看起來相當年輕呢。總覺得,呃……」

  「怎麼了?什麼都可以說喔,不用在意是否失禮。我等一下也會說說我對妳的感想。」

  「……呃……給人感覺不可怕,該怎麼說呢……就像是一位傭人。」

  雪倫一時之間想不到適合的字眼。達維特忽然沉默了下來,當雪倫在內心驚覺不妙的同時,他突然大笑出聲。

  「啊……我想想,那是什麼意思,是讚美嗎?應該不可能吧。」

  「對不起,達維特先生。」

  雪倫頓時慌了手腳如此說道。

  「呃,你完全不會令人害怕。意思就是……像安東尼或是不那麼魁梧的傭人,我就不會感到畏懼。」

  「原來如此。我自幼即被教導,在我矮小的身體裡寄宿著強大的靈魂,能夠讓妳不覺得害怕,沒有威嚴反而是一件好事。妳討厭高大的人嗎?」

  「是的,我很討厭……弟弟的個子也十分嬌小。」

  「愛德華多啊,有一次我來的時候他扮成妳的樣子,委婉地對我下了逐客令。」

  雪倫聞言抬起頭。

  「你發現了?」

  「雖然妳們兩人十分相似,我還是察覺到了。」

  雪倫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愛德十分自豪即使兩人對調身份,也絕對不會被察覺。但是,沒想到會這麼簡單就被人識破。

  「啊,請不用擔心。我想妳大概知道,我家是做生意的,我也四處跟著去旅行,所以擅長記別人的長相。因為覺得那樣的行為很有意思,反而因此對妳們產生了興趣。兩位真的長得極為神似。」

  「是的,而且我們的感情非常融洽。」

  「真好。」

  達維特燦爛地笑著。雪倫見狀不禁也想回以笑容,她有些搞不懂自己了。明明他們今天算是第一次交談,卻好像任何事都會脫口而出。

  「不過,在這座庭園的溪邊浸泡雙腳的妳更迷人一百倍,雪倫‧麥道斯小姐。我想妳不會明白,當我收到妳的信時有多麼欣喜雀躍。」

  「是的,我的確完全不清楚。」

  「能請妳原諒我的無禮嗎?」

  雪倫腦袋微傾地注視著達維特心想,這個人究竟做了什麼無禮的事情?雖然突然被嚇了一跳,但她沒有因此感到不快。

  在倫敦時,她曾經與出身名門的貴族或傳說是社交界第一的時尚人士見面,然而每次都令雪倫坐立難安,甚至不懂對方究竟是為了什麼在笑,一心只想著趕快回到波頓莊園。

  雪倫以臉上的笑容代替了原諒之詞。

  「真是一座動人的庭園呢,雪倫小姐。水鳥看起來彷彿像是一幅畫。

  達維特說道。沙倫的心情變得比往常更為愜意自在。

  「我對愛德說,這條小溪要有水鳥棲息才好,他便帶回來了一群水鳥。」

  「如果不會在這個季節飛到別處去的話就好了。」

「不要緊的,羽翼已經事先剪掉了。」

  達維特注視著雪倫,眼中流露出輕微的訝異之色。明明沒有起風,一旁的草叢卻忽然沙沙作響,達維特迅速地移過視線。

  看見雪倫與達維特相視而笑,還一起走出來,愛德立刻轉身離開。

  沒想到雪倫居然和達維特見面了!是什麼時候約好的——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不,如果雪倫知道的話,不可能不告訴我。

  是安東尼讓達維特進來的!

  無論是庭園、宅邸,有許許多多只有愛德一個人知道的快捷方式或秘密場所。方才令自己驚喜萬分的水鳥巢,就位在西邊池塘上方。

  愛德心想,告訴安東尼後去破壞巢穴吧。既然水鳥巢勾不起雪倫的興致,那他必須去找會更令雪倫感興趣的事物,要更有趣、更有趣才行!

  愛德步出大門去見安東尼。

  庭園旁邊為馬廄,隔壁便是廚房的出入口。因為是L型的宅邸,比起從庭園繞到正門門口,直接從廚房進入宅邸更為便捷。

  或許是太過生氣,愛德來到路口時開始咳嗽不止。

  似乎咳得比以往還要劇烈,何況他還曾被醫師告誡不得長時間待在水邊。。

  愛德走向宅邸裡邊。以別墅而言,這間是極為罕見的石造平房,三角形屋頂漆成一片朱紅。父親不知從何處帶回來的高大稀有植物,種植在馬廄的周圍。

  沿著馬廄的道路過去可以看見一輛馬車,單馬小型無蓬馬車就停置在該處。

  是達維特的馬車嗎?

  拉曳馬車的是一匹漂亮的栗色馬,安東尼正與一名像是馬車伕的壯碩男人,一同倚著馬廄前的樹幹交談。

  愛德習慣性地繞到一棵高聳的樹木後方。如愛德身軀般寬大的樹幹上,長滿茂密的大片葉子;在枝葉的隱蔽之下,這邊能看得見馬廄,對面卻看不見這裡。

  每當有客人來訪時,愛德都會悄悄地躲在此處觀察馬匹或是客人帶來的傭人們。若是可怕的客人或約翰的朋友,他便會吩咐安東尼打發對方離開。

  「果然是你啊,安東尼‧史卓特。」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

  安東尼‧史卓特……沒有加上稱謂。

  他不是達維特的馬車伕嗎?

  男人的嗓音富有磁性,口氣聽來十分熟稔。愛德偷偷瞄向馬廄,看見了一名黑髮束在腦後、體格壯碩的男性,一股不安猛然襲上心頭。繼沙倫之後,連安東尼都在和自己不認識的人交談。

  「你為什麼會知道,休貝爾?我明明一直待在這裡。」

  「我聽說你有去『薔薇色』訂製禮服,那間店和我不能說是完全沒有關係。」

  「那是在倫敦時的事吧。現在的裁縫屋已經完全不一樣,連裁縫師都是不同人,並不是琳達‧巴雷斯。」

  「是這樣嗎,克莉絲汀小姐是琳達的女兒。」

  安東尼頓時雙眼圓睜。

  「——真的嗎?」

  「你一副現在才知道的表情呢,安東尼。不過克莉絲當然和琳達不一樣,就算你想訂製暗之禮服也是沒用的。」

  「……你在說什麼。」

  愛德的身體向前探出,安東尼的表情因為被枝葉的陰影遮住而看不見。

  「就是那個時候的事。你可別說你不知道,在倫敦的毒藥事件——雖然那件事最後是約翰‧麥道斯將軍聲稱自己的錯收場,但是當時你不是有問過我,暗之禮服是什麼樣的東西、在哪裡可以弄到手?」

  「……有那種事?」

  「有啊。在那之前你明明完全不感興趣,後來你也這麼問過我,暗之禮服能夠讓小孩子穿嗎……」

  安東尼沉默半晌,最後忽然笑出了聲。

  「你是指我想要殺害雪倫小姐嗎?真是愚蠢至極。」

  「只要牽扯上暗之禮服,任何事情都會變得愚蠢。受牽連的那一方,只要內心有一絲希望對方死掉、消失,那個念頭就會逐漸變得強大。實際上,在麥道斯將軍的玻璃杯中下毒的人是誰?」

  「沒有那回事,是麥道斯將軍自己誤會了.」

  「真是令人敬佩的回答,安東尼,究竟是出自於對誰的忠誠心啊。」

  名為休貝爾的男性,語氣中似乎充滿譏諷,還帶著些微的法國腔。安東尼的語調頓時變得急促起來。

  「我不論何時都不會背叛主人。記得我經常向你提起,要到什麼程度才能被稱作為忠誠吧。仔細聆聽命令、不偷聽、不偷看信件、主人想要毒藥的話就立刻奉上,這是奴僕正確的處事之道。當然,絕對不能親自下毒、讓對方穿上暗之禮服:還是說當主人想要毒藥時,你不會將毒藥交給主人,而是選擇默默地離開宅邸嗎,休貝爾?」

  「你並不是傭人吧,根本是監護人。」

  「現在除了傭人以外,我什麼都不是,就算說自己是夫人的表弟,也不會有人相信。麥道斯將軍棄家庭於不顧,這家裡的孩子們彷彿從世上被抹殺一樣。」

  「抹殺……牽扯上暗之禮服的傢伙,滿嘴都是那種話,真是令人厭煩。」

  休貝爾搖搖頭,他像是抱住般撫著身旁馬匹的頭。

  「你果然是相信暗之禮服的嗎?相信至今自殺的貴族千金之中,有一些人是為暗之禮服所害……」

  安東尼問著,眼神變得認真。

  「因為我目睹了逼我不得不去相信的事情——就在最近。」

  「裁製暗之禮服的人是『薔薇色』的克莉絲汀小姐?」

  「不是,克莉絲不會裁製暗之禮服,她表示絕對不會。」

  「她知道怎麼做嗎?克莉絲知道暗之禮服嗎?」

  「你在盤算些什麼?」

  「沒錯,我也想要知道。」

  愛德冷不防地從樹蔭暗處冒出來,朝馬廄走去。

  兩個人嚇了一跳,隨即端正姿勢。安東尼慌忙站好並梳理頭髮,休貝爾則仔細地端詳愛德的長相。

  「……這孩子是……雪倫小姐?」}

  「不是,是弟弟。愛德華多少爺,失禮了,這一位是我的朋友休貝爾,他目前為哈克尼爾家工作,然後——」

  「不用多做介紹,反正我也不喜歡一連串長長的名字。」

  愛德慢條斯理地走到猶如驚弓之鳥的兩人面前。

  「我聽見你們說的話,相當耐人尋味,我想再多聽一些,休貝爾先生。還有,安東尼,我最看重的奴僕……話說回來,你是母親的表弟呢,我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

  愛德對著安東尼露出宛如天使般的笑容。

  「克莉絲似乎會在三天後去拜訪波頓莊園,因為要丈量尺寸。」

  夏洛克和休貝爾一塊兒走著。

  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的山坡上,休貝爾正牽著馬匹;夏洛克雖然不太願意靠近,然而只要聲稱自己要騎馬,雙親便會很高興——附近沒有任何人。

  「你去了波頓莊園啊?」

  「因為我很在意一位朋友,雖然他說去『薔薇色』訂製禮服沒別的意思。我們正在談暗之禮服的事情時,不巧那位弟弟忽然現身並向我打探這件事,我就據實以告了。如果你想告訴克莉絲,請便。」

  「暗之禮服的事情和克莉絲沒有關係,我會以我自己的方式處理,你也不要多嘴告訴克莉絲。」

  休貝爾一臉略顯意外的表情。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見克莉絲?」

  「……我有別的事情要找她。」

  休貝爾直盯著夏洛克的臉龐。

  「算了,反正那不關我的事。三天後請來這附近,我會將馬車備妥。」

  「休貝爾,等一下。」

  夏洛克叫住轉身往回走的休貝爾。

  「……謝謝。」

  休貝爾回過頭,按住馬的鼻尖停下腳步,不過最後仍只是輕輕低頭致意後邁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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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5 03:0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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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覆無常的庭園


  克莉絲待在二樓的臥室著裝。

  簡樸的房間僅有床鋪、小桌子與衣櫃。除了工作的器具以外,克莉絲幾乎沒有其它東西。雖然是要出門,也只是在一如往常的工作服外加件外套,戴上手套與帽子而已。

  克莉絲坐在床鋪梳理頭髮,分成兩邊編成辮子,於髮梢繫上綠色緞帶。那是斐莉兒——天真無邪的可愛小手所送給自己的緞帶,若是這條緞帶,自己就能繫上。

  從小抽屜中拿出手拿鏡,悄悄地照了一下。只飛快地確認辮子有沒有紮好、瀏海有沒有亂七八糟的、臉上有沒有髒污,便立刻收起來。

  忽然,夏洛克的面容浮上心頭。

  與那個人見面的時候,應該要更仔細地照照鏡子才對。

  為了能夠看起來更美麗,為了不被那個人討厭,可以的話——希望能讓他覺得自己比其他的女性更有魅力。

  輕咬嘴唇使之泛紅並磨擦蒼白的雙頰,接著在頭髮抹上些許油脂,像潘蜜拉一樣,反覆梳理幾次的話……

  克莉絲的手欲再次伸往抽屜,卻又陡然停住。照鏡子令人害怕,看見自己的內心也令人害怕。

  ——而且,我不是潘蜜拉。

  對那個人來說,漂亮的人應該早已屢見不鮮,無論我再怎麼努力也達不到。

  正當克莉絲以灼熱的心羨慕好友的美貌時,那本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克莉絲,準備好了嗎?麥道斯家的馬車好像已經來了喔。」

  潘蜜拉靜靜地打開房門,往房間內探頭進來。克莉絲猛然回神,我真是的,竟然在想這種事情——

  「雖然約好要過去丈量,可是我沒有請對方來接我呀。」

  「因為有約會所以順道過來吧?他們說剛好來到附近,於是就過來了,還說願意慢慢等妳準備好,我這就先去招呼他們。」

  「……有約會?」

  克莉絲迅速準備妥當,立刻走下樓梯。

  『薔薇色』店內有三名客人正在喝茶,坐在單人椅上的是安東尼,長椅上坐在雪倫身旁的則是一名初次見到的男性。

  「克莉絲,午安。突然跑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的,雪倫小姐。」

  雪倫的頭髮上繫著淡綠色緞帶,紅茶杯放在同色禮服膝上。她望向身旁的男士,羞澀地面露微笑。

  「這位是蘭伯特先生,克莉絲汀小姐。」

  安東尼話一說完,雪倫身旁的男士便帶著笑容起身。

  「我是達維特‧蘭伯特。我從雪倫小姐口中聽說了妳的傳聞,很想見見妳是怎麼樣的人,於是勉強要她帶我過來。」

  「初次見面,蘭伯特先生。我是克莉絲汀‧巴雷斯,請叫我克莉絲。」

  「請不要覺得拘謹。」

  達維特爽朗地笑著,伸出戴有手套的手。克莉絲不知所措地伸手握住,看對方似乎沒有什麼特別意思,簡單地握了下便放開。

  年紀看來約莫是二十歲出頭吧,栗色頭髮十分明亮,咖啡色眼眸宛如草食性動物般溫和。撇開戴著圓框眼鏡這一點,這位男士的模樣像是處在人群中便會無可分辨般的不起眼:五官稱不上端正,卻讓人滿有好感的。

  「更何況妳從為數眾多的信件中挑選了我,我必須好好向妳道謝一番才行。」

  「您連那件事也知道嗎?」

  克莉絲滿臉通紅,雪倫盈盈一笑。

  「達維特對於我為什麼會突然寄信給他一事感到很不可思議,我忍不住就告訴他了,他當時笑得非常誇張呢。真的有那麼奇怪嗎?」

  「與其說是奇怪,不如說是嚇了一大跳。經由麥道斯將軍的介紹,我不禁對雪倫小姐一見鍾情,當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為此大傷腦筋呢。」

  「可是你依然不死心,寄了好幾次信過來吧?」

  「因為我聽說有從來沒見過妳的人,卻因為與令尊有交情而對妳展開追求。所以我才不想放棄,麥道斯將軍確實是一位令人敬佩的人,然而戀愛並非只是基於恩惠、對父親或是家族的尊敬。」

  「我也十分慶幸你不是那種人。」

  見到感情融洽的兩個人,克莉絲不禁綻開笑靨。

  其中也有以漂亮工整的字跡寫下自創的詩句,或是用詞優雅的信。那些信雖然較為洗煉,然而達維特的信卻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字雖然寫得不好,但是他考慮到雪倫的心情,拚命思考這該怎麼下筆寫自己不擅長的文章時的模樣,彷彿活生生地浮現在眼前。對於不善交際的雪倫而言,克莉絲覺得應該要挑一個能夠純粹地愛她的人。

  「我不清楚將軍會不會中意我。大學畢業之後,我就去各地旅行,好不容易才開始在父親的公司幫忙,因此我想瞧一瞧大名鼎鼎的裁縫屋。正如傳聞所言,這是一間相當棒的店。」

  「謝謝您,我相當光榮。」

  「不不,不用感到什麼光榮。在這個社會,我是被當作紈褲子弟嘲笑的。」

  達維特傻乎乎地說道,克莉絲忍不住笑了出來。雪倫與安東尼,以及克莉絲身後的潘蜜拉都展開笑容。

  談話告一段落時,安東尼開口。

  「那麼,我們差不多該離開了,克莉絲汀小姐。」

  「好的。請問……蘭伯特先生也一起嗎?」

  克莉絲詢問。她想起了愛德,愛德充其量只有將達維特看成是形式上的戀人,他是否知道這兩個人的感情已經如此融洽了呢?

  「是的。啊,妳不用擔心,我到了波頓莊園旁便會先行下車。我不能和雪倫一起搭到那棟宅邸的門口。」

  達維特起身時梢微放低音量說道,雪倫的臉色頓時一沉。

  「達維特……」

  「沒關係的,雪倫,我很喜歡走路。」

  這是什麼意思?潘蜜拉望向克莉絲,克莉絲則以複雜的表情回視。

  安東尼率先離開店內之後,達維特彷彿是要回答潘蜜拉的疑問般開口。

  「不要緊的.我明白愛德的情況,還有妳的心情也是。這種事情花時間慢慢來會比較好」

  達維特以非常溫柔的聲音,斬釘截鐵地向雪倫如此表明。

  愛德站在門前等待雪倫與安東尼。

  他一如往常在中午時分起床,當發現兩人都不在時,內心開始產生不安。

  他知道今天要丈量尺寸,但是要去迎接克莉絲汀小姐的話,明明也可以找他一塊去。雖然被醫師告誡不得長時間待在外面,但是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應該沒關係,若和雪倫一起,也能在『薔薇色』捉弄克莉絲汀小姐取樂。

  莫非……他的腦中冒出一股不好的念頭,雪倫該不會是去和達維特碰面吧?

  雪倫似乎頻繁地和達維持通信。在送信的日子時,雪倫會待在門前等郵差到來,並且已經不會再讓愛德看信了。

  昨天晚餐席間,雪倫的心情看起來似乎不錯。

  馬車自門前行駛過來,雪倫從窗戶探頭而出。

  「——愛德!」

  愛德鬆了一口氣,仍是平時的雪倫。

  馬車在門前停住,安東尼坐在馬車伕座上,馬車裡只有克莉絲汀小姐一個人。愛德與雪倫如常地互相擁抱,看著彼此的臉龐微笑。

  克莉絲汀小姐跟在雪倫的後頭定下馬車,仍是不變的深藍色工作服,單手提著一個大外務包。

  「午安,愛德先生。」

  「午安.」

  愛德看似愉快地點頭示意。

  「丈量似乎很有趣,我已經叫侍女空下一間最大的房間,裡頭也擺上點心和水果,馬上就能開始了。」

  「謝謝您。」

  克莉絲看來似乎比之前見面的時候更為沉穩。

  穿過庭園,愛德在前方領克莉絲到房間,就是之前挑選信件時的接待室。克莉絲將外務包擺在桌面,圍上一條有著白色大口袋的圍裙,口袋裡塞滿了各樣用具。

  「現在還不用準備點心或水果,我必須請雪倫小姐暫時站著不動。如果覺得痛或想休息的時候,請向我說一聲。」

  「妳不用在意食物,那是準備來讓我邊吃邊看妳們丈量的。」

  愛德說完橫躺在長椅上,克莉絲頓時一臉困擾的模樣。

  「非常抱歉,可以的話,是否能讓我和雪倫小姐兩個人獨處呢?」

  「意思是要我出去?我才不要。」

  愛德一面將水果送進嘴裡一面說。

  「我想要和雪倫小姐一對一地相處。一直以來,我都是採用這種方式,也是希望能藉由這種方式貼近對方的內心,裁製出一套美麗的禮服……」

  「我不要!」

  愛德起身大吼,他看向雪倫,雪倫卻仍默不作聲,這令愛德更加地氣憤。

  「為什麼我得聽從裁縫師的命令!雪倫也說說她啊。這裡是我家,我想要待在這裡就待在這裡,沒有人有權利干涉我!」

  「愛德……不要說那麼任性的話。」

  愛德睜大雙眼直盯著雪倫的臉龐,他實在難以置信。

  雪倫站在裁縫師那一邊,而不是我。

  雪倫似是尷尬地低垂下雙眼,愛德打算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克莉絲的表情頓時為之凍結,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兩人。

  此時,一道影子從敞開的門扇後方投射進來。

  「你這麼做是不對的吧,因為你是男士啊。」

  邊說話邊走進來的人,是有著一頭栗色頭髮的年輕男子。

  「達維特……?」

  愛德來回看著雪倫與達維特的臉龐。彷彿要打破這僵持的氣氛,達維持再次開口。

  「要不要出去走走?愛德華多,我想和你聊聊。放心,在我們聊天的時候,丈量很快就會結束了。禮服方面還是交給女性處理最好喔。」

  「愛德,你和達維特出去散散步吧。」

  雪倫說道。

  雪倫叫我出去——

  達維特走了過來並伸出手,愛德見狀於是揮開那隻手後站起身。

  愛德奔跑似地走出門口,達維特快步地尾隨在後。看起來明明只是一個身形矮小、性情溫和的男性,步伐卻極為輕快。

  「為什麼你會在這個家?又沒有人邀請你過來。」

  由於達維特緊跟到庭園來,愛德便忍不可忍地開口。

  如果知道他要過來的話,自己早就換上女裝將他趕走了。

  「是雪倫邀請我過來的。她帶我去參觀麗浮山莊,今天一整個上午,我都和雪倫在馬車裡聊天。」

  愛德回過頭,注視著達維特的臉龐。

  「你說這種謊話我也不會信的,雪倫不會瞞著我做那種事情。」

  「就看你要不要相信了,但這是真的。我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才過來的,愛德華多先生。」

  「叫我愛德。不管你想說些什麼,我一點也不想聽。」

  「或許你不想聽,可是我還是想說。雪倫十分重視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說如果要和你分開,她寧願不和任何人深交。我雖然很驚訝,不過一聽說你們兩人一直生活在這裡,才終於瞭解她這麼說的原因。而且你們的長相驚人的相似,個性也很合。」

  「我和雪倫的事根本沒有人能夠瞭解。」

  「我是不瞭解。所以,我並沒有想要拆散你們,你們兩個人是一路彼此扶持走到現在的吧。我有個提議,可不可以也讓我成為你們同甘共苦的夥伴呢?」

  「你的頭腦有問題嗎?」

  愛德說道。居然想要闖入我和雪倫之間!他是發自內心這麼想的。

  「或許吧……我很喜歡雪倫。」

  「我知道,每個男人都喜歡雪倫。」

  達維特苦笑以對。

  「我想並非全然如此。雪倫確實十分迷人,向她求婚的男人中,有人並不是為了雪倫,而是因為覬覦麥道斯家的財產!我當然不是那種人,我已經擁有龐大的家產了!話雖然說遠了,總之我想瞭解雪倫和你。我知道你體弱多病,也想要珍惜喜歡你的雪倫,而且我認為我和你一定可以相處得很融洽。」

  達維特的聲音極為沉穩,在聆聽的同時,彷彿會令人深陷其中,他的容貌也沒讓人有半點壓迫感。

  「你要和雪倫——結婚嗎?」

  愛德問出口後,達維特的笑容頓時一垮。

  「雖然希望,但唯獨這件事必須得到約翰‧麥道斯將軍的允諾才行。」

  一聽見父親的名字,愛德猛然回過神。

  約翰——有著強大壓迫感、如暴風雨般可怕的男人;毆打愛德、打算將自己與雪倫拆散的敵人。

  擅長的只有打仗,只會將人——將外國人趕盡殺絕。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麼脆弱,愛德?每一方面都那麼糟糕,你明明身為麥道斯家的兒子,明明是我的兒子啊。

  約翰見狀只是惡狠狠地啐了一聲,而雪倫則扶起倒在地上的愛德。四周散落著板球用具、踏台、軍刀!

  強而有力的拳頭,血跡斑斑的綠色禮服。

  如果就這麼死掉有多好。

  約翰那種人死了最好。

  是呀,愛德。我也是這麼認為,我會保護愛德的。

  「等你知道真相之後,看你的想法會不會改變。」

  達維特聽愛德這麼說,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什麼真相?」

  「大概是七年前的事!你既然在念大學,應該不會知道雪倫惹出的風波、不知道我和雪淪為什麼會關在這種地方。」

  你在說些什麼,不要再說了!愛德在內心的某一處如此出聲制止自己。他想起雪倫的臉龐——愛德察覺到那張笑臉是對著達維特的。

  「雪倫她做了什麼事?我當然會覺得不可思議是因為——直到去年,都沒有人知道麥道斯將軍竟然有一位如此美麗的千金。」

  「約翰刻意隱瞞的,因為雪倫殺人未遂。」

  達維克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

  「喂,愛德——」

  「你一定認為我在開玩笑,你錯了。我很清楚,雪倫她打算殺害父親約翰,她在約翰的酒中摻入毒藥。你在倫敦隨便問個人就會知道了,當時約翰命在旦夕,僥倖撿回一條命。之後雖然聲稱是自己不小心搞錯,喝到不一樣的藥物,但我很清楚,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喂,住口!不要傷害雪倫的名譽,還有麥道斯將軍的名譽。」

  「我的名譽就無所謂了吧,反正每個男人都一樣。」

  愛德憤恨地說著。

  「你如果懷疑,就去問安東尼吧。安東尼相當清楚事情的經過。約翰因為發生了那種事情而心有餘悸,再也無法將雪倫留在倫敦,於是叫安東尼過來,搬遷到這裡居住。等到雪倫終於年滿十七歲,便馬上想把她嫁給其它男人。約翰就是那種傢伙,你最好也小心一點,達維特。」

  拋下呆楞佇立在原地的達維特,愛德邁步前往水車小屋。

  達維特沒有追上來。在這座錯綜複雜的庭園中,有許多只有愛德與雪倫才知道的快捷方式。

  

  夏洛克也跟在休貝爾之後進入了波頓莊園。四周圍繞著高聳的樹木,沒有負責看門的人,週遭一片寂靜。任誰都不會認為這裡頭有著一棟宅邸。

  一名黑髮男子從看似廚房的門內走出,休貝爾立刻趨前叫住對方。夏洛克心想,他就是安東尼吧,不僅年紀尚輕,而且以奴僕而言,態度顯得過於尊貴;另外,他還有著一頭乾淨清爽的黑髮。

  「夏洛克先生。」

  休貝爾在人前的態度會顯得較恭敬,只見他這麼叫喚了一聲,夏洛克隨即走近安東尼,伸出手。

  「我是夏洛克‧哈克尼爾,抱歉這次提出無理的要求。因為我剛好從休貝爾那裡得知此處庭園頗受好評。」

  安東尼雙眼圓睜地回握住夏洛克的手。哈克尼爾公爵家的公子竟然獨自登門拜訪,他當然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感謝您大駕光臨。我叫做安東尼‧史卓特,擔任麥道斯家孩子們的監護人,我馬上帶您入內參觀,請您先前往門口。不過,這棟宅邸——麥道斯將軍在短時間之內暫時不會回來,夫人也已經不在,宅內只有孩子們居住。雪倫‧麥道斯小姐目前正在忙其它事——不曉得能不能立刻出來見您,若是您願意稍待,我隨後就去請示。」

  「不,沒關係,我能夠理解的。」

  夏洛克說著,並偷偷看了休貝爾一眼。

  「我只是希望能夠好好看看庭園,沒有催促的意思。等事情處理完之後,我再向她簡單地問候幾句。在那之前我先去散步,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吧?」(f+P2S4~"e1J:j

  「那是當然的,請您盡情欣賞。」

  「那麼我進來打擾了,不好意思,馬車就麻煩你。」

  夏洛克態度一派優雅。

  休貝爾正對安東尼說些什麼,安東尼則緊繃著臉聆聽。

  而夏洛克則朝通往庭園的大門走去。

  「妳和達維特先生變得很要好呢。」

  克莉絲將捲尺貼在雪倫的身上說道。

  「是的。呃……我很感謝克莉絲喔。妳為什麼會知道達維特是那麼……那麼溫柔的人?」

  「達維特先生是一個溫柔的人嗎?」

  雪倫羞怯地微低下頭。看來她似乎也對自己的感情感到迷惘,或許是到目前為止沒有真正和男性交談過吧。

  「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曾經到各地旅行,所以知道相當多的事情,平時談話也十分有趣。可是,他完全不會做出任何勉強的行為,也不會以一副老師的姿態教導我。」

  克莉絲泛起微笑。

  克莉絲心想,原來雪倫討厭被教導嗎?

  沒有母親、也沒有一位正式看護人的女孩,擁有過人美貌卻不諳世事,母親是外國人的這位女孩,迷迷糊糊地被身為軍人的父親帶到倫敦,說不定還受到週遭旁人的嘲笑。

  「我和達維特約好了要帶他去看水鳥巢,他說希望我務必能帶他去看看,我沒有想到會有人這麼說。達維特說他也不擅長社交,總是將事情搞砸,但他卻認為只要對凡事都覺得有趣就行了。真的很奇怪。我一點也不害怕達維特。」

  「過去都會害怕嗎?」

  克莉絲蹲在雪倫腳邊。儘管身形纖瘦,卻擁有豐盈飽滿的腰身與胸部。克莉絲盡可能地想將這份豐潤呈現出來。

  「是呀……我很害怕,非常的害怕。」

  克莉絲感覺這是她第一次聽雪倫說話。與愛德在一起時,雪倫說的話總是會被愛德的冷嘲熱諷所掩蓋。

  「為什麼妳不會害怕達維特先生呢?」

  「大概……是因為他不是那麼高大吧。」

  「妳討厭體型高大的人嗎?」

  「是的。還有強壯的人、粗暴的人、了不起的人,我都討厭……很可怕。」

  雪倫以細小卻清晰的聲音表示。

  克莉絲看著她的雙眼,點了點頭。

  克莉絲能夠瞭解雪倫的心情。克莉絲同樣不擅長面對男性,僅僅只是交談就幾乎會讓她昏厥過去。

  一直到她真正喜歡上一名男性。

  「達維特說他能和愛德好好相處,還表示想瞭解愛德呢。」

  將數字寫在手札上的克莉絲,默默地聆聽雪倫的話語。沙倫宛如成熟前的果實,有著緊實有致的腰身。明明身材不是特別高挑,腰線卻很高,手腳看來修長優雅。

  「我也是那麼認為。如果是達維特,一定能和愛德成為好朋友。我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才第一次覺得自己喜歡達維特吧……」

  「若愛德先生與達維特先生能成為好朋友,那就太好了呢。」

  「如果可以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妳覺得可以嗎?」

  「……我不清楚。」

  克莉絲反覆思考後開口說道。

  「無論如何,我認為一個人會喜歡誰不是其它人可以決定的,要看愛德先生怎麼想。而且,就算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在一起,也很難說是最好的做法。因為雪倫小姐的戀人並不是愛德先生,而是達維特先生。」

  雪倫歎了一口氣。

  「愛德他和我一樣都身體不好,所以我們從小就都待在一塊兒。我總是依賴著愛德,但現在是愛德的病情比較嚴重,父親也是因此才放棄將愛德送去學校。愛德沒有我的話,就會活不下去。」

  「原來是那樣啊::」

  克莉絲心想,看起來是愛德握有主導權,事實上卻剛好相反嗎?

  「而且……」

  雪倫的眼眸忽然飄向遠方,彷彿凝結般地就這麼定住。

  「——雪倫小姐?」

  「沒什麼,對不起,克莉絲。達維特讓我有一種備受呵護的感覺,我很開心,有種說不出來的高興,可是離開愛德卻使我相當痛苦。」

  「那麼……和愛德先生在一起,妳會高興嗎?」

  「並不是我會不會感到高興,而是我們在一起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況且愛德他沒有我是不行的……愛德哭的話,我也會哭;如果愛德孤伶伶一個人,我也會很難過……」

  雪倫目不轉睛地凝視牆壁某一點。克莉絲也跟著望過去,她看見第一次前來拜訪時所看見的陶瓷娃娃,容貌相似的少年與少女。仔細一看,個子梢高的少女穿著一襲綠色的禮服。

  「那麼和達維特先生分開,就不會難過嗎?」

  「不會比和愛德分開難過,可是……我不知道。」

  雪倫滿臉愁容看著克莉絲,收拾捲尺的克莉絲也跟著悲傷了起來。雪倫肯定非常需要愛德吧,甚至因此煩惱要不要捨棄自己的初戀。

  「我希望……雪倫小姐能夠重視自己內心的感受。」

  克莉絲如此表示。

  縱然胸口疼痛,自己能說的也就僅止於此。愛德與雪倫之間的關係,勢必只有雙方才能明白。

  克莉絲提著外務包一定到外頭,待在走廊的安東尼便朝她走來。

  「有客人在庭園等待,克莉絲汀小姐。」

  「找我的嗎?」

  克莉絲驚訝地回問,完全不曉得會是誰。

  「是的。走進庭園之後,請朝左邊的小徑走去,不過之後得繞一大圈才能走到門口。」

  安東尼以若有所思的表情說道。克莉絲一頭霧水地走進庭園,走向左邊的小徑。白燦燦的陽光灑落,光線透過樹葉縫隙間,在小徑上點點起舞。

  克莉絲看見對面有一道深灰色長禮服背影。那身影百無聊賴地仰首凝望著天際,並且還拉動枝葉。

  克莉絲心頭一震,陡然停下腳步。

  男士轉過了頭。

  是夏洛克。

  「夏洛克……先生……為什麼……」

  「如果這一次我再推說是偶然,妳也不會相信吧。」

  夏洛克的口吻略帶著玩笑。

  「我無意打擾妳工作,只是休貝爾剛好認識這戶人家!我又有點擔心妳。畢竟發生過那種事情。」

  啊,這個嗓音,克莉絲暗自思忖。這低沉、富有磁性且不疾不徐的嗓音,讓她先前受到驚嚇而急促跳動的心臟,此刻緩緩平復,簡直有如魔法一般。

  「我也……很擔心你,夏洛克先生。」

  克莉絲像踏步般緩緩步行著。

  夏洛克還是一樣,高挑的身材,寬闊的肩膀,煙霧繚繞般的漆黑髮絲覆蓋在看似聰慧的額頭上。眼眸是被譽為冬日的淡褐色,帶著貴族的優雅於唇邊綻放笑容;領帶是冷冰冰的藍色——這是最適合夏洛克的顏色。

  「叫我夏洛克就好了……稍微走走吧,我在對面發現了一座涼亭。」

  夏洛克理所當然地欲將克莉絲手上的外務包一把拿起,然而克莉絲剎那間想要拒絕,隨即又坦率地鬆開了手。

  「妳的身體好像康復了。」

  「嗯,潘蜜拉相當照顧我。這是這陣子以來第一份接下的訂單。」

  「太好了,妳有時候會太逞強。」

  克莉絲走在夏洛克的身旁,視線低垂。

  「對不起,我那個時候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明明一心只想著工作,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那種事。」

  「別提那時候的事,特別是現在,等事態穩定下來再說。審判官那邊比警察還要棘手。」

  「是這樣啊……」

  「我想我這麼說妳還是不明白吧。該怎麼講,我並不希望妳替我擔心,我知道自己該做的事——而且我很強悍的,沒問題。」

  克莉絲淡淡地笑了。

  這個人很強悍,我知道那是千真萬確的,但同時也認為他是軟弱的。

  面對妹妹、好友,以及對祖國或是家庭、心愛的事物——他將自己的軟弱藏匿於榮耀與自信的影子下,甚至連本人都沒有察覺,因而又更加脆弱;既脆弱,又溫柔。

  「有什麼奇怪的嗎?」

  夏洛克的聲音透露出訝異,他不習慣被他人否定。

  「你很奇怪。」

  克莉絲老實地說出來,夏洛克則是一臉大感意外的表情。

  「我嗎?」

  「對呀,而且我也很奇怪。到目前為止,我明明一直相當恐懼,認為男性是既可怕又狡猾,並且會將女性的心擄走的生物。」

  踏在地面上的聲音聽來十分幸福。夏洛克配合著克莉絲,特地將步伐放慢。別說害怕了,光是被他這樣守護便會感覺安心。

  啊,雪倫想必也一樣,克莉絲如此想著。因為不瞭解,所以害怕;因為害怕,所以裝作視而不見。

  為了不去談戀愛,拚命緊閉上雙眼,隱藏自己的內心。認為若談了戀愛,心將會跑到自己未知、恐怖、醜惡的世界,甚至是再也無法裁製戀之禮服。

  然而,現在一睜開眼睛,這個人所存在的世界是前所未見的美麗。

  「那確實是很奇怪,妳明明替許許多多的客人裁製過戀之禮服。」

  「如果是別人的愛情,我就能明白。每位客人都是那麼漂亮又可愛,我相信只要是她們,不論是怎樣的戀愛都能開花結果。若是深愛她們的男士,想必也是教人讚歎的人。」

  「——當中也是因為有妳的幫助。」

  夏洛克說著說著忽然頭一低,含糊地笑了笑。

  「妳一開始也很怕我吧。」

  「是的,非常害怕。我當時覺得你是最可怕的人。既高大又強壯。」

  「真是想不到啊。現在呢?」

  「不會覺得恐怖了。所以……非常奇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雖然覺得你很不可思議,不過我對自己也很訝異,而且我……為什麼會說這些話?總覺得對你說了不說出口會比較好的事。」

  「我和妳不一樣,並不擅長當聽眾,但是——沒錯,我也總覺得我對妳說了不說出口會比較好的事,甚至連不該說出口的事都好像會脫口而出……」

  夏洛克放慢腳步,最後停了下來。克莉絲訝異地抬頭看著夏洛克。

  附近有條小河潺潺流過,灑落於水面的光芒之中,有兩隻水鳥正在那邊嬉戲,水聲大到可以聽見。

  「……克莉絲。」

  夏洛克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他靜靜地看著克莉絲,克莉絲與夏洛克互相凝望彼此。

  克莉絲的臉龐映照在晃蕩不已的淡褐色眼中,她的眼瞳閃動著深綠色光芒。水聲逐漸平息,夏洛克的心跳聲與克莉絲的心跳聲重迭在一塊兒。

  此時,克莉絲明白了。

  直至目前為止,克莉絲所見過的戀人們,充滿在那些男士、女性眼中的光彩,她同樣在夏洛克的眼中看見了。

  ——這個人,是喜歡我的。

  她其實一直如此盼望著。

  她期待談場甜美、痛苦、激烈的——戀情,希望心儀的人能夠愛上自己。

  「……克莉絲,我——」

  「嗨,不好意思這麼晚才來問好,夏洛克‧哈克尼爾侯爵!」

  夏洛克那低沉又教人心蕩神馳的話語,被少年宏亮的聲音粉碎。

  克莉絲大吃一驚退開。兩個人同時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道路在前面幾步處分成兩條,愛德正從另一條細窄道路朝這邊走來。

  「我聽安東尼說了,沒想到侯爵會親自造訪如此偏僻的地方!真是光榮至極!」

  克莉絲滿臉通紅。本來明明還不要緊的,這會兒全身血液開始逆流。

  愛德一直在看嗎?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克莉絲急忙從夏洛克手中奪回外務包,往後退了幾步。我怎麼開始自以為是了起來……

  走到路中央,愛德將手放在胸口,以恭敬到滑稽的模樣鞠了個躬。

  「我叫愛德‧麥道斯,是約翰‧麥道斯將軍的獨生子,以後也請多多關照。」

  「我是夏洛克‧哈克尼爾。」

  「哦,你在生氣嗎?難不成我打擾到你們美好的時光了啊。因為怎麼可能嘛,一位貴族竟然會和裁縫師有什麼,這誰都想不到的。」

  克莉絲面紅耳赤地瑟縮著身子。夏洛克回過頭瞥了眼克莉絲,克莉絲見他臉上流露出失望之情,頓時感到無地自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愛德見狀捧腹大笑。

  「吶,該不會是真的吧?如果這樣的話,還真是非常的奇怪耶。因為『薔薇色』是在裁製戀之禮服嘛,看來是覺得這樣太無聊,所以才在客人的求婚者中隨便挑一位自己中意的人,然後自己和貴族——」

  「你也該適可而止了。」

  夏洛克厲聲打斷愛德的話。

  「那是對客人該有的態度嗎?在你擺出主人的架勢前,先學好禮儀再說。」

  愛德瞬間一陣錯愕,整張臉隨即寫滿憤怒。

  「連你都要說那種話嗎?明明特地大老遠跑到這種地方來!空有龐大的身體,毫無一點內涵,就只會動粗而已。死了最好!」

  動粗?到底這個溫柔的人是要對誰動粗?為什麼愛德會用這麼討厭的字眼?

  克莉絲不禁想搗住耳朵。在茂密葉影的掩映下,讓愛德自白襯衫中露出的頸項愈加發青。愛德對夏洛克的憎恨,同時也是對達維特的憎恨嗎?愛德無法忍受失去雪倫吧。

  「小鬼頭。」

  夏洛克輕聲喃喃自語。

  「我要先回去,剛剛已經充分欣賞過庭園了。克莉絲,工作結束了嗎?」

  「啊……是、是的。」

  「那麼我送妳一程吧。反正剛好都要回去——我們在馬車中就可以獨處。然後,若妳願意,要不要順道一起共進晚餐?」

  夏洛克轉身對克莉絲問著,與面對愛德時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克莉絲的身體動彈不得,她呆站在原地,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好想去。

  想和他待在一起到幾乎想哭的程度,想和他一同共進晚餐,想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可是,不能去。

  愛德站在夏洛克前方看著兩個人,臉上是曾經見過的激動表情。在雪倫選擇了達維持這一天,克莉絲無法也留下愛德離開。

  「我……我還要待在這裡一陣子。」

  「……這樣啊。」

  夏洛克呼出一口氣。

  他隨意揮了揮手,打算要邁步離開。

  「請問……請問……我……夏洛克——」

  克莉絲拚命擠出聲音。夏洛克於是停下腳步,驀地笑了出來。

  「我會再與妳連絡的,克莉絲。」

  夏洛克踏著穩健的步伐,消失在道路的另一方。

  「——奇怪的傢伙。」

  愛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克莉絲低頭閉起眼睛。這樣做究竟正不正確,她以泫然欲泣的心情反覆思考。

  「妳來得正好,克莉絲。我有事情要找妳……克莉絲?」

  愛德看著克莉絲的臉龐,戛然止住話語。不可以,愛德是客人——克莉絲努力地眨了眨眼睛,重新面向愛德。

  「是的,愛德先生,有什麼事嗎?」

  「……妳喜歡那個男人嗎?妳喜歡那種大塊頭,擺出一副臭架子,令人難以忍受的傢伙嗎?妳喜歡像蠢蛋一樣胡亂責罵我,只會對女人溫柔的傢伙嗎?」

  克莉絲注視著愛德,她什麼都答不出來。克莉絲認為夏洛克有時顯露出的傲慢姿態中,似乎帶有什麼,而且態度跋扈地命令他人、令人難以忍受的,不就是愛德自己嗎?

  夏洛克為什麼會過來見我,究竟打算說些什麼?

  「到底怎樣啦。」

  「沒有。你找我有什麼事?」

  「——算了。」

  愛德倏地別開頭。

  克莉絲慢慢走近愛德。相形之下,愛德看起來比夏洛克還要矮小。一窺探他臉上的表情,愛德反而直勾勾地回望克莉絲,那是一雙寂寞的眼睛。

  「剛才真是對不起,愛德先生。雪倫小姐是打從心底擔心愛德先生的。」

  克莉絲一面注視著愛德的臉龐,一面緩緩地說道。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

  「那麼,你對什麼感到不滿呢?」

  「我不想要一個人獨自死去,克莉絲。」

  愛德的視線從克莉絲臉上栘開,喃喃自語般地丟下這句話。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究竟是誰?

  夏洛克的怒氣遠遠比外表看來更加高漲。

  一走到後頭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他立刻朝旁邊的樹木揮拳,奮力地一把拔起樹枝。在啪嘰啪嘰聲響起後,一根粗大樹枝應聲折斷,接著便聽見原本停留在上方枝幹的鳥兒同時飛離的振翅聲。

  克莉絲她——今天相當坦率。她有時候會變得滔滔不絕,卻極少會談到自己的事情,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不容易才出現的。

  (你很奇怪。)

  克莉絲這麼說時帶著靦腆的笑容,既可愛又惹人憐惜的表情。自己被說很奇怪應該不會感到愉快才對!至少平常的我不會!能夠讓這個女孩有這種想法的話,為了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認為,任何事我都願意去做。

  告訴我只有我是最特別的。

  (雖然覺得你很不可思議,不過我對自己也很訝異。)

  ……那個愚蠢的小鬼!

  夏洛克狠狠地踩著劈趴斷裂的樹枝,並且一腳踹開。克莉絲不想和我同進晚餐嗎——不,不對,只是優先選擇工作而已。應該是這樣……大概吧。

  「哈克尼爾先生,您要回去了嗎?」

  一往馬廄走去,安東尼馬上飛奔過來。

  「對,我要回去了。約翰‧麥道斯將軍的那位獨生子好像希望我早點回去。休貝爾在哪裡?我希望你能叫他快點準備動身了。」

  「愛德少爺——」

  安東尼戰戰兢兢地觀察著夏洛克的表情。對面則有一名栗色頭髮的男子站在那裡,他剛似乎正和安東尼交談,明顯不是傭人。

  怎麼回事,不是有大人在的嘛。夏洛克想到又更加生氣了。

  「如果有失禮之處,我實在是很抱歉。愛德少爺身體不好,他沒有去學校唸書,比起禮儀、教育,少爺是以能保全性命為主的方式被扶養長大。我之後會去和他談談,請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他。」

  「身體不好想必非常辛苦吧,但是過度溺愛是不對的,那並不會給本人帶來幸福。而且,雖然身體瘦弱、臉色不好,但是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嗎?」

  「不……」

  安東尼搖了搖頭。

  「外表是正如你所見,然而一旦發作就會非常危急。我們一路走來只希望不要讓愛德少爺受到痛苦煎熬、精神上不要造成負擔。因為愛德少爺是麥道斯家最後的男丁,若愛德少爺去世的話,麥道斯家將後繼無人。所以,約翰先生才會如此急於雪倫小姐的婚事。」

  「男丁的話,不是有嗎?記得夫人的表弟應該也住在一起才對。」

  夏洛克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出口之後才查覺到那句話的意義,隨即望向安東尼看似正經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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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5 03:07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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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薔薇色』裁縫屋


  克莉絲待在工作室,撫摸著一塊夕陽色布料。

  這與雪倫的髮色相同,同樣有著滑順的觸感。從不計其數的布料當中找出這塊布料時,因為感覺到將最初該做的工作完成而放下心來。

  布料往往會主動出現在自己眼前。在布料商帶來的眾多布料中,總是會有一、兩塊布料化成少女心來打動克莉絲。

  不曉得是什麼時候自己開始察覺,要製作出溫柔的禮服只要使用溫柔的布料就行了。只要將自己化為空殼,以客人戀愛中的心情挑選布料,將之裁剪後再好好地縫製就可以了,就只是這樣而已呢。

  然後,若是對客人有些厭惡、憎恨的話……

  想要讓人產生負面情緒,只需要選用給人感覺不好的布料就可以做到,這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只要這麼做,對方便會逐漸變成可恨的人。

  (就用這塊布料吧,克莉絲。妳看得出來吧?)

  琳達那嫣然一笑的臉龐,比任何千金、貴族女士都要美麗的臉龐。

  (要試著體會客人的心情,克莉絲。戀愛中的女性內心真的很美。

  然而克莉絲認為,媽媽才是最美麗的。

  媽媽在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溫柔地裁製了許多禮服。是媽媽將自己首次擁有的裁縫屋命名為『薔薇色』的。

  心愛的修伯特……修伯特‧克萊因,就是出資幫媽媽開店的富裕紳士。

  (我也必須為了心愛的修努力才行。)

  媽媽迷戀那位絕不談戀愛,高大、冷漠又溫柔的男性。她褪下深藍色工作服,換上華麗的禮服,媽媽變得更加漂亮了。

  克莉絲,我要出門了,馬車正在等我。為了怕被克萊因夫人發現,特裡維西克伯爵還替我備妥馬車喔。伯爵他啊,是修的好朋友喲,那位馬車伕也是非常瀟灑的人,不過當然是比不上修。

  然後某天,媽媽一臉苦悶地訴說著。

  媽媽,得替克萊因夫人裁製禮服呢。

  為了修、為了『薔薇色』,還有當然也是為了克莉絲。

  我好愛妳,克莉絲。我心愛的女兒克莉絲也會幫我吧?不要說不行,總有一天克莉絲也會明白的。等到妳談戀愛的那天,不論是誰說媽媽的壞話,只有克莉絲能夠諒解媽媽吧。

  (……不可以……)

  克莉絲按住額頭。

  媽媽……克莉絲甚至不願意讓在店內收銀台的潘蜜拉知道媽媽的事情。她說服自己媽媽已經去世了,想讓腦海刷洗成一片空白。

  戀與暗,擁有意志的兩種布料十分地相似,甚至有可能會依穿禮服之人的心境而產生混淆。

  沒問題、沒問題的,克莉絲拚命這麼告訴自己。

  克莉絲想起了夏洛克,想起那個人的眼眸。那個人不論何時都是正確的,和那個人待在一起絕不會產生不愉快的心情,那個人憎恨著暗之禮服。

  而且,那個人是貴族。

  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不要緊。

  儘管當時那個人的雙瞳與心跳是如何地——

  克莉絲緊緊握住布料,沒錯,那個人永遠不會屬於我。就算碰觸我的手、對我展露笑顏,輕聲對我低喃溫柔的話語,讓我的內心因為那些話而閃耀,那也都只是一時的。所以,沒問題的。

  到底是什麼沒問題,克莉絲思考著便沒來由地想哭泣。

  似乎有什麼人進來店裡的樣子。

  如同往常,迎接客人的聲音響起。當克莉絲著手工作的期間,潘蜜拉會盡量不外出,處理家事或是雜事並接待客人。

  拚命將記憶中的母親壓下,潘蜜拉的聲音彷彿又在腦中迴盪。

  這裡不是倫敦,是麗浮山莊。『薔薇色』是妳和我一手撐起的店舖呀。

  ……沒錯。

  克莉絲大口深呼吸,她首先站起身,並以剪刀剪開第一塊布料。

  「好漂釀(亮)的緞帶噢!」

  斐莉兒坐在長椅上,喜孜孜地拿起緞帶。

  觸感光滑,清朗的藍色、粉紅色與綠色交錯纏繞的薔薇刺繡,恰如其分地與素面絲綢融合,綻放出一道絢爛。

  「這是克莉絲著手裁製禮服之前急忙完成的,她說沒有很精緻,不曉得妳喜不喜歡。」

  潘蜜拉從餐車上端起紅茶。

  「這樣已經很好了,莉兒務必要親自向克莉絲道謝。」

  「現在不行,她關在工作室裡。」

  「工作嗎?」

  「是呀,所以不能太吵喔。」

  斐莉兒立刻試著將緞帶擺在頭上比比看。潘蜜拉放好自己的紅茶之後,繞到斐莉兒的身後為她繫上緞帶.原先難以想像紅髮與藍色的搭配,沒想到卻意外地沉穩而極為相襯。

  「倒是妳,這麼常溜出奧佛西地昂斯宅邸沒問題嗎?」

  「哎呀,莉兒是在幫助人喔。」

  斐莉兒拿著手拿鏡注視自己繫上新緞帶的模樣,同時呵呵地笑了出來。

  「前陣子聊天時才知道,莉兒的侍女和馬車伕是一對戀人呢。所以莉兒每次都會指定同一個人,這樣兩個人可以藉此待在一塊兒,同時也會對莉兒來『薔薇色』的事保密,雙方都有利喔。」

  「哎呀……妳還真是精明,如果夏洛克也有妳那麼高竿就好了。」

  難怪斐莉兒搭乘過來的馬車,總是沒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見。反正斐莉兒也不會打擾到工作,若會準時過來接送的話,也算是兩全其美。

  「哥哥就沒有辦法,只會故作瀟灑。與艾佛列特姨丈越來越像了……不過,姨丈實際上也是相當迷能(人)的。」

  「妳的守備範圍還真廣。」

  潘蜜拉深感佩服。對於夏洛克故作瀟灑這點,她也舉雙手贊同。

  克莉絲去麥道斯家量尺寸的時候,似乎與夏洛克見到了面。可是,特地大老遠前去拜訪,好像也只有稍微聊了幾句,並沒有找間店進去坐坐,難得見到面竟不會想到要去遠一點的地方走走,潘蜜拉為此對夏洛克更是感到不耐。

  而且克莉絲雙頰羞紅、講話結結巴巴,因此也無從得知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店外傳來馬車停住的聲音。潘蜜拉放下紅茶,站起身。

  「歡迎光臨……咦?」

  看見兩名走進店裡的男子,潘蜜拉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

  是曾見過的人——安東尼與愛德。斐莉兒機靈地端起茶杯,自行往收銀台移動。

  「嗨,克莉絲呢?」

  愛德問道。雖然粗魯地將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卻猶如一位穿著男裝的美麗少女般漂亮。他的唇色艷紅,臉色看起來比之前更為蒼白。

  「她正在工作,看來是已經掌握到沙倫小姐的心情了。兩位請先坐下,今天是過來查看清況的吧,愛德先生、安東尼先生。」

  「不,不是過來查看情況。今天是來下訂單的。」

  「訂單?」

  愛德邊用餘光看著訝異的潘蜜拉,邊在店中四處走動。

  「沒錯,不是雪倫要穿的喔,我是要訂製我的禮服。」

  「……愛德先生的?」

  「對,是這樣的,我想要訂製暗之禮服。」

  「……什麼?」

  潘蜜拉看向站在一旁的安東尼,安東尼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斐莉兒在收銀台前睜大了眼睛。

  愛德看著潘蜜拉不知所措的臉龐,匆而咧嘴一笑。潘蜜拉頓時火冒三丈,雖然不曉得他是從哪裡聽來的,但這名少年肯定有用言語傷人的天分。

  然而很不巧地,我可不是克莉絲。

  「——那是什麼呀?我在『薔薇色』可沒有聽過呢。既然已經接下雪倫小姐的禮服,愛德先生又是男性,沒有訂製禮服的必要吧。」

  「告訴妳妳也不會明白的。克莉絲在哪裡?」

  愛德發現了通往走廊的那扇門。

  「她正在工作。」

  「我沒有必要聽從店員的命令,她在這裡面吧——」

  愛德伸手打開門。潘蜜拉拎起禮服快步趨前,按住愛德的手。

  「那邊並不是店面,愛德先生。」

  「妳做什麼!不要碰我!」

  愛德揮開潘蜜拉,潘蜜拉下意識地放開手。她並非感到害怕,而是那隻手的力量比想像中要來得軟弱,她因此而嚇了一跳。

  愛德奮力一揮之後,猛然咳嗽不止。然後,像是被嗆到似地開口:

  「我想要訂製暗之禮服,我知道這問店有在裁製暗之禮服。」

  「那只是流言,愛德先生。會信以為真的人才有問題。」

  「讓開,我要去找克莉絲。」

  「她在工作,正在裁製雪倫小姐的禮服。」

  潘蜜拉說道。不能讓他冒失地直接在克莉絲面前提起暗之禮服,她好不容易才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潘蜜拉壓著門,看了安東尼一眼。安東尼雖然略顯猶豫,卻不打算阻止愛德;斐莉兒從收銀台前的凳子站起身。

  「我要改訂單,我要改成暗之禮服,現在裁製的禮服已經一點也不重要了。」

  「你竟然說一點也不重要!」

  「讓我見克莉絲,空有外表的店員是不會瞭解的。」

  潘蜜拉一時怒火攻心,少瞧不起店員!

  她目光銳利地盯著愛德。儘管工作時會加以控制,但是潘蜜拉的脾氣原本就較為火爆,這讓愛德在瞬間卻步了。

  就在此時,安東尼畏畏縮縮的聲音傳了過來。

  「——愛德少爺,我想或許不要再強人所難會比較好::」

  「幹嘛,連安東尼都也要命令我啊。」

  愛德不悅地說著,聲音卻已不如方才有力。安東尼避免與愛德的視線交會,卻沒有就此屈服,甚至還走向愛德。

  「我當然沒有那個意思,不過原本訂製暗之禮服這種事——」

  「這不是安東尼告訴我的嘛!」

  愛德這次的茅頭指向安東尼。

  安東尼無法反駁,一副沒有信心的模樣想抓住愛德的手,愛德揮開了那隻手。潘蜜拉趁隙以背靠門扇,像擋在前面似地站著。斐莉兒離開椅凳,悄悄來到潘蜜拉身邊,變成三個人包圍住愛德的形式。

  「怎樣啦……你們全聯合起來責備我嗎?」

  愛德來回看著三個人的臉龐。

  「算了。」

  愛德忿忿地丟下這句話,立刻掉頭往回走。

  猶如一陣風般迅速奪門而出,安東尼趕忙慌張地追上去。

  「愛德少爺!」

  「隨他去不就好了。」

  潘蜜拉口氣冷淡地說著。安東尼在店門前腳步一頓,躊躇不前。他轉回頭,不知所措地望向潘蜜拉。

  「真是的,實在拿你沒辦法。」

  斐莉兒嬌小的身體穿過了安東尼的腳邊。

  愛德在麗浮山莊裡奔跑。

  他無法忘記潘蜜拉生氣的表情,甚至連安東尼也責備自己的表情,內心彷彿漸漸地被塗上一片漆黑。

  再加上沒有見到克莉絲,令愛德更加氣憤。克莉絲就待在那扇門的另一頭,就只隔著些許距離的地方;明明只是一介裁縫師,竟然讓我吃閉門羹。

  克莉絲看著愛德時的綠色眼眸、小巧臉蛋,以及溫柔沉靜的話語。

  (那麼,你對什麼感到不滿呢?)

  ——難得想說要拿那位貴族的事來開個玩笑,然後向克莉絲訂製暗之禮服!

該會跟在後頭的安東尼的腳步聲,卻怎樣都聽不見。

  「等一下,愛德華多先生,你跑的好快!」

  換成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什麼嘛,原來是妳啊。」

  愛德看見斐莉兒後,一臉失望地環顧四周。

  安東尼不在,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發生,讓愛德有些微的不安。

  愛德對紅髮少女——斐莉兒完全沒有興趣,正打算拋下她不管,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毫無頭緒,不知該往何處走。

  「說什麼原來是妳!淑女可是很少跑步的……啊——」

  愛德看向斐莉兒,當斐莉兒奔向愛德的時候似乎被什麼給絆倒,斐莉兒雙手著地,整個人跌在地上。這四周皆為石版路,附近還有類似公寓的高聳建築物;由於彎過了幾個轉角,因此放眼四周都看不到『薔薇色』。

  「……這裡是哪裡?」

  「麗浮山莊。別說這些了,愛德華多先生,看見莉兒的樣子你沒有想到什麼嗎!」

  「想到什麼啦。」

  「淑女倒在地上,紳士應該要伸出援手才對呀。」

  愛德蹙起眉頭:心不甘情不願地走近斐莉兒並伸出右手。

  「感謝你的幫忙。」

  斐莉兒微微一笑,握住愛德的手站起來。看她拍拍膝蓋下方灰塵的模樣,怎麼樣也不像跌到無法自行起身那麼嚴重。

  「妳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什麼妳,我叫斐莉兒,不過特別讓你喊我為莉兒。」

  馬車自一旁穿梭而過。愛德吸進了灰塵,頓時咳個不停。斐莉兒口中直念著『哎呀哎呀』,還連忙拍撫愛德的背。

  「幹什麼啦,放手!」

  愛德一揮開斐莉兒,斐莉兒便發出一聲驚呼後,眼看差點又要跌倒,愛德只好勉為其難地扶住斐莉兒.

  「……莉兒,妳知道從這裡回『薔薇色』的路嗎?」

  愛德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問斐莉兒。

  「不知道。」

  「妳說什麼……」

  愛德覺得很不高興,早知如此,就不要伸手幫忙。

  「可是,既然是一路跑過來,那應該也可以從這裡回去,想必距離不會很遠。但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就亂走,說不定會走到更遠的地方喔。幸好『薔薇色』很有名,大家一定都會知道路的喲。」

  「大家……是指誰呀?」

  「像穿成那樣走在路上的行人呀。」

  斐莉兒這麼表示。兩位身穿漂亮禮服的年邁婦人,剛好說說笑笑地朝兩人定來。對方還從大闊邊女帽下,偷偷地瞄了愛德與斐莉兒一眼。

  愛德心想,自己一定被認為和這種傢伙是同伴吧,他甚至因此不高興了起來;然而當他朝斐莉兒一看,只見她身穿高雅的朱紅色禮服,繫著一條美麗的藍色緞帶。斐莉兒的狂妄口氣讓愛德沒有察覺到,她這一身裝扮怎麼看都像是富家千金,反而是愛德還顯得比較邋遢。

  「真是太好了,麗浮山莊的每個人都很親切喲。」

  斐莉兒微微笑著。

  愛德以打從心底厭惡的表情注視著斐莉兒。

  他認為由斐莉兒去叫住婦人們,再向她們問路是最好的辦法,然而斐莉兒似乎沒有意願去做。明明一定比我還要擅長問路的啊!

  可是,自己卻無法拉下臉拜託斐莉兒。

  婦人們納悶著為什麼有小孩子會待在這種地方,卻似乎不打算主動開口詢問。6b2k0T6i$X

  反覆思索許多事情的同時,婦人們已從眼前經過。一想到就要連『薔薇色』都回不去了,愛德倏地不安了起來。

  「……那麼……向那些人問問看,妳覺得怎麼樣……」

  愛德在心裡祈禱著斐莉兒會自告奮勇去詢問,因而開口提議。

  「哦,男性在這個時候果然很可靠。」

  斐莉兒滿面笑容地仰望愛德的臉龐,從背後將他推向婦人們那裡。


  「沒問題的,莉兒比外表看來還要懂事,她絕對比愛德先生還要精明。你不用擔心,他們會回來的。」

  潘蜜拉斬釘截鐵地說。安東尼不知所措地半蹲在店中央。

  「可是像他那樣衝出去,如果迷路的話……」

  「只要問鎮上的人,就會知道怎麼回來的!」

  潘蜜拉相當錯愕,她看著安東尼的臉一口氣說完。

  「路上也有載客馬車呀。昏倒的話,會有人去救他的。這裡是城鎮,並不是荒郊野外,你到底在擔心什麼?那孩子是嬰兒嗎?他說了那麼多了不起的大話,至少會向陌生人報出自己的名字吧?」

  話一說出口,潘蜜拉想起對方是客人不禁又聳聳肩。

  「……對不起,我說得太過火了。雖然有在留意,但有時候嘴巴就是會變得相當惡毒。」

  安東尼終於像是放棄似地歎了一口氣。

  「沒關係,不需要在意。反正我這種人和僕人沒什麼兩樣,應該是說那樣還比較好。因為打從自學校畢業之後,一直……沒有可以輕鬆來往的女性。」

  「——你是從寄宿學校畢業的?」

  潘蜜拉問著。

  「並不是那麼好的地方,只是民間的一所小型寄宿學校,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是個燙手山芋。我不是在這裡出生的,是小時候仰賴表姊——那些孩子們的母親才過來的。麥道斯將軍為人和善,他讓我接受教育,畢業之後……在雪倫小姐差不多十歲的時候搬到波頓莊園,由我負責教導唸書。之後,麥道斯將軍的工作漸漸變得忙碌,不知何時變成由我負責照顧愛德少爺與雪倫小姐。」

  「你沒有朋友嗎?」

  「這幾年來,我就只有待在波頓莊園照顧少爺和小姐。故鄉那裡也發生了讓人待不下去的事情……總之,我是離鄉背井的人,雙親已經不在,也沒有其它地方可去。」

  「不要這樣貶低自己會比較好喔。我想比起紅茶,你應該比較想喝咖啡吧。」

  潘蜜拉走進廚房去煮開水。她準備好咖啡杯,並放至餐車上推到店裡。

  「關於剛才愛德先生提到的事情,你是在哪裡聽說暗之禮服的?」

  潘蜜拉小心地問道。雖然是不想聽見的字眼,但是說自己不在意的話,無疑是在騙人。

  「那是……」

  安束尼講話支支吾吾地,卻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而猛然抬起頭,他轉身走向店門口。

  「恕我離開一會兒,潘蜜拉小姐。馬車裡有個東西,我想請妳看看。」

  安東尼慌忙走到店外。而潘蜜拉則是拿出前陣子磨好的咖啡豆,以熱水沖泡過濾之後,再倒進杯中。

  安東尼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個鼠灰色布包。

  「請妳看看這個,潘蜜拉小姐……」

  「這是什麼?」

  在安東尼的催促之下,潘蜜拉打開了布包。

  裡頭是一塊美麗的深祖母綠天鵝絨。

  潘蜜拉兩手將之拿出並展開。

  那是一套作工精細的小禮服。衣袖寬鬆膨展,領口與袖口處滾上白色蕾絲。

  「奸漂亮啊,這是小孩子穿的禮服……?」

  「是的,我想請妳看看,這究竟是不是暗之禮服。」

  不經意地將禮服貼在肩膀上的潘蜜拉,溫言下意識地將禮服從身上拿開。

  「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說這套禮服是暗之禮服?」

  「對不起。不……其實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件事我無法釋懷,才一直保存著這套禮服。所以我想請克莉絲小姐調查看看,這套禮服究竟是不是暗之禮服。我想在愛德少爺發現以前先帶過來確認。」

  潘蜜拉急忙將禮服折好放回原來的布包,她不想要擺放在店裡。

  「你說被發現之前?可是愛德先生不是已經知道暗之禮服的事了嗎?」

  「我對這件事深感抱歉,可是他不曉得我有這套禮服。慢慢來也沒關係,能不能拜託妳們?」

  「……你為什麼想要知道這種事?」

  「我不能說出理由。」

  「你想讓誰穿上這套禮服嗎?你希望克莉絲怎麼做?」

  「我只是想請她替我確認看看。」

  安東尼低頭請求。

  潘意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安東尼,最後放棄了追問並將布包放在收銀台上。她拿出使用多年的箱子,將布包放進裡頭,再將箱子緊密地闔起,用一塊黑布包裹住。

  「……我明白了。不過,要等工作全部結束——而且還要克莉絲的狀況不錯才行。」

  「不好意思。」

  安東尼又低下頭。

  「你到底是從哪裡聽到『薔薇色』在裁製暗之禮服的?」

  潘蜜拉一面將咖啡擺放在桌上,一面說道。

  安東尼彷彿放下心中大石頭似地鬆了一口氣。他難得儀態凌亂地坐在長椅上,全身的力量頓時鬆懈下來。

  「很久以前從朋友口中聽來的。我一直很在意那套禮服,卻不知道該從何調查……」

  「你是因為知道那個傳言,所以這次才來這問店的嗎?」

  「不,怎麼可能。那是『薔薇色』遷移到此處之前的事了。」

  潘蜜拉不經意地歎了一口氣。

  倫敦的『薔薇色』關閉之後,兩年多前終於在麗浮山莊開設店面。潘蜜拉完全不曉得之前的『薔薇色』流傳著那樣的傳聞。

  「你相信有暗之禮服嗎?」

  安東尼喝著咖啡,無力地搖搖頭。

  「——|即使沒有那種東西,世上已經到處充斥著惡意了。」

  「沒有那回事喔,並不只是那樣。」

  潘蜜拉立刻接口。雖然明白世上並不是只靠善意構築而起,但是她也希望不是只有惡意存在。潘蜜拉心想,正因為安東尼有那種思考模式,愛德才會變得那麼尖酸刻薄。

  安東尼曖昧地笑了笑並看向潘蜜拉。

  「這裡感覺很舒適。雖然我一開始並不這麼認為,但無論是傢俱、生活用品,每一樣都讓人覺得舒服。」

  安東尼話鋒一轉,聲音像打瞌睡似地變得緩慢。

  潘蜜拉走向收銀台,整理雜誌、製作布料樣本,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她刻意無視放在角落的箱子。

  「剛開始的時候沒有任何物品,全是一點一滴慢慢買齊的,通通都是我們喜歡的。你不妨也抽出時間,好好沉浸在自己所喜歡的事物裡吧。」

  「我一直在照顧人,不清楚自己喜歡什麼。」

  「——你累了,我想你一定也沒有休假吧。稍微小睡片刻沒關係的,在這裡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如果愛德少爺發生什麼事的話……」

  「該叫你起來的時候我會的。」

  潘蜜拉這麼說完,安東尼便放心似地閉上眼睛。

  接下來好一陣子,潘蜜拉都埋首於自己的工作中,等她真的聽見安東尼規律的鼻息聲後,她盡可能安靜地離開了椅凳。

  潘蜜拉望了一眼長椅上的安東尼,便悄悄地打開門走出去。而當她從二樓拿毛毯下來時,她看了看克莉絲的工作室。房門緊緊關起,想必是專心地在工作吧,希望克莉絲沒有察覺到剛剛的騷動才好。

  走進店裡沒一會兒,店門隨即被打開。

  「終於抵達了!太令人佩服了!」

  「噓,莉兒。」

  潘蜜拉將手指抵在唇上。

  愛德跟在斐莉兒後面,一臉不悅地走了進來。雖然看起來一臉不悅——卻似乎有點害羞。原本看見睡在長椅上的安東尼還想叫醒他,斐莉兒立刻表示『不行喔』加以制止。

  「不好意思,請你們先坐在收銀台那邊,愛德先生、莉兒。」

  潘蜜拉將毛毯蓋至安東尼的脖子處,同時說道。沒有喝完的咖啡,早已經冷卻。

  替兩個人重新泡過紅茶後,必須準備一些食物給克莉絲。

  「外頭很冷吧。我去準備一些甜點喔……真是的,這裡究竟是什麼店呀,真不像是裁縫屋。」

  潘蜜拉盡量輕聲收拾杯子並喃喃自語著。然而心中卻認為,偶爾這樣子也不錯,縱使是工作,只有公事化地接待客人也過於乏味。

  她在廚房切蛋糕的時候心想,話說回來,最近伊恩醫師都沒有來呢。該不會是因為那次事件過後,自己表示在克莉絲恢復精神前暫時不能和他見面,才沒有過來的吧。

  「夏洛克先生,好久不見了。」

  「嗯。」

  將外套寄放在寄物處,夏洛克走進裡頭。

  這裡是夏洛克時常光顧的夜間俱樂部『普裡阿摩斯』,算起來只是一間平凡的俱樂部,大多是年輕客人前來,女性也可以在一部分樓面進出。由於這間店的餐點與酒都十分美味,讓夏洛克想帶克莉絲一同來此共進晚餐。

  環視會員制樓層一周,沒有看見肯尼斯的人影。他是之前協助夏洛克逮捕艾麗斯的友人,同時也是律師。

  明明直到一年前每隔不到三天便會上門,現在則完全不一樣了。看樣子他為了迎娶身為男爵千金的戀人,開始埋頭於律師工作一事似乎是真的。

  縱然夏洛克喜歡肯尼斯以好奇心為出發點的工作方式,然而現在這樣也無可奈何。如果想要跨越階級,必須付出相當程度的努力才行。

  肯尼斯不在又加上發生事件之故,夏洛克想盡可能找個不起眼的位置坐。紅色布簾區隔出的一隅,他看見了一位滿臉愁容、正獨自飲酒的男人,桌面還擺著威士忌酒瓶。夏洛克一時之間泛出了笑容。

  那人是哈克尼爾家的主治醫師伊恩。年齡已過三十,戴著圓框眼鏡並蓄有鬍鬚,是一位給人不修邊幅印象的高挑醫師;明明也不是這裡的常客,會遇到還真是稀奇。

  夏洛克逮著艾麗斯的那時候,他也在同一輛蒸氣火車上。

  「——伊恩。」

  夏洛克拿著注入琥珀色液體的玻璃杯,坐到伊恩的身旁。

  伊恩看見夏洛克,頓時浮現出驚訝的神情。

  「夏俐,你可以外出了嗎?還是出席法庭?」

  「不是。先別提那個,艾麗斯的傷勢如何?」

  「腳或許會留下一些後遺症。」

  「是嗎……」

  夏洛克歎了口氣。

  之所以會對艾麗斯開槍,是因為滿腦子想趕在克莉絲開槍之前,先將艾麗斯擊倒,但冷靜想想,自己居然會把槍口對準女性,還真是敢啊。

  該不會——雖然沒向別人吐露過這件事,但艾麗斯該不會其實是希望被人槍殺吧……

  (妳果然有先穿上護甲。)

  (不是,是暗……)

  若是艾麗斯本身已經不想再繼續殺害貴族千金的行為,希望抹去自己犯下那些罪行的黑暗心性。所以當時才會任由握著手槍的手無力地垂下,被人用槍指著卻還露出微笑。

  夏洛克將酒杯湊至嘴邊,多想也是無濟於事,一切已經結束了。事實上,艾麗斯確實穿著護甲,沒有抵抗便乖乖就逮,現在被關在牢房裡。

  伊恩默默地喝著威士忌,夏洛克問出懸掛在心頭的事。

  「伊恩,我有件事想要問你……你知道麥道斯家的孩子嗎?」

  「麥道斯家?」

  「愛德華多‧麥道斯,姊姊叫做雪倫‧麥道斯吧。似乎罹患需要靜養的疾病,聽說一旦發作就會有生命危險。」

  伊恩是在麗浮山莊一帶看診的醫師。要是愛德華多‧麥道斯真如同安東尼所言體弱多病的話,想必伊恩會知道一些傳聞。

  伊恩望著半空中,思考了一會兒。

  「弟弟與姊姊……恩,我說不定曾經在名流聚會上聽過。據說容貌十分地美麗,兩個人長得非常像,弟弟好像是罹患支氣管的疾病,滿可憐的。」

  「聽說來日無多,是真的嗎?」

  「我沒有替他看診過,也無法斷定……雖然有可能隨著成長自然痊癒,但活不過二十歲的情況似乎較多見。」

  「沒有治療方法嗎?」

  「首先只能靜養,不過前提是因為本人排斥接受治療吧。儘管在倫敦有專門的醫師,沒有意願看診的話也無法進行治療。姊姊已經痊癒了,我想弟弟或許哪一天也會治好的吧。」

  「這樣啊……」

  安東尼沒有提到姊姊,該不會是姊姊雪倫‧麥道斯的病情已經好轉,弟弟卻沒有吧?

  「當時沒有提到關於麥道斯家的事情嗎?就是——遺產之類的事。」

  「應該不太想談以死亡為前提的事情吧。」

  「可是,麥道斯將軍是軍人,也沒有妻子,當然會考慮到自己過世之後的事。若是麥道斯將軍過世了,誰會繼承遺產?」

  「如果是軍人應該會寫下遺囑,只有兩名孩子,事情就更是簡單。未滿二十一歲的話,應該需要有監護人。」

  夏洛克心想,沒錯,麥道斯將軍有兩名孩子。

  即使身為監護人,安東尼也無法繼承遺產!只要那兩個孩子還活在世上。

  安東尼曾經說過,愛德華多已經不久於人世……

  「那麼,如果兩人都去世的話——」

  「如果都沒有結婚,就會尋找其它的遺族。不過我認為應該不會變成那樣,弟弟就不用提了,但因為我沒有聽到關於姊姊生病的事,看來病情肯定是好轉了。」

  若兩個人在未婚的情況下死去,遺產將會由安東尼繼承。

  然後,假設愛德大概是無法結婚了,而安東尼想將遺產占為已有,首先就得阻止雪倫的婚事。既然身為監護人,往後的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而且麥道斯將軍又在危險的地帶出入。

  或者是——用暗之禮服殺害雪倫的話——

  (……我想太多了……)

  夏洛克霍地搖了搖頭。安東尼相當盡忠職守,看起來彷彿是將自己奉獻給了那對姊弟。

  在這種時候其實是想找肯尼斯商量,可惜他不在這裡。

  「麥道斯家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我只是有點在意罷了。你最近沒有去『薔薇色』嗎?」

  夏洛克不經意地問起。

  伊恩近來相當傾心於潘蜜拉,應該會頻繁地帶著水果或花束造訪該店。

  只要和克莉絲有所牽連,即使不願意也會認識潘蜜拉。縱然潘蜜拉嘴巴惡毒又會動手,然而像這樣一個美女,不得不承認她帶有一種上流階級的千金所沒有的獨特魅力。

  伊恩沉默數秒,肩膀垮了下來。

  「哎,說來話長……」

  「我不會追問的。打起精神吧,伊恩。」

  夏洛克靜靜地說完,並往伊恩的玻璃杯中倒酒。最近怎麼都是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啊。

  「為什麼這裡的樹枝會斷了呢?」

  雪倫抬頭看著斷裂的樹枝,疑惑地歪著頭。達維特撿起掉落的樹枝,放在不會阻礙行進的地方。

  「有時候也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也對——達維特你啊,就只會這麼想而已呢。」

  雪倫向達維特投以燦爛的笑容。

  事實上,雪倫正是喜歡達維特那種個性。達維特不會因為事情不順自己的意就胡亂發脾氣。他對任何事物都感到有趣,只要待在一起,連自己也開始覺得平凡無奇的每一天變得很快樂。

  就算達維特與愛德相較之下——大概與其它男士相比也是一樣,雪倫認為他並不是特別俊美的男性。然而,他接納雪倫並一心一意地愛著她,這讓雪倫幸福得甚至想要大喊出聲。

  雪倫覺得之前那麼乏味的日子恍如不存在一般。達維特還提議,等天氣變得暖和,再慢慢拓展活動範圍,一起到水晶宮或各個地方去,沙倫滿心期待那一天的道來。

  「所以呢,你說有話要說是指什麼事?」

  雪倫納悶地問道。

  達維特似乎顯得有些躊躇。雪倫見他那樣子不禁心跳加速,達維特說不定是要對自己說出愛的話語——

  然而,就在達維特沉默片刻之後,他開口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我有點事情想要問妳。」

  「什麼事?」

  雪倫回問。達維特猶豫了一會兒後,筆直地注視著雪倫的眼睛,直接切入話題。

  「是有關於七年前麥道斯將軍的事件。我因為到學校唸書,所以完全不知情!向家父詢問後,他便告訴我事情經過。」

  「七年前……?」

  雪倫思考半晌,這才回想了起來。

  「啊,我知道了,你是指我父親不小心弄錯,在酒中放入殺蟲藥劑還喝下去的事情吧。因為味道非常苦澀立刻就發現了,雖然吐出來了,卻相當地難受。好一陣子都待在床上動彈不得呢。」

  「安東尼也說了相同的話。」

  「是呀,因為那是真的嘛。父親擔心之後留在倫敦的我們,於是便搬遷到這裡來。我和愛德反而覺得這樣比較好。」

  「可是……家父說的情況卻完全不一樣。我的父親與替麥道斯將軍診療的醫師頗有交情,據說將軍喝下的並不是藥,而是某種毒草——也就是僧鞋菊煎煮過後的東西。那種東西得到山上采才有,會擺在宅邸裡面未免奇怪……總之,最後救回了一命,本人也聲稱是自己搞錯,事情於是在無從追究的情況下平息。」

  「僧鞋菊……?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花呢。」

  「是一種類似艾草的草,秋天時會開紫色的花朵。在英國不太有名,因為具有危險性,沒有一處庭園有栽種。妳不曉得嗎?」

  僧鞋菊、僧鞋菊,她一點頭緒都沒有。達維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雪倫。

  雪倫開始感到不安。達維特的眼神相當嚴厲,她第一次看見那樣的表情。

  「我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話,又代表了什麼?」

  「所以我的意思是……麥道斯將軍為什麼要說謊?麥道斯將軍是一位頑強的人,也曾在公眾場合提出反對意見。若是因為招人怨恨而慘遭對方的毒手,他應該會直接說出來.然而為什麼他會宣稱是意外呢?也就是說,他是不是在袒護某個人?」

  雪倫睜大了雙眼。

  「你想說是愛德下的手嗎?」

  達維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雪倫。

  雪倫湧上一絲絲畏懼。這個人——明明認為只有這個人不要緊的……

  「為什麼妳會認為是愛德下的手?」

  雪倫注視著達維特,然而達維特沒有語出威脅或動粗,口氣也沒有變得暴躁。

  可以相信他嗎?雪倫心想。這是至今從未向他人吐露的事情。

  「因為愛德很討厭父親……」

  雪倫終於說出來了,她並不想失去達維特。

  「麥道斯將軍?為什麼?」

  達維特似乎很吃驚,雪倫低下頭表示:

  「父親他……對愛德十分嚴厲,待在宅邸的時候,甚至比奶媽還要常和愛德在一起。父親逼他騎馬、逼他走好長一段路,愛德說想睡覺了,卻還逼他唸書。如果表現不好就會揮鞭子,愛德不知道因此昏倒了多少次。」

  「那是否是為了愛德著想才做的事情?」

  「或許是沒錯,可是實在太嚴厲了。明明他身體不好,一下子就會昏倒的,父親卻完全不留情。然後,成天只說哪家的兒子會做什麼事、哪家的孩子會騎馬之類的事情。愛德總是會哭著過來找我,因為母親已經去世了,沒有人可以出面阻止。愛德打從心底討厭父親回家。」

  雪倫緊咬住嘴唇。

  就是這樣,為什麼自己會忘記了呢?父親拼了命地想要鍛煉愛德,然而愛德不斷地想從中逃出。

  父親毆打了愛德。我討厭父親,愛德邊哭邊說著。

  所以愛德與雪倫都十分討厭倫敦,討厭恐怖的男人。

   「原來如此……麥道斯將軍希望男孩子能夠強壯,卻因為愛德無法響應他的期待而焦慮。我很清楚愛德的心情,體弱多病並不是他的錯。」

  達維特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震驚。雪倫的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溫柔的達維特已經開始同情起愛德。

  「愛德很熟悉植物嗎?」

  「愛德不僅比我聰明,還拜託安東尼訂了許多艱深的書籍。搬到這裡時,就是愛德照料這座庭園的喔。雖然他還很小,卻已經很瞭解花朵或是鳥類了。」

  「麥道斯將軍是怎麼對待妳的?」

  「父親對我相當溫柔。像去年,為了能夠讓我早日嫁人,父親帶我進入了社交界。雖然我因為沒有做好任何準備而感到恐懼,最後卻因此認識了你,所以我很感謝父親。不過,愛德卻十分反彈,我不在的期間他似乎很寂寞,病情一直不見好轉,也無法跟著一起前往倫敦。這反而讓我對愛德更加抱歉。」

  「生病的事情我已經聽安東尼說過了,真是可憐,愛德也是因此才變得畏縮的吧。」

  達維特瞄了眼溪畔邊的草叢,的確像是多年生植物會生長的水邊。

  他似乎自己在心中有所結論,逕自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我寫封信給麥道斯將軍吧。」

  雪倫頓時縮起身子。

  「寫信給父親?要做什麼?」

  「問他能不能提前休假!我希望盡早見見他,而且我也想將妳介紹給雙親,還有愛德的事情也是。無論麥道斯將軍是什麼想法,唯有真相我想先知道。」

  「即使下毒的人是愛德……也沒有關係嗎?你願意原諒他嗎?」

  達維特微微一笑。

  「愛德確實很古怪,但是在妳面前相當聽話。當時他一定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吧,就和現在一樣。但是不好意思,我並不像麥道斯將軍那麼嚴厲。」

  「達維特……」

  「我是凡事都能樂在其中的性格,我已經想清楚了,看能不能讓我照顧妳和愛德,不然,三個人住在一起也可以。我並不是性急的人,我相信許多事情只要藉由時間慢慢去化解,遲早會有好結果的。」

  「所以,你也願意一起接納愛德囉。」

  雪倫的眼淚幾乎快要奪眶而出,她一直在等待達維特這麼說。

  雪倫忍不住將頭靠在達維特的肩膀上,達維特靜靜地伸長了手擁抱雪倫,身體逐漸發熱。視線的前方,可以看見長得像艾草的草類開出白色的花朵。

  「有白色花朵呢,達維特……」

  雪倫讓身體依偎著達維特並陶醉地說道。

  「是鵝掌草吧,差不多是盛開的季節了。」

  「那不是鵝掌草喔,達維特。鵝掌草是在秋天盛開的。」

  「秋天?」

  「是啊,鵝掌草到了秋天會開出紫色的花朵喔。書上有寫,雖然與艾草很像,但是因為會開花,所以不容易弄混。以前溪畔邊開得滿滿的,不知從什麼時候就沒看到了.」

  達維特倏地與雪倫分開。

  雪倫筆直地凝視著達維特。達維特的臉上,一時之間閃過近似畏懼的神色。



  抱緊我克莉絲圍著一條口袋鼓脹的圍裙,走進了廚房。

  桌面擺著一隻大淺盤,克莉絲拿起水壺倒入玻璃杯中,順手將紅白格紋餐巾掀開,眼前出現一大塊金黃色的派。

  「啊,克莉絲,肚子餓了嗎?」

  或許是察覺到動靜,潘蜜拉從店面裡走進來。

  「正好告一段落,所以出來喝個水。派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呢。」

  「這是『兔亭』送的雞肉派。我不小心作了太多燉煮春菜而送了一些過去,露易絲就回送我這塊派。她還說妳工作歸工作,還是要好好進食,才能早日恢復健康。」

  克莉絲一時不知道該回些什麼才好。

  『兔亭』是開在『薔薇色』斜對面的酒吧,老闆露易絲與潘蜜拉交情甚篤,偏偏克莉絲個性怕生,除了打招呼以外,從沒有和對方好好交談過。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那麼關心自己。

  不過,她是很高興的,她認為必須要將這份喜悅表達出來才行。

  「我知道了,潘蜜拉。呃……妳能替我向露易絲說聲謝謝嗎?」

  「我會替妳告訴她的。要不要順便嘗嘗看?今天也會工作到很晚吧。」

  「那就來嘗嘗看吧。」

  「妳要吃的話,我也要吃。一定會非常美味的,等一下喔,我去熱燉煮春菜。」

  潘蜜拉挽起禮服的袖子,走向裝有菜餚的鍋子。克莉絲來到走廊,望向店裡。為了能夠一有聲響便立刻察覺,克莉絲將門微微開啟,卻沒有見到任何人.

  「——潘蜜拉,今天有客人上門吧。」

  克莉絲詢問潘蜜拉。潘蜜拉一面舀湯,一面瞄了克莉絲一眼。

  「愛德先生有來,想向妳……訂製禮服。」

  「禮服?不是我現在裁製的這件?」

  「他說想要重新裁製現在的禮服,我當然是拒絕他,現在也不可能重新裁製,而且一旦答應他任性的要求,肯定又會沒完沒了。他還說這次不是替雪倫,而是希望替他裁製禮服。安東尼先生也不去制止他胡鬧,我甚至有點生氣呢。哎……不過那件事似乎已經沒關係了。」

  「喔……」

  克莉絲再次看向店裡。雖然說不上來,但是感覺店內有些混亂,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替我裁製禮服——

  愛德訴說著『我不想要一個人獨自死去』時的寂寞眼神。

  裝扮成雪倫時的愛德,雖然不像女性也不像男性,卻相當適合質地輕盈的粉紅色蟬翼紗禮服,少年竟然可以如此適合穿上禮服。

  克莉絲卸下圍裙,並將附著在圍裙上的水藍色蕾絲、橘色碎布塊捻起。這次的禮服除了雪倫以外誰都不適合。

  「吶,克莉絲,這次由我送禮服過去好了。」

  潘蜜拉一邊將燉煮春菜擺在桌上,一邊開口這麼表示。

  「我今天想一想,覺得妳不要太常和愛德先生說話比較好。禮服送過去之後,工作也算是結束了。」

  克莉絲意外地看著潘蜜拉。潘蜜拉的個性雖然倔強,但是應該不會對客人有差別待遇。

  自從發生那次事件之後,潘蜜拉似乎對克莉絲各方面都繃緊神經注意。她至今也是會盡量讓克莉絲專心裁製禮服,然而這次卻與以往有些不同。

  像是在害怕克莉絲將會離開到不同的世界去。

  「……莫非愛德先生提到暗之禮服的事?」

  克莉絲問著。潘蜜拉驚訝地肩膀一震,她看向克莉絲並歎了口氣。

  「妳為什麼會知道?」

  「總覺得就是這樣。」

  克莉絲坐到椅子上,潘蜜拉將派移至盤子上說:

  「沒錯,他想要請妳裁製暗之禮服……還說『薔薇色』有在裁製暗之禮服吧,四處流傳著一些討人厭的謠言,我當然回答那都是不實的謠傳.」

  「恩——」

  克莉絲將派送入嘴裡。酥脆的派皮,加上香氣四溢的烤雞肉,這塊派能感受到擅長做菜的『兔亭』老闆娘之用心。

  「禮服要由我送過去嗎?」

  潘蜜拉同樣吃著派,如此詢問。克莉絲回想起愛德偶爾浮現的激動表情,他一定是近乎絕望地在尋求某些事物。

  還有,愛著達維特又擔心愛德的雪倫,一籌莫展的表情。

  克莉絲搖了搖頭。

  「不要緊的。愛德是在聽到傳言之後,一時興起才提出來的吧,我想看看雪倫小姐穿上禮服時的模樣。」

  「——也對。若一聽到流言就害怕的話,根本無法好好地作生意,更何況我們只有兩個人。」

  克莉絲點點頭。

  一直以來都是兩個人努力,沒有借助他人的力量,共同跨越了許許多多的考驗。暗之禮服的謠傳又將是兩個人必須要跨越的新考驗吧。

  沒錯,只要把事情想開一點就好……

  克莉絲和潘蜜拉合吃著一塊雞肉派,同時如此說服自己。

  克莉絲發覺現在的雪倫,似乎與初見面時的少女有所不同了。

  當然,打從一開始她就相當地美麗。單純、清新,彷彿用手碰觸不到般地美麗,雪倫是身處於洋娃娃家中的一名美麗少女。

  現在的雪倫,從洋娃娃屋裡走出來了。她已不再是洋娃娃,而是散發出活潑有生氣的美麗少女。

  以一位有著一頭金髮、泛藍灰色雙眸的女性之姿,站在克莉絲的面前。

  克莉絲待在雪倫的房間裡。

  雪倫穿著一套彷彿水色天光交相輝映的禮服,站在掛有紗帳的床鋪前方。

  猶如陽光自繚繞霧氣中透出的淡橙色禮服,色澤比雪倫的髮色略深。從手肘往下延展的袖子上,有數層寬度不一的水藍色蕾絲層層相迭。前襟部分採用如同將鳥羽切斷般設計的布質領口,以大量不規則的同色淡布料,輕柔包裹住白皙的頸項。因為矚於縱長型的領口,從豐滿的柔軟胸部至細瘦的軀幹,整體所呈現出的線條看來極為服貼。順著腰身而下,橙色逐漸轉濃,最後變成綴有黑色的夕陽色調。

  裙內沒有加入臀墊或是撐裙架,以夕陽色雪紡紗做出抓皺,僅於腰際柔和蓬展開來。同為橙色的裙身上縫有平緩的黑色直線,越是接近裙襬,黑色就越是濃烈。黑色直線,彷彿是沿著腿部線條滴落的水影,使雪倫的身形更顯窈窕。

  雪倫站在鏡子前面,她垂下雙眼,臉頰上隱約浮現一絲紼紅。雙腳與胸部曲線畢露的羞怯,以及自己看起來分外美麗的事實,似乎令雪倫感到迷惘,教她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從來沒有穿過這樣的禮服,穿上這套禮服要去哪裡才好呢?」

  「請去見見達維特先生。」

  克莉絲從箱裡拿出質感柔細的夕陽色斗篷,披在雪倫的肩上。

  斗篷的邊緣滾有水藍色蕾絲,寬緞帶配合帽子同作為黑色。帽子上也自然地加上輕柔飄逸的橙色花朵作為裝飾。

  現在還沒有戴帽子,不過盤起頭髮再戴上帽子的話,想必就更能凸顯出沙倫小巧精緻的臉龐。

  「帽子的裝飾可以拆卸,而且上頭附有花朵的插孔,若是有喜愛的季節花朵綻放,請裝飾上去。」

  藏在蓬鬆的衣領之後,濃厚飽實的顏色一旦變得強烈,原先僅給人纖細印象的後背或是手腕便切實地增加了存在感,甚至身形也顯得更為修長。

  「禮服的名字為『戲水之鳥』,雪倫小姐。」

  「水鳥?」

  「是的。意指非常美麗的鳥兒,注視自己映照在水面上的身影,直到——展翅高飛的日子來臨。」

  雪倫看著克莉絲,克莉絲卻訝異地看見她眼裡蒙上了一層從未有過的陰霾。T#Wv$z0m-V7{;^-r

  雪倫伸出手碰觸鏡子。站在斜側面的克莉絲,同時看見了兩個雪倫。

  「有……有件事讓我十分迷惘,是關於達維特與愛德。」

  克莉絲心想,雪倫所散發出的成熟感覺,是因為陷入至今從未有過的迷惘嗎?

  「我認為那兩個人都深愛著雪倫小姐。」

小於是,克莉絲明白了。這份美麗、這份從雪倫體內所散發出的柔軟氣息,正是來自於這個原因。

  「恭喜,雪倫小姐。」

  「我不曉得這值不值得祝賀……因為達維特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前來拜訪了。」

  「一定是在忙著準備各種事宜吧。」

  雪倫搖了搖頭。

  「不,是有原因的。我也知道,大概是對愛德的事情耿耿於懷吧。」

  「可是……達維特先生不是說過他能夠和愛德先生相處融洽嗎?不是在瞭解了雪倫小姐對愛德先生的感情,才開口求婚的嗎?」

  「不是只有這樣……」

  雪倫話還沒說完,她面向著鏡子搖搖頭,彷彿是在對自己說話。

  「聽我說,克莉絲。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向別人提過……願意聽我說嗎?是七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十歲,愛德八歲。」

  「——恩。」

  克莉絲回應道。

  伴隨著細微的布料摩擦聲,雪倫走到房間角落。該處放置著一張長椅,克莉絲與雪倫雙雙落坐於長椅上。

  「我……我們當時住在倫敦,愛德飽受父親折磨,令我無法忍受。我們最期待當父親不在時被帶到這裡來,只有待在這裡,我們才能夠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有一次我們在玩耍的時候,父親突然帶了安東尼回來,當時我們正好在玩女孩子玩的遊戲。父親生氣地毆打了愛德,愛德因太過驚嚇而病倒,我便一直照顧著愛德。我還記得當時愛德所說的話,他是這麼說的——我的身體不好並不是我的錯,約翰沒有資格說我沒用。只要約翰消失的話,我就能和雪倫永遠在一起,約翰那種人死掉最好。然後,接下來——我們在隔天回到倫敦,當晚父親便喝下毒藥倒地不起。」

  「毒藥……」

  克莉絲低喃著。

  ……她不想聽。克莉絲轉而望向雪倫的禮服裙襬,以繁細布料密密縫合的濃重黑色,這會兒彷彿急遽變化成了強烈的色彩。

  「可是……麥道斯將軍現在不是在外工作嗎……?」

  「因為當時立刻請了醫師來看,身體便回復健康,也因此我才一直沒有想起這件事。但是最近,達維特再次提起……我竟然不小心說出口了,我說那件事可能是愛德下的手。」

  雪倫用雙手搗住臉龐。

  「我不知道,那孩子雖然容易讓人誤會,卻是非常好的孩子,所以我才會一直保護他到現在,但……我或許不應該對達維特吐露,就這樣當作是一場意外會比較好吧。」

  「保護到現在……你們是在對抗誰?對方是哪種敵人?誰是你們的敵人?」0M2Z3]3eL4]L!y

  雪倫沉默不語,她低下頭,雙手搗住臉龐。

  「很可怕、很可怕的人。我一直認為世上所有的事物,每樣都很可怕、都是敵人,只有愛德是我的同伴。」

  克莉絲不知所措地看著雪倫。雪倫與愛德一樣,劇烈起伏的情緒與縹緲虛幻的容貌相反,所以自己才會想試試看淡橙色與黑色的搭配!原先以為達維特的出現能平穩雪倫的心,結果反而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現在沒有敵人了吧?雪倫小姐。達維特先生是雪倫小姐的同伴,你們兩個人不論身處何處都能好好走下去的。」

  「我不知道,因為達維特都不過來……」

  「他還會再前來拜訪的,男士總是很忙碌。」

  「不……達維特不在身邊幾乎要教人難以忍受了,我好痛苦。」

  克莉絲一籌莫展地看著沙倫。

  述說著因達維特沒出現而感覺痛苦的雪倫,與在表示與愛德分開會感到痛苦的時候,不是相同的嗎?雪倫只是渴求達維特成為愛德的替代品嗎……

  「可是,之前就算沒有達維特先生,妳不是也能過得好好的?」

  「是呀……若是沒有認識達維特就好了。」

  雪倫虛弱地搖了搖頭,宛如呻吟般地說道。

  「是妳不好,克莉絲,因為妳選擇了達維特。」

  真的是那樣嗎?克莉絲在內心思考著。縱使不是選擇達維特,哪一天說不定又會發生同樣的情形。

  「雪倫小姐,請打起精神來。這是遲早必須跨越的事情,有誰能叫鳥兒不要展翅高飛呢?」

  「我們可以,我們已經將鳥兒的羽毛剪掉了。」

  克莉絲瞬間背脊發冷,將鳥兒的羽毛剪掉了?

  「我……不想失去達維特,好不容易才遇見這個溫柔的人……」

  克莉絲猶豫地抱住雪倫低垂的肩膀。

  雪倫的個子比克莉絲高,她那小小的頭埋在克莉絲的肩膀上靜靜地哭泣,柔順的金色髮絲自克莉絲的手邊滑落。

  「克莉絲汀小姐回去了,愛德先生。」

  當愛德步行在庭園時,安東尼突然開口這麼告訴他。

  愛德疑惑地想著,為什麼他會知道自己在等克莉絲汀小姐。克莉絲僅簡單地向愛德打招乎,便隨即與雪倫一同進入房間。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安東尼?」

  「因為克莉絲汀小姐是送禮服過來給雪倫小姐。」

  愛德忍不住想斥責安東尼。既然有事情找雪倫,我同樣也有見她的權利。安東尼有時候就是不懂愛德的心情。

  「是怎麼樣的禮服?」

  「實在是讓人驚歎並帶有光輝色澤的禮服,雪倫小姐亮麗的髮色與黑色相互襯托,等等請親自前去欣賞。」

  有著光輝色澤的禮服::陣陣寒風吹過愛德的內心。雪倫一定更想穿上那套禮服給達維持看勝過我。

  ——不該是這樣的。

  「如果是暗之禮服就好了。」

  愛德如此說道。安東尼有些猶豫,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

  「為什麼?」

  愛德目光銳利地看著安東尼,安東尼則尷尬地栘開視線。

  「你是想說暗之禮服是不對的嗎?安東尼不是說過,穿上暗之禮服的人會死是因為本人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根本就沒有對錯啊。生命不過就是如此,父親還不是殺了不少人,卻可以被譽為英雄。」

  「——是啊。」

  愛德回望著安東尼。安東尼還是一樣沒有任何表情,卻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安東尼,你是真的那麼認為嗎?」

  愛德不耐煩地詢問著安東尼。

  安東尼嚇了一跳,他向愛德一個鞠躬後說起其它事。

  「對了!我是要來告訴你約翰先生的事情。」

  「約翰的事情?」

  「今天接到通知了。約翰先生似乎將休假提前,這幾天內,船會抵達南安普頓的港口。」

  愛德的心跳急促了起來,沒有見到克莉絲的失望立刻煙消雲散。)

  約翰——唯一能夠支配愛德的男人。拆散愛德與雪倫,恐怖、強壯、龐大、令人難以忍受的男人。

  在此同時,愛德也察覺到自己懷抱著焦躁的仰慕與寂寞,等待父親的歸來。

  夏洛克一個人待在『普裡阿摩斯』喝酒。

  他身處於非會員制的樓層,為了盡可能不碰見認識的人,於是刻意躲在紅色布簾暗處。

  倘若斐莉兒沒有向夏洛克報告的話,自己肯定不會想做這種事。

  「愛德先生很想要暗之禮服喔,而且安東尼先生也沒有阻止。」

  斐莉兒一衝進房間時說的話,令夏洛克頓時臉色大變。

  「為什麼他會去『薔薇色』訂製暗之禮服?」

  「好像是聽到謠傳的吧。真的很奇怪,莉兒原先覺得愛德先生很古怪,但是其實他至(是)很普通的一位男性。拿到暗之禮服後想要做什麼呢?」

  「克莉絲怎麼說?」

  「她那時候正在工作,所以不在場。甚至連莉兒也見不到她,負責招待愛德先生和安東尼先生的人是潘蜜拉。」

  有潘蜜拉在應該就沒問題,夏洛克姑且放下心來。

  他已經打算不再直接問克莉絲關於暗之禮服的事,況且克莉絲也不會說,執意逼問的話,她不是會昏倒就是頻頻閃避,還沒有完全信任我。

  若可以漸漸對我敞開心防……只要相信不論任何事,我都會支持克莉絲、不去傷害克莉絲……

  不對,既然如此為什麼我想要調查琳達‧巴雷斯和暗之禮服?甚至瞞著克莉絲?倘若克莉絲的母親尚活在人世,並且裁製暗之禮服的話,我打算怎麼辦?

  (我也尚未完全信任克莉絲嗎……)

  夏洛克希望自己不是這樣。

  他絲毫不後悔對艾麗斯開槍。

  兩個人面對面互相凝視對方的那瞬間——當時,我忘記了圍繞在彼此週遭的事物,甚至也聽不見『冷靜下來』這句總是理所當然在腦中響起的話語;心跳以教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劇烈跳動。

  (——有些奇怪……)

  夏洛克粗魯地撥開瀏海,大口地喝著酒。

  「哈克尼爾先生,史卓特先生到了。」

  聽見聲音,夏洛克抬起頭。在穿著制服的男侍身後有一名黑髮的男子。即便長禮服已顯得老舊,卻仍正式地穿上前來赴約,從這點來看也算是注重服儀吧。夏洛克站起身,輕握了握安東尼的手。

  「不好意思讓你跑這一趟,史卓特先生。這是一家輕鬆的俱樂部,所以不需要感到拘束。要來點威士忌嗎?」

  「那我就不客氣了。」

藉以支開他後,長椅上的夏洛克看向安東尼。

  是酒量不錯的關係嗎?不知怎麼的,似乎比在波頓莊園見面時還要落落大方。如同休貝爾一般,就算是為人奴僕,原本的個性說不定還更剛強。

  「今天是怎麼向家裡說明的?」

  「我有事先告知侍女,不過少爺和小姐的情況不太穩定,我必須盡量早點趕回去。」

  安東尼瞄了夏洛克一眼。裝有威士忌的玻璃杯已經送達。

  「有什麼事情想要問我?哈克尼爾先生。」

  「首先,我想知道你究竟會不會來這家屬於紳士的俱樂部!換句話說,在你的意識裡,究竟認為自己是僕人,還是麥道斯家的一員?」

  「我是麥道斯家孩子們的監護人。」

  「說得也是。」

  夏洛克謹慎地斟酌字句。

  「可是,已經不能稱作孩子們了吧。愛德華多‧麥道斯先生正值到學校唸書的年紀,雪倫小姐也已經在社交界露臉。」

  「年齡上或許是如此,實際情況卻不然,哈克尼爾先生。他們完全不瞭解世俗局勢。麥道斯將軍年輕的時候去了外國,與外國人——我表姊結婚。當我從學校畢業後,就將孩子們留在波頓莊園,再度外出打仗——到傳說中的蘇伊士……」

  「我發自內心對麥道斯將軍的輝煌戰績感到敬佩,他是這個國家不可或缺的人材。」

  夏洛克微微舉起玻璃杯,安東尼連忙舉杯回敬。

  「麥道斯將軍最後一次歸國是在什麼時候?」

  「去年春天。他表示必須替雪倫尋找結婚對象,我想今年也快回來了,不過說不定只有待上幾天。」

  「雪倫小姐的婚事?為什麼?還沒到要為婚事著急的年齡吧。」

  安東尼輕歎了口氣。

  「大概……約翰先生是在考慮自己去世之後的事吧。」

  「不是考慮愛德華多先生,而是雪倫小姐?」

  安東尼拿起玻璃杯,喝下威士忌。正如同自己所猜測的,他的酒量似乎相當好。

  「約翰先生非常嚴格地對待年幼的愛德少爺,不允許因為體弱多病而對他過度溺愛,加上雪倫小姐的身體也漸漸好轉,約翰先生因此要求他必須成為可稱得上是軍人之子的男性。」

  夏洛克意外地瞇細眼睛。

  「我實在不認為他可以,雖然這麼說……對愛德華多先生非常失禮。」

  「我瞭解你想表達的意思。」

  安東尼靜靜地點了點頭。

  「愛德少爺在這樣的情況下度過了少年時代,同時也逐漸躲進雪倫小姐的影子下,這反而更令約翰先生看不過去。八歲——大約在七年前,終於知道他的病無法治癒——當時,約翰先生叫來剛從學校畢業的我,表示在愛德少爺還活著的期間,就任由他隨心所欲。於是,約翰先生開始轉而要求雪倫小姐為了麥道斯家盡早嫁人。或許是長年不停被責罵的反作用,導致愛德少爺變成現在如此任性。」

  「愛德華多先生沒有定期看診嗎?在倫敦也有專門的醫師吧。」

  「你連這種事都知道啊!因為愛德華多少爺不願意去,所以回絕了。我認為若因為那樣對他造成負擔,情況反而會更糟,而且將軍要我順著他們兩人的意思。」

  「原來如此……」

  夏洛克將酒往嘴裡送。

  本人說不想去,便乖乖地聽命行事,這是典型的僕人對應方式。久久回來一次的麥道斯將軍,說不定完全不曉得有專門的醫師。

  「麥道斯將軍不信任你吧?」

  「因為我是法國人,與約翰先生也沒有血緣關係,純粹是靠著約翰先生的一片好心過活的。」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沒有領薪俸。」

  「隨你怎麼想……」

  安東尼再次喝了一口酒,閃避夏洛克的視線。還在想這眼神曾經在哪裡看過,原來就是和休貝爾反抗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你知道暗之禮服吧。」

  安東尼的玻璃杯已經空了,夏洛克吩咐男侍拿一整瓶酒過來。喝多少是無所謂,但可不想因此出現醜態。

  「我知道,不過只有聽過謠傳。」

  男侍將酒瓶拿了過來,並往兩個人的玻璃杯中斟酒。

  「那麼,你知道愛德華多想要暗之禮服的事情嗎?」

  「我知道。」

  「有什麼理由?」

  「我不懂你的意思。」

  「愛德華多是不是想要殺害誰、想要殺害某位女性?」

  「我不知道。」

  安東尼看著夏洛克。安東尼的黑色眼眸訴說著,不管知不知情那又代表什麼?夏洛克覺得掃興。

  「你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裝成忠心耿耿的僕人啊,安東尼‧史卓特先生。愛德華多認識的女性只有一個,雪倫小姐與愛德華多之間的感情如何?」

  「兩人是感情非常要好的姊弟,而且我的工作就是服從那兩個人,無論是怎麼樣的命令。有錯嗎?」

  安東尼彷彿說給自己聽一樣,並將玻璃杯栘往嘴邊。夏洛克驀地伸出手按住玻璃杯,強行壓在桌上,注視著安東尼。

  「暫且不論你的想法,這是非常理想的回答呢,傭人本該服從主人,即使主人要求拿毒藥過來。假若你不是第三順位的遺產繼承人,我同樣也會抱持相同看法。」

  「你在說什麼——」

  「愛德華多先生來日無多了吧,只要雪倫小姐結婚,即使麥道斯將軍送命,財產也會落在雪倫小姐的家族手上。在雪倫小姐結婚之前,若是有其它人下手——而且還是自殺的話,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吧。」

  「請不要再說了。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

  安東尼伸出自己的手按住夏洛克的手。

  「暗之禮服的使用方式。而且你明明知道暗之禮服的謠傳,為什麼還敢去『薔薇色』,史卓特先生?不,將『薔薇色』的事情告訴那兩個人的應該就是你吧。」

  「打聽到『薔薇色』、開口說要去的,是愛德少爺和雪倫小姐。我……將暗之禮服的事情當作是傳言。」

  「就算是這樣,熟知內情的你起碼可以制止他們吧。」

  「請你別說了。不要問我,也不要告訴我,我只是服從愛德少爺與雪倫小姐的命令而已,就只有這樣。畢竟麗浮山莊的『薔薇色』所裁製的是戀之禮服。」

  安東尼痛苦地打斷夏洛克的話,夏洛克鬆手放開玻璃杯,安東尼則將玻璃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知道會比較好吧,而且只要想想遺產的事就會知道。既然如此,你能發誓從來沒有希望那兩個人死去嗎?」

  「我無法發誓,所以請不要告訴我那些事情。」

  安東尼抬起頭。

  「我一直在思考……我沒有任何去處。等那兩個人長大之後——結婚之後——我究竟該何去何從。雖然我刻意不去思考,那個時刻卻逐漸逼近。想要將那座祥和的波頓莊園占為已有是不應該的嗎?每當一想起便立刻打消念頭,認為自己不應該這樣,所以我一直盡量不去思考暗之禮服。因為,我若是得知了取得暗之禮服的方法,似乎真的會付諸行動。委託『薔薇色』的事情,我雖然也想要阻止,偏偏卻說不出口。是的,正如你所想,我的確如此希望。讓雪倫小姐穿上暗之禮服,殺了雪倫小姐……」

  「你果然有這種想法。」

  「是的,但是請你明白。正因如此,我對『薔薇色』沒有裁製暗之禮服的事情,由衷地感到喜悅。我是發自內心期待雪倫小姐的婚事,我已經不需要再去思考那些事情,終於能夠從中逃離了。」

  夏洛克看著安東尼,他的頭髮凌亂,醉意讓眼睛變得混濁。可以相信他嗎?或是不應該相信他嗎?

  安東尼忽然頭一低,未經同意便直接拿起酒瓶倒酒。

  「我想你是不會明白的吧。」

  夏洛克直盯著安東尼。

  大口大口地喝完了酒,安東尼默默地往空玻璃杯裡斟酒。

  到底,聽過多少次同樣的話呢。

  我並不是像你一樣凡事一帆風順的人,你是無法明白我的心情的,或許你不明白:最好不要認為每個人都和自己一樣。

  身為伯爵的伊夫林‧特裡維西克曾經說過,雙方相互瞭解根本是不可能的。

  在夏洛克打算理解對方之前,對方就先拒絕了夏洛克。

  明明每個人都相信克莉絲,明明每個人都會對克莉絲坦承心意、尋求救助的。

  「為什麼?」

  「咦?」

  「不,沒什麼。」

  夏洛克搖了搖頭,話鋒倏地一轉。

  「最後有一件事,我想請教你。到目前為止,你有觸碰過被認為是暗之禮服的東西嗎?即使當作是謠傳看待,至少也會心存懷疑吧,不論是你也好,或是孩子們也好。」

  安東尼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或許是喝醉的關係,頭髮變得散亂不堪,黑色眼睛下方落下一道陰影,如雕刻般深邃的五宮變得格外分明。

  「你是貴族吧,為什麼會對暗之禮服如此感興趣?」

  「基於很多因素,我現在正著手調查,我想知道。」

  夏洛克掏了掏口袋,拿出一枚沙弗林金幣輕置於桌面。安東尼眼睛頓時一亮,他的內心正在交戰。於是,夏洛克再拿出一枚置於其上。

  「能否請你忘記話是我說的呢?」

  「當然,你全部說出來後,我會加倍酬謝你。」

  「也不會做出傷害愛德少爺與雪倫小姐的行為?」

  「這是當然的,我會保護自己的名譽和自己的一切。」

  安東尼拿起玻璃杯,『咕嘟』一聲暍了口酒。

  「我不知道能不能響應你的期待,但有一件事情我始終懷疑。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七年前!夏洛克飛快地思考了一下,『薔薇色』當時在倫敦,是由琳達裁製禮服。

  「你懷疑什麼事?」

  「現在回想起來,穿上那套禮服的人,行動明顯十分奇怪,或許可以說是想要尋短。經常變得悲觀、具攻擊性,最後開始詛咒起自己,也許會……殺害自己憎恨的人也說不定。」

  「那套禮服是從何處得手的?」

  夏洛克很快地開口問道,安東尼卻搖搖頭。

  「某次在倫敦拜訪某棟宅邸時的事情。因為禮服弄髒了!換句話說,就是出現女性象徵的意思……」

  「所以是雪倫‧麥道斯小姐的?」

  安東尼沒有回答,然而沉默已經代替了答案。

  「七年前的話,大概十歲左右吧。」夏洛克答道。小孩穿的禮服中也有暗之禮服嗎?

  「當時同樣受招待的一位客人!記得好像是叫做克萊因爵士。他說如果需要,剛好馬車裡有一套朋友女兒的禮服,於是好心地拿給我們替換。因為我和麥道斯將軍完全不瞭解禮服,也只能心懷感激地收下。雖然表示日後會歸還,但他十分豪爽地表示不用還也沒關係,所以就這樣留下來了。」

  克萊因爵士,夏洛克在嘴裡低喃著。名字從未聽過,已經退休了嗎?

  「你有那套禮服嗎?」

  「有。目前交由『薔薇色』保管,我想請克莉絲汀小姐確認看看究竟是不是暗之禮服。」

  夏洛克下意識地看向安東尼,勉強壓抑住自己對他怒目相視。竟然將暗之禮服交給克莉絲啊!

  「我能說的只有這些。你滿意了嗎?我必須盡快趕回去才行。」

  安東尼隨即自椅子起身。

  夏洛克不經意地再迭上兩枚金幣,安東尼流露出一絲淒然的表情拿起金幣。

  「史卓特先生,你最好留意愛德華多先生。愛德華多說不定會對雪倫小姐抱有敵意,可以的話,將兩個人分開會比較好。」

  夏洛克以不帶感情的口吻說道。

  「我無法拆散愛德少爺與雪倫小姐。」

  「那也是你期盼的事情之一嗎?」

  「我有義務親眼看見他們獲得幸福。」

  夏洛克默默地看著安東尼離去。他是一位容貌端正的男士,應該去訂製一套上好的長禮服才對。

  七年前——穿上暗之禮服的雪倫做了什麼事?

  如果那套禮服是暗之禮服的話,克莉絲會怎麼樣?

  喝完第三杯威士忌,夏洛克思索著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夠見到克莉絲。真是奇怪,明明為了克莉絲的事情煩惱不已,卻只有與克莉絲見面時才得以安心。

  好想見她,並不是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只是想見她、待在她的身旁。這麼一來,至少能夠在她快撐不住時給予支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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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5 03:09 PM|只看該作者
      剪羽之鳥

   愛德坐立不安地在波頓莊園四處徘徊。雖然沿著池塘發現了水鳥的巢穴,卻因為風過於寒冷的緣故,既無法探頭窺望,也無法進行破壞。

  今天是約翰‧麥道斯將軍休假歸來的日子。


  一回到宅邸,仍然一身粉紅色家居服、也沒有盤上髮髻的雪倫發現愛德時,臉上流露出安心的表情。

  雪倫對著不禁要展露笑容的愛德說道:

  「吶,愛德,你知不知道『薔薇色』的禮服放在哪裡?」

  愛德的笑容倏地僵硬。

  雪倫以央求的眼神看著愛德。

  「為什麼要穿那件過去?反正約翰就算下了船,也不會正眼瞧我們的,他馬上就會前往倫敦吧。」

  「達維特要過來。」

  愛德聞言聳聳肩。話說回來,達維特這陣子都沒有出現,所以雪倫才會如此地迫不急待嗎?

  「穿別套禮服不就行了?現在過去不是為了等達維特,而是去等約翰回來。

  「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無論如何就是想穿上那套禮服,說不定達維特……會講出重要的話。」

  雪倫猶豫地低下頭。

  映照在鏡子裡的雪倫,早已不是愛德所認識的雪倫。甚至連『只要約翰回來,說不定就會恢復原狀』的小小心願也失去了指望。

  「可是,沒有的話也沒辦法不是嗎?」

  愛德冷淡地丟下這句話。

  「愛德……」

  雪倫拾起頭,滿臉悲傷地注視著愛德。

  「愛德,求求你,將禮服還給我。」

  「——妳在說什麼啦。」

  「求求你,不原諒我也沒關係,但是唯獨今天我希望你還給我。」

  「妳的意思是我拿走了禮服嗎?」

  雪倫眼眶含淚地望著愛德,最後她移開視線並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有打開衣櫃試穿禮服,因為禮服的位置有變。」

  打斷正想回嘴的愛德,雪倫繼續說下去。

  「不,我一直都知道。一直以來,你總是隨自己高興穿上我的禮服對吧,我並沒有不高興,你比我還要適合穿上禮服,捉弄男性也非常有趣。可是,我已經不想再做那種事了,『薔薇色』的禮服!叫作『戲水之鳥』與映照在水面上的自己玩耍雖然開心,同時卻也很空虛,絕對無法一起展翅高飛。」

  「所以……雪倫開始想要一個人展翅高飛。」

  「不是一個人。原諒我,愛德。」

  愛德頓時語塞,呆站在原地。

  「愛德少爺、雪倫小姐,準備好了嗎……雪倫小姐?」

  安東尼定了進來。看見兩個人站在走廊的不尋常模樣,遂而停下了腳步。

  「還沒準備好,因為沒有禮服,今天的南安普頓行必須中止了。」

  「愛、愛德少爺……」

  愛德朝安東尼走去,『砰』的一聲,拳頭打向了牆壁。

  「愛德少爺,不能這麼做,而且達維特先生也會來——」

  「不然,讓雪倫和達維持在一起就好了。安東尼,快去準備馬車,我已經不想再待在這種地方了。」

  「這樣好嗎……」

  「可以啦。」

  「愛德!那個——」

  雪倫大喊著。愛德回過頭,以為她要對自己說一起去迎接父親吧。

  然而雪倫卻噤口不答,只是宛如控訴似地看著愛德。

  一想到雪倫心中只想著穿上戀之禮服迎接達維特,甚至或許連約翰回來這件事都覺得無所謂,愛德便感到厭煩至極,甚至心想,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禮服的話,正如姊姊說的。我已經撕裂了,禮服已經變成一塊黃色碎布,因為那套禮服不適合姊姊。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訂製戀之禮服,而是訂製暗之禮服才對。但是,已經沒有必要了,姊姊只需要一直和達維特在一起就好。」。

  雪倫的眼睛頓時為之凍結。失去新禮服、失去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美麗的禮服的悲傷,讓她的眼眶冒出了淚水。

  「走了,安東尼。」

  愛德將視線從雪倫身上栘開,向安東尼下令。安東尼不知所措地跟著愛德。

  「要前往港口嗎?愛德少爺。」

  愛德一口氣穿過庭園。水鳥啪搭啪搭地拍打翅膀,卻絕對無法振翅而起。

  他腦海中浮現出約翰的臉龐。約翰不會擁抱自己吧,他會說個子怎麼還這麼矮小,並瞪著自己吧!

  約翰已經說過討厭我們兩個了,現在卻連可以互相安慰的人都沒有了,也沒有會保護自己的人。

  那個時候,我果然還是死掉比較好。

  約翰也是這麼希望的。你死一死算了——因為他曾經這麼說過。

  「我討厭港口,全擠滿了人,我討厭每個男性。」

  愛德話一說完,片刻之後,安東尼答道:

  「那麼……就去『薔薇色』吧。」

  愛德看向安東尼。安東尼一面準備馬車,一面露出一絲悲慼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有哪裡可以去,愛德少爺。」

  「聽說麥道斯將軍暫時要歸國,父親。」

  夏洛克單手拿著報紙,走進父親的書房,並指著告知戰況的版面中短短幾行字。

  歸國固然是件好事,卻遍尋不著理由。忽然間他心想,該不會是為了小孩吧,麥道斯將軍應該不是那種男性才對。

  「沒錯,將軍下午會抵達南安普頓港口。不只有麥道斯將軍,我與大臣打算一路隨同他至倫敦。」

  艾佛列特坐在書房桌前徐徐說道。

  「要受頒勳章?」

  「本人已經回絕了。實在是一位傑出的人才啊。」

  「我也可以同行嗎?」

  艾佛列特看著夏洛克的臉龐。

  「也好,我差不多也要正式將你以我兒子的身份介紹給世人。首先,工作無疑會比舞會要來得有趣。」

  「謝謝。」

  艾佛列特拿起雪茄,慢條斯理地點火。

  「像你這樣的男士,或許不適合無趣的事物。」

  「我並不害怕被嘲笑不解風情,比起外表,內在才是最重要的。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是美國人一樣。」

  艾佛列特瞇起雙眼,他將雪茄叼在嘴裡,邊吐著煙邊說。

  「你——似乎有點變了,和以前不一樣。是我多心了嗎?」

  「是您多心了,父親。」

  夏洛克致意後走出房間。

  潘蜜拉在收銀台一面記帳,一面悄悄地拾起頭看向克莉絲。

  克莉絲佇立在窗邊,看向外頭,天空沉窒,沒有預約的來客,工作也告了一段落,照理說應該是最為悠閒放鬆的時期,卻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克莉絲,妳有什麼在意的事情嗎?」

  潘蜜拉此話一出,克莉絲回過神似地轉過身。

  「嗯,有一點。我在想,那樣就好了嗎?」

  「多想也是無濟於事,總不能替愛德先生裁製禮服吧。他本來就是很任性的個性,我想他會說出暗之禮服,也只是一時興起吧。」

  潘蜜拉倏地瞄了一眼角落用黑布裹起的箱子。那箱子裡的禮服,是安東尼表示希望調查究竟是不是暗之禮服而托付的。

  克莉絲臉上雖然沒有笑容,臉色卻不差。

  成天到晚拿捏時機也不是辦法,潘蜜拉下定決心。克莉絲容易變得悶悶不樂,或許也是因為這件禮服放在屋子裡的關係。既然如此,趕快打開箱子確定,再立刻還給安東尼才是上上之策。

  「我在意的不是愛德先生,而是雪倫小姐。」

  「雪倫小姐?」

  聽著克莉絲的話,潘蜜拉離開椅凳並納悶地歪著頭。雖然僅有一面之緣,但是雪倫應該是一位個性十分溫和的可愛少女。

  潘蜜拉從地上拿起箱子,放至桌面。克莉絲一臉訝異地縮起身子。

  「既然剛好提到,妳能看一下這個嗎?妳也察覺到這個箱子的存在了吧。」

  「雖然是有……這是什麼?」

  「是安東尼先生托付給我的,一件小孩子穿的老舊禮服。」

  克莉絲恐懼地睜大綠色雙眸,她伸出手緊緊扶住窗框。

  ——恩,果然是這樣,潘蜜拉如此想著,內心湧起一股悲傷的情緒。

  在打開之前就莫名地已經明白了吧,明白這是討厭的東西、不願意去看的東西。

  然而,潘蜜拉無法扶持克莉絲。克莉絲需要的,是有著寬闊肩膀以及淡褐色眼眸,擁有微薄的愛與力量的男性。

  潘蜜拉又想,不,不對,妳要一個人站起來。若是受人扶持才站起來的話,一旦那個人不在,不是又會再度倒下嗎?

  「潘蜜拉——等等。」

  「一下子就好。」

  潘蜜拉解開包裹在外的布料並打開箱子,接著再掀開裡面的布包,深祖母綠天鵝絨與白色蕾絲顯露而出。潘蜜拉拿起禮服攤開,高舉在克莉絲面前。

  「應該是比莉兒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這件是家居服吧,體型比想像中細瘦。」

  克莉絲僵硬地伸出手,接過禮服。她臉色倏地發青,吸了一口氣後努力阻止自己失去重力地往後倒,而緊緊握住窗框的手已經開始泛白。

  「妳還好嗎?」

  「還好——不過……」

  「妳等我一下,我去拿水過來。」

  潘蜜拉衝進廚房,在玻璃杯中倒入少許白蘭地並注入開水。急急忙忙地端到店裡,克莉絲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握在手中的禮服。

  「克莉絲,喝吧。」

  克莉絲順從地喝下水,呼吸顯得有些困難,但是臉色已經漸漸恢復。

  「怎麼樣?這是暗之——」

  「……不要說。」

  克莉絲立即將話打斷。潘蜜拉從克莉絲手中拿走禮服,克莉絲也直接放開手;與其說是放手,不如說像是手失去了力量無法抵抗r9[5F+t,uc-x

  「所以是嗎?」

  克莉絲點了點頭,潘蜜拉再讓她喝下一口水。

  「我明白了,我會告訴安東尼並將禮服還給他的。妳要不要先坐下,我去準備一些飲料過來。」

  「我覺得……妳可以再倒一杯白蘭地加水給我嗎?」

  「喝太多會醉喔。」

  潘蜜拉迅速將禮服收進箱子,放置在店內角落後走進廚房。克莉絲按著頭,站在窗邊沉思。等潘蜜拉將另一杯水遞過來時,她才終於平靜下來似地抬起頭。

  「潘蜜拉,安東尼先生將禮服交給妳時,有說什麼嗎?在何時、是誰穿上禮服等等。」

  「他沒有提到那些事,只有說不想被愛德先生發現這套禮服的存在。因為已經有點老舊了,我想一定是雪倫小姐的禮服吧。」

  「不,不對——應該不是……」

  克莉絲搖搖頭,往窗外看去,這時身體瞬間靜止不動,然後又急忙繞到店門前。,

  「克莉絲,怎麼了嗎——啊!」

  潘蜜拉看見出現在敞開大門對面的身影,不禁杏眼圓睜。安東尼與愛德正站在外頭。

  「克莉絲,妳好像剛好有空呢。」

  愛德說道。明明臉色看起來像是大病初癒,卻似乎莫名的開朗。

  這次他沒有在店內徘徊,逕自脫下外套丟到一旁之後,理所當然地坐到長椅上。

  安東尼跟在後頭走進店裡。

  「約翰‧麥道斯先生就要回來了,是相當難得的一次機會。」

  「——我不會去的。」

  克莉絲看向愛德,愛德栘開了視線。

  「雪倫小姐呢?安東尼先生。」

  克莉絲問道。安東尼難以啟齒地面向克莉絲。

  「呃……雪倫小姐和達維特先生約好在港口會合,我現在必須過去迎接雪倫小姐。真是抱歉,今天能不能夠讓愛德少爺在這裡待到晚上?」

  「等等,你在說什麼呀!雖然說『薔薇色』的確很歡迎來訪的客人……」

  但這裡可不是托兒所!然而這句話實在是說不出口,克莉絲從旁開口說道:

  「我明白了。」

  克莉絲靜靜地看著愛德,露出微笑。愛德像是橫躺般靠在長椅上,傲慢的表情中彷彿透露出一股不安。

  潘蜜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克莉絲對愛德湧起了憐憫之情,既然如此,她也沒有理由出言制止。

  「那麼,麻煩妳們了。」

  安東尼走出店內,克莉絲緊跟在後,潘蜜拉遲疑了一會兒也隨即追上前。

  麥道斯家的廂型馬車停放在店前,克莉絲叫住駕駛座前方的安東尼。

  「我想請教關於愛德先生父親的事情,愛德先生的父親是如何對待愛德先生與雪倫小姐的?」

  麥道斯將軍是如何對待愛德與雪倫的?

  潘蜜拉站在克莉絲身後看著安東尼,安東尼與潘蜜拉視線交會,接著以下定決心的模樣,開始娓娓道來。

  克莉絲安靜不語,綠色的雙眸擔心地眨個不停。

  靠岸的聯絡船架上舷梯,乘客接二連三地走下船。以兩百名乘客人數來看,並非規模龐大的船隻。這艘船是來自歐洲中最靠近英國的地方——加萊。

  夏洛克與父親及兩位政治家一同等待麥道斯將軍的到來。當最後的乘客下船之後,水手出現在舷梯上東張西望地環顧港口,待他發現了夏洛克等人,隨即小跑步前來。

  「麥道斯將軍沒有回來。抵達加萊的時候,將軍獲知戰況趨於不利的消息,於是決定直接折返。」

  他說的話,教人不禁輕歎了一口氣。

  「果然……」

  「我想也是吧。以目前的情勢,我認為將軍不是在獲知消息之後,仍然會將戰爭拋在身後的人。」

  艾佛列特的聲音透露著失望,然而似乎也鬆了一口氣。夏洛克這時注意到水手手上拿著一封信。

  「那封信是?」

  「將軍將這封信託付給同行者,拜託對方將這封信交給等待他的人。看來是家人吧——給兒子,愛德華多‧麥道斯先生。」

  「愛德華多?麥道斯將軍有兒子嗎?那麼得盡快確認一下他是隸屬於哪個部隊!」

  「不好意思。」

  夏洛克趕在周圍開始騷動之前,迅速走向前。

  「我認識愛德華多先生,我會負責交到他手上。」

  夏洛克二話不說將信拿走。

  他在港口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尋找愛德華多。四周飄散著強烈的海水氣味,人們將此處擠得水洩不通。

  夏洛克微瞇起一隻眼睛,一輛廂型馬車停在路旁,駕駛座上的人似乎是安東尼。

  廂型馬車的車門打開了,與愛德容貌相似的千金被一名栗色頭髮的男性扶著手走下車,正準備要撐開一把小巧的洋傘。分外引人注目的金髮、黑色帽子與粉紅色禮服,相同顏色的斗篷包裹住纖細的身體。對方感覺是有點孩子氣,宛如妖精般的女孩。

  達維特在南安普頓的車站等待。當達維特一坐進馬車裡,雪倫頓時感到緊張。

  「妳過得好不好?不好意思一直沒有聯絡妳。」

  儘管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見面,但達維特一臉的和顏悅色,讓雪倫頓時鬆了一口氣。

  「沒關係。不過,有一點寂寞。」

  「因為我在煩惱一些事,不過做出結論了,所以妳不用擔心。」

  於是,雪倫開始為自己為什麼會那樣斥責愛德而後悔不已。即使沒有穿上戀之禮服,達維特也已經對我夠溫柔了。

  明明愛德有病在身、明明必須好好疼他、明明是麥道斯家唯一的男孩子。若是被父親知道雪倫沒有好好疼愛德的話,父親必定會大失所望吧。

  (父親……)

  一年前與父親前去倫敦的時候,也樣樣無法如父親所願,讓父親失望了。。

  愛德在的話,就會代替雪倫想盡辦法向父親解釋。只要是愛德說的話,父親就願意聽;相反的,雖然會被毆打、責罵,但是只要雪倫之後再給愛德一個擁抱就沒關係了。父親雖然對雪倫很溫柔,然而對雪倫只有一個期盼——就是好好地照顧愛德。

  父親不愛我。

  不……我在想什麼,我現在已經有達維特了。

  「不知道麥道斯將軍對我會有什麼看法呢,雪倫。」

  雪倫抬頭望著身旁的達維特,他穿著一套高級長禮服,看來似乎有些消瘦。

  「說不定會感到失望喔。」

  「真過分啊,雖然我也那麼認為,但居然連妳都那麼說。」

  「對不起。呃……但是,我的意思並不是指你不好,是因為父親喜歡和自己類似的男性,高大、強壯又恐怖的人。」

  「我當然清楚妳說的意思,但我認為雖然我的個子矮小,不是一名軍人,那也不代表我就很軟弱.我想讓麥道斯將軍瞭解這一點。」

  「不可能的。父親總是賺愛德矮小又脆弱,還為此大發雷霆。」

  「看來麥道斯將軍相當嚴厲呢。那麼傑出的人會這樣也是無可厚非,可是管教孩子和對待大人時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你們似乎將兩者弄混淆了。」

  達維特溫和地反駁,並壓低了音量。

  「話說回來,我有一些關於鵝掌草的事情想要問妳。」

  「鵝掌草?」

  「妳上次說花朵是什麼顏色?」

  為什麼突然會說起這件事?雪倫困惑地回答:

  「紫色的喔,會在秋天開花。不對,或者是最近——是白色的嗎……」

  雪倫腦中彷彿蒙上一層紗,究竟是哪一個呢?

  「以前是紫色的吧。妳記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開始變白色的?例如,妳以前不是住在倫敦嗎,是在之前還是之後——」

  「住在倫敦的時候應該是紫色的。我記得偶爾造訪波頓莊園的時候有看過,開始住在這裡之後——已經很久以前了,大約是我十歲的時候……究竟是怎麼樣?是什麼顏色呢?」

  「是誰告訴妳那些紫色的花朵是鵝掌草?愛德?」

  隨著馬車的震動搖晃身體,雪倫陷入沉思。

  年幼的愛德……年幼的我。我會在成為大人之前死掉,愛德是這麼說的;他今天不小心聽到了醫師說的話。

  愛德因為被父親毆打而哭泣。

  妳知道僧鞋菊嗎?聽說也叫做烏頭,就是那在庭園盛開的紫色花朵。聽說若喝下煎煮之後所萃取出的苦澀汁液就會死掉。反正遲早都會死,什麼時候死都是一樣的。

  (愛德,這是鵝掌草喔,不是僧鞋菊。就算喝下去也不可能會致命的,不要去想那種事情。)

  沒錯,這是鵝掌草

  不可能會致命的`:

  所以——要試試看嗎?

  沒關係吧?反正是鵝掌草。

  「……我不知道。」

  雪倫回答道。

  馬車外的街景不知何時變成了港口,空氣中蘊含著海水味,馬車在此停住。:

  「達維特先生、雪倫小姐,可以請兩位先下車嗎?我要先去停好馬車。」

  聽見安東尼的聲音,達維特率先下車,他繞至馬車另一側並牽起雪倫的手。

  船放下舷梯,已經有人開始下船。因為先送愛德去『薔薇色』,導致來晚了一步

  雪倫的身體開始顫抖,一想到父親或許近在咫尺,便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站在舷梯前面的男士,目不轉睛地看著這裡。達維特似乎也察覺到了,他應該是一名貴族吧。對方有著修長的優美身形,即使從遠處眺望,也能看出他端正挺拔的站姿。

  他朝這裡走了過來,明顯是朝雪倫走來。一思及此,雪倫不禁感到懼怕萬分。

  「不好意思,我是夏洛克‧哈克尼爾。請問妳是麥道斯將軍的親人嗎?」

  他走到僅離雪倫一尺的地方開口問道。

  這是一名高個子男士。他的身材高挑而肩膀寬闊、四肢修長,而且舉止顯得優雅,端正的五官看來有些冷峻。

  達維特若無其事地走到雪倫前方。

  「我是達維特‧蘭伯特,與其說我是親人,應該說是想成為親人的人。竟然讓公爵家特地跑這一趟,真是不敢當。這一位是約翰‧麥道斯將軍的千金,雪倫‧麥道斯小姐。是否有來自將軍的消息——?」

  「麥道斯將軍因為戰況不利,取消了這次的歸國行程。」

  父親沒有回來。

  雪倫悄悄地拾起頭,並不覺得驚訝。之前就已經猜到會是這樣,父親對雪倫不感興趣,而雪倫也對父親沒有任何期待。

  「愛德華多‧麥道斯先生呢?」

  繼達維特之後,夏洛克的淡褐色眼眸跟著看向雪倫。

  「愛德……他說今天不想過來。」

  「那麼他人在波頓莊園嗎?抱歉,其實我和愛德華多有過一面之緣。可以的話,我想將這封信親自交給他。」

  「信?」

  雪倫話一說完,夏洛克便從胸前口袋取出一封白色信柬。

  雪倫認出信封上是父親的字跡。

  ——我心愛的兒子,愛德華多——

  雪倫目不轉睛地叮著收件人的名字,死心般地開口說:

  「愛德……在裁縫屋。」

  「他在『薔薇色』?」

  夏洛克出乎意料地以強硬的語氣回問。

  雪倫虛弱地點點頭並低俯下臉,這名男性知道『薔薇色』的事情也不重要了,她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盡。雪倫無力地垂下雙手,粉紅色小洋傘掉落至地面,飛滾而去。達維特連忙抱住雪倫。

  對著將瀏海往上撥並思考些什麼的夏洛克,達維特開口說道:

  「我們現在要去波頓莊園,愛德過一會兒便會回來吧。我希望拆信的時候自己也能在場,能否稍等一會兒?」

  「當然可以,謝謝。」

  夏洛克話一說完便快步離去。e

  「……雪沙倫,要不要緊?」

  一回過神,達維特正望著雪倫的臉龐。

  「父親總是只擔心愛德……」

  雪倫喃喃自語地說道.父親信上的收件人名字,父親方方正正的字跡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中。好難受。連自己是想哭或是想笑都分不出來,然而話語卻無止盡地湧上。

  「每一次、每一次,父親只會問愛德怎麼樣了,請醫師也是為了愛德,還因為痊癒的不是愛德而是我,所以大感失望;找來安東尼也是為了愛德。愛德總是在不知不覺當中,得到任何人的疼愛。你也是,那個叫做夏洛克的人也是,甚至連克莉絲……一直以來我也是努力去接受愛德。然而……父親的信是給愛德的,絕對沒有任何人會說心愛的雪倫這種話。」

  「沒有那回事的,雪倫,至少我不一樣。」

  「沒有不一樣,父親之所以想讓我早日結婚,也是因為想要有人照顧愛德。我也是因為你那麼說了,才喜歡上你的。」

  「妳是一個溫柔的好孩子,雪倫,這我最清楚了。」

  雪倫哭倒在達維特的胸膛上。

  達維持的胸膛比想像中要來得寬闊、溫暖、強壯得屹立不搖——而且,非常溫柔。

  夏洛克向船務公司辦公室借用了電話之後,便坐上小梅費爾號。非馬車型的水藍色車身極為罕見,因而吸引了大批人群聚集圍觀,從驅散人群到打開車門為止,花費了夏洛克好大一番功夫。

  「夏洛克,你要去哪裡?」

  夏洛克聽到聲音而從窗戶採出頭。艾佛列特定上前來,手中拿著有象牙握柄的枴杖。|

  「我要送信到麥道斯將軍家,波頓莊園離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很近。請不用擔心,送完後,我立刻就會回家。」

  「你要去裁縫屋嗎?」

  夏洛克不禁回望父親的臉龐,卻看不透他的表情。

  「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父親。」

  同樣面無表情地回話之後,夏洛克發動了車子。

  克莉絲推著放有紅茶的餐車進入店裡。

  愛德坐在長椅上,潘蜜拉則待在收銀台。克莉絲先在桌面及收銀台上各擺放一杯香氣馥郁的紅茶後,便拿起自己的那一杯坐到單人椅上。

  「都特地端茶來給你了,總該說些什麼吧?」

  潘蜜拉眼睛不離帳簿地說道,愛德一臉無趣地面向旁邊。

  「我又沒有拜託她,擅自說是為了我去做的事情,我沒有感謝的必要。」

  「他的意思是說他不要紅茶,克莉絲,收進去吧。」

  「妳沒有資格命令我!」

  「還有,若是有客人光臨的話,要將位子讓開。安靜待在店裡也無妨,若是妨礙到我們,我會把你趕出去。」

  「反正這種店也不會有什麼正經的客人上門。」

  「拜託你別說那種失禮的話,我們可是靠這間店的收入維生的。」

  「真是淒慘啊,沒有財產的女孩。」

  「比起沒人在身旁就什麼也做不了的小孩要好多了。」

  「妳說什麼!」

  「潘蜜拉,呃,不要再吵了,愛德先生也是。」

  克莉絲介入兩人之間。即使工作已經結束了,愛德仍是客人,而且潘蜜拉也不是有立場到可以糾正他人的人。

  愛德與潘蜜拉互相別過臉,同時喝起紅茶。

  「父親難得回來一趟,不去迎接好嗎?」

  克莉絲話鋒一轉。

  「——無所請,反正他馬上又會跑去工作。」

  愛德一面喝著紅茶一面回答。或許是安東尼不在的關係,總覺得沒有什麼氣勢。

  「可是很久沒見面了吧。我聽安東尼先生說,麥道斯將軍對愛德先生抱有很高的期望、相當疼愛等等。不去迎接的話,令尊不是會失望嗎?」

  「……他確實對我有所期望,問題是我無法響應他的期望。如果知道經過一年了,我的個子還是很矮小,身體還是很虛弱,約翰一定會大失所望吧。」

  愛德低下頭,自嘲地笑了出來。

  「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然後換成雪倫是男孩子。我常和雪倫這麼說……雪倫也說如果是那樣就好了,還說自己應該也忍受得了約翰可怕的處罰吧。」

  「令尊——像令尊般的男性,雪倫小姐也是相當畏懼的。」

  「雪倫以為自己也會遭受和我一樣的對待。」

  愛德只說了這句話,便精疲力盡地癱在椅背上。

  「為什麼要問約翰的事?克莉絲。」

  愛德如此問道。

  「我希望,愛德先生能夠祈禱雪倫小姐獲得幸福。」

  「約翰和雪倫的幸福有什麼關聯?」

  「如果愛德先生一直憎恨著約翰先生,那麼雪倫小姐就無法得到幸福。」

  「只要我死掉,雪倫就能得到幸福嗎?」

  「……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從那種想法跳脫出來?」

  潘蜜拉沉痛地搖了搖頭,她離開椅凳,從地上拿起箱子。

  這是暗之禮服的箱子。彷彿是在說都是因為這個東西不好一樣,潘蜜拉將箱子拿起來,遠離愛德。愛德不由自主地看向箱子。

  在收銀台上,潘蜜拉重新用黑布緊密地將箱子包裹起來。

  然後——就在此時,店外傳來了聲音。u

  是馬車的聲音。克莉絲與潘蜜拉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大門隨之開啟。

  一名黑髮男子走進來,藍色眼睛如同玻璃珠般深邃。

  「好久不見了,克莉絲。」

  「……休貝爾。」

  克莉絲倒抽了一口氣。

  休貝爾‧沙利夫,當她被艾麗斯逼到走投無路時也在場的男人,有著一口神秘外國口音的男人,聯繫母親與愛人的男人。

  「夏洛克聯絡我,立刻將愛德華多‧麥道斯帶回波頓山莊——就是他嗎?」

  然而克莉絲明白,縱然休貝爾粗暴,其實是一位溫柔的男性。在那次事件的時候,他與夏洛克一同挺身保護了克莉絲。從斐莉兒口中得知他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工作時,克莉絲才終於放下心來。

  愛德華多不知該如何面對突然現身的休貝爾,身體隨之僵硬。

  「……是的,沒錯。」

  「為什麼要帶我回去?」

  說著說著,愛德便再也講不出話來。接著,換成克莉絲發問。

  「——為什麼是夏洛克先生?」

  「他手邊似乎有來自約翰‧麥道斯將軍的信,另外也已經取得安東尼的允諾。反正總是得回去不可吧。」

  「……信?」

  愛德注視著休貝爾,轉而向克莉絲投以哀求般的眼神。

  「我明白了……不要緊的,愛德先生,我也一起去。」

  將箱子用兩層布包起的潘蜜拉,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在克莉絲準備的期間,潘蜜拉將用布包起來的箱子拿到店外。

  石版路上有一輛單馬有篷馬車,休貝爾摟抱著毛色光潤的栗色馬頸回過頭。

  「妳是潘蜜拉吧?」

  「已經記住我的名字了呢,夏洛克也會去波頓莊園嗎?」

  「大概吧。」

  潘蜜拉將箱子放置在駕駛座,轉身面向休貝爾。

  「那麼麻煩你轉告夏洛克,不要說會讓克莉絲昏倒的話,要溫柔一點。克莉絲表面上雖然看起來有精神,但其實還沒完全振作起來。事情結束之後,要將她安然地送回來這裡。」

  「……我知道了。」
  「然後麻煩你將這個箱子還給安東尼,不要被愛德和雪倫發現。然後轉告他,你猜得沒錯。」

  休貝爾看向放置在駕駛座的箱子。

  「這是什麼?」

  休貝爾如玻璃般的眼珠望著潘蜜拉。

  「暗之禮服,不過是小孩穿的。」

  潘蜜拉若無其事地答道。總覺得,休貝爾應該知道暗之禮服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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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25 03:12 PM|只看該作者
  歸還愛情的時刻

        愛德在馬車裡不發一語。或許因為這不是廂型馬車,不想讓休貝爾聽見他講話路上揚起的滾滾沙塵讓愛德難受地頻頻作咳,克莉絲撫著愛德的背。

  「……父親的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克莉絲。」

  愛德痛苦萬分地蹙眉說道。

  「父親已經去倫敦了嗎?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嗎?」
  「你想見他吧。」

  「我才不想見他。」

  愛德立刻回答,速度稍嫌快了些。

  「就算見到面,也只會讓我的心情不好而已。我討厭惹人厭的強壯大人,不想順著父親的期望……也不可能達到期望。」

  愛德一聲接著一聲地咳個不停。

  「……其實是想達到期望的吧?」

  夕陽餘暉中,看不清愛德的臉龐。

  波頓莊園籠罩於一片寂靜之中。

  馬車交由休貝爾處置後,克莉絲與愛德走進早已暮色暗沉的庭園,克莉絲快步追著愛德。唯有水鳥的振翅聲格外清晰。

  「克莉絲,害怕嗎?水鳥不會怎麼樣的。」

  愛德回過頭。

  一回到自己熟識的環境,愛德似乎就重拾心情。

  「因為羽毛已經剪掉的關係?」

  「以前剪的。妳怎麼會知道?」

  愛德緩緩地踏出步伐。

  「現在不一樣了。剛住到這裡的時候,雪倫說若水鳥不見了會很寂寞,所以我才將羽毛剪掉。不論是可怕的草,或是任何事物我都一併拔除了,只想營造成屬於兩個人的庭園。」

  「可怕的草……?」

  「——就是僧鞋菊。」

  僧鞋菊……是毒草。


  七年前,麥道斯將軍喝下毒藥倒地不起。

  雪倫說應該是愛德下的手……

  「——愛德先生,我可以詢問一件事嗎?」

  克莉絲問道。

  愛德毫無猶豫地定進宅邸,侍女打開屋門。

  「好啊——什麼事?」

  「大概是……七年前左右,在雪倫小姐大約十歲時,愛德先生從那個時候開始就穿上雪倫小姐的禮服了嗎?」

  「……妳那是什麼意思。」

  「告訴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穿上雪倫小姐的禮服,捉弄週遭的人?」

  「……從很久以前。因為父親要求我成為強壯的男人。」

  「是的,所以我覺得很不可思議。明明被要求要成為強壯的男性,卻穿上禮服,明顯是很矛盾的狀況。」

  愛德想要發出冷笑,卻失敗了。

  「因為我根本無法成為強壯的男性,玩伴也始終只有雪倫。我十分適合穿禮服,穿上雪倫的禮服玩耍時,都是瞞著父親偷偷做的。」

  「幸好沒有被麥道斯將軍發現。」

  克莉絲說道。一旦被對男性要求嚴格的麥道斯將軍發現,不知會做何感想。又或者,這是為了反抗那樣的父親,才偷偷穿上禮服稍微藉此洩憤嗎?:Q-|"b%\8n+K3B

  「被他發現了。」

  愛德冷淡地答道。

  「是在父親說不回來的那一天,卻突然和安東尼一起回來,就剛好被撞見了。父親他……那個時候……看見穿上雪倫禮服的我……」

  「——動手打你也是在那個時候嗎?」

  邁步向前走的愛德默默無語。腳步逐漸變得緩慢,陡然停下來。

  克莉絲也停下來。

  「沒錯。力量非常大……打的方式和以前完全不同……說身為男人卻做出這種事情,還說我沒有活下去的價值,問我為什麼就是不乖乖地聽話。他不停地毆打我,直到雪倫和安東尼出面制止。」

  (克莉絲會乖乖地聽媽媽的話吧,為什麼不用這塊布料裁製禮服呢?妳討厭媽媽嗎?我好難過,我還以為只有克莉絲會站在媽媽這一邊。)

  (不可以……不可以……媽媽……不可以……)

  (當時——這座庭園裡有僧鞋菊嗎?愛德先生。」

  「有啊。」

  愛德的聲音顫抖,喉頭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所以我就喝下了。將僧鞋菊切碎煎煮後倒進瓶子裡,一個人喝了下去。因為實在太苦了,我便吐了出來,結果被雪倫發現,她一直待在我身旁……雪倫為了安慰我,說這是鵝掌草,不可能致命的,然後將瓶子拿走。」

  (克莉絲,妳會愛著媽媽吧?)

  「克莉絲,怎麼了?妳在哭嗎?」

  回過神,愛德正站在克莉絲面前,他伸出手揪住克莉絲的肩膀。克莉絲搖了搖頭。「……對不起,我……」

  「反正我都獲救了,有什麼關係。」

  愛德目不轉睛地俯視著克莉絲,霍地笑了出來,那笑容前所未有的天真。

  「——這是我的房間,進來吧。原本打算藏起來,但是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靜靜拉開窗簾,高掛天際的月亮取代點燃房間的燈火。

  愛德打開了衣櫃。

  外層掛著類似夏天穿的大衣,愛德將手往裡頭一伸,拿出了『薔薇色』的禮服。

  明亮的夕陽色與黑色交織的禮服,胸口有著宛如鳥羽般輕盈飄逸的裝飾。

  這是『戲水之鳥』。

  克莉絲能夠體會,她沒有絲毫意外的心情。
  「為什麼要將禮服藏起來?為了拆散雪倫小姐和達維特先生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另外還聽說『薔薇色』的禮服可能是暗之禮服,所以我打算試穿看看。」

  克莉絲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愛德。愛德用臉頰磨蹭著禮服,身體的上半部幾乎整個滑進了衣櫃裡。

  「你打算尋死嗎?」

  「嗯,在雪倫完全變成達維特的人之前。可是……禮服不適合我,也不像之前一樣會變得想死,光是像這樣蹭著禮服時便會感覺很舒服。那時我相當難受,僧鞋菊苦得不得了,嘔吐和病症發作同時朝我襲來,讓我非常的痛苦……只是……」

  愛德的聲音彷彿是酣睡時的夢囈。

  克莉絲倒退了幾步,伸手碰觸著牆壁。我不想聽——我必須聽才行,脆弱又美麗的洋娃娃屋,穿著綠色禮服的洋娃娃,她腦中又浮現了愛德與雪倫的身影。

  「只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那時……雪倫會在父親的酒裡倒入那個汁液。」,a9D7B1M:`i:j9{

  兩個人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月光緩緩地照亮房間。愛德看著克莉絲,克莉絲回望愛德,有著光輝色彩的禮服在衣櫃中輕飄飄地搖動。

  忽然間,馬車的聲音傳來,可能是雪倫與達維特回來了。

  愛德慢條斯理地離開衣櫃,臉上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問妳,這些事妳會對誰說?就是父親對我動粗的事情,還有……僧鞋菊的事情。」

  「我不會說出去的。」

  克莉絲一回答,愛德看似寂寞地露出微笑,並且打開了房門。

  「雪倫是替我下手的,所以我和雪倫決定要一起憎恨父親。但是,克莉絲不是說過嗎?我討厭父親的話,雪倫就無法得到幸福,所以要我不去討厭父親也可以喔。」


  當夏洛克的車子一駛進波頓莊園,便立刻看見了休貝爾,他正站在馬車旁默默地照料著馬匹。

  休貝爾去過了『薔薇色』,所以克莉絲也在吧。

  夏洛克下車,車身照著臉龐,他下意識地撥弄頭髮。雖然覺得自己的儀態有些不妥,然而克莉絲身為裁縫師,似乎格外會注意一些小細節。他瞬間猶豫要不要脫下手套,卻又心想,自己還真是愚蠢,哪位紳上去拜訪別人宅邸的時候會脫下手套的。

  「哈克尼爾侯爵,請進。」

  達維特想讓夏洛克走在中間,但是他沒有興趣破壞戀人之間的感情,所以就選擇走在後頭。

  走進了宅邸門口,愛德坐在接待室長椅上,隨後站起身態度冷漠地行禮致意。看來他似乎比以前碰面的時候更懂得禮儀。

  另外,克莉絲站在窗邊角落。

  看見夏洛克,她似乎微微地動了一下,昏暗的光線教人無法看清她的臉龐,這令夏洛克愈發焦急,他想要和克莉絲說話,想要走近她的身旁安東尼捧著一隻箱子走進來。

  夏洛克從胸前口袋拿出信,交給了愛德。

  「愛德華多‧麥道斯先生——這是令尊交託的信。」

  「約翰在哪裡?」

  當愛德一問起,達維特便猶豫地看著愛德。

  「愛德,聽說麥道斯將軍取消了歸國行程,因為戰事忙得不可開交。」

  愛德的臉色倏地刷白。

  他的視線在雪倫、克莉絲與夏洛克之間徘徊不定。他僵硬地接過信封,正欲拆開時卻又停下動作,轉而從桌上的貓嘴中取出銀色拆信刀。

  劃過信封,信紙輕飄飄地掉出來。

  「太狡猾了。」

  愛德喃喃自語,父親太狡猾了。

  夏洛克拾起信紙,隱約可見方正的字體。


  親愛的愛德華多‧麥道斯

  我唯一的兒子啊,

  雖然想在戰況比現在更加惡劣之前親口告訴你,目前看來是無法實現了。於是,我寫下了這封信。

  我是打從心底深愛著你。

  希望你能原諒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對你做出所有讓你不快的行為。

  我對你的期盼僅有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愛德……」

  雪倫靠近愛德。

  她以熟練的動作將愛德擁入懷中

  愛德與雪倫慢慢地抱緊彼此。

  夏洛克將信紙放回信封。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將信交給一旁的達維特,達維特目不轉晴地看著兩個人。

  與雪倫相擁的愛德,冷不防地看向達維持。

  「是我做的,達維特。」

  愛德以細微卻清晰的聲音說道。

  達維特看著愛德,眼鏡下的雙眸靜靜地眨了眨

  「是我做的,在七年前打算殺害父親的人是我。我撒了謊,禮服也還在我房間裡,所以你安心地和雪倫結婚吧。」

  「是嗎……」

  達維特以難以言喻的表情開口,夏洛克回過頭看向達維特。

  此時,一道聲音靜靜地響起。

  「不是的。」

  是克莉絲。克莉絲站在房間的一隅觀察著愛德的情況。

  「不是的,你們不是會互穿禮服嗎?兩人在湊巧的情況下分別穿上了暗之禮服,那個時侯就產生一股負面的情緒。一開始是愛德先生……之後是雪倫小姐,兩人都沒有錯,麥道斯將軍和安東尼先生是因為察覺到異狀,所以才一直保護著你們。」

  安東尼站在克莉絲的身旁,兩手捧著箱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會願意原諒我?達維特。」

  雪倫步行於庭園之中。

  達維特在一旁走著,雪倫在馬車上將一切向達維特全盤托出。七年前,因為父親——父親頻頻毆打愛德,於是讓雪倫動手惡作劇。她在父親平常喝的烈酒中,摻進了煎煮過的鵝掌草汁液。

  雖然父親隔天倒地不起,卻理所當然地認為與自己的行為沒有任何關係!

  「人是會改變的,雪倫。現在的妳也和稍早前的妳不一樣了,我也是。」

  「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有變,不過……確實是有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的地方。」

  聽雪倫這麼說,達維特搔了搔鼻子。

  「不是妳說的那樣,我的意思是……我為了不想被妳討厭,曾經刻意要帥。一開始坦誠就好了,其實我是在吃愛德的醋。」

  「哎,達維特。」

  「所以,我也不能怪妳將錯推給愛德。」

  他仰望天空說道,夜空中可以看見一顆顆慢慢浮現的星子,達維特靦腆地露出了笑容。

  「讓我看看妳穿上禮服的模樣吧。其實我非常想看,那個輕飄飄的領口——就像是水鳥的新生毛髮,沐浴在陽光下的妳,看起來肯定像是一隻展翅高飛的鳥兒吧。」

  雪倫看著達維特,他是男性,而且強壯無比,雪倫映照在他眼眸中的身影,也就是雪倫一心所尋求的自己。這令她感到萬分喜悅,她終於得以放下心來。

  達維特忽然彎下身軀,雪倫則靜靜地接受了他的唇辦。

  「雖然安東尼好像有說會送妳回去,不過妳要不要上車?日落之後兩個人獨處是不是會不太好呢?」

  「我還在工作。」

  克莉絲答道。夏洛克身旁停著一輛水藍色汽車。

  從愛德的房間將禮服移往雪倫的房間時,她順便檢查了一下後,發現到縫接薄黑布料的地方有些壓痕,正在拜託安東尼準備熱蒸氣燙禮服時,愛德過來告訴克莉絲。

  夏洛克要回去了,不過我沒有特別的意思——他這麼說道。

  愛德丟下這句話後一溜煙回到房裡。

  克莉絲抬頭看著夏洛克,她仰起頭與其相視,當察覺臉龐比想像中還要靠近之時,克莉絲不禁嚇了一跳,夏洛克也同樣急忙挪開身體,將瀏海往上撥。

  「這樣啊……」

  夏洛克做事一向深思熟慮,或許是因為發生了那種事情.

  「……為了妳,我要做什麼才好……」

  克莉絲看著夏洛克的臉龐。

  這個人每次在重要的時刻,總是會待在克莉絲的身旁。

  「已經足夠了。」

  克莉絲羞澀地淺淺一笑。

  夏洛克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套已經脫掉,露出骨節分明的雙手,他打算握起克莉絲那因為裁縫工作而變得粗糙不堪的右手,一切彷彿都變得極為緩慢

  此時——馬車『喀嚏、喀達、喀達』的聲音響起。

  「夏洛克,馬車已經備妥了。」

  從馬廄另一頭探出臉的正是休貝爾。他看見克莉絲,頓時一臉意外的表情。

  「打擾到你們談事情嗎?」

  「——不。」

  夏洛克恢復原本的口氣。他看了休貝爾一眼之後,將視線投向克莉絲,最後像是死心似地重新戴上手套。

  「那麼我走了,克莉絲,若是有什麼事的話,就告訴斐莉兒或是伊恩一聲。我會再寄信給妳的。」

  「非常感謝,夏洛克先生。」

  夏洛克朝車子走去。

  休貝爾駕著馬車來到夏洛克的車子前方,經過克莉絲身旁之際,他俯身彎下腰。

  「——是妳的衣服吧,克莉絲。那套小孩穿的禮服,是妳裁製的吧。」

  克莉絲抬頭看向休貝爾,卻只能看見休貝爾的背影,不發一語地行駛在夏洛克的車旁。

  夏洛克開著車行路於夜晚的麗浮山莊。

  現在明明是父親待在奧佛西地昂斯宅邸的時期,卻想要讓克莉絲與自己同行,自己究竟是打算做什麼:倘若被雙親發現的話,要編什麼借口?

  有許多必須思考的事情,然而最近比起整天謹慎安排,想要與克莉絲在一起的心情明顯變得強烈許多。

  ——這就叫做戀愛嗎?

  休貝爾的馬車行駛在前方,因為將篷子掀開而沒有頂篷遮蔽。夏洛克回想起在上車之前,自己轉告給休貝爾的話。

  「帶我去修伯特‧克萊因爵士的宅邸。」

  「我不認識那個人,我只知道琳達‧巴雷斯和克萊因爵士幽會的房室。」

  「那我們就去那裡。」

  休貝爾朝馬匹揮下鞭子。遙遠的天際,傳來鳥兒的振翅聲。

  ※※※※※※※※※※※※※※※※※※※

  尾  聲

  「愛德少爺開始去給專門的醫師看診了。雖然很早之前就跟他提過,但這次是愛德少爺主動表示願意接受治療的。」

  「哦……這真是太好了呢。」

  過了一段時日,安東尼只身前來『薔薇色』。

  斐莉兒端坐在長椅上,一副淑女的姿態啜飲著紅茶。

  克莉絲臉上堆滿了盈盈笑意。

  「雪倫小姐現在怎麼樣了?」

  「小姐今天去蘭伯特先生的宅邸。在麥道斯將軍的信上,有寫著對雪倫小姐關心的話語。約翰先生對蘭伯特先生讚賞有加,從今以後兩個人前往倫敦的次數會變多,看家似乎會變成我的工作。」

  「等到愛德變成一位風度翮翩的紳士之後,我也可以再去找他玩喲。有一次我們兩個人跑到外面去的時候,他十分的可靠。」

  「我會替妳轉達他的。」

  斐莉兒搖晃著雙腳說道。安東尼聞言不禁笑了出來,或許是主人不在的緣故,笑容顯得輕鬆自在。他站起身,準備打道回府。

  「若想要轉換個心情,我想可以先從生活起居用具開始更換。希望愛德先生能夠早日康復。」

  潘蜜拉離開椅凳說道,安東尼推開店門又頓時猶豫了起來,他轉身面向潘蜜拉,鼓起勇氣開口:

  「請問——今後我可以偶爾過來拜訪『薔薇色』嗎?像是拿到了稀奇食物等等的時候。因為這次的事情,真的是多虧兩位的幫忙。」

  克莉絲原先已經走到門前,見狀又不由自主地退到潘蜜拉身後。

  「哎呀,非常歡迎喔。我們這裡很多這樣的客人,隨時歡迎你和愛德先生或是雪倫小姐大駕光臨。」

  「不,並不是和少爺小姐一起,而是我一個人。」

  「那當然是沒有關係的呀!咦?」

  潘蜜拉不經意地看向門外,頓時打住話語。

  原來是伊恩站在離店面梢有一小段距離之處,他看到了潘蜜拉與安東尼,正打算偷偷摸摸地離去。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伊恩醫師!你要來拜訪我們嗎?」

  聽見潘蜜拉開口呼喚,伊恩醫師背後猛然一震.

  接著慢慢地轉過頭。

  「妳好!不,呃……因為我有點擔心……」

  「你最近都沒有過來呢,請趕快進來吧。」

  潘蜜拉微笑地說著。

  伊恩與安東尼下意識地互看了一眼,又同時移開了視線。

  伊恩朝這裡走來,兩人在石階前擦身而過。

  從克莉絲身後探出頭的斐莉兒輕呼一聲,雙眼圓睜;克莉絲則微微一笑。

  午後空氣溫暖宜人,陽光灑滿地。克莉絲想要看著這短暫的片刻,無論何時,『薔薇色』都是屬於墜入愛河之人的地方。

  ※※※※※※※※※※※※※※※※※※

  後   記

  大家好,我是青木。

  這是『維多利亞薔薇色』系列的第六集。

  儘管時間會隨著每一集前進,但本作品是采一集完結的形式,即使是第一次閱讀此書的人,也歡迎從本集開始閱讀。我想不會造成影響的。

  經過一年之後,有許多事情需要去好好思索。

  應該是說,終於可以回顧一整年了。我最初是打算以一集一個故事完結為優先,讓整體的發展在故事底層慢慢醞釀。

  克莉絲與夏洛克今後將會逐漸朝向戀愛的情勢發展。意外發現,以每集不同的登場角色為中心的戀愛故事,可以用短篇的形式完成:單行本方面,在等待客人造訪的同時,我想慢慢地考慮一些不一樣的手法。

  即使互相喜歡,卻不知道在一起到底能不能獲得幸福的情況下,該怎麼抉擇才是正確的呢?雖然有「不論是多麼慘痛的戀愛,總比沒有要來得好」這樣的看法……硬要說的話,我以前也是抱持著這種看法。

  在正式出書之前,讓角色隨自己高興互相交談的時候,總會令我感觸良多。

  我算是滿常成為朋友們戀愛咨詢的對象,在想著「當時以那種方式回答好嗎」的時候,接著便陷入茫然的思緒裡。

  無意間增加了准固定班底的角色,我想運用他們衍生出其它的戀愛故事看看。

  希望好好寫出關於潘蜜拉或是伊恩醫師、肯尼斯與凡妮之間的故事,然後想找個機會,以番外篇的形式呈現。

  最近曾被問及「為什麼會想要成為作家」。

  在來信中有時也有「請問老師是如何學習寫小說」之類的問題。

  我認為我的情況與其說是想成為作家,不如說是想要保存小說故事。

  然後,在某一天,我決定一個月寫一篇小說。

  大約是在兩年前出道的時候。在那之前也一直有在努力創作,但是身為忙碌的上班族,不下定決心的話,會漸漸地越寫越少,到最後便再也無法寫小說。所以我想趁自己還能寫的時候,盡可能地寫下許許多多的作品。

  怎麼樣也寫不出來的時候,我會在下個月同時寫兩篇,兩年下來大概有二十幾篇。

  慢慢地,我開始會將好的作品拿去投稿,卻萬萬沒想到因此而得獎。

  只要多寫,就能變得會寫,這就是我的例子;有截稿日似乎也會比較好。

  如果在學校唸書時就有這份毅力的話就好了——自己曾一邊寫一邊如此懊悔不已。我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持續努力,或許這是因為經過公司工作的歷練,所以學生時代才沒有辦法做到吧。

  我目前仍會在月底寫原稿時嚇到自己,以為本月份的那篇尚未下筆,得趕快將手邊工作結束:實際上,我也真的有過這樣的經歷。

  到了現在,依然分不出哪一個才是夢境。

  如果現在是做夢,醒來就要去上班的話不曉得該怎麼辦。

  好了,目前正值新學期的開始。

  我認為每年以春天來做劃分是相當好的體制。

  正覺得初冬之時養在花瓶裡的銀柳還真是耐活時,不知什麼時候連根部長了出來,結果變成了水耕栽培,我打算之後再加入梅花枝。

  我決定今年要比去年更加努力工作。

  只有下決定是不論何時都可以做的。

  一直以來,相當感謝秋老師。承蒙秋老師在Cobalt2007月曆裡畫出甜蜜的克莉絲與夏洛克,真是叫人難以抵擋。每次在細微的地方,我都會一面在腦海中想著秋老師描繪的角色表情,一面寫故事。

  最後,希望能以嶄新的心情努力不懈。

  從今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二OO七年二月

  青木佑子

  ※本故事純屬虛構,與實際存在的人物、團體、事件等均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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