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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s791232003

[穿越] [精奇嬤嬤][同楚慕心][完][附載檔][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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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 02:10 PM|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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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791232003 於 2014-1-3 09:26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他不是昭王?!”古心不理解的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畢竟這個人很符合昭王的要求,“那他是誰?”
  古心以手指拈起一塊楓酥糖放到嘴邊,以舌尖輕輕觸碰了幾下,直到淡淡的甜香融開才全部塞入口中,他就保持著膩在古淩楚的懷裡的姿勢,一顆接一顆的吃著。
  古淩楚以手臂攬住他的腰防止他掉下軟榻,另一方面嘴角勾起了銷魂的笑容,“是個不得了的人。”
  “有多不得了?”
  “他是皇上。”古淩楚的語氣卻聽不出對方有哪裡不得了,仿佛只是用‘不得了’來迎合皇帝這個身份,隱約帶了些嘲諷。
  “……六十多歲了嗎?真看不出。”
  “你說的那是老皇上。”古淩楚失笑,虧他想得出來。
  “呵呵,那就是皇子了,可太子不是神隱了嗎?”
  “師父避世多年,新皇是八皇子。”古淩楚告知了古心自己和假昭王合謀的一切,也對自己的擔憂供認不諱,但此時說起這位同謀者的身份,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十分不爽。
  看來他還是對於昭王看到古心沐浴一事耿耿於懷。
  古心沒察覺到古淩楚的語氣變化,只是再次在心裡確定了那個人不好惹,那種眼神和行動力,分明是個危險人物。這也正驗證了古心當時的疑惑,即使氣勢上很相似,面孔也差不多,這個八皇子卻沒有昭王暴戾的性格,大小是個皇帝了,軒昂的氣質總是要有的。
  “你相信他?要是他也覬覦我,或是要用我要脅你怎麼辦?”古心看向古淩楚,以手指玩著他滑到前面的幾縷發。
  “他不會。”古淩楚輕一低首吻了吻古心的唇角,那裡是一小塊糖果的碎屑。
  “你就這麼相信他?”古心因為那一吻而酡紅的臉適時的轉變了方向,在胸口中的某個位置開始暖融融的熱起來,屋子裡也稍顯燥熱了。
  “確切的說是他不敢。”古淩楚進一步攬緊懷裡的人,他在如此自負的時候是很有魅力的,古心即使不去看也知道那張臉上帶著執掌一切的自信。
  “我以為你們是朋友。”而這確是古心的真實想法,如果古淩楚願意相信一個人的話,就足以證明那個人已經成為古淩楚願意結交的對象了。
  “我沒有那種程度的朋友,他很蠢。”語氣沒有絲毫轉變,內容卻天差地遠。
  “……”古心登時無語。
  “你夠了吧!”‘昭王’無奈的自屏風後現身,他本想多偷聽幾句,可還是被那句刻薄的話逼得現了形,“朕的忍耐是有限的,你占了朕的龍床,還銷魂了一整晚,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文榮,別忘了你是自願的。”古淩楚不慍不火的回答,讓對方立刻沒了剛才的氣焰,這個新皇承襲自老皇上的除了那雙眼睛就是性子了——
  唯恐沒有樂子。
  也就是天下不亂他就坐不安生龍椅。
  誰能想到自己敬仰的龍之帝王竟然和街口打鐵的有一樣的愛好,又有誰能想到一個精通權術的冷血皇上也會如此開玩笑。
  沒錯,也沒人相信這個剛被直稱了名諱的陛下竟然耍賴的笑了,“在你的寶貝兒面前給我留點面子,我可是一直維持著冷峻的完美形象,不要破壞的這麼徹底嘛。”
  因為那個笑容,古心瞪大了眼死死盯著這個完全沒有危險氛圍的男人,跟之前判若兩人的這個人真的是‘昭王’?
  “你真是那個人?”那個一眼就嚇掉了古心小魂的人真的是眼前這位?
  “哪個我更叫你喜歡呢?”納蘭文榮精雕細刻的五官十分出色,正如他所講,兩個都是他,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古心回答不上來,古淩楚卻冷下了眼神,他狹長的眼睛掃過半是認真的文榮,後者立刻抬起雙手做出投降狀,“真是陰沉的男人,這麼多年沒見,一點好臉色都沒有。”說完還流裡流氣的撇撇嘴,真難把他和真命天子聯想到一處。
  “你也沒變,囉嗦的讓人頭疼。”古淩楚也完全沒當他是上位者一樣的挖苦道。
  對方立刻抗議,“我已經是皇上了,你這是大不敬!”
  “你先像個皇帝再來說這些。”
  “古淩楚!!”納蘭文榮氣急敗壞的喊了起來,臉上卻還是耍賴的樣子。
  “你下去傳膳吧,讓後廚加一道蓮羹,記得蓮子要先蒸過。”古淩楚趕蒼蠅一樣抬起右手揮了揮。
  “……”這位皇上兄弟半天才從這種語氣中醒過神來,幸好他還記得自己是皇上,不然真的像店小二一樣跑去傳膳可就要鬧大笑話了,“古淩楚,你真是惡性不改!”
  “彼此。”古淩楚的聲音沉了八度,在他懷裡的古心立刻察覺了自己爹爹的心情變化,周遭的空氣都清涼起來,這個皇帝小朋友最好知道什麼是明哲保身。
  而皇帝果然不是白當的,他敏銳的察覺了古淩楚的不爽,在古淩楚動怒之前迅速離開的納蘭文榮好像逃命一樣的背影讓古心張口結舌,“爹爹,他真是皇上?”
  古心最初的懷疑如今已經轉變為對整個大羽國的擔憂,古淩楚聽了不禁輕勾起唇角,“別看他這樣,也只有在自己人面前如此。”
  也就是說,在外面這個男人都會是個完美的皇帝,可是在面對特定的人時就會變蠢。
  “原來如此……”
  像這種程度的男人真的很厲害,古心不禁在心裡讚歎,緊接著又聽到了更讓人吃驚的話,“我們吃過午膳就去昭王府。”
  “嗄?!”
  “你不是對昭王很好奇,爹帶你去瞧瞧。”臉上掛著奇怪的笑意,古淩楚習慣性的拂著古心的髮絲,“老東西一定聽說我來了,我們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麻煩,不如遂了他的心願吧。”
  “嗄?!”古心對於自己吃驚到這個地步很無奈,在這個代表疑問和驚訝的語氣詞衝口而出後,古心立刻紅了臉。
  古淩楚憐愛的碰觸了他緋紅的面頰,“放心,他還不敢直接對我挑釁,你也該看看現實的對抗是什麼樣的了。”
  “和你的遊戲不一樣。”古淩楚沒有責怪意味的對古心如此說,古心將臉孔貼在古淩楚寬厚的掌心,沉默下來。
  總覺得好丟臉,好難為情,或者說,對真的很沒用的自己感到厭棄。
  古淩楚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本來摩挲著精緻臉頰的手滑下了線條優美的脖頸,接著往下,手指輕巧的解開浴衣的帶子,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古心立刻雙手按住了腰側的手,“……不行。”
  “那如果我說想要呢?”
  古心靜靜扣住的手指再度靈活的動了起來,手掌探進半敞的輕薄衣料之中,剛沐浴完的古心根本沒穿小衣,如此一來被對方輕易控制住了關鍵部位,從輕撫變作揉捏,古心的呼吸倉促起來。
  “爹……”燥熱感越來越強烈,古心難耐的掙扎起來。
  古淩楚的另一隻手從古心松垮垮的後腰處鑽進了短褲,指尖圍繞那處早已十分敏感的場所徘徊起來。
  “嗯……不行……真的……”輕吟聲因為整夜的折騰沙啞而性感,古心清晰的察覺到古淩楚想要安慰他的同時更加難過了幾分,“……我,什麼也做不好,根本不配……唔……”
  古淩楚吻掉了那些不堪的自責,在他的心裡,古心就是他心愛的兒子和情人,一個可以在他的羽翼下自由的折騰,隨意的嘗試一切的人。
  這是他想要賦予他的,不管現在還是將來。


  第五十四章


  位於御花園西側的飯廳聚集了被‘擄來’的眾人,令古心意外的是沈長亭也在其中,沈狐狸看到他的一剎那似乎笑了一下,可是古心沒機會確認就已經被琪靈誇張的聲音打斷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琪靈似乎忍耐了很久的問題終於找到了解答人,那個人自然不是古淩楚,而是同樣被設計的古心。
  古心神秘的笑了,“問黑虎好了,他都知道哦!”知道整件事始末的黑虎和陸遠行實在是罪不可赦,古心一面陰險的看著黑虎,另外也發現陸遠行遁逃掉了的事實。
  可另一位就沒那麼走運了,黑虎雖然在古心看向他的時候就立刻尷尬的準備回避,琪靈還是適時的阻住了他的去路,看樣子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還有他家裡那位也一樣面色不善,可最應該憤怒的可音今天卻沒做任何反應,古心將白玉石的凳子搬開坐到可音身邊,看可音蒼白的臉色不禁調笑著說,“怎麼?舌頭丟了?”
  可音將眼神抬起來,冷冷的瞥了沈長亭一眼,微微眯起的眼睛具備了勾魂的所有要素,如果不是那裡面鋒利的刀片一樣的殺氣,任誰都會以為是這是暗送秋波的一眼。
  古心恍悟,八成是和自己一樣的下場。
  這就是所謂的同命相連,古心居然能好心情的笑起來,他豪氣干雲的拍了拍可音的肩膀,“好兄弟,想開點吧,技不如人只能任人宰割不是。”
  “哼。”淺淺的哼了一聲,可音挽起一側的袖子。
  古心詫異的看著已經超越各種意義上的傷痕,盤橫交錯在可音的手臂上的,已經淤紫的,或者乾脆綻裂的傷口觸目驚心。
  好在寬大的桌簾遮擋了另一側的目光,古心刷的一下站起身,動作大到讓不遠處正在討伐黑虎的幾人也停了下來。
  “怎麼了?”
  “怎麼了?”古淩楚本來端坐著飲茶,看到古心的神色不對就放下了茶碗。
  古心怒火沖天的看著沈長亭依然鎮定自若的嘴臉,雖然很多想要罵他的話,結果反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音抻了抻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激動,但是古心就是不肯再坐下去。
  “心兒?”古淩楚看到古心這個反應不禁皺了皺眉,正因為他的這個表情變化,沈長亭只好停止了優雅的飲茶,他放下茶碗的手指尖都從容的不像話,可是那背後的攜帶的意味讓古心氣憤到頭暈。
  “沈長亭!”古心半天才堪堪喊出對方的名字,其中隱含的憤怒實在達到了頂點,所以尾音都有些顫抖了。
  “古大少爺,有何吩咐?”沈長亭卻無視那種怒火,仍舊掛著天下太平的笑容望著古心,他的這個微微的仰視角度讓他的側臉說不出的有魅力,無論怎麼看他都是個完美的貴族公子,但正是這副無可挑剔的儒雅從容樣子讓古心心裡氣的一陣陣緊縮。
  這個人竟然如此虐待可音對他的真心,他嘴上總是把可音說的很重要,結果還是那樣對待了他,可音明明已經屬於他一個人,為何他不曾想過去珍惜。
  他是如何逼迫不喜歡這些的可音承受這一切,這個人難道真的沒有切身體會過被強迫的心情嗎?
  真是個畜生!
  他想如此咒駡這個人面獸心的人,可是可音的手一直緊拽著他的袖口,他知道可音並不想有人摻和進他們的事情裡,也知道這一切與他無關,但是他又是多麼的瞭解可音,他太明白這個人看似精明,實則在面對愛情時又死心眼又倔強,要想讓他反抗沈長亭那真是太困難了,雖然他嘴上總說討厭這個人到某某程度,其實還是無法離開他。
  在這方面,沈長亭則正好相反,兩個人背道而馳的愛情又如何會幸福?
  “沈長亭,請你不要再出現!”古心輕緩的坐回了凳子上,語氣雖然依舊,神態間倒是有了些變化,“倘若出現的話,我殺不了你,也要取你半條命。”
  沈長亭輕聳了眉峰,他明白古心的憤怒,也知道他和可音之間的問題所在,事實上,他也不明白自己都在想些什麼,也許他也因為那些自己製造的傷痕痛苦過,但是他就是想要這樣擁有他,他希望可音全部都屬於他,聽從他,不單是身體上,連心靈也要一起,可惜的是他從沒能感受過來自這個人真心。
  那麼,現在真的只有分開一途嗎?
  “古大少爺,你這可是命令?”沈長亭猶豫似的望著古心,已經恢復平靜的古心回視他,古心在這時真的非常想給那張完美的臉一拳,只是他不能這麼做。
  而看到他這副表情的沈長亭其實可以全不在意古心的這些話,但是一方面古淩楚不會坐視不理,另一方面自己和可音的問題沒個解決辦法,現在分開無疑是再好不過的抉擇。
  沈長亭看向可音,“和我走。”他要進行最後的嘗試。
  可是,可音回避了他的視線,如此一來他也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沈長亭沉默了一霎,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了,這也證明了他們之間的問題確實需要一段時間來沉澱,不論是感情,還是彼此。
  +++
  所謂的分開一段時間也不過就是用來理清自己想法的藉口吧,古心看沈長亭沒再廢話的告罪離去,心裡百味陳雜。
  可音究竟怎麼想的呢?
  古心正要對可音解釋的時候,一抹明黃色晃進了御花園,伴隨著奇怪腔調的‘皇上駕到’,納蘭文榮走進了飯廳,他看到和他擦身而過的沈長亭,不禁面露疑惑,“沈閣主這是要去哪兒?”
  “有急事,所以先走了。”古心代替離去的人做出了回答,他可愛的一笑,對於這個皇上,他還是沒有半點尊敬感,以前看古裝片裡的皇帝,又威嚴又有智慧一類的,眼前這位,只能讓人聯想到他是穿著龍袍的一個人罷了。
  納蘭文榮不介意的落座,“怎麼樣?我特意吩咐用了最好的蓮子,心兒可喜歡?”
  “實在抱歉,沒有食欲。”古心客氣的語氣說出了這種話,對方的笑容則毫無疑問的僵在了臉上。
  “真的?好失望啊!”納蘭文榮涎著臉坐在了可音旁邊,“那可音覺得呢?”
  可音根本沒動過筷子,他掃了納蘭文榮一眼,淡淡的吐出兩個字,“還可以。”
  古心揚起嘴角,不錯嘛,看來可音不討厭這個人,否則在他生氣的時候怎麼可能有回答!可又不像相處的很好,不論怎麼想,他們都是被納蘭文榮耍了的人,不可能不反感。那又是什麼原因?
  “可音什麼時候喜歡吃甜食了?”古心問的時候狐疑的盯著可音的臉,結果納蘭文榮竟然自己說出了答案。
  “其實也沒什麼好驚訝的,沈閣主不懂憐人,自有人憐之。”納蘭文榮親切的說出這種話,古心本來想要吐槽,結果眼睛先一步定格在納蘭文榮搭在可音腰間的手上。
  是這樣嗎?
  “皇上真是很有時間啊,禦書房裡是不是積滿了奏章等著你呢?”古心滿眼惡毒,那表情就好像對那些覬覦自己所有物的人表示憤慨,這一刻,古心決定徹底清空可音的身邊,不是出於一種自私的嫉妒,而是他太瞭解可音,這種時候就該留下一個空間給他好好考慮,可不管結論是繼續還是‘哢’,對方都是姓沈的,與他姓納蘭的沒有關係。
  清甯大概看出古心在心裡攪著漿糊,可是如何做才能將現在的狀況排除,實在是個艱難的決定,清寧走過去直接拉起可音,在大家的注視裡,也只有清寧可以做到將人直接拉著離開了御花園。
  古心努努嘴假意的表示無奈,“你好像不若你想像中的受歡迎啊,還是去解決那些奏摺,它們才真的很需要你的憐愛啦。”
  諷刺的說法並沒能讓納蘭文榮露出半點尷尬,他慣有的勾起半面嘴角,那神情就好像在說他很有把握一樣,當然這種話他沒說出來,否則在他的那些負面看法裡就會多出自大不要臉這一項。
  “你們吃,我真的要去忙了。”納蘭文榮這是對著古淩楚說的,一直沉靜的飲茶的人終於看了黃袍人一眼。
  “不用出現的這麼頻繁。”古淩楚似乎有點冷淡的說道,“也不要管的太多,我討厭礙眼的人。”
  納蘭文榮失笑,“這點上,恕難從命,不過我倒是可以不動你的東西。”
  “這種施恩的嘴臉和你爹倒是如出一轍,我總想把它撕開,這樣說,你能聽得明白了?”
  “哈哈,這個可以明白。”納蘭文榮對於古淩楚的一絲恭謹來得莫名其妙,要說身份,九五之尊總在一個宮主之上才對,論輩分也是納蘭文榮高一些,畢竟他的兄長是古淩楚的師父,認真說起來,古淩楚還要稱他一聲師叔才對。
  不過他就是處處忍讓古淩楚的種種挖苦。
  到底為了什麼?
  “爹爹,他有什麼把柄在你手上嗎?”古心在納蘭文榮離開後問古淩楚,古淩楚好看的眉舒展開來,本來是想說什麼,結果只是對著古心抬起手。
  “過來。”
  古心走過去,那只手立刻將他攬進懷裡,古淩楚一手還拖著茶碗,另一手橫在古心腰間,“自然是有把柄在,先不提他,吃飯要緊。”
  “嗄?”
  古心不知道古淩楚竟然也會耍賴,可是只要在這個懷抱裡,他似乎對一切都能不那麼擔心了。
  琪靈他們見情況不妙,立刻識相的離開了飯廳,無論怎麼看,這兩個人都是甜甜蜜蜜中,太不長眼色終有被古淩楚收拾的時候,所以大家半點也不敢留戀桌上的食物,所以,那一整桌豐盛的菜肴最後也沒能被解決掉。


  第五十五章


  接近傍晚的時候古心和古淩楚坐上馬車,八角頂的黑金頂馬車緩慢的擠進黃昏的街道,青石板的地面和車轅摩擦發出喀噠噠的響聲,古心打開窗格望著外面,街道兩旁準備收攤位的人都一副幸福忙碌的樣子,混合了一種奇異的嘈雜的黃昏的市集和想像中不太一樣,但要說有什麼和想像中的一致,就是這些人的笑臉了。
  在那些熱烈的進行著勞作的人們臉上洋溢著一種滿足,即使很勞累,可他們都在笑著,互相閒聊幾句,或者嘮嘮一天的收益,又或者是那些有關於晚上飯局的約定。
  最平凡的生活裡處處都有著他的生動,最近一直麻痹自己的古心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以什麼心情面對這一切,距離他能真正派上用場還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吧?
  還是說,他只要待在古淩楚身邊就會一直這樣依賴他?
  自己一個人生活在原來的世界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呢?會得到這樣的愛嗎?會有人關心他在意他,為他受傷死去而傷心落淚嗎?
  沒有,不會有,因為沒有人記得他——他就算死去了,化成灰了,也沒人會在乎。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來到這裡,在這裡可以毫無顧忌的揮霍從前嚮往的時光,所以他任性了,他不知道自己存在還有什麼別的原因,這樣的一個人是不配獲得幸福的吧。
  那些街上的人都為了生活而努力,為了家人和愛人付出努力,勞動,所以他們快樂,他們的時間沒有虛度,所以才快樂。
  他,又是憑藉什麼而高興的呢?
  “爹爹,你有沒有想過依賴我?”
  “為什麼這麼問?”
  “只是突然想要為你負責任,爹你總會有十分需要我的時候吧?”就像我會需要你需要到在心裡呼喚你一樣的需要我——古心在心裡這樣說著的同時馬車已經穿過了中央街,當馬車停在昭王府門前時,古淩楚修長的手覆蓋在古心頭上。
  他的手指摩挲著柔順的發,而那雙深沉到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此時透露出一種濃濃的欣喜,他輕輕上揚的嘴角顯得那樣有魅力,就好像那淡色的棱角分明的唇已經吻上了古心的嘴角,僅是這樣看著都讓古心心跳不已。
  可那都不及從唇瓣間吐出的話語來得迷人。
  “我需要你。”古淩楚銜著愉悅的笑,溫柔的寵溺暫態彌漫了整個車廂,古淩楚替古心插好發冠,那一雙細窄修長,精緻的無可挑剔的手就那麼流連徘徊在古心的發跡線上,拂開了古心散落的發。
  古心說不出話來,一直自己一個人任意妄為,一直做著美夢,這樣的夢境如果能永不醒來就好了,可是他真的很慶倖自己遇到了這個呵他愛他的人,那麼即使這幸福再短暫,又還有什麼關係?
  不過是不捨得罷了。
  “你又自己胡思亂想了什麼?”古淩楚轉而給古心整理好領口,這件法蘭西紅的罩衫讓古心看上去很有些蠢,可這正是他們的目的,“不要緊張,萬事有我在,你只需做好你自己,就是那個。”
  古心終於笑起來,是啊,‘那個’自己,他們要開始的事情無異於虎口拔牙,無所謂的事情還是以後再來困擾吧。
  他到底會在這個身體裡多久,還有多少時間,能為古淩楚做些什麼,那一切一切都是以後的事情。
  現在,他要站在這個男人身邊,哪怕是作為他的情人,也一定不讓他丟臉。
  “爺,到了。”車門外有人稟著,古淩楚眼神閃爍,好像有什麼好玩的事即將發生一樣望向了古心。
  “準備好了?”
  “當然。”古心壓下心底的那絲不安,這就是他的價值,只期望留住古淩楚臉上的笑容吧。
  這樣就夠了。
  古淩楚踩著馬凳踏下了馬車,黑絲繡靴落在地上的剎那,昭王府的大門吱呀一聲大開了,當中迎出來一位留著兩撇鬍子的男人,身後跟隨了家眷,或者是家丁,總之那些人的樣貌還沒來得及看清,為首的男人竟是身影一晃就來到車前。
  “昭王爺客氣了,勞你出來相迎,晚生慚愧。”古淩楚背脊絲毫不彎,只有蜷首輕頷,語氣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恭謹自然。
  被他搶先客套了的昭王本人倒也沒有半點驚訝,他那慣有的冷漠的臉上有一雙和納蘭文榮十分相似的眼睛,可惜裡面多了一些冷淡銳利的東西,被那眼神掃到了的古心不自禁的在心裡一緊,那感覺竟和遇見納蘭文榮時毫無二致。
  這不但證明了納蘭文榮很會裝傻,還說明了這個人一樣不好惹。
  昭王裝作不認識的問起古心,古淩楚轉身接住半踏在馬凳上的古心,幾乎是抱了個滿懷,不過他本人毫不在意的微笑著,還幫古心把那些腰間的墜飾一一擺正。
  “不瞞王爺,這是我的愛人。”古淩楚絲毫不諱的正視昭王,後者在眼底閃過一抹訝異,但隨即抹平在他的虛偽客套裡。
  “啊,真是麗質天成的美人,先不說這些,你們長途勞頓,進府再敘不遲,請。”昭王看向古心的表情透著抹曖昧,可是古淩楚假意沒看到一樣抬起右手,“還是王爺先請。”
  “就不要和我客氣這些了,當年父皇尚且和你稱兄道弟,說到底我還要敬你一聲皇叔,可如今再搬出這些未免生疏,我們還是從前稱呼吧。”
  “如此甚好,多年不見,文禛兄還是別來無恙啊。”
  “楚弟你倒是變化不少啊,聽說令公子都有這麼大了?”昭王示意古心的方向如此說道,聽到這話的古淩楚爽朗的大笑起來,聽起來卻格外有幾分涼薄和心酸。
  “不瞞你說,小兒多年前就已死於繈褓,外界那些傳言實在空穴來風,不過是謠言惑世罷了。”
  “哦?真是如此倒可惜了,弟妹過世之後你無意再娶,豈不是要……”昭王特意在這裡停頓一下,正隨他轉過園間長廊的古淩楚驚訝的看向昭王。
  “文禛兄原來知曉這許多,不過我本意是不想再去嘗試那些失去妻兒的痛苦了,所以,有他陪伴,我已心滿意足。”古淩楚攬過身邊的古心,讓古心不得不貼靠在他身上行走,那種軟弱的依附著別人的樣子看在昭王眼裡,立刻讓他又多驚訝了一下。
  “也好,總歸是有個伴。”昭王黯然的表示遺憾,接著示意管家備膳,一個人引著古淩楚和‘小鬼’到了逢客廳。
  “此次到京,不妨多留些時日,我們久別重逢應該好好敘敘舊才是啊。”
  “倒是會多留些日子,可惜宮務繁忙,恐怕不能盡興。不過最近在皇城裡偷閒倒是別有樂趣,不如在御花園設酒,大家一起聚聚?”
  “這……”
  “皇上一直說好久沒能和你把酒言歡,想念的緊啊!”
  “如此便這樣安排好了,我只是覺得皇弟他事務太多,不宜過多叨擾。”
  “何時文禛兄在乎這些個虛的了?”古淩楚看著昭王的表情幾乎是笑裡藏刀的,被那股鋒利劃的體膚生疼,古心這時才意識到這個和古淩楚言笑晏晏的正是陷害古淩楚家人的罪魁禍首,古淩楚竟然能這樣輕鬆的和他客套,這樣看著就已經很讓人吃驚了,兩人又是為什麼能相安無事的說話呢?
  這之間的和平氛圍只是一種刻意下的結果吧?
  昭王知道他的身份,畢竟黑虎,平成他們都證實了他的存在,甚至訓練了一個‘複製品’,那麼昭王也知道古淩楚所說的兒子已死之類的都是虛假騙人的,他們到底在以什麼原因沒有劍拔弩張的對峙呢?
  “虛假談不上,年紀大了,總要對事情考慮周詳,楚弟也是一樣,不是嗎?”
  “這與您比起來豈不是小巫見大巫?”古淩楚好似玩笑的說著,結果昭王竟真的笑了起來,他那麼一笑,古心竟從那張臉上看出了些魅力,那是不同于古淩楚的俊美,雖然有些陰沉,納蘭文禛也確實長著不錯的臉孔,這就是所謂的血統吧。
  可就算這樣還是讓古心敏感的感受到了他的一絲怒氣,昭王是個暴躁的人,從這點上做出推測的古心不禁捏了把冷汗,這是在昭王的地盤,如果說了什麼激怒他的話,說不定他真會一不做二不休!
  “那個,那個……”古心不知道怎麼稱呼古淩楚,只能繼續裝窩囊的拉了古淩楚的袖子,“我……”


  第五十六章


  “心兒可有話說?”古淩楚還是那副面孔,不管他眼前的是萬里河山,還是農舍瓦礫,他的神情總是俯仰天下般的灑脫不羈,正如此刻,這個坐在桌子對面的人就是所有一切的禍首,古淩楚卻還是能如常的談笑,如此的男人就坐在他身邊,古心突然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個笑話。”古心將那雙弧度優美的眼睛轉向昭王的時候,昭王爺竟沒能看出他此時作何想法。
  他只好繼續那些沒營養的附和,“是什麼呢?”
  “說出來不怕王爺笑話,是個關於妓 女和裙裾的笑話,如果傷了王爺的耳朵,還望王爺要恕罪才是。”
  “那是自然,你放心的講,本王怎會那麼小氣。”
  “那我就賣弄了,笑話的本身很簡單,就說有一個妓館裡有三十個妓 女,為什麼只有一個穿了裙裾呢?”
  “這……”昭王是真的不會反應,他沒聽過這種笑話,更沒想到這個一直唯唯艾艾的少年竟有這樣一雙眼睛,要說是迷人,或許也不那麼確切。
  總之他無法回話,古淩楚但笑不語的看著古心,在一段微妙的停頓後,古心緩緩勾起了笑靨,“因為其他二十九個都是男的。”
  “嗯……哈哈哈!”昭王硬生生的笑了起來,他起身繞過了八角圓桌,那雙手似有似無的扶著桌沿上古心的手,“講的好!”
  “王爺見笑,其實不好笑吧?”古心心想他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因為妓館裡的都是些賣弄風 騷的人,通常不穿裙裾小衣來引誘恩客十分正常。可是在心裡做出這樣答案的昭王本身也會受到一定打擊也是正常的,畢竟這等於是嘲笑了他的下流。
  可是古心在這時候講出來還有別的意味,“王爺,你不會瞧不起蘭心是妓館之人吧?”
  “怎麼會?原來你叫蘭心嗎?好名字啊,蕙質蘭心,和你很相配。”昭王掩飾著尷尬,只是單純的把那個笑話當作笑話,他就可以不去掐斷近在咫尺的這人美麗的脖子。
  古心自然是察覺了昭王的心情變化,可是他竟然還能笑得嫵媚異常,那一笑宛如夏日燦陽下的芙蕖,淡雅迷人,又似婉拂的柳枝款款,妖嬈多情,偏又不會給人輕浮之感。
  他那小巧的下巴微抬,正好將那欲滴的朱唇對著昭王,從那迷人的唇齒間說出了令人吃驚的話,“我可不是蕙質蘭心的人,想要得到我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昭王有種自己被對方攝住了的錯覺,一個對他來說本已經很瞭解的人突然換了另一副模樣,不管是言語還是表情,這個蘭心無疑不是那個黑水宮的少主,那古心在哪兒呢?是古淩楚把他藏起來了?
  昭王在心裡快速的盤算著,明明是個沒見過場面的娼妓,只有誘惑男人的伎倆,虛榮又膽大的這個美人到底是誰?
  古淩楚到底是為了什麼帶他前來?
  “哦?代價嗎?”昭王若有深意的看向古淩楚,“那麼楚弟是付出了什麼代價才得到他的呢?”
  “讓文禛兄見笑了,我將黑水宮整個送給了他。”古淩楚癡迷的望著古心的樣子,那樣深陷情網的表情不是誰都可以演出的,他只是看著這個巧笑著少年,好像每一次眨眼都會浪費他凝視古心的時間。
  這不是在演戲,古淩楚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古心,他幾乎移不開眼睛,可是這樣的古淩楚看在昭王眼裡實在是受驚不小。
  這個樣子的古淩楚竟真是昔日那個冷漠無情的人?
  “這可真是不小的代價啊。”昭王挑眉。
  “他值得。”古淩楚絲毫不理會昭王的存在,一探手就將古心拽坐到懷中,“他想要的我都會給。”
  昭王失笑著皺起眉,“這是什麼話,擁有了黑水宮,他還會不滿意嗎?”
  “滿意?”古心雙臂環上古淩楚的脖子,“蘭心不想做虛偽之人,我確實不滿意。”
  “還有什麼想要的?”昭王對這個充滿神秘感的少年起了興趣,倒真想知道他還想要些什麼。
  本以為是珠寶黃金之屬,結果古心半垂下的眼簾忽然抬起,那裡面一抹亮色使他整個人都好像籠罩在霞光裡,古心毫不躲避昭王的注視,徐徐的說道,“我要的,是整個大羽朝。”
  “大膽!”昭王憤而拍桌,黑玉石的八角圓桌沒帶一絲聲響的碎塌一地,他的表情卻比那一地碎片還要精彩,那雙濃墨點似的眸子染上了烈焰,一瞬間就將這涼室烘烤的熾熱灼人。
  可是引起他怒火的人卻適時的露出抱歉的神色,一面驚恐的看著地上的黑色石塊,那些在晚霞的映射下異彩流竄的黑色玉石很美麗,可古心卻只能看著他們的屍體進行哀悼了。他就這麼手足無措的躲在古淩楚懷裡,一面還不停的顫抖,將剛才那些愚蠢的貪婪悉數換做懦弱,古心甚至沒費什麼力氣就輕易做到了。
  他想起,他似乎真的很善於做戲。
  昭王這時也發現了自己的衝動,他雖然想要表示自己對這個新笑話的寬宏,身體還是緊繃的不能自己。
  “文禛兄不是真的生氣了吧,心兒只是喜好開玩笑,你又何必當真?”古淩楚還是在那裡笑得雲淡風輕,比之從前,他確實笑得多了,甚至超過了離京之前的所有笑容。
  昭王抿緊的唇微微抖了一下,最後還是笑了起來,“是啊,我太衝動了,可這種事關體大的話還是小心為妙,否則傳到皇上耳朵裡,我們都沒有好處。楚弟也明白的吧?”
  “那是自然。”古淩楚頷首,隨著他動作而轉向下方的視線看到了古心受驚的樣子,古淩楚幾乎要吻上去,可他只是那樣停在了適宜的位置,在昭王吩咐僕人清掃的期間,古淩楚深深地笑了。
  “蕙質蘭心嗎?你適合更好的詞彙。”
  “主子,讓心兒叫你主子如何?”古心在那些僕人走進屋子是刻意貼近古淩楚的耳邊,“我想要這麼叫一次。”
  “可以。”古淩楚笑意不減,也許昭王是在邀請他們移步中堂用膳,又或者說了什麼,古淩楚只當沒注意到一樣緊緊吻住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兒子。
  門外的昭王臉黑的像鐵一樣,他的管家前來覆命的時候被狠狠扇了一個耳光,當然是沒有什麼理由的,管家規矩的退下後,昭王換上笑顏再次打擾‘親 熱’的兩人。
  “還是去飯廳用膳吧,時間很充裕。”昭王若有所指。
  “自然聽你的安排。”古淩楚終於回應他,“我們走吧。”
  古心從古淩楚懷中站起,那已經淩亂的豔麗袍子讓他看起來帶著濃濃的色氣,古淩楚給他拉平衣服,對著昭王抱歉的笑道,“讓王爺見笑了。”
  “見你們感情好,我也很欣慰。”昭王一面說一面用手捋了捋一側的鬍子,古淩楚一見笑得更是深沉。
  他終於生氣了——
  這就是他要的,能讓昭王失去冷靜很不容易,畢竟能讓他不冷靜的也就只有老皇上和古淩楚而已。
  從前還有一個太子爺,現在不知身在何處的太子殿下會讓他更加苦惱吧,不同于古淩楚的手段,那個人只要站在那裡就讓人不自禁的折服。
  突然回憶起師父的古淩楚掩掉那些思緒,只是輕輕的摟過古心一齊離開,他們凝視彼此,將側前方先行的昭王完全排離出去,昭王餘光裡看著兩人,突然被周圍的嘈雜聲攪得心神不寧,生長著茂盛植物的庭院裡傳來春蟬的鳴叫,那聲音一疊複一疊的交纏揚高,讓昭王爺無緣無故的焦躁。
  從他知道古淩楚抵京的那一刻,他一直很有把握,甚至可以說是成竹在胸的,可是現在他並不確定。
  關於前陣子在京城折騰的少年他也有注意過,可在他身上沒發現任何讓人需要警惕的東西,倒是少年身邊的那些人頗有關注的價值。
  那這個名叫蘭心的又是怎麼回事?
  是專門來給他難堪的?
  又或者就是前來示威?
  真是好大的膽子!!


  第五十七章


  “……王爺?王爺!”
  “嗯?什麼事?”昭王回身時看到古心望著他,“怎麼了?”
  “我叫了王爺好些聲,王爺是在想事情吧?”
  “沒有什麼,被夏蟲的叫聲吸引罷了,你叫我做什麼呢?”昭王不自覺放緩和的語氣讓古心在心裡莞爾,而昭王本人則是更深的皺緊了眉。
  “王爺,我是說,你的庭院比御花園還要美啊。”
  “蘭心你這是在笑話本王了,我這庭院不過是些雜草矮樹,與皇宮內庭哪能相提並論。要說這天下不愧於第一庭院美稱的要屬黑水宮的沁夢園了,我有幸目睹過一次,至今仍然難以忘懷啊。”
  昭王回憶的表情裡透出一些淡漠的刁難,他這次是看著古淩楚說的,要說野心,古淩楚該是大羽國的最大威脅,他倒要看看古淩楚如何對答。
  可是不得不讓他失望的是,古淩楚連眉毛都沒動一根,還是悠閒踱著步的男人唇角微彎,狹長的眼睛毫不躲避的直視了昭王,“那等文禛兄你閒暇下來,小弟定要再招待你才是啊。”
  不虛偽的搪塞,古淩楚並不認為沁夢園輸給任何一個庭園,他也沒有對昭王掩飾的必要,這樣直接應承下來反倒讓昭王那些刻薄話無用武之地。
  正當昭王覺得自己的笑容掛不住的時候,交錯的長廊一側站了個男孩,那孩子好像一直站在那裡,只是身形被寬大的廊柱遮擋了,看到他的同時昭王緩和了臉上僵硬的肌肉,“曉兒,怎麼在這裡?”
  “爹。”
  古心因為男孩子的叫法倏地睜大眼睛,這個人是‘小可憐’?!
  他不禁仔細看了幾眼,可是男孩始終低垂著頭,似乎羞怯的不敢抬起來看陌生人,從他滑下肩頭的烏黑頭髮間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肩膀,他穿的衣服竟是薄如蟬翼的質料,雖然天氣炎熱,這個少年過度蒼白的皮膚也不像是會在戶外曬太陽的類型,那麼,他又為什麼穿這種引人遐想的衣服?
  昭王似乎也注意到這衣服的不妥,“曉兒,穿的這麼少,萬一染上風寒怎麼辦?”昭王說完招手,立在不遠處的侍女立刻捧了件繡錦的外袍過來。
  “來,穿上。”昭王也出乎意料的有耐心,可即使這樣,那男孩依舊沒有抬起頭,他只是後退了兩步,緊接著就轉身離開了。
  他離開的匪夷所思,雖然緩慢的步子足夠昭王追過去怒駡他一頓,昭王卻毫不介意的樣子,他只是叮囑侍女照顧好少主子,緊接著對古淩楚解釋道,“小兒生性害羞,楚弟不要介意。”
  “那是自然。”
  古心看古淩楚回答時也有那麼一點介意,這個男孩的出現讓人很難忽視,畢竟昭王府的小王爺怕生怕的厲害這一點全世界都知道,他出現在那裡只是偶然,還是有什麼原因呢?
  古心心底裡笑話了自己一通兒,變得多疑可不是個好習慣,那孩子雖然靦腆內向,不也還是接受了閆無射這個陌生人嗎,這就說明他和所有人一樣,對於從沒見過的客人也會有一絲半點的好奇心吧。
  他笑了笑,突然猜到了男孩的想法,也許是想要看看他古心長了幾個鼻子幾張嘴也不一定。
  閆無射有提起過他嗎?
  “想著別人的話,我也會吃醋的。”古淩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細小的氣流掃過耳鼓,古心背脊上唐突的竄過一股酥麻。
  “主,主子……”古心寬袖下的手立刻被對方包進了掌中,古淩楚因為這個稱呼有點莫名的感覺,不同於從前,他們好似隨著稱呼的改變也變換了身份,古淩楚心底裡那一個小角落因為古心這樣叫他而溫暖起來。
  不是父子的關係,他們是情人,沒有其他色彩的互相愛戀的兩人,這是不是證明了兩個人不管是今後如何改變,都不會放棄彼此?!
  “心兒,我需要你,只是想著你,念著你,都會很幸福,你明白這種需要嗎?”
  古心的兩腮像是摸了胭脂一樣,再度將前方那人忽視,古淩楚和古心似乎很喜歡昭王府的氣氛,總能讓人動情的景色算是好景吧,昭王意外的有很好的園藝審美啊。
  “這庭院你喜歡嗎?”古淩楚問著古心,音量也許正介於昭王能聽到卻聽不清那一線上,“我把它送給你。”
  “我還是喜歡我們的庭園,他的這個長到讓人沒耐心的花園走廊已經讓我膩煩了,還是自己家的好。”
  “真是這樣?那你在沁夢園裡可是從來沒用過這樣勾魂的眼神看我。”古淩楚打橫抱起古心,“說到底這裡很和你心意吧,我會把它悉數放到你的懷裡,哪怕是正在叫的那些蟲子。”
  “真是我的好主子。”古心在安心享受不用雙腿也能走路時,還可以欣賞昭王僵硬的背影,他們這樣你儂我儂的甜言蜜語,看在昭王眼中一定可惡的要長針眼了吧,重點是他不能發作,這才是最大的樂趣。
  +++
  那真是一條漫長的讓人頭疼的花廊啊,古心雖然後半段一直被舒服的抱著,還是不得不驚歎竟有這種長度的院子,“昭王爺平時喜歡園藝?”
  “略知一二,閑來無事就修剪一下,算不得愛好。”
  昭王府內宮紗燈籠在同一時間點上,那些明亮卻模糊的燈影立刻給龐大的樓宇染上神秘的色彩,伴隨著晚膳的開始,偌大的飯廳正中走上幾個舞姬。
  弦樂聲回蕩在屋樑間,古心第一次看到胡番的舞蹈,那幾個外國女子跳躍吟唱,竟也漂亮萬分,“那王爺的愛好是欣賞這些番邦舞姬?”
  “哈哈哈,蘭心真是用語犀利,本王喚這些舞姬上來是給二位洗塵,談不上愛好才是。”
  “那王爺何不擊缶應和,豈不是能使氣氛好很多?”
  “對於樂器本王實在外行,蘭心如果不吝彈奏一曲,才真是求之不得。”
  古淩楚含笑飲著酒,此時看他們在討論這些不禁也笑望向同席的納蘭小王爺,那個可愛的害羞男孩竟也參加了晚宴,他此時正看著古心,那專注的眼神好像要把古心的所有思想都讀懂一般,可是一遇到古心回視的眼神就立刻轉頭避開。
  說到底還真是個羞澀的孩子,古淩楚手指把玩著酒盞對昭王道,“聽說令郎才是琴中一絕,他的琴藝是‘九尺笛’傳授的,何不讓我們見識一下,也好督促心兒練琴。”
  “這……”昭王素來寵慣兒子也是出了名的,他知道唱曉不喜歡人前被注視的感覺,所以也從沒讓他當眾演奏過,就連老皇上邀請也一併推辭了,現在他望著自己兒子一臉的局促正要拒絕,納蘭唱曉卻忽的抬起頭,那張精緻到透明一樣的臉就那麼抬起來了。
  古心終於看到了他的樣貌,真是一看就很纖細的人,連睫毛的陰影都在忽閃的那張白皙的臉上只有瞳孔是深深的黑色,比潭水更深的深深地墨藍色瞳仁讓這個孩子說不出的神經質。就好像一個人長著一張火辣的臉,卻意外的很保守一樣,這個孩子有一雙非常堅定的眼睛,只是性格內向罷了。
  男孩還在考慮著如何開口,兩隻手絞緊了外衫的模樣讓人想要把他收進懷裡安慰,就在古心認定他無法應付這種狀況時,他終於緩慢的說出了話語,“我想要彈奏。”
  昭王好像吃了一驚,不過他身邊的侍者已經命人搬來了少主子常用的琴案,那上面一把烏漆抹黑的琴在琴尾處有些殘損,古心心道不會是那個吧,昭王已經站起來走到唱曉面前,他好像在詢問唱曉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一類的,結果男孩子好像已經下定了主意,他搖搖頭,那些細小的碎發飄蕩了一下才又落回主人頰邊,那模樣真是讓人喜愛不已。
  “主子,那孩子好可愛。”古心幾乎轉不回目光。
  “哪裡?”
  “就在對面啊。”中間隔了大大的波斯地毯,古淩楚和古心的桌子和對面的桌子間有不小的距離,可也不至於看不到對方的臉。
  古淩楚作勢看了一眼,“可我只看到身邊的可愛孩子,對面也有嗎?在哪裡?”
  古心嗤笑,這一趟真是不白來,古淩楚竟也可以這樣肉麻兮兮的說出情人美麗一類的話了,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景。
  “可是他爹爹好像更有魅力哦。”古心故作不經意的說,果然古淩楚報以一笑,這就是所謂的打情罵俏,古心渾然不覺的和古淩楚進行著這樣的對話,那邊的父子已經達成了一致。
  之後,男孩子走到琴案邊上,他的手指很纖細,讓人聯想起弱質美人,扶疏柳腰款擺,如雲黛發飄揚,那白的衣襯在黑的琴案後,立刻產生了一種超乎想像的吸引力。
  手指懸在了琴弦上,弦未動,聲先至,如泉叮咚,空靈的好像山中細流彙聚潭口,而這妙音竟只是少年試弦隨意撥動而成。
  古心訝異,古淩楚亦懸了笑意,“是焦尾啊。”
  那把琴是名為‘焦尾’的琴中聖品,曾一度被認為是失傳的神器竟是在昭王府!
  古淩楚笑了。
  隨即那琴聲便響起來,古心只能說自己從未聽過那樣的琴聲,那麼美妙,那樣清澈婉轉,好像置身最美好的景色之中,卻又因為那一點點的琴聲起伏而徜徉在思緒的浪潮裡,看到從前的景象,那些美好的生活,痛苦的日子,每一次歡笑和淚水都在心間滑過,一時間百味陳雜。
  當琴聲驟歇,古心一時無法從那些大起大落裡恢復,只能任古淩楚抱緊。
  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流淚。
  那些開心和不開心都讓人禁不住落淚,到底是天籟般的音樂,一曲已教人思緒百轉千回,好像隔世一樣,“這是什麼曲子?”
  “四季。”那男孩的聲音透著一種迷惑,“你是第二個為它哭泣的人。”
  “第二個?”
  “第一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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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791232003 於 2014-1-3 09:26 A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第二個?”
  “第一個是誰?”
  +++
  “是我。”閆無射走進宴廳,他那件月白的衣服將他襯得變了個人一樣,記得總是很繁瑣穿衣的男人,如今竟也有了些仙風道骨。
  閆無射和昭王請安之後,一刻不停的拉起了男孩,他那動作充滿了急切,好像不帶走男孩就會讓他們從男孩嘴裡知道別的什麼一樣,被半挾著離開男孩頻頻回頭望向古心,那雙霧濛濛的眼睛一直看著古心,直到閆無射帶他離開了正廳。
  古心露出苦笑,閆無射確實匪夷所思,可是自己也很不成熟,竟然輕易沉浸在音樂中——他被音樂控制了,又一次。
  上一次是皇上安排的人吧,那個什麼‘離魂’實在要厲害得多,不知道是誰那麼厲害,又或者那人彈奏起來也會有這樣讓人感動的時候?
  “這曲子很好聽,可他畢竟還小,他師父的琴聲才真是餘音不絕。只是一把下等琴,那男人總能彈奏出讓你不願醒來的夢境。”古淩楚回憶般的說,“你倒也聽過,只不過是他的‘離魂’,不怎麼舒服罷?”
  “九尺笛?他很厲害?”
  “不,他一點也不厲害,只是個叫人不敢招惹的男人罷了。”
  古心至此已經知道了那個男人有多厲害,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讓人敬而遠之的,“他一定很美麗。”
  “正相反,他的容貌全毀。可只要他身邊有樂器,你就總覺得他是這世間難尋的絕色。”
  古心開始好奇,瞥見昭王遠遠地注視著兩人,古心沒有繼續問下去,此時在他心裡想的是——閆無射到底怕那孩子說什麼?
  那場晚宴吃到子時三刻才結束,席間他們一直不停的聊著,可不管說什麼,昭王總有被人騎在頭上的感覺。
  沒有答應昭王留宿的邀請,古淩楚帶著古心上了馬車,昭王目送他們離開,直到那輛充滿奢華感的馬車隱沒在夜色中,昭王才終於發洩一樣一掌劈毀了門口的石雕。
  “王爺,你看,是不是讓他們動手?”老管家無聲的出現在昭王身後,他半面臉還高腫著,不過對發聲沒有絲毫影響。
  昭王聽了沉默半晌,“沒那個必要,我本是要給他個‘見面禮’,如今他搶了先,我再讓他們去也是徒留笑柄。你把他們都調回去,只要留下一支去給我查查那個蘭心。”
  “是。”
  濃濃的夜幕下就只剩下馬蹄有規律的踩過青石板的聲響,鑲嵌在車廂頂棚上的夜明珠讓車內一片明亮,靠在古淩楚身上的古心幾乎一下子就睡著了,古淩楚拿過一個涼被給古心蓋上,此時的馬車已經儼然是一個移動的臥室,在這夏季的晚風中,馬車緩緩的移動著,車內的人互相偎著。
  古淩楚俯視已經闔上眼睛的古心,只是看著也會有一種情感源源不絕的湧出來,古淩楚至今仍然很驚奇自己會有這樣愛著別人的時刻。
  他一向是拒絕信任的,信任就會產生感情,然後就會變得依賴,害怕失去。
  但這次他怕是會一直陷下去了,就是眼前這個人,值得他去信任的唯一的血親,獨一無二的愛人。
  就在這一刻,古淩楚對這個人深信不疑,他的所有理智都不允許他懷疑這個少年,他願意相信他的孩子,把自己的所有都投注在他身上,這樣的話,他們都會幸福的。
  古淩楚因為自己的想法笑了起來,終於還是變成了思維幼稚的情癡,當初師父有勸誡過他,可是他當時沒有相信,他真的不相信自己也會甘心為了誰而改變,可是古心做到了,從他身邊一點點長大,吸引著他所有關注的孩子長大了。
  仍舊清澈的值得信賴的眼睛,調皮搗蛋或者是傷感脆弱,古心作為他的孩子真的不出眾。他有智慧,可惜心軟,他美麗但是從來不去昭示,他甚至是堅強的,卻也更加脆弱。但就是這樣的古心,古淩楚不需要他多優秀,不需要他胸懷天下。
  這樣一個總能在他視線內的人才是他的心兒。
  可今天在昭王府上,古淩楚感覺到來自古心的一種獨立,古心那樣泰然自若的應對,甚至看不出一絲破綻,古淩楚一方面覺得欣慰,但更多的是不安。
  是的,他對於古心其實是不瞭解的,古淩楚一直以來只是愛著他,他看著小男孩變成少年,不知道那些甜蜜笑容背後隱藏著什麼,亦不知道古心那些痛苦擔憂都是什麼原因。他只是察覺少年的成熟,在察覺到這些的時候,喜憂參半的古淩楚只能讓自己冷靜。
  他所信任的一切都不會改變,他凝視古心酣睡著在他身上蹭了蹭臉孔,那樣一副模樣好像把兩人帶回了十幾年前,那個還只是一丁點的古心總是睡不安穩,常常半夜爬上古淩楚的床,那個一醒來就會看到的流著口水的睡得香甜的小臉真是讓人難忘。
  古淩楚久久凝視著那張睡顏,心裡翻騰的那些不安還是被他強自忍下了。
  “怎麼樣了?”古淩楚輕聲問著,他當然不是詢問睡夢中的古心,行駛的馬車外傳來了回稟聲。
  “都撤走了,剩下江蘇分堂口一支,目前很安分,看來近期不會有大動作。”不過是幾分鐘前的變動此時已經悉數被彙報給古淩楚,古淩楚嗯了一聲作為回答,那人便退下了。
  古淩楚終於也滿意的閉上眼睛小憩,昭王想要做皇帝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新皇登基,他要是沒有動作才奇怪,所以他一定有其他部署。
  但這些不是他該操心的,那個混帳皇帝必須自己負起責任,天下能不能穩穩當當的要看他的手段了,畢竟他才是皇上。
  而他古淩楚最在乎的只有一個人,現在他是給昭王一個警告,如果這樣還來打擾他們的生活,就不要怪他狠心了。
  當初他可以讓他只能做個王爺,現在也可以叫他連王爺也當不上,要不是答應了師父不殺他,這老東西一定不能留。
  不過也許該換位思考一下,或許納蘭文榮需要有個威脅來讓他正經一些。
  前提是他要活著。
  古淩楚眯著眼看向沉睡的古心,其實全天下只有這個人才真的需要他,其他人死活都隨他們吧。
  “你說是嗎?”
  睡著的古心似乎露出了一個笑容,總之古淩楚再次閉上了眼睛,馬車沒有駛回皇宮內庭,徑直繞到了皇家獵場的離宮,那期間,車子似乎被一些巡邏的人騷擾,不過很快那些人都消了聲跡。
  他們終於開始了在京城的生活。


  第五十九章


  離宮位於半山的一塊緩坡上,四周都是隸屬於皇上狩獵的園林,不但戒備森嚴,還有各種巡邏小隊查看是不是有漏掉的獸類混在林木間,畢竟不久前才進行了一場狩獵,要是有一兩隻野豬沒有驅逐乾淨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天氣炎熱,那些個兵衛都找的滿頭大汗,最後實在是不堪忍受這種高溫,紛紛尋清涼的地方解暑去了。
  就在這之後,一個看起來就弱不禁風的孩子迅速的穿過了灌木叢,當然還被荊棘枝纏破了衣擺,之後又在紅紮黎裡劃傷了手,他紅紅的眼睛最後還是控制了即將奪眶的淚水,就在他因為長時間的迷路而疲倦到幾乎中暑時,他終於看到了擁有高高琉璃頂的離宮。
  +++
  古心大咧咧的橫屍在鋪有冰玉涼席的床上,從大敞的窗子和門扉透進幾縷光,那裡面扶疏的樹影搖晃的懶散,偶爾有風吹進來,還伴著紅的淩霄花的淡香,已經足夠涼爽的古大少的身邊還坐著清甯,清寧一邊給他打著扇,一邊看著書冊。
  就在古心舒服的要享受午眠之時,一個暴跳如雷的聲音驀地響了起來,就在不足兩碼的距離,那聲音比之洪鐘都毫不遜色,更何況一點前兆也沒有,把古心嚇得直接跳坐了起來。
  “給我起來!!”
  “!瘋了嗎?!”古心一開始還沒看清是誰,可是背光的男人絲毫沒有耐心等他發現自己是誰,幾乎是拎著古心的領子就直接把他從床上拖了下來。
  而清寧沒有對他進行阻攔的原因是他根本不可能真的傷害古心。
  那麼,是古心又做了什麼惹他抓狂的事了?
  “你把他弄哪兒去了?!!”閆無射也確實沒有讓古心立刻變成烏眼青,他只是將古心那些薄薄衣料的領子揪得變了型。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古心終於看出這個面目猙獰的人是閆無射,至於他出現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你真是瘋了,放開!”
  閆無射的手又緊了緊最後還是把古心的領子解放了,古心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有點罵不出口的退坐回床上,“搞什麼?!嚇得我小心肝撲騰撲騰的跳,你不介意給個解釋吧?”
  “唱曉不見了。”閆無射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也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要說是後悔,其實他現在更接近於崩潰。
  “什麼叫不見了?失蹤了?離家出走?還是吵架了?”古心正了正領口,這才發現在後頸一片火辣辣的疼,不禁擰起眉毛,“清寧,給我吹吹。”
  清寧看他後頸果然起了血紅的勒痕,立刻讓人不易察覺的冷了眼神,不過閆無射沒可能注意到,他現在完全像個失魂落魄的乞丐,等著那枚‘金幣’開飯的模樣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他說要找你,我不許,結果人就不見了。”閆無射連聲音也變得嘶啞不堪,看來這回是真的著急了。
  “那就找啊,來我這裡逞什麼威風!”古心失笑道,“如果我理解的沒錯,他的消失與我沒什麼直接聯繫,沒說錯吧?”
  古心聲音漸冷,清寧給他拿些藥膏揉後頸的時候他停下了話頭,即便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閆無射也保持著說不出話的沉寂。
  “不說話是什麼意思,我可以送客了?”古心舒適的偎在清寧膝上,臉上雖然客套的笑著,其實對這種狀況沒有半點善心,自己家裡丟了人就來找他,萬一要是哪天人死了,豈不是要殺他抵命!
  “對,對不起。”
  “什麼?我聽不清。”要壞就壞到底吧!
  “真對不起,是我一時太衝動。”閆無射終於肯低頭。
  “那該說的也說完了,你既然能闖進這內院來,想必也不需要我派人相送。我真的要休息了,希望下次不要再來考驗我的心臟才好,多來個幾次,誰曉得會不會被突然嚇死。你說是吧?閆家少主!”
  “古心,幫我找他。”閆無射語氣懇切裡有著深深的無力,他不是會輕易低頭的男人。
  “你的人多的鋪天蓋地,你確定要求我?”古心壞壞的想,不整回來就不是姓古的!
  “他要找你,一定會來這裡。”
  “這裡也不是很大,你自己找就好,我給你掛個牌子就不會被抓了。”古心說完順手從腰上解下一個金色的腰牌扔了過去,閆無射接住牌子,那正是皇上的金牌令箭,這讓他更加的焦躁。
  “這裡一共三個林場,我的人進不來,要是我一人將這裡都找遍怎麼也要六七天,到時候,他……他也許就遭遇不測了。”閆無射的神情哀求,聲音裡也帶著隱忍的痛苦,雖然一開始是他做的過分了,不過現在古心已經不計前嫌的統統忘掉了。
  他猜想那孩子可能是迷路了,不過幸好林子裡有大量吃閒飯的搜尋隊,野獸也差不多都攆進了深山,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可是心裡這麼下結論,古心面上還是擺出一副擔憂的樣子說道,“確實,到時候也許人已經餓死了,而且前兩日才進行了狩獵,林子裡大型獸那麼多,晚找到一分都是關乎人命的大事啊,你可要努力去找才是!”
  “古心!”閆無射皺眉。
  “要不這樣,我幫你找,算是還你上次的人情,而你呢,因為剛剛動粗的行為倒扣一次,如何?”
  “隨你。”
  “那好,清寧,我們去找找吧,順便找點山菌,晚上不是吃燒鍋嗎,那東西味道可好了!”
  “好。”清寧說完笑了一下,當然那是對古心的笑話表示贊同,當他的視線挪到閆無射身上時立刻又冷的玄冰一樣。
  就這樣他們又叫了些駐守在離宮的侍衛一起進獵場尋找走丟的小男孩,不過可惜的是,這個時侯男孩已經找到了離宮並順利的坐在了有人工風扇設施的大廳。
  “小世子前來可有什麼事?”古淩楚看見他一個人來到這裡確實有點驚訝,而且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那些浩浩蕩蕩進了林子的兵士都是去找眼前這人了,不過他倒也不急著告訴納蘭唱曉這些,他只是想知道這個孩子來這裡幹什麼。
  可是害羞的少年始終說不出什麼,他總是匆忙的看一眼斜倚在椅榻上的古淩楚,接著再將那雙不安的眼睛垂回原來的位置。
  “你是來找心兒的?”古淩楚示意身側的綠玉把他的涼茶換下來,已經過了時間的茶足夠讓這個看起來就身體不健康的孩子病上好長一段時間。
  綠玉走過去,唱曉顯然嚇了一跳一樣立刻往旁邊躲了一下。
  “不用害怕,我只是給你換杯茶。”綠玉笑著說,她可以對一個男人很凶,可是現在這個靦腆的小王爺還只是個孩子。
  唱曉立刻點了點頭,他明顯的是自己也不願意那麼反應過激,只是性格使然吧。
  可是既便如此,之後的兩柱香時間裡,偌大的廳室裡還是只有古淩楚不疾不徐的問話。
  “稟宮主,少爺回來了。”奉命跟著古心的一名黑水宮近衛如此彙報著,之後沒等古淩楚詢問便戰戰兢兢說出了後半段,“少爺受傷了。”


  第六十章


  古淩楚眉頭一跳,似乎很出乎他的意料,又像是無奈的心疼,“傷的如何?”
  “傷了腳,已經找了御醫前來醫治。”
  沒大礙吧?古淩楚本來緩和的面孔如今已經冷凝成乞力馬札羅的冰頂,他緩緩步下臺階,沒有再說一句話的走向了門口,八方四敞的門透出外面明媚的陽光色彩,他周身好像凝結著氣流,可是仔細瞧去卻什麼也沒有。
  路過那名侍衛身邊時,侍衛直覺的周圍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清澈了,可是在古淩楚離開前廳之前,那侍衛就已經無聲的倒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的納蘭唱曉擰緊了可愛的小眉毛,一圈圈小小的漣漪在他眼中蕩開。
  殺人的場面畢竟是血腥的,雖然他沒有看到古淩楚是如何出手的,他也還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如此便將一條性命奪去了,這是他們習武之人慣有的作風嗎?
  爹爹也是,古宮主也是,連閆大哥也是這般吧?
  “世子,你還是待在這裡比較好。”綠玉攔下了要跟著前往的納蘭唱曉,“我帶你去吃點糕點,現在去見少爺也問不出什麼,因為他忙著撒嬌。”
  “好的……”唱曉小聲的回應,乖乖的跟著綠玉從另一側的內門走進了內庭,當然,他還是很在意大廳中那具屍體,“請問,那個人,他死了嗎?”
  他問的是那個侍衛,綠玉知道,可是偏偏不想回答他,綠玉笑了一下,避重就輕的回答,“少爺命大,一定沒事的。”
  “……嗯。”唱曉明白綠玉不想回答,也就沒再問,在之後一直跟著綠玉身後吃東西的納蘭唱曉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人找他找到要發瘋了。
  +++
  古心委屈的看著冰山狀態的古淩楚,“我是不小心的。”
  “不小心?!骨頭都要碎開了,還叫不小心?!”古淩楚這次真的很生氣,不過看閆家的比古心摔得更嚴重,而且有嚴重的憂鬱症傾向,只從這點上來看,倒是能原諒他。
  “爹爹。”古心因為看到被古淩楚一掌劈出去的閆無射快斷氣了一樣,不得不再次解釋,“是我自己不小心,他還救了我。”
  “知道了,我對那個破破爛爛的人沒有興趣,你乖乖躺著。”古淩楚歎氣。
  古心無聲的朝他抬起手臂,古淩楚只好走過去坐到他的床邊,“很疼嗎?”
  “……其實有一點疼。”古心刻意忽視那一陣陣鑽心的折磨,其實這種疼痛並不是不能忍受,可是古淩楚問起,古心就像出自本能一樣的撒起嬌來。
  古淩楚深吸一口氣壓住怒火,這才控制住不去看那個閆家小子,他起身的動作看起來尤其慢,然後柔聲對古心說,“你等爹爹一會兒。”
  “好。”
  古心說完之後確定古淩楚真的離開了房間,立刻讓黑虎把閆無射拖離了現場,“扔的遠一點,不然爹要是反悔,他可就拜拜咯!”
  “知道了,你就老實一會兒吧。”黑虎沒好氣的拎起閆無射,而後者因為給古心做了‘屁墊’又被當成靶子打,實在沒有半絲力氣抵抗,他只是看向古心,那眼神寫滿了擔憂和焦急,這是古心曾經體會過的,所以他只好安慰他。
  “會找到的。”
  “古心,你不要騙我。”閆無射灰黑著臉色望向古心,他看到古心滑下山坡的時候心臟都要停了,只要一想到唱曉也有可能會失足跌下山澗一類的,他恨不得時間倒回,他就不會阻止唱曉,他可以陪他一起來離宮,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魂不守舍的盲目找尋了。
  “別瞎想,他一定沒事。”古心只好這麼說,就在這時,一聲巨響自院子傳來,隱約還夾雜了別的什麼聲音,但是古心聽不清,他示意黑虎帶著閆無射先走,那之後他拖著腳蹭下了床。
  敞開通往外間的大門,中庭那裡站了為數眾多的男女老少,古淩楚背著手站在他們面前,那背影說不出的冰冷,可也只有古心知道那只是一種焦急的表現。
  “爹……”他喚了一聲,其實那聲音就好像從破風箱的縫隙裡擠出來的一樣,輕到不可思議。
  即使這樣,古淩楚也立刻聽到了。“……心兒,怎麼下來了?”古淩楚無奈的扯出笑容,返身回到門邊抱起古心。
  那之後古心被放到了擺著成山靠墊的床上。
  “爹,你生氣了?”古心小心翼翼的問著,古淩楚的眼底透著發火前的寧靜,讓他看著不知所措。
  “沒有,他們辦事不力,不過我也沒有要治他們罪的意思,你就好好休息吧。”
  “很輕很輕的傷啦。”古心抬起手摸上古淩楚洩露心疼的臉。
  “爹知道。”
  門外一個微微帶點駝背的男人走進來,“稟宮主,取來了。”
  “拿過來。”
  一個青石色的小盒子被恭敬地遞給了古淩楚,古淩楚擰開盒子,裡面是淡綠色的膏狀物,“這個可以止疼,來,爹給你揉揉。”
  “已經不疼了。”古心覺得鼻子有點酸,有什麼讓他說不出話來,古淩楚真是世界上最不幸運的人,他得到他這樣的兒子真是一場災難啊。
  他其實還不至於沒用到進個山就滑下山坡,他那時看到了什麼?是蘭心草吧?夏天也沒有變黃的蘭心草,他想要帶回它,讓它能時刻佇立在他們的院子裡,讓它像自己一樣陪在古淩楚身邊,霸佔古淩楚的每一寸神經,獨享他的寵愛,只要他看著自己……
  多卑鄙的想法,古心苦笑,也許就是因為他的這種獨佔欲才會導致最後跌下山,他掉下去的時候也在不斷的嘲笑著自己。
  太醜陋的人真是不配站在古淩楚身邊,他還要如何的沒用才能放開這個人的手呢?
  “不疼了……”
  古淩楚不理睬他的解釋,他輕輕解開御醫剛剛做的固定繃帶,已經腫的饅頭一樣的腳踝絕對不可能不疼的。古淩楚將古心推靠進墊子裡,“好好躺著。”說完他從盒子中挖出一塊藥膏在掌中抹開,再扣上古心的腳。
  古心小小的呻吟了一聲,那雙溫熱的手正在他的傷處緩緩推拿,他的爹爹,永遠不會斥責他的胡作非為,也不追究他的任何失誤,他到底嬌慣他到什麼程度了?!
  到了讓他自己也害怕的地步!
  他無法想像這雙手不再溫柔抱著他的那一天,正因為太呵護,才會讓他變得這麼脆弱,他到底還能怎麼做?!誰來告訴他!
  一絲絲涼滲進火燙的皮膚,那個被疼痛折磨的地方變得緩和了,溫吞的疼痛及不上古心內心的痛苦,他看著那張認真盯視著他傷處看的臉孔,那是他永遠不能忘懷的臉,“怎……”麼能……
  不要對我寬容,不要這樣寵愛著我,不要這麼溫柔,不要心疼的擰眉,不要!不要了!
  “心兒,很快就能好了,再忍忍。”古淩楚看到古心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還以為他很疼,只好一邊給他揉著傷處一邊輕聲安慰他,“多少年沒看你把腳摔成這樣了,以前不是都會哭得很大聲,現在很有進步,爹該給你獎勵才是。”
  古心不管腳上什麼樣,直接撲進了古淩楚的懷裡,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半點聲音也沒能發出來,古淩楚一時間不知道他在傷心什麼,可也沒有問他。
  哭泣,有的時候是沒有理由的。
  古淩楚作為古心的父親,他唯一沒有教導古心的就是男子漢不許流淚,他不需要一個隱忍的受委屈的孩子,而事實上古心很少會這麼傷心欲絕的落淚,他通常用假哭來騙取他的心疼,或者有事相求的時候才會用這一招,而真正的痛苦的哭泣時是沒有聲音的,就像現在這樣。
  古淩楚抱著古心,伏在他腰間的古心微微抽動的肩膀,那模樣讓古淩楚一陣陣心悸,“心兒,想離開嗎?”
  古心沒有回答,在他哭得心臟都疼痛起來,他也沒有給出答案,作為足以陪伴古淩楚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到底,到底要怎麼做?”古心卡在喉間的疑問讓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第六十一章


  “笨蛋!”
  “我就是笨啊,你說怎麼辦?”
  “笨的讓人連意見也提不出來!”
  “嫌棄我啦?我好可憐啊,連最親愛的可音也嫌棄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閉嘴。”
  “好疼啊啊啊啊啊!”
  “快把嘴閉上!”可音惡狠狠瞪了古心一眼,真是服了這個事兒精,不過一眼沒照顧到,居然跌下山去!“你怎麼不乾脆點摔死得了?!”
  “我捨不得你嘛!”古心眨著星星眼看著可音,“好可音,我要去曬太陽。”
  “休想讓我抱你!”
  “用背的也可以!”
  “臭美!”可音的聲音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不過他倒是沒忍心真的把古心撇在床上。
  可音把外衣脫下搭在石榴衣琤上,裡面月白的小衫子立刻襯出他窈窕的修長身姿,換來古心嘖嘖的讚歎,可音無奈的伸手攔腰抱起他。兩人出了門,穿過百花長廊,一處中正園庭裡擺放著一張藤木的長椅,那是納蘭文榮遣人送來的,看起來舒適的很。
  可音輕輕放下古心,那椅子明裡說是給古心養傷用的,其實就是殷勤罷了。
  “這皇上可真是無孔不入啊!”古心扶著椅子調整了躺坐的姿勢,“椅子不錯,改天要好好謝他。”
  可音哼聲算是答應,納蘭文榮只是不屬於他討厭的一類人罷了,在他的記憶中,唯一討厭的就是姓沈的,其他都還好。
  可是喜歡的人裡,應該有古心一個才對。
  偏是個笨蛋!
  “笨蛋!”可音看著綁成木乃伊一樣的古心的左腿,那目光要說是氣憤,更像是抱怨。
  古心也不和他鬥嘴,只是拉著可音一同躺椅在大籐椅上,“睡一會,聽說你剛才去教訓閆家的倒楣蛋了,一定很累吧?來來,躺在我安全的懷裡睡一覺吧。”
  可音懶得和他一個字一個字掰,反正已經很久沒享受過這樣的寧靜的日光浴了,他舒服的閉上眼睛,古心側臉就看到他細緻的鼻樑,都說鼻樑高的人性子都很暴躁,原來是真的。
  姓閆的不知被揍成什麼樣了,他是第二天才知道‘小可憐’就在離宮裡,也立刻派人去告訴給閆無射了,可惜的是納蘭唱曉沒能看到比他還可憐的閆大哥,就已經不得不離開了。
  昭王昨天天一黑就已派人接回了唱曉,閆無射則是作為賠錢貨扔在了離宮,哭笑不得的閆無射一方面放了心,另一方面一定很希望自己快點好起來吧。
  可惜啊……
  “可音。”
  “嗯。”
  “離開吧。”
  “去哪兒?”
  “去一個好地方等著我。”
  “讓我一個人去?不幹。”可音睜開眼睛偏頭對視他。
  古心立刻避了開去,他不想讓可音知道他的怯懦,就算是朋友,他也希望自己至少是個能給人安全感的人。
  所以,話止於此。
  正當他以為可音已經睡了時,可音慢慢的說,“讓他們先走吧,我留下陪你。”
  “……好。”古心笑。
  +++
  “是什麼?”昭王陰沉桀驁的望著管事,“解釋清楚!”
  “蘭心就是古心,他一直和古淩楚在一起,沒有別的身份。”
  “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昭王踢開躬身回稟的管事,“我不是叫你查這個,我要的是他做過什麼!作為,作為你明白嗎?!”
  “是,王爺。”
  “再去查啊!”
  “遵命!”管事灰頭土臉的退了出去,與他擦肩而過的管家看他被罵的不輕只好更加小心翼翼的走進了書房。
  “王爺。”
  “說!”昭王指壓眉心,對於這個時候古淩楚在京中感到焦躁不安。
  “查出古心身邊那些人了。”管家把一個小冊子展開放在昭王手裡,“叫黑虎的是禮部尚書王自的兒子,也就是‘千機手’的徒弟。”
  昭王眉峰突的一跳,怎麼又和那個人扯上關係了,可是他的眼睛挪到冊子上的另一個名字時,更是狠狠的皺起了眉峰,“這個可音是‘紅狼’?”
  “是。”
  還真是很有意思的組合啊,還有他旗下最優秀的易容師,最好的樂師,如今都已經歸屬到那人身邊!“是我管教無方?”
  “王爺息怒,不是沒有辦法的,那個清甯還有個弟弟。”
  “少出餿主意!”昭王將小冊子攥成一團,然後化成一地紙灰,他陰沉著臉冷聲道,“不能小瞧嗎?我倒要看看都有什麼本事!你去吩咐承善,立刻開始佈置,不管他們是因為什麼進京,我一樣叫他們動彈不得!”
  “遵命!”管家躬身退出書房,門口伺水的小童看了管家的臉色嚇得差點掉了手裡的託盤,規規矩矩的退開了一條路。
  管家看了那小童一眼,“叫什麼?”
  “奴才是六子。”
  “六子,去端兩盒糕點送到我屋裡。”
  “管,管家大人,奴,奴才是書房的……的……”
  “我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還能害了你不成?!”管家倒也沒太生氣,只是耐心的解釋給這個孩子聽,“我是管家,你自然歸我管。”
  “是,是,小的這就去。”
  管家看他去的遠了,終於恢復之前的表情,現在看來,昭王是迫不及待想要造反了,為防萬一,唱曉已經被送離了京城,如有突發的狀況,他也只能儘快結束自己這個身份。
  宮主在這個時候進京是為了昭王的事嗎?
  管家自己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大概是因為那個可愛的少年吧!
  少爺已經長大成人,昔日那個可愛的男孩,如今已經出落成絕塵的少年。想必不久就會成為和宮主一樣值得人跟隨的人物了吧。
  不過,首先要處理眼前的問題,昭王既然迫不及待的要行動,一切也該有個說法了。
  黑水宮的人終究還是不喜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啊。
  管家笑了笑,一會遣人送消息給宮主,是要插手,還是作壁上觀,全憑宮主吩咐。
  昭王雖然對逼宮一事部署了多年,終歸還是個耍把戲的,宮主自是不會放在眼裡,就怕那新皇慌了手腳,到時候要是害宮主勞神……
  絕對無法容忍!


  第六十二章


  清寧一早慌張的奔進了古心的院子,他一臉的驚惶,甚至還差點絆到花庭中的土頭,清寧從未在這麼失態過,就在這樣的清寧沖進屋廳時,古心竟然怡然平靜的望著他,他輕輕笑著安撫慌張的清寧道,“不要急,黑虎已經佈置好了,他牽馬在門外等你。”
  “少爺!”清甯不單是為了古心的反應不可思議,他還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清甯,你弟弟要緊,我的小傷再過幾天就好了,不用擔心我。”
  “什麼事?”清寧不肯走,“到底是什麼事?”
  “昭王好像在後面施手段,總之你和黑虎回去應付,小唯一定沒事的。”古心安慰他。
  就在清早黑水宮傳回消息,尚武院十七名少年弟子無故失蹤了,其中有清甯的弟弟,也不怪清寧緊張,在黑水宮裡丟了人,換在從前是不可想像的,可自從上次草心閣失火遇襲,他們確定黑水宮內已經不再安寧。
  “……我不走。”清甯露出不信任的神色,對於古心的這種態度更是十二萬分的懷疑。他最怕是古心想要保護他們才製造這些事件,同時也害怕弟弟真的有事。
  “說什麼傻話!弟弟不要了?!”古心咧嘴笑他,“擔心的不得了吧?快去吧,京裡反而安全,你們路途遙遠,此去一定要小心。”
  “古心!”清寧表情鬆動開來,根本不知該如何反駁。
  “去吧,去吧,赤尾他們也跟著,雖然中途要轉到武平幫忙,可也能幫你查查這件事。”
  “古心,你告訴我,是不是要發生什麼?”清寧直直盯視古心,他總覺得事情不那麼單純,這個時候一切平靜的過分,所以反而不正常。
  為什麼遠在失心坡的本宮會出事,又為什麼武平、汾城和揚州同時出問題?!
  “你支開我們做什麼?”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件事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又或者是昭王派人做的?
  “怎麼可能?!你當我真那麼大本事!不要瞎想了,快走吧,爹爹在我身邊,我還能如何?!”
  清寧沉默了一會,終於還是沒有再辯駁,“我去去就回。”
  “好。”
  “你若騙我,我一定不放過你!”
  “那就太可怕了,我可不敢。”古心笑得可愛,那副嘴臉真是讓人無語。
  清寧終於離開了,古心想著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在騙人的時候不心虛呢一邊端起果子盤,這也是長大成人必經的一步吧。
  不管怎麼樣,都走了就好了,從線報最近的傳訊來看,昭王的邊疆軍竟然已經駐在城郊三天了!加上皇城內那些屬於他昭王府的護城軍,足有二十萬了吧!
  而這邊,近衛軍加上所有能搜集的力量不過二十五萬,雖然有五萬的優勢,可是終日征戰沙場的那些虎狼一樣的男人和城內養的白嫩標緻的小夥子們又哪會一樣。要說對方能以一抵十是過分了些,可是以一抵五則絕不成問題。
  讓他們都離開是對的,目前京裡的狀況一觸即發,他有古淩楚保護一定是安全無虞的,唯今最要緊的是他們,如果事情和他想的一樣,昭王怕是要篡位,到時場面一亂,他自保尚且問題百出,豈不是要連累他們都為他擔驚受怕。
  “琪靈他們也走了?”可音端著白玉雙耳壺進門時,古心神情有點呆滯的問道。
  可音點點頭,“啊,都走了,騎的滇馬,腳程快。”
  古心終於放心,“還好,爹爹說各地都已安排妥當,等他們到了就能確保安全了。”
  “我們呢?”
  “還能如何,我們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篡位者的幫手,只管待著就好。”古心嘴上說的漫不經心,實則心裡還是不安的很。
  可既然古淩楚認為這個時侯這個位置是安全的,那麼他也就沒有離開的必要。說實話,雖說這天下是誰的不要緊,可古淩楚還是有一份責任在的,這也許就是納蘭文榮處處忍讓他的原因吧。
  “爹這兩天都在沉荷塘嗎?”古心想起那天曬太陽被抓到之後,很久沒能看到外面長的什麼樣子了,“帶我去吧,可音。”
  可音幾乎要一壺砸死這個不知道什麼是教訓的人,“不幹!”
  “別這樣嘛!”古心軟磨硬泡,這時一個長相機靈的小侍童開門進來,古心看到他不禁神情一哂。
  “如何?”
  “回少爺,小王爺是被送到了玉頂寺。”
  “好,做的好。”
  “另外昭王府裡最近來了好些苗人,一個個都古怪的很。”
  “恩,如果還有異常就傳信出來,讓六子他們招撫著管家,不要讓他出什麼危險才好。”
  “小的知道,少爺放心。”小侍童規矩的離開了。
  可哥音從他最後的話裡覺出些不對,“請苗人來幹嘛?”
  “還能幹嘛?”古心抬起腿上下晃動著,“幫著造反唄。”
  “好吧,既然你這麼不放在心上,還讓他們傳信做什麼?”
  “擔心你。”
  “真是怕了你,我帶你出去就是,不要拿話噁心我。”可音翻白眼的無奈道。
  “哪裡噁心了……”古心被可音整個扛在肩上,連帶著把那些抱怨都噎了回去。
  古心笑著自己攀回一個舒服的位置,可音則是任他變換姿勢,一語不發的來到了沉荷塘。
  “爹。”
  古淩楚回身,看到古心八爪魚一樣攀在可音身上,只好無奈的剝了下來摟進自己的懷裡,“又不老實。”
  “悶得快要長蘑菇了。”古心抱怨著,古淩楚笑著也不說話。
  古淩楚抱著古心逕自望著荷塘裡晃眼的連片綠色,幾乎覆蓋了整片湖心的芙蕖開得正好,古淩楚問懷裡的古心,“喜歡嗎?”
  “喜歡。”古心笑著,眼睛卻遲遲無法從古淩楚身上移開,若說喜歡,還有什麼景致敵得過眼前的男子。
  古淩楚報以寵溺的一笑,下一秒,青錦宮裝下擺一晃即被風盈滿,足尖點水一動,古淩楚恍如禦風而行,那唇角優美的弧度微微動作,“去看荷吧。”
  “好。”古心笑。
  帶著他,古淩楚只是偶爾於水面上一點,少頃已到了湖心,輕點荷瓣,他們如履平地一般至於漫天荷葉之間。
  “好漂亮……”
  古淩楚指尖一劃,幾隻荷纏到一起,再一拉,那把荷織的椅子就蕩了過來,古淩楚將古心放置在椅子上,替他放好綁著繃帶的腿,接著道,“好久沒帶你賞荷,這裡倒也開得盛,只比我們宮裡的還差些罷了。”
  “好香。”古心俯身將鼻子湊近身邊一隻半開的花苞,湖心的風搖曳著花莖,連帶著古心的髮絲也一齊飄撒開來,“爹爹你聞。”
  古淩楚側依著一隻蓮蓬勾勒成的欄杆俯下頭,可是他沒有湊近那只粉白的菡萏,透著薄薄涼意的唇瓣輕吻上古心細緻的下頜,沿著曲線流暢的脖頸一直向下蔓延,荷編的椅子在水中晃了兩晃,古心不得不伸出手臂纏住對方的臂膀,浮沉不定的不安感,只有在攀住古淩楚的剎那才能安心。
  感受著對方的視線,古心終於還是慢慢湊上了自己的唇。
  可音遙遙站在沉荷塘邊上,看那兩人濃情蜜意的依偎著,親吻或是耳鬢廝磨,不管哪樣,他都不曾想像過。
  “很羨慕?”
  可音由於走神沒發現有人靠近,突然在那麼近的距離傳來說話聲,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揮手劈出一掌,虧得對方躲了過去。
  “你還真是不溫柔!”納蘭文榮掛著扎眼的笑容,絳紫的長衫讓他今天格外的俊朗了幾分。
  可音見是他便背轉了身體繼續望著荷塘,“我不會溫柔。”
  “誰說的?”納蘭文榮走到他身側與他並立,“看到你的第一眼,你就是溫柔的。”
  可音冷哼,“不見得吧。”
  “沈閣主已經不在京內,他棄你於不顧,你是否也該做其他考慮了?”
  “不勞你費心。”
  “我倒不是好管閒事,只是那兩個人也是岌岌可危了,你總也要為自己打算。”納蘭文榮凝視沉荷塘中的兩人,“他們如果分開,你怎麼辦?在一起,你又如何?”
  “我自會處理。”
  “不考慮我嗎?”
  “你心有所屬。”可音毫不客氣的指出。
  納蘭文榮先是一愣,緊接著大笑出聲,他是第一次被人這麼正面戳破,只好笑著搖頭,“如何得知?”
  “你的眼睛裡寫著。”
  納蘭文榮收回笑容,“你看得太多了,這樣容易招徠危險。”
  “沒有被人殺的價值了,我。”
  “至少還有人想要讓你有這個價值。”納蘭文榮說完唐突的伸出手臂,可音沒有做出反應,可是那手臂在接觸到可音身體之前就已經被彈開——那是從斜裡打出的一隻樹果,力道剛好控制在彈開手臂而不傷人的範圍內。
  納蘭文榮並沒有感受到一絲來自對方的氣息,唯一在場的另外兩人正在塘心,那麼這是意外?
  “誰?”可音冷凝著臉望向沒有半個人的樹叢,那眼神雖然儘量冷漠,最終還是讓納蘭文榮看出了其中的一絲期盼。
  沒有回音,沒有半絲不正常的庭院依然只有他們四人,可音不再說話,不再望著那裡,納蘭文榮亦是沒再動作。


  第六十三章


  在綠玉也隨朱良一起離京之後,離宮中只剩下古家父子,可音,閆無射和紅香而已。這種情況在昭王看來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他雖然不知道古淩楚打得什麼主意,還是很滿意他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
  “每日除了賞荷,調情,還做了什麼?”昭王這樣問著回報的探子,男人恭敬的回稟道,“沒有了,幾乎就是些日常的瑣事,看書,偶爾有鳳香樓的姑娘被叫去彈唱,沒做過其他事。”
  “閆家少主呢?”
  “每日去玉頂寺看小王爺,夜半再回到離宮。”
  “哼,黃毛小兒。”昭王哼笑一聲,轉而繼續叮囑道,“離宮那兒繼續盯著,對古淩楚絕不可掉以輕心,他一旦有所動作就立時回稟。”
  “是,那皇上那邊……”
  “那邊不用你管,老八是個什麼樣的程度我清楚,你只管看好離宮裡的人。”
  “那我退下了。”男人離開了書房之後,昭王再次抬起手捏在眉心。
  “是真的不在乎?”昭王自言自語道,他對於古淩楚的這種態度感到不安。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費盡心思想要剷除黑水宮的勢力,可惜他一直都殺不了古淩楚,本以為可以得到黑水宮人的名單再一一剷除,結果派去的人都讓人失望。
  尤其是那個平青,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偏偏在關鍵時刻露了馬腳。
  她的哥哥也一樣沒用!
  看來黑水宮只能等到他榮登大寶之後再設法解決了,古淩楚是絕對不會歸順朝廷的,以它目前在江湖上的地位,留著絕對百害而無一利。
  可是照古淩楚目前的‘示好’行為來看,他倒也不一定不支持他,應該也是對新皇很失望吧。
  畢竟還是未經世事的稚子一個,如何承攬天下?!
  大羽朝就該是他納蘭文禛的!
  自成年之後,他一直用心輔佐朝綱,除了太子之外,沒人可以讓他心服口服。本以為太子讓位,輪也該輪到他了,偏偏那老東西給了老八!
  不給我,我只好自己奪回屬於我的東西!
  昭王陰晴不定的看著桌上的沙盤,他周詳計畫了這麼久,如今誰也不能阻止他,誰也不能!
  “昭王爺,沒打擾您吧?”一個苗人走了進來才出聲客套,昭王幾不可聞的在眼底掃過不滿,卻沒有出聲指責。
  “大師這麼晚了還沒歇息,是有什麼地方照顧不周?”
  “不,不,王爺一切設想周到,我恰好路過,見書房內仍有燈光,才想來打擾。其實我們來這裡不少時間了,不知什麼時候能活絡一下手腳呢?”
  “大師這是技癢了?哈哈,不急,待一切安排停當,到時還要煩請大師一定傾力相助才是。”
  “王爺這就客氣了,我們千里趕來,不就是為了助王爺一臂之力嗎!只是這些日無聊的很,我還道是王爺改了心意,若真是如此,我等也該早日回去苗疆,家主正要一統南國,正值用人之際啊。”苗人臉上堆滿假笑,話裡話外都是嘲諷昭王行事拖遝,置昭王臉面於不顧,倚仗的也不過就是那苗疆王的勢力罷了。
  昭王卻沒有如他意料中的怒火中燒,他似笑非笑的望著苗人,“真是如你家主人所說。當初你們來時,苗疆王一併送來書函,說是料想你們必定急著回去,所以你們已被封為駐朝使節,以後的日子還長的很,我們還是愉快的相處比較好吧。”
  一語方畢,苗人的臉色青白的可怕,終於還是沒能再說出不敬的話來,他心如明鏡,如今他們等同于苗疆的賀禮被送給了昭王,如若和昭王結下了梁子,日後昭王登基,首先要死的,就是他們。
  “此事當真?”
  昭王並沒有露出不屑的神情,在成事之前,對於這種鼠輩一再忍讓倒也不是很難,他從書匣裡拿出絹黃的摺子擲在桌上,“大師自便。”
  那苗人取了打開,臉色反而平復了下來,也不是沒想過有這種可能,這中原的皇上不好惹倒也強過家主,留下一事未嘗不好,於是臉上露出半絲諂媚的解釋道,“您看我這是口舌直快,成不了大事,幸而能與王爺一道,日後還要王爺多提攜才好。”
  “客氣,時候不早,大師早些歇息?”
  “叨擾,王爺也要注意身體。”
  “承蒙勞心。”
  兩人虛情假意了一會,苗人才放心的離去,昭王兀自看著他離開的門扉出神,苗疆王要一統不是新聞了,可這與京中之事沒關係吧?!
  偏巧是這個時間,如果最近那些異動的苗疆人都是為了這事也就罷了,怕就怕這不過是個幌子。
  可想來想去,古淩楚雖然料事如神,倒也不一定能籠絡的了南疆那條蛇,自己不也是以南部諸國為代價才勸動對方相助嗎。
  “不出差錯就罷……”昭王突然想起兒子的事不禁又喚來管事,“多派些人在玉頂寺,再見閆家少主就邀他留住。”
  “遵命!”管事麻利的退下。
  與此同時,在玉頂寺的納蘭唱曉也在思索著閆無射的問題,他其實一點也不懂閆無射的想法,閆無射對他體貼呵護,也說過喜歡他,可是一旦話題涉及古心,閆無射總是回避不答,再不就一味的深情發呆。
  唱曉雖不懂情為何物,倒也能看出那眼神出於什麼樣的感情。
  閆無射坦白了接近他目的的那一天,他似乎以為自己恨透了這個欺騙他感情的男人,可當閆無射再次出現時,他無法拒絕這個男人的靠近,這個人就好像帶著他需要的溫度,不斷接近他的這個男人讓他安心,依賴。
  “想情人呢?”古心忽的冒出一句話把納蘭唱曉嚇得一顫,他瞪大霧濛濛的水靈靈的眼睛看著開窗爬進來的古心。
  “你,你,你!怎麼……”
  “我,我,我,就是這麼進來的。”古心故意學他說話的語調,換來對方輕輕的一笑,古心接著道,“自有你的情哥哥引路,沒想到這裡這麼多人守衛,費了我好些力氣。”


  第六十四章


  古心一隻腳上還裹著固定用的帶子,較之之前的夾板要輕鬆了很多,不過他這種偷偷跑出來的行為想必會受到不小的懲罰了。
  古心一面想著一面露出了賴皮的笑容,到時候就裝可憐蒙混過關好了。
  “你,來找我?”納蘭唱曉對於古心變化莫測的表情感到好奇,明明是那麼妖氣的一張臉,可是偏生不覺得冷淡高傲,在遇到古心之前,他一直以為美人就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人,原來是他見識淺了。
  古心沒理他一個人在那裡想東想西,只是直接回答問題,“當然,要不然這和尚廟哪有什麼吸引力?!”
  “你來做什麼呢?”
  “來告訴你,你的閆大哥很重視你,可惜那孩子生來臉小,不好意思當面和你講,所以我這個說客就來了。”古心不管三七二十幾的端了茶碗啜一口,“其實他這個人看著精明,實際上卻是大老粗一個,雖然想你想到半夜爬牆來看你睡覺的樣子,可就是不肯直接要求住在這裡,這麼著也不是辦法,不如……”
  “恩?閆大哥不是午後就走了?”
  “那是表面現象。”古心還是一副說客的嘴臉,看閆無射每天無精打采的回離宮就知道兩個人一個王八一個秤砣,不叫他推一把,誰也吞不下誰,“他每天想你想的魂不守舍,到了晚上就偷偷來看你,你那爹爹好像不怎麼待見他啊。”
  “也沒有,只是……”
  “不管怎麼說,你閆大哥希望能多一點時間和你在一起,現在派我來做說客,看能不能勸你跟我回離宮,答不答應全看你自己的嘍。”
  納蘭唱曉聽到古心這麼說心底有一絲開心,他其實一直嫉妒古心能叫閆無射掛心,閆大哥每日必會回離宮,雖然他不提,唱曉也明白他是由於擔憂古心的安全。唱曉雖不至於因此而討厭什麼人,可也不怎麼樂見這種情況,這樣的擔憂困擾讓他日日愁眉不展,見了閆無射就更加無話可說,如今讓古心一講,心裡倒像是開了個天窗,一縷甜蜜的光透進來,登時照的他滿心暖意融融。
  “真的?”
  “我最不喜歡說謊。”古心心裡吐了吐小舌頭,聰明的閉上了嘴,他最知道在什麼時候住嘴,多留一些空間給唱曉去聯想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懷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古心來這裡可不是真為了閆家那小子的幸福,他主要就是要帶納蘭唱曉回離宮,有這樣一個重要人質在手裡,即使昭王有所行動也不敢挑釁他們。這個想法說幼稚也幼稚,卻也再淺顯不過,那個昭王護犢子護的那麼嚴重,一旦他‘邀請’小王爺回去作個幾天客,就等同於擁有了一個護身符——叫那昭王折騰的狠了也絕對安全的人肉護身符!
  絲毫不知道古心奸詐心思的納蘭唱曉稍稍在心裡掙扎了一下,爹說過絕對不可以擅自離開,可是他很想和閆大哥在一起,這種心情,等以後說給爹聽,爹就會原諒他了吧……
  “那好,我和你回去。”
  古心勉強忍住嘴角得意的笑,總覺得自己像是要把這小可憐拐賣了一樣,萬分滿足。伸手揉了揉納蘭唱曉柔軟的發,古心小小聲的傳喚窗外把守的閆無射進來帶人,就這樣他們連夜將昭王的掌上明珠‘擄’了,全然不知這樣的做法竟引出那樣的發展。
  +++
  看著溫室裡花朵一樣的納蘭唱曉,古心總有種說不出的膩味,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呢?就是不太能接受,當初江鳥那孩子雖然言行舉止完全抄襲於他,他也沒生出太多的反感,如今這個水掐似的小人兒柔和溫順,小動物系的人應該不是他排斥的類型才對,可怎麼也想不通的就是古心無論如何也對他生不出好感,甚至達到了不想“撞見”的地步。
  不過看在這孩子是閆無射心肝寶貝外加目前護身符的份上,他不會表現的太明顯就是了。
  而納蘭唱曉,真個是完全不明白自己是被討厭的,一來離宮裡本就沒有什麼人,二來能躲著他的都躲著他,連閆無射也莫名其妙的總是避著他,這讓他有點犯傻。
  “宮主,對,對不起……”一個人瞎走走到了不該到的地方的納蘭唱曉面對半裸著的古淩楚說話更顯得不利索,他本來是想要找閆無射的,可是離宮太大了,他為了不讓自己走到林場裡去,只好往建築物多的地方走,結果左拐右拐之下,被他打開的門內竟然是剛剛沐浴完的黑水宮主!
  那樣長的墨色長髮半濕的披在男人形狀優美的肩上,質感上乘的黑色綢衣簡單的搭著,從曳地的衣擺間露出男人長而勻稱的腿,這是在納蘭唱曉短短生命中從未見識過的致命的美,一時間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眼神追逐著男人的手指拉過半敞的衣襟,接著是沒有任何指責意味的責備,“一個人走來走去很危險,例如剛才。”
  古淩楚說完手指微勾,將釘在納蘭唱曉身後門棱上的發簪取下,“要不是你身上沒什麼氣息,我會把這柄簪子插進你的腦袋裡。”
  聽了他這話的納蘭唱曉小心的咽了口唾沫,感受到男人身上微涼氣息的同時在心底冒出了一點點掙扎——到底是閆無射的二頭肌美還是黑水宮主的長腿美呢?
  而其實這個時侯的古淩楚心情也是欠佳的,總是躲著他的古心今天又沒了蹤跡,為了適當給心兒自由,古淩楚近來很少派人全日制盯梢,可是這樣一來,他的心就更加難安了。
  在他走神的想著這些的時候,這個怯懦的少年闖了進來,要不是他沒想過置他於死地,現在的納蘭唱曉想必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可是他的壞心情半點也沒能傳達給內心矛盾的少年,看著他在那兒一會兒臉紅一會兒心跳,古淩楚乾脆當沒看見一樣走進了內屋,內室中置著長長的一張碧玉榻,相傳是戰國時的神器,凡是擁有它的人都會在最終稱霸天下,結果後來戰亂,這東西也就隨著三國鼎立的局面失了蹤跡,如今古淩楚看著眼前的綠白物件,嘴角劃出個弧度,這將是古淩楚這些年來送給昭王的最好的禮物。
  “那個……宮主,你知道閆大哥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嗎?”小可憐可憐兮兮的問著這個奇怪的問題,好像全天下都要同他一樣重視閆無射的去向一般,這話問的可笑,可是對於古淩楚來說,他又何嘗不想問問古心的去向。
  “倒沒聽說,我派人給你找找。”
  聽到古淩楚善意的回答,納蘭唱曉露出靦腆的笑,“宮主你看起來冷冰冰的,其實人真的很好,怪不得古心總是笑的那麼開心。”
  古淩楚這才露出些笑意,一面披上外袍一面走了出來,他那驚鴻迷人的淺笑映在納蘭唱曉眼中,心上,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直到很久之後,他接下師父的‘九尺笛’,站在了整個武林的頂點,也依然懷念這個武林神話難得的淡然一笑。
  納蘭唱曉那時對身邊的人說:這世上,再也無人配與他平肩,唯獨古心。
  彼時已經沒人再來問他為什麼,不需要證明,這個少年的成長深刻的印在了大羽王朝的史冊上,在朝野,在江湖,沒人會質疑他是古淩楚的孩子,一切,俱都發生在昭王叛亂的這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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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 02:11 PM|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s791232003 於 2014-1-3 09:27 A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古心自然完全沒想到自己劫回納蘭唱曉會造成什麼樣的連鎖反應,古淩楚也沒有神機妙算到能預測出自己這張碧玉榻會如何的刺激昭王,就連被劫持的當事人肉票曉都懵懂不清楚狀況,更不要說閆無射他們了。
  所以當苗疆人卷帶著納蘭唱曉逃出離宮,古心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他看到納蘭唱曉和古淩楚談笑,之後一口酸氣沒處撒,只好跑去跳水塘玩,唱曉追出來解釋,他不聽,撒潑,之後那苗疆老頭噗的跳出來,向他飛了一團黑呼呼的東西,帶走了唱曉。
  怎麼了,他不知道這是遇到了反劫持,在古心的意識裡,只剩下好痛好麻,那些密密層層迅速鑽進他身體的黑點是什麼,為什麼渾身沒了力氣,甚至不能逃離古淩楚的視線,他胡亂的在空中抓了一把,名為古淩楚的物體風一般卷起了他潰倒的身體。
  無盡的黑暗卷走了古心的傷感,他已經成功躲了古淩楚四天,雖然對於自己無理取鬧,自私任性,甚至矯情的本性很無奈,古心還是覺得自己無法心安理得的霸佔那人,就像心結,他已經自己打了個自卑的死結,便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易打開了,越是依賴了古淩楚,越是辦些齷齪事,古心名為愛的小火苗就越是瀕臨熄滅。
  可是那苗疆人實在不在意料之中,傳回的線報裡明明沒有提過有關於他們行動的消息,那麼就是苗疆老兒對賊王爺的體貼了?!
  恁的偉大情操,古心在心裡把那苗人十八輩親戚都照顧了一遍,尤其是他還往自己身上扔蟲子,這一點尤其不能容忍!
  多噁心!
  “……可惡……”古心咒駡著睜開了眼睛,原本他以為會看到古淩楚擔憂的臉,正不知道如何解釋這次‘意外’,才看清床邊坐的並非古淩楚。
  “閆……無射?”古心很意外,爹爹在他重傷之後竟然沒守著他?!對了,一定是去收拾那個膽敢傷他的苗人了!
  “你醒了,覺得好點了嗎?”閆無射疲倦的神態裡摻雜著一些痛苦,他定定的看著古心,那神態中明顯的有松了一口氣的跡象,可是對於古心醒來這件事卻不是很意外的樣子。“來,把這藥丸吃了。”
  閆無射將一枚淺蔥色的藥丸喂給古心,他知道古心現在想知道的是古淩楚在哪兒,可是他不能說,看著一面吞咽藥丸一面望著他不停看的古心,閆無射頭一次移開了視線,“喝點水。”
  古心不疑有他,喝了水,吞了藥,便要起身,這才注意到渾身疼的厲害,“哎呦!”他輕吟出聲,閆無射也立刻制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傾向。
  “你還不能起來,身上傷口多,紅香讓你躺著。”
  古心苦著一張臉,又來了,他是和這床定了八輩子親戚怎的,腳上的傷剛好了沒幾天,這回換成全身!
  “好疼,什麼鬼傷?”
  “就是鬼傷,你中了蠱,好在……好在時間不長,已經沒事了。”閆無射給古心掖了被角,眼神若有若無的看著古心的手腕,以為古心不至於看見這細小的動作,可是古心何其敏感,他的眼神也移到自己綁的像顆粽子的手腕上,兩個手的手腕都卷了厚厚一層,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不顧身上扯裂一樣的疼痛坐了起來。
  “閆無射,你說,我爹他人呢?”古心認真而緊張的問閆無射。
  閆無射面上一僵,接著說了句書房。
  雖然書房這個答案比臥房好很多,古心依然心頭突突的跳,他身上淨是些透出血跡的繃帶——掀掉被子就看到自己一身的狼狽,他小小的受了會兒驚,接著就扯過件長衫披了,“我去找他!”
  “你還是先休息休息,畢竟躺了這麼多天,估計還沒到書房你就先……”
  “幾天?”古心愕然,“幾天?不是才幾個時辰嗎?”
  閆無射苦笑,“我們要被你嚇死的整整十天,你說是幾個時辰嗎?”
  古心徹底失語,竟然有這麼久了?!那一定讓古淩楚擔心了!
  這就是古心最在意的,他清楚古淩楚,更是知道這麼久的昏迷,那個人會如何擔憂焦急,“我還是去找他,我想見他。”
  閆無射看了古心一會兒,明白他是一定要去才不得不開口,“宮主說他不見你,讓我等你醒了就告訴你。”
  古心以為他開玩笑,可是看了閆無射的神色,那其中並沒有一星半點開玩笑的意味,他靜靜的看著,靜靜想了一下便不多贅言的躺下身,“那好吧,我等他消氣了再去。”
  閆無射沒有再進行解釋,既然古心以為古淩楚這次是因為生氣才不見他也未嘗不好,他放下心來,等古心再次睡著便起身去吩咐廚房熬些粥出來。
  等他一離開,古心睜開那雙舉世無雙的眼睛,美麗的瞳孔染著恐懼和失落,他不想自己的猜測變成現實,可萬一被他猜中……
  他害怕,怕是古淩楚為了給他解蠱傷到了自己,又怕是他厭倦了給這個兒子擦屁股才避而不見。
  無論是哪一個,古心都無法承受,他知道自己沒用,卻也還剩最後一點氣力去面對現實。他跌撞著滑下床去,為了給自己穿上鞋,他坐在腳踏上一遍遍扯著靴子,偏偏那軟緞的月紋錦靴就是和他過不去,濕淋淋的水滴落在膝上,古心沒出息的吸吸鼻子,乾脆光著腳出了門。
  一路上看園子裡那些燒得黑焦的樹木灌草讓他更加絕望了一些,他記得爹爹只有暴怒的時候才會燒東西,東西的大小又和怒氣的大小成正比,迄今為止,古淩楚也只是在古心還年幼的時候燒過一架八寶閣,那時候是因為追查到謀殺古心的人已經自盡,古淩楚一時氣的難以為繼,只好出掌燒了那架寶閣,上面的雙耳滇瓶啪的一聲炸了個粉碎,古心至今依然記得那場景,底下跪著大氣也不敢喘的黑水宮弟子,身後是燒得熾熱瘋狂的寶閣。
  那是古淩楚生氣的表現,可是誰都知道,古淩楚真正生氣的時候毀掉的通常就不是死物了。
  所以他看起來脾氣很壞,實際上也沒有很壞,古心笑。
  古淩楚練的掌法叫“聖焱烈日掌”,那是古心看到過的最霸道的功夫,掌風過處,火焰四起,這等奇異的功夫硬是讓古淩楚用的多了三分優雅,好看到讓人忘記它是多麼的致命。
  古心苦苦的咧嘴笑,爹爹想必是氣極又不能直接去殺了昭王那廝才毀了園子,現在也不知氣消了沒有,自己要是再給他添煩可怎麼辦?
  踉蹌著站到書房廊下的時候,古心的雙腿已經禁不住的打顫了,畢竟兩條腿上的傷口也奇異的多,這些不知道怎麼來的傷口都掩在繃帶下,古心不知道它們傷的如何,只知道與那苗疆人有關,而且這些傷口過了這麼多天還疼得厲害,的確很有些陰損。
  古心咽了咽口水,伸手要推門,可是在他的粽子手碰到門之前,門邊一左一右兩個護衛攔住了他。
  “宮主說誰也不見。”其中一個冷面的大哥硬邦邦的砸了這麼一句,他也是古淩楚常年帶在身邊的護衛之一,就算誰敢攔古心,他也不敢才對,但是現在他攔下了古心,還如此堅決,就只能是由於古淩楚下的命令了。
  以往不論什麼地方,什麼時間,只要古心想要見,沒有不能見的,因為古淩楚的私人時間,私人生活都是圍繞著古心,那麼古心什麼時候再進一步踏進他的生活也就無關緊要了。
  而這一切都發生著改變,古淩楚這次竟真的不見他!


  第六十六章


  “開玩笑!連我你也敢攔?!”古心心底的那點不安終於再無法按捺,如果不親眼見一見古淩楚,他是絕對無法躺下養傷的!
  “少主子,這是命令。”另一人有些為難的說,事實上他也不太理解發生了什麼,宮主如此命令,他們也只能遵命,從來見不得古心受委屈的又何止他們兩個,屋裡那人才是最甚的那個。
  古心不理他,可是以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又哪能推得開這兩個人,“爹爹!!你見見心兒啊!!”
  屋內一片寂靜。
  古心自己去推侍衛,結果反被自己的力氣彈開,歪歪扭扭的退到廊下,踉蹌了幾步最後還是支撐不住搖晃的身體,古心皺眉,只好扶著柱子來站穩,抬頭怔然的看向禁閉的房門,這個時侯,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麼了。胡亂的抹了抹眼睛,他對著禁閉的大門喊道,“爹,你討厭心兒也行,心兒只想看看你無恙就好,求你見見心兒。”
  “你回去休息吧。”古淩楚的聲音從屋內傳出,單從聲音裡聽不出半絲喜怒,古心只能確定這是古淩楚說的,卻沒想到古淩楚真的不見他。
  “你是假的對不對?爹爹哪有可能不見我……”古心手臂上的繃帶密密層層的滲出紅色,他茫然看了眼,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攥緊了拳頭,以致抻裂了傷口,“爹爹你給我個理由。”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無論什麼時候,古心也沒聽過古淩楚如此冷淡的和他說話,他只覺得突然腦中那根最緊的弦一下子繃斷了,最害怕的,最恐懼的,古淩楚終於印證了他心中最後的那點不確定——沒有一輩子,他的驕縱,總有被古淩楚厭煩的一天。
  竟然如此之快的就到來了!
  古心頹然滑坐在地上,唯一支撐著他身體的那點勇氣也抽絲剝繭一般離他而去了,他好想灑脫的笑笑,可是竟然有什麼慫恿著他再說出一句,他想,這樣也不行的話他一定會瘋的。
  “見我,不然我就去死。”
  那邊一定正為了這句話中的無理取鬧而哭笑不得吧!古心渾身輕輕的顫抖著等待回應,短短的寂靜對於他來說好像幾個世紀那麼長,那死寂的幾秒鐘讓他幾乎立刻撞死在廊柱上,可是那人適時的開口了,先是短短的歎息,接著那聽了千萬次也聽不夠的嗓音殘酷的道出了古心最害怕的現實,“你真是永遠也長不大,我累了,縱使我能一直容忍你,你又憑什麼站在我身邊。你自己去想想吧。”
  憑什麼?憑什麼!
  古心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好笑,他確實憑不了什麼,既沒有練武的天賦也沒有智計謀略,更不要提個性了,膽小如鼠卻又死命托大,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古淩楚能容忍他這麼多年,可是他一直以來都容忍了的,如今為何又無法容忍了?!
  是我太自私……
  古心下了結論,是他一直裝聾作啞,看不見古淩楚對他的百般遷就,是他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混亂不知所措,他逃避,他任性妄為,甚至還要捲舖蓋溜之大吉!
  “我不配……果然……”古心淡淡道,臂上還是身上的繃帶早已叫鮮血染了個透,可是除了他自己能看見,誰也不知道,沒錯!就像他心裡的口子,除了他自己能看見,誰也無法看到。
  古心緩緩靠著廊柱撐起身子,正是被那股心痛折磨的幾欲發瘋的時候,遠遠看見紅香走了過來,他拼盡最後那點氣力沖入園中。
  不能見,他不要誰再來看見他這副不中用的樣子!
  看他幾欲摔倒的身子,站在門邊的兩個近侍面面相覷,沒有宮主的命令,即使想要去追也不能擅自而為,可是已經傷成這樣的少爺為什麼向外院去了呢?
  “紅香!”閆無射轉身已到書房前,正好看到紅香走過來便急急迎上道,“古心不見了!”
  “不是你在照顧他嗎?!”紅香手裡的盤子一斜,她又連忙穩住,“怎麼淨添亂!”
  “少爺的話,剛剛往那邊去了。”右邊的侍衛指著外院的方向小聲道。
  紅香臉色一僵,這種時候讓古心跑出去豈不是送死!“你們怎麼不攔下?!瘋了嗎?”
  “宮主並沒有如此命令。”左側的侍衛硬邦邦的望向紅香,這一句本沒什麼特別,可是紅香聽了卻有如雷擊。
  宮主那樣怎麼可能見古心,那古心這一跑……
  紅香啪的一掌推開書房的門,裡面正是早已空無一人,紅香手中的託盤跌落地上發出嘈雜的響聲,正像她那驚慌的表情一樣,滿地的藥汁也慘豔到讓人驚慌失措。
  “怎麼……”
  “快!追上他們!”紅香終於反應過來的吼道,“快啊!!”


  第六十七章


  與此同時,腳下已經磨的面目全非的古心沖出了離宮,他以他自己也沒想到的速度跑出了林子,此時他除了身上疼痛還隱約有其他的不適,小腹裡隱隱有些怪異,至於具體是什麼他就不清楚了,總之他很慶倖自己用這麼破爛的身體還能有效的移動,已經很好了。
  “去殺了昭王,殺了他爹一定會見我。”他著魔一樣的反復嘟囔著,可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根本是去找死。
  找死又如何,古心暗嘲,他就是要找死,如果這樣古淩楚也不見他,他即便是死了也不過是呼吸停止而已,比活著痛苦要好得多。
  這一刻他終於能理解姐姐為何會執意拋下他自盡,這世上真的是有一種痛苦讓你只能以死來解脫,縱使那違背你的理智、讓你背叛親友的信任也無法控制這欲 望——就像芒刺,那麼深,那麼不甘心拔掉。
  “我果然是傻的。”古心說這句的同時就已經看到三個守在林場外的人,其中一個似乎在上次去昭王府邸的時候見過,那麼,就是他們了。
  雖說是人就總會有犯傻的時候,可是古心這次千年不遇的衝動著實讓他體會了什麼是悔恨。
  那些人看到他一霎那的失神,隨之而來的刀劍光影,古心都料想過了,只是他沒想到,他等待的那個人真的出現了,錯,就算是他早已猜到古淩楚最終還是會趕來救他,他也沒想到那個人何以在短短十天后變成了完全另一副樣子。
  古心看著眼前拂動的暗紅色髮絲,它們竟然屬於自己所愛的人?!
  古淩楚此時一掌掃開集中攻擊的三人,攬緊懷裡的古心後退開來,原本比深潭水還要烏黑的長髮已經變作暗紅色,古心不可思議的看著,從他的角度看上去,古淩楚那微微低垂的濃密睫毛也一樣變作了暗紅色,原本只是微白的膚色卻化作了雪一般的通透,或者說紙一般的蒼白,沒有半絲血色的白,連那原本就缺少色素的唇也一樣的白。
  “爹!”古心震驚的握住古淩楚攬在他腰間的手臂,“發生什麼了?!”
  古淩楚唯一沒有變的黑色瞳仁轉向他,似乎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但是最終還是只說了兩個字,“沒事。”
  “怎麼能沒事?!你中毒了?!”
  “差不多,不過比毒要厲害幾分罷了。”昭王銜著笑意從樹林中走出,顯然他們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他身後浩浩蕩蕩跟了許多人,多到光是那些人移動的聲音就驚起了林中無數飛鳥,霎時間尖銳刺耳的鳥鳴聲充斥在他們之間。不過這些尚不能動搖古心半分,他只想知道緣由。
  “你傷我爹做什麼?!你要做皇帝就去做,我們又沒礙著你!”古心掙扎著要去咬死這個賊王爺,腰間的手臂又緊了緊,他只好作罷,“卑鄙小人!”
  “這就要怪你了,要不是你擄我曉兒,桑普大師也就不必前來,他在你身上下蠱也屬防身自衛,至於你爹要救你,又哪裡怪的著旁人,我本也沒想過與黑水宮為敵,現如今得罪了楚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心兒可不要怪伯伯心狠才好。”
  古心看向古淩楚一樣綁著繃帶的手腕,那白色要灼傷他的眼睛一般,讓他險些赤紅了眼睛,可是他畢竟還能忍住,他只是清楚的發現又是他闖了禍,這一切竟又是他陰錯陽差鋪就的結局!“我沒想過傷害唱曉!”
  “小少爺,你當我是在和你玩家家酒嗎。”昭王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捋了捋自己的小鬍子,“事已至此,你們必須要死,我看在和楚弟多年的情分上給你們個痛快也罷。”
  言畢從他身後走出幾人,古心知道那幾人一定是所有人裡武功最高的,可是待他偷眼瞧了古淩楚,後者亦是淡淡低首看向他,沒見半點緊張,這讓他多少松了口氣。
  古淩楚淺淺彎了彎嘴角,在他眼裡,古心偷偷松了口氣的樣子那麼令人懷念,記憶中的古心總是闖禍,然後無辜的盯著他猛瞧,直到他露出笑容,他才敢偷偷鬆氣。這樣琢磨起來,自己真是從來沒對他發過脾氣啊。
  “以後,自己要小心。”古淩楚的聲音輕的化成一線進入古心耳中,他聽了渾身一僵,彼時古淩楚已經和那幾個冷面男人打在了一處。
  從古心的角度來看,古淩楚還是一樣的遊刃有餘,他從來不承認這世上還有誰的功夫能比古淩楚的俊,也不承認這世上有誰能比古淩楚強,可是在他定定的望著古淩楚背影的一刻,那些四散飛揚的暗紅髮絲好像不斷糾結著他的心臟,生生勒的他透不過氣,他看到了故事的開端,卻遠沒想過結局是那樣殘酷。
  就好像他雖然被紅香護在了懷中,可是依然看到古淩楚倒下的瞬間,暗紅的怒濤一般的發潮中,那雙紅的通透的眼睛遙遙望向他,他的嘴角還是帶著笑容,卻在蒼白如雪的臉上寫了傷感,那人慢慢的倒下,他用嘴型說給古心看,可是古心沒有看懂。
  那之後,古心再也無法相信事情是如何走到這步田地的,他轉頭看向抱著他不斷顫抖的紅香,“紅香,爹他怎的躺在地上!”
  這時閆無射正在揮劍砍向他准岳父的家兵,場面一片混亂,皇帝好像派了御林軍前來,還有紅紅紫紫的各色衣衫打到一處,但是這些都無法遮掩那片暗紅色,他曉得那是古淩楚,可是為何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
  漫長而靜寂的黑暗之中,古心好像一直聽到有一個聲音這樣說著,“是你害了他,你害死了他!他為你換血解蠱,本來只要不動內力就能控制蠱毒發作,偏你在這個時侯撒潑,宮主他是你害死的!”
  是嗎?我害死了爹爹……


  第六十八章


  古心終於知道那一天,或者說那十天都發生了什麼。
  十天前的那個晚上,他終於在躲了古淩楚整整四天后下定決心去看他一眼,結果一推開門正看到古淩楚與納蘭唱曉說說笑笑的場景,他心裡一陣不舒服,話也不說轉身就走,納蘭唱曉追出來解釋。
  也許他當時已經不那麼生氣了,可是一想起古淩楚對著別人笑他就心裡憋得直發慌,所以他聽著唱曉絮絮叨叨的說些有的沒的,也不搭話,兩人一直走到了林場,然後那個苗疆老頭從樹林裡走出來說要帶自己家少爺回去。
  好笑!
  古心覺得憑什麼你說要帶回去就讓你帶,他並沒想到身邊的暗衛早已被這老頭殺光,等他有所察覺,那一團黑呼呼的東西已經沾了他的身,頓時他的意識就離開了身體,只記得老頭留下一句,“不自量力!”
  是啊,真是中肯的評價,他真是不自量力到讓人髮指,接著蠱毒發作,他本來就沒什麼扎實的內功底子,根本抵不了蠱毒半個時辰,同一時間,古淩楚即刻用內力封他周身各大穴,可古心所中之蠱著實奇怪,不但沒有用處,那毒似乎發作的速度更快了。
  古淩楚哪裡能見得了自己心愛的兒子渾身被蟲子蛀的滿是紅斑的樣子,他一發狠心從神庭破去古心功力,再封去氣舍,助古心打通了任、督之後,將修為傳給了他。幾十年修為讓古心耗盡了七七八八,可這足以讓世人聞之色變的功力卻也只能勉強延緩蠱毒的發作。
  紅斑褪去不到十個時辰,古心的全身再次大面積發紅,接著自發紅處開始腐爛,在那些腐壞的傷口中,蠱蟲不斷吸取血液中的養分,導致創口無法抵禦細菌而感染,古心高燒不退,無論是給他喝下什麼藥汁都無半點見效,到第七日就已經去脈洪急,命在旦夕。
  昭王並不知道苗家老頭擅自去救納蘭唱曉之事,也不知道他竟然傷了古心,後來知曉這些後也只能當機立斷、魚死網破,對於古淩楚,他顯是忌憚的過分。可那是後話,及古淩楚去索解藥,他也向苗人要,那人卻說,這蠱無解。
  ‘全心全意’——這苗疆聖蠱是苗人臨行南疆王贈與的,它配得起這浪漫的名字,蠱蟲一旦入體,即刻全心全意專注於侵蝕此人,絕不輕離。
  古淩楚怒極殺了那桑普,當時昭王連眉頭也未敢動一動,喚出其他苗人商量解法,那些人竟片刻就供出還有一法,這蠱走血脈卻不進肺腑,要救中蠱之人只需與他換血,只是換血之後,蠱蟲即刻改走經脈,到時就算天仙降臨也是藥石罔顧。
  也就是說,救人之人,是一命換一命。
  這話古心聽了都知道是陷阱,可古淩楚竟是毫不猶豫就與他換了血,他每每一想起古淩楚竟是傻到了比他還高的層次,一顆心立刻疼的要擰碎了。
  是古淩楚救他,古淩楚知道了這個所謂的唯一的法子之後就用了這個方法,他不管昭王是否想借機除掉他,也不在乎昭王圍在離宮外的私人軍隊,他只是無法看著古心一點點死掉。如果彼時古心是具屍體,他可能會一輩子自責、痛苦,但他會活著,即使終身孤苦痛心,他也不會輕賤自己去做諸如自盡的蠢事。
  可他不能眼見著所愛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這是他絕不允許的。
  所以他選擇救古心之時,也是拯救了他自己。
  兩隻手的手腕留下的刀痕即是那時留下的,推脈換血,對於古淩楚來說輕而易舉,可是那之後,進了古淩楚身體的蠱便浸到經脈之中,一夕染紅了他墨一般的發。
  他的功力因為之前的折騰損了大半,現下又要抑制蠱毒發作,只好先以七寒心經封住周身脈絡,待身體稍微恢復些再想他法。
  這七寒心經又有些奇怪特點,一是運此心經時全身色素淡薄,肌膚會變作雪白,溫度降低,畏熱,決不能接近火源;二是心經運行三個周天前不能中斷,否則前功盡棄;第三點則是最重要的,即不能妄動內力,一旦運氣動功,心經的反坐力即刻毀掉此人經脈。
  古淩楚則是在心經運行到正好三個周天時被古心打斷的,他本已經沒把握解得了蠱,想要先將古心穩住,這樣他即便是出了什麼差池古心也不會聯想到自己身上,再者他的外表變化那麼大,古心若是見了肯定要問起緣由,古淩楚不想讓古心再進一步痛苦下去只好說出不見面的話。
  可是沒想到古心那麼大反應,古心一向外跑古淩楚就已經預料到後果,這七寒心經也不過是緩解蠱毒發作,最後沒有解還是一樣。而古心也是,古淩楚對於他來說也正是蠱毒一樣的存在,他無法真正離開古淩楚身邊,卻也為這件事痛苦,他的掙扎古淩楚沒有一絲不看在眼裡,想想也罷,也只有給他名副其實的自由才能讓古心真正解脫出去。
  古淩楚此人,從不輕易言死,求死之事更是不屑為之,可是為了古心,即使是這種事他也是可以做的。
  他最後一次抱古心在懷裡,皮膚卻早已經感覺不到來自古心的熱度,他恍惚中有些後悔運用那心經,想必蒼白的樣子嚇到了古心,因為古心一直怔怔的望著他,這讓古淩楚有些沮喪。
  不過還好,很快就看到紅香他們,他示意紅香去遮上古心的眼睛,因為他知道蠱毒已侵入他腦中,無論如何也是要倒在地上了。
  但是他又有些不放心,古心要是看到他高高在上的父親倒在草泥之中會不會留下陰影呢。
  古淩楚最後望了古心一眼,這個時侯他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可他準確的找到了古心的方向,他知道古心在看他,於是他笑了。
  那個午後,短暫的一戰只能證明昭王和皇帝公開扯破了臉,卻也還能相安無事的各自退兵,以備後戰。可是作為古心的全部世界,古淩楚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古心在紅香的懷裡望著自己的父親、自己的愛人倒了下去,卻無法移動一絲一毫,直到有人去碰那暗紅色的人影,古心才驚叫了一聲:“不許碰!!!!!!”
  那是古心一輩子發出的最尖利最難聽的聲音,可是之後他還是失去了意識,他身上的繃帶已經濕淋淋的淌著血了,所以他理應昏過去。


  第六十九章


  古淩楚的死讓古心陷入了不可思議的沉睡,他堅決不醒來,事實上他也無法醒過來,從他還是嬰兒時見到古淩楚的第一眼開始,一日日,一月月都是和這個人一起過的,他硬逼自己顯出些少年心性,後來竟也漸漸忘了自己是活過一次的人,只把古淩楚的寵當作天經地義,後又發覺那是叫□的東西。
  可他骨子裡透著的對於情愛的懦弱終是毀了一切,他的手段多是用來惡作劇,他的小聰明都拿來撒嬌耍賴,甚至以為不管他逃到哪裡,回過頭,依然會看到那人含笑的等待。
  古淩楚是個十分冷漠的人,他一生也不過為古心一個人付出過這麼多,甚至……連命也給了他。
  五歲時傷了腳腕,古淩楚給他揉傷,當時他坐在花藤下,古淩楚半跪在他身前,他說,爹爹可以永遠不生心兒的氣嗎?他回答,自然是可以的。
  十歲時他把黑水宮的玉印砸了粉碎,古淩楚沒有生氣,古心又說,爹爹能永遠寵著心兒嗎?他答,寵你疼你,一輩子也好,幾輩子都好。
  十五歲時他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古淩楚凝視他,你想要什麼爹爹都答應,你能明白嗎?
  可是那時古心還是不懂,他不明白古淩楚所謂的都給包括了那麼多,甚至直到古淩楚帶他進了昭王府,他也沒看出這個人竟是以什麼方式在等待他與自己平肩,他給他看最美好的風景,帶他見最卑鄙的對手,那些宮廷風景,那些爾虞我詐,無一不是古淩楚鋪畫給他的,他竟只是傻傻的看了一遭,便對那些一笑置之。
  若不是他又闖了這禍事,古淩楚也是要一步步帶他看這天下紛爭的,他沒有強求過古心半點,只是直到此時,古心才明白古淩楚的心。
  他這樣看了,更加絕望,更加無法醒來,他想,古淩楚死了,他還要對誰自私,對誰無理取鬧,怎麼胡攪蠻纏,又怎麼活下去呢?
  漫長而孤獨的黑,他覺得自己的眼眶始終是空蕩蕩的,沒有淚水,沒有任何一副景色,唯有腦海深處印著那人玉身長立,靜靜站在沉荷塘邊。
  “睡得好沉。”
  古心驀地聽到這樣一聲吃了一驚,在混沌之中已經好久沒有出現半點聲響來打擾他了,如今這聲音竟然清晰的傳了過來,把古淩楚的影像攪得晃了幾晃,討厭!
  “哎呀呀,還生氣了。”
  聽起來蠻悅耳的聲音,可是古心半點也不想去搭理。他不想誰來打擾他,他不要記憶中的古淩楚也消失,他寧願假裝自己也一同死去,縱使傻得可以,他也無法承受醒來的世界已沒有古淩楚的現實,現在這樣,仍能看到那人,已是最好。
  沒錯,他不想悔改,不要頂天立地,因為那個讓他高高在上的人已經不在了——
  “你叫他起來啊。”
  “心兒,醒醒。”另一個聲音道。
  這回的聲音讓古心的腦中轟的一聲響,炸的他殘存的那點痛苦也悉數飛散開來,即使身體無法立時恢復知覺,他已經清晰的感受到來自這個人的注視,這注視叫他整個心纏成了麻繩,疼到顫抖。
  千萬不要是幻想!
  千萬不要是空歡喜一場!
  千萬……
  古心高高的抬起手,然後投進了一個懷抱——和古淩楚的懷抱有著同樣感覺的懷抱。不是氣味,不是觸覺,而是感覺。
  一樣的清冷,一樣的包容,可是它並不屬於古淩楚。
  “淩兒不在這兒。”
  不在這兒,不在這兒,是啊,已經不在這兒了……
  “別!別睡!你爹還活著哦!”
  古心聽到之前的聲音如此說,雖然心底裡不大相信,還是睜開了眼睛,這一覺不知是睡了多久,他只覺得陽光格外的刺眼,晃得他看不清眼前兩個人的長相。
  “真的?”古心又閉了閉眼。
  “自然不假,你爹的師父師娘在此,他想死也難。”一直挺樂觀的聲音透著些自豪,古心終於適應了光線再次睜眼,那人神人一般的臉就這麼霍然的展現了出來。
  “師父?師娘?!”好俊的人!古心驚訝了一瞬,轉而還是黯然。
  “可惜我是男的,但男人的好處也不少,稱呼起來有點麻煩就是了。你要是覺得叫師奶奶彆扭就叫我玉哥哥,哎呀,不行,我已經一大把年紀了,不然就叫玉爺爺,再不然……”
  “玉兒。”低低喚了一聲,男人顯得性格極好。
  叫玉兒的聽了立時就閉上了嘴,嘴角小小的撇了一下,古心這才看向那人,一個帶著古淩楚氛圍的男人。
  男人也看向他,“淩兒已經被送回桃源恢復,他囑託你一件事,我留下來說給你聽。”
  “你說。”古心偷偷把手從那男人的衣襟上褪下來,他想要露出些笑,卻發現太過勉強,可是要哭的話看起來更難,他只知道自己一聽到古淩楚還活著,便也想要活著,至少再去見見他也好,心裡傷痛至極的雀躍已經讓他再難有什麼表示,只是希冀古淩楚留給自己的不要再是什麼訣別的話。
  這次,即使那人徹底厭煩了他,他也還是要賴他到底的。
  “先說好,若是不見我一類的話,我是不會聽的。”古心堅定道。
  那人終於自冷漠的臉上綻出些欣慰,“放心,淩兒最想見的就是你,可是在那之前,你要平了這場叛亂,這是淩兒留給你的題,題解即可重見,你答應嗎?”
  “答應。”古心看著那人的表情也和古淩楚有幾分相似便多看了幾眼,所以那人匆匆一過的笑容也叫他看見了,他這才知道,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實在沒錯——笑得恁的迷人!
  “你答應?!楚小子還留下另一條選擇,你不聽聽嗎?”玉爺爺頂著翡翠一樣的小臉笑著問古心,在他的心目中,這個前一刻還是小嬰兒的寶寶竟然長的這樣大已經足夠奇怪了,怎麼連性格也變了?!“你耍個賴也就罷了,這事同古家無關的。”
  “我知道,可是我答應。”古心抬眼看向屋內其他兩人,閆無射和可音俱是一凜,古心的眼神已經變化的不似他們認識的那個人了,可是再多瞧上一眼,便能明白,這才是古心,也就是他這樣的骨子裡的東西,才是叫他們扔不下他的真正理由。
  “心兒寶貝,楚小子說你可以拒絕,真的,你可以選擇……”
  “我已經答應了就會做到,玉……那個玉什麼,麻煩你照顧我爹,我一定在年節前見到他。”
  “早說了,叫楚小子好好寵著兒子,結果還是給養成了這樣,這麼好強,比天果還不可愛!”男人嘟囔,“叫我什麼都行,但是別叫玉什麼,太那個什麼了。你爹嘛,我自然會好好,好好的照顧……”
  “好,既然你答應了,我們就等你完成約定再來接你。”另一人截下玉兒的後半句話,既然已經傳答完,他們還要及時回桃源才行,“玉兒,我們走。”
  “哎!可是……”
  “交給心兒吧,他會處理的。”男人伸手揉揉古心的頭,“是淩兒的孩子,輪不到我們操心。”
  “文翔……”那人不服。
  “走。”
  “喔……”玉兒不甘心的再看了古心幾眼,最後還是隨著那人離開了。
  古心望著兩人背影,忽然想到,那就是古淩楚的師父——大羽皇朝的太子,雖然他的神隱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生難泯的傷痛,可至少他活著。他的存在,已經足以安了很多人的心。
  從他的身上,古心看出古淩楚的氣質來源,淡淡的冷,唯有對身側那人,透出融融的暖意。
  古淩楚對他,比那還要縱容的多,可惜他沒有玉兒的樂觀。
  這一切,斷不會再發生了!
  屋內唯有靜靜的呼吸聲暗動,閆無射和可音同時體會了來自古心的疼,那是不言而喻的東西,只因離得近了,那疼便沾染了身。
  可是勸慰的話,竟是誰也說不出口。
  “不要苦著臉。”古心終於開口,身上那些痛的難捨難分的部分已經恍若不覺,他現在唯有心裡那處苦澀的厲害,不過為了不辜負古淩楚的用心,他沒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我肚子餓了,求你們給我點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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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791232003 於 2014-1-3 09:27 AM 編輯

  第七十章


  昭王叛亂,這情況已經不用再過多猜測,京中怕是自那日之後就已戒嚴,否則四下裡按時的彙報不會推遲至今,也不會遲遲沒有昭王的新報。
  “可音,煩你去趟水天閣,這份書箋關係重大,我只有托給你。”古心每日強迫自己吃三餐,睡四個時辰以上,然後是大量的藥,雖然到現在傷口仍沒有全部復原,他也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
  “交給我。”可音對於古心諸多安排都感到驚訝,黑水宮暗八部的人讓他調度起來得心應手,還有之前一直毫無瓜葛的水天閣、易水樓,如今瞧起來,竟都是古心的人馬。
  可是他一句也沒有問過古心,這種時候問這些又有何意義,古心若是想說自然會告知他,他接過古心遞來的一份信函放入懷中。
  “離宮周圍都是昭王的人,你要小心。”
  “放心。”可音點頭出了門。
  古心近來很少說話,他其實很想將那些叫他們疑惑的事解釋清楚,可是想想還是作罷,非常時刻,先放放,容後再講,這些他遊戲一樣建立的組織沒有實際戰鬥力,可是與敵交鋒,往往資訊來源站在首位,這一點他切不能大意。
  皇帝那處似乎比他這裡兇險得多,昭王既然親眼見著古淩楚死去,對黑水宮的顧忌也就小了,反之,皇帝雖然在他眼裡不學無術,可畢竟也是個天子,他派重兵把守合情合理,派刺客也是能理解的。
  截止到日前,納蘭文榮已經被刺殺了三次,古心建議他詐傷,今天則立刻收到回復,說早朝被罷,上諭說是皇帝偶感風寒,龍體抱恙,罷朝三日。
  這話聽在昭王那處,已經等於刺殺成功,皇帝重傷,目前已經命在旦夕,可以一舉奪宮了。
  古心揉揉眉角,無意識中做了和古淩楚一模一樣的動作,九尺笛走進門便見到這樣的古心,面具後的臉笑了一下,“你真像淩楚。”
  “你來了,文榮那兒怎麼樣?”古心並不驚訝,因為這兩天就是九尺笛在和他接觸,畢竟四處都是眼線,非得身手過人才能順利潛進潛出,而且事關重大,文榮身邊,能真正相信的並不多。
  “他沒事,刮破了點小皮。”九尺笛那銀藍的面具背後是深深的無奈,對於納蘭文榮,他如今只剩責任。
  他師父身在江湖,多年不問朝廷之事,父親自卸掉左相之職,也閑雲野鶴,難覓蹤跡,他雖然對朝堂之上沒有半點留戀,還是抵不過古淩楚的一句話,沒錯,是古淩楚勸他留在京中幫助文榮,納蘭文榮登基時日尚短,局勢不明,尤其是昭王叛亂在即,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撇下他回藥王穀去。
  “是嗎,沒事就好。他現在不宜有什麼動作,否則昭王若下了死心要剷除,就是他身邊有再多高手也唯恐有疏漏。再過兩日這邊也將安排妥當,屆時還是需要他這個皇帝坐鎮才成。”
  “古少爺,你雖沒有面具遮擋,可是臉上僵硬的很啊。”九尺笛輕言一出,古心怔然望向他。
  “我沒察覺……”
  九尺笛徐徐取下面具,那面具之後是毀容之後的面孔,不知是藥物所傷還是燒傷,總之已經毀了,“我從前也作亂的很,不管是爹娘,還是師父,都拿我沒辦法,彼時我也愛上一人,可是當時他對我沒有超出兄弟之外的感情,等我為了他而毀了臉,傷的氣息奄奄,他方才覺出來,可我那時早已心灰意冷,是你爹提醒了我——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境況,心死不如身死。
  “雖然古語有雲,哀莫大於心死,可心若真的死了,便也不抵做死人來的快活。心兒,不要說淩楚他還活著,此時即使他死了,你也大不了以命相追。何以如此模樣?”
  “念酒,昔日你愛的人不知道你愛他方才負你,可是我一直仗著爹他的寵愛驕縱不上進,如今……這悔,這苦果,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你這樣也很好了,至少從此之後能與淩楚在一起,何苦想不開。”
  “你又何嘗不是。”古心看著方念酒,那無論怎麼看也能想像出其年少風流模樣的方念酒,如今何不是被情一字困在京中寸地。
  兩人一時無言,這些天明裡暗中的佈置已近妥當,不禁又引出傷情,“念酒,也許他終還是在乎你的。”
  “也許,或者我也該與他做個了斷。”
  “後日之前,你需等等。”
  “這個自然。”
  ‘九尺笛’方念酒衣角淺勾,淡淡秋的餘韻散蕩開來,在他淺白的袖口挪出一隻九尺長的紫玉笛子,笛子貼在他唇邊,經他氣息一催發出動耳仙音,若夢似幻的攪動人情腸,一陣穠織繾綣的痛讓古心半扶著花桌方才能穩住心神,抬首望向那白色身影斜倚花屏,眉目間仿佛繞了九天的雲彩,如何也看不清澈。
  “這就是爹爹說的脫塵之美……”古心恍惚著想起古淩楚是這麼形容此人的,也因他那一柄長笛明白了其名號的來歷。
  不過若說奇特,還要當屬那笛音,竟不似人間奏出,輾轉的挖人心肺,磨撚的撕扯靈魂,若是從前聽到他定會大哭一場,可如今,他竟覺得越是傷感,越是眼眶乾澀,半滴淚水也無。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春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閆無射徒立園中,終於覺得此時的自己真的什麼也未曾去爭取過,自然什麼也得不到。閆家對他寄予厚望,卻奈他不何,他唯一想要得到的人卻與他緣盡份斷,他終是要離開,就算不因著他那點自尊,也還要對唱曉負責。
  這一次叛亂若定,他們便也後會無期了……
  笛聲驟歇,閆無射皺動眉峰,風雕雨刻的面容掃盡傷感,只覺得這一切都虛幻而不真實,唯有看著他完整無損。
  他沖進門去,屋內卻早已半個人影也無,他心底一驚,聳然想到了最壞的發展,幸好桌上壓著一方紙箋:出門半刻,勿念。
  閆無射指腹徐徐摩挲那些未幹的墨蹟,紅香看了這留言定然要罵上不短的時間,他的傷還沒好,不知去了哪兒?
  那人,註定該是自由翱翔的海東青,如今短短歇在枝上,已經惑得世人想要斬去他的羽翅來留下他,甚至為此不惜傷其性命!明明還是含苞的蕾,卻已隱蘊動人,如若開放,便是牡丹也難稱國色了。
  “究竟哪裡迷人,乳臭未乾的臭小子一個……”
  閆無射頭疼。


  第七十一章


  古心與方念酒于正陽街分開,一人直奔禁城,一人直入昭王府。
  古心承襲了古淩楚的武功修為,進昭王的府邸竟也能恍入無人之境,層層隸屬于昭王的護城軍嚴密的包圍著昭王府,古心一面注意他們的部署情況,一面踱進了內院。
  長長的花廊依舊長的讓人失去耐心,古心慢慢的走,慢慢的感受來自花園的寧靜,以及那寧靜所帶來的壓抑,昨日站在他身側的古淩楚還在問他是否要這庭院,今日,他又在那兒?
  他說要把天下間所有古心喜歡的東西取來贈他,囂張跋扈的很,古心想笑,明明好笑,他聽得竟也習以為常。
  可能是因為,古淩楚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吧。
  習慣就是歲月,歲月過處,歡愉痛楚,毫釐之間。
  古心斂了氣息站在昭王書房外,兩名侍衛瞧見他神態閒適,衣著典雅以為是府上貴客,便客氣的上前詢問。
  古心一指抵於唇上道,“噓,恐打擾到你家王爺,我在這裡站站便罷。”
  “那好,公子請便。”
  這一觸即發的情勢,轉念間化作一團和氣,內院外城,果真天差地遠。
  在京邊地區已經有過幾次衝突的邊疆軍和花將軍的部隊各有傷亡,禁城中情況更為兇險,隸屬于昭王的護城軍全不把禁衛軍看在眼內,在城內見了,總免不了拼殺。
  如今的京城,哪還有人敢隨意上街,混戰一起, 被誤殺的百姓只能有苦申不出,早已有人偷偷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
  可惜的是,京中所有大小城門都已封死,昭王的部隊進不來,花將軍的部隊也沒辦法,就連綠玉他們也一樣被困城外。
  自古心他們出事,黑水宮各地堂主皆自發趕至京城支援,卻沒想,京中四門,竟都有高手坐鎮,嚴絲合縫,一隻蒼蠅也不得隨意進出。
  堂主們確實可以硬闖進來,但若想保證身後帶著的人都進京便沒那麼簡單了。最主要的是,當時古淩楚下令他們原地鎮守。
  不過指揮權已經在古心手裡,古心安排了他們守住四門,花將軍也收到了消息,目前,竟只剩下等待可音回復。
  孔笙也許已經將宮內佈置好了,那麼,他應該到兵部侍郎府上一趟,還是先去佢梁侯的別院呢?
  如此想著的同時,書房中終於傳出動靜,昭王略覺不對,待他起身推開了門,便見一身秋香色水緞的古心站在門口,當即一愣。
  古心臉上呈現一種笑,這笑容來的詭異,可聽過方念酒的話,他似乎也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了,至少他明白,他不能殺了昭王老賊。
  “王爺,別來無恙。”古心福了一福,那姿態裡看不出昔日半點做作的影子,只是那雙鋒芒內掩的眼睛,光彩粼粼的奪人氣勢,英氣華騰,瀟瀟卓然。
  昭王張口結舌,看向院外侍衛,竟無人通稟一聲!
  “王爺莫氣,是我擅自進入,無人看見,自然無法通稟。”古心那一雙勾魂眼,竟好像看透了昭王的內心,只是淺淺彎起,便也狡黠非常。
  這樣的古心,也只有昭王有幸得見。
  昭王也陰狠笑出,“你來這裡,難道是投降本王?”
  “投降談不上,招降倒是真。我只問你一句,你邊疆軍已被我封於城外,此時你若肯投降,這王位便還是你的。否則,你這條命,恐怕沒得千歲了。”
  “你口氣不小,四門被封,與你何干?休想矇騙本王!”昭王聽他說封城一事尤其火起,本來他的部隊從青白兩門入城,再與護城軍合攏,一舉拿下禁城不是問題,誰知軍臨城下,四門同時被封了起來。內有兵部侍郎,佢梁侯等人作梗,外有黑水宮諸堂主。時間一拖,竟將遠征呼和叱哈的花家軍也‘等’了回來。
  現在每一次對陣都傷亡不小,直讓他焦頭爛額。
  可不管怎樣,與這個臭小子無關,“古心,你想殺我我知道,可本王忙得很,沒時間與你糾纏。待天下大定,我不妨還你個公道。”
  “怎麼,你要自縊以謝天下?那方才還得了我幾分公道,不知王爺是不是此意?”
  “撒潑的臭小子,敢威脅本王?!”昭王抬手作勢。
  可手勢起,這一掌卻打不下,古心正色望著他道,“撒潑一事破費心神,我只對我爹勞心,對你們,充其量勞力而已。你氣不過也罷,不服氣也成,可你瞧清楚了,我古心,不是你隨意打得的!”
  古心只是冷眼瞧著昭王,如果昭王此時發難,他不介意用剛學的唯一一招扇回給他,正好叫大慈大悲觀音掌。
  可昭王一時之間確實不敢妄動,這個曾化名蘭心的小鬼,所做過的事竟遍查不著,不是此人高深莫測,便是乳臭未乾。
  他原以為是後者,可是今天以古心輕易站在他書房前這件事來看,恐怕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手不著痕跡的放回身後,昭王賠出笑臉,“本王沒有此意,古少爺若是肯同意袖手此事,待本王一統天下,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我只問你,可願放棄反叛?”
  昭王瞪著古心一會兒,慢慢沉吟,“不成。”
  古心見他沉不住氣,甚至開始捋起小鬍子,也便笑道,“無妨無妨,你若真不反,我倒頭疼。”
  昭王正要說話,古心已然轉身,依然是輕飄飄的走進花廊,紅花翠柳掩映著窈窕疏白的人影,背影晃晃手,“不必送了,我爹一直教我對長輩有禮,王爺您請歇息吧。”
  獨自站在書房前氣恨得牙直癢癢的昭王長吸口氣,示意身後護衛不必去追,“我倒想看看,他能有什麼能耐!”
  +++
  秋香色的小人兒晃到佢梁侯的別院,規規矩矩的遞了帖子,不多久,看門的一臉為難的回來了。
  “真是不巧,侯爺正忙。公子爺你看是不是換個時間再來。”
  “正忙?白天嗎?”古心見看門人臉色暗紅便知他所指,只這天還是大白的很,這佢梁侯自卸了兵權,著實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啊。
  可即使是沒了三軍兵符,他佢梁侯也是權傾一時的將軍,邊疆軍、遠征軍和護城軍的軍中有不少都是他的心腹,這一點,看他在朝堂之上說一不二的作風就能曉得了。
  愛美人不愛江山?
  古心笑著繞過看門人,“不煩勞通稟,你可以當我已經回去了。”
  “這,這……公子,你不能自己進去啊!”看門人急的上房,可這個看起來懶懶散散的小公子竟三晃兩晃沒了影,任他如何追也追不上,看門人沒法,只好去叫護院。
  再說這古心到了內院,沒費力氣就找到了佢梁侯的所在。
  一片啊啊聲不絕於耳——
  “侯爺……啊……嗯啊……”
  “啊……侯爺……我要……給我……”
  古心搖頭,“你要,你要,天知道你想不想要。”
  “我想要就是想要,門外是誰,給我滾進來!”屋內叫的厲害的人竟然連古心自言自語也聽得到,這騷的掉渣的小聲音,感情還屬於一個高手!
  古心恭敬不如從命,推開門,轉過花門,再過屏風,只見床上躺著兩人,四五十歲的男人他認得,正是佢梁侯,涼被半掩,側伏在他身上的另一個他就不認識了。
  裹著一身紅紗的吊吊眼青年極其刁鑽的看向他,“長得不錯,莫非是侯爺帶回來的新寵?!嗯?!”
  最後一聲顯然是問半摟他的佢梁侯,佢梁侯也打量了古心幾眼,若說認得,不確切,他只聽人說過古淩楚有這麼個兒子,“初次見,不過早有耳聞。”
  紅紗青年極度不滿意,“那侯爺可是看的上眼?!小准要是有那等樣貌,也可以守得住你了!”
  小准?古心挑眉。
  “小准,這怎麼比?休得胡鬧。”佢梁侯披衣起身,看了古心道,“少宮主來此有何事?”
  “先謝過侯爺不責怪在下擅闖之罪。”古心心中暗道,這老侯爺看起來不問世事,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可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守城一事,可是安了漁翁的心?又到底在暗中藏了幾手?
  不管怎樣,他若肯幫忙,便無問題。
  這點尤其重要。
  “區區小事,少宮主少年不凡,不要說進我莊內走動,就是要取老夫這條性命,又有何難。”佢梁侯眼底一絲精光閃逝,古心見了只是一徑含笑。
  “侯爺言重,我來此只是想聽侯爺一句話,可願守城?”
  “這是什麼話?!”佢梁侯突然發作,一揮手劈去半邊床柱,“當老夫是何人?!”
  “侯爺,若是嫌小准伺候的不合心,我可為您再換一個。”古心依舊鎮定自若。
  可聞言,佢梁侯一張臉竟漲似豬肝,“你,你竟敢……”
  “不敢不敢,全憑王爺一言。”古心抬頭,眼中全無掩飾,湛碧晴空一般萬里朗色,乍看去還帶點狡黠算計,妖異非常。
  佢梁侯深吸一口氣,“算你狠,老夫願守城。”
  “謝過侯爺成全,不知這信符……”
  “你!”佢梁侯再氣極,看到古心一臉溫吞的假笑還是不好怎樣,反正都答應了,一個信符,就當丟了!“小准,拿給他。”
  小准立刻翻身下床跪在地上,“請侯爺諒解,我早將信符交予少主子了。”
  “古心,你搞什麼鬼?!”佢梁侯無奈的一手拉起地上少年,看見古心波瀾不驚的臉,竟比看到古淩楚更來氣,“信符都在你手上了,你還管我要什麼?!”
  “不問自取是為賊,心兒雖是先取了應急,終究還是要博得侯爺同意才成啊。侯爺莫氣,小准對您也是一心一意,我好些費力才命令的了他。你說是不是啊,小准?”
  紅紗青年猛地抬頭看向古心,隨即也笑了,“侯爺要殺便殺,小准不會做戲。”
  “這樣也罷,小准直腸子是有名的,我黑水宮人,哪個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只是他不怕死,我卻將他的命看得緊,侯爺自是明白人。天色不早,侯爺既然已經首肯,心兒便不多打擾了。”
  古心自然是得到了滿意的答覆,這個一直與他聯繫的李准竟長得這般妖氣,真是出乎意料,不過諒佢梁侯也不敢拿他怎樣,他對小准用了情,便是再大的差池,有感情的人,總是殘忍不起來的。
  與輕鬆離去的古心不同,佢梁侯氣的不輕,可是他終還是沒有起半點殺小准的心思,手指摩挲在小准的頸上,雖然微微施力便能要了這個人的性命,卻怎麼也下不去手,“古心,古心,你給我記住!”
  “你要把少主子怎樣!”
  “我不把他怎樣。”佢梁侯說到後來,竟然有點微微的無奈,美人和江山,再過幾輩子,他也還是會選美人,“你可不要再背叛我了。”
  “除非你殺了我。”小准堅定道。
  佢梁侯笑笑再也無話,多年前是那人,如今是這人,一個個,都像得道的老妖怪,他又搶的了什麼,天下,始終在他黑水宮的手心裡。


  第七十二章


  日快西落之時,正陽街上又有禁衛軍和昭王的私人軍隊起了衝突,真刀真槍打得血沫橫飛,古心想想還是避開的好,就在這時一隻手拉住他拖進了街邊一家雜貨店,古心踉蹌了兩步,站定之後竟看到清甯一張鐵青的臉。
  “喲!清寧,好久不見!”
  清寧依舊鐵青的臉也不說話,轉而拉著古心進了雜貨店裡屋,門簾子掀起來,屋內坐著的正是黑水宮的各位,一副副黑青的面孔讓古心不禁咽了咽口水,“嗨,大家別來無恙。”
  “坐。”黑虎指了中間的椅子說道。
  “好。”古心扭捏的坐過去,想想對方又不會吃了他,有什麼好緊張的,可是一個個黑著臉,他著實是膽小之輩,賠著笑臉問大家,“我正要去通知你們可以進城了,你們怎麼進來的?”
  “給我說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了?!”綠玉一張臉尤其猙獰,古心嘿嘿一笑。
  “我說,我說,你別吃了我。”
  就這樣,原本守著四門的清甯、黑虎、綠玉、朱良、陸遠行、赤尾、琪靈和楊天明等人都進入京中,古心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也只能叫大家的臉更黑了一層,最後通通火大沒處撒,正好收拾了正陽街那些仗勢的護城軍。
  等古心到兵部侍郎府上時,天已近全黑,剛剛撒了火,綠玉顯得很是滿意,“要不要連他侍郎府也端了,我手癢的很!”
  朱良笑得一派息事寧人,“綠玉,這是忠的,不能端。”
  “哼,忠忠奸奸,他的人竟敢封死了城門,要不是因為他是忠的,我早就!”綠玉做了個擰斷的動作,身邊的幾人見了都立刻向後彈開一步。
  正當古心想說讓他們先回去,兵部侍郎譚其為已經走至正門,那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英偉男人,古心見他眼神坦蕩,不禁開始想說詞,狡猾還是奸詐,又或者無賴等等他都不怕,就怕正經八百之人,頭腦一根筋,最是難搞!
  可沒想到的是,譚其為走下臺階,對古心恭謹的一輯,“少宮主,屬下等候多時,請廳內議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連他們也不知道,這譚其為原來也是黑水宮人……
  “吖,好。”古心尷尬的頷首。
  就這樣古心取得了四門的掌控權,同時也收到可音的回稟。那麼,最後還剩下,花將軍的配合。
  +++
  大羽朝宣成二年,昭王起兵造反,其率領的邊疆軍行至正武門被花將軍甕中捉了,當然這是出自古心之口的敘述,史冊上記載的此次截圍,是花老將軍運兵如神,正武門一招金鼎鐘的八卦陣封死昭王叛軍,大挫其銳氣,終至平息叛亂——史稱“正武之亂”。
  而平息此次戰亂的花老將軍身邊,不緊不慢跟著一名少年,少年的綽綽風姿,即使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之上,依然奪目的很,尤其是看在昭王眼中,只恨不得砍掉那顆美麗的頭,但可惜的很,少年不但武藝卓絕,常人難近其身側,他的身邊還跟了十名護衛,究竟是誰,大家相信都可以猜得一二。
  若說這次金鼎鐘的八卦陣,全仰仗了花老將軍的沙場經驗,但要說起真正的功臣,非古心莫屬。
  他掌控下的四門,先是偷偷放入半數花家軍在正武門埋伏,其餘做戲引昭王軍隊追攻,及花家軍背抵城門,兵部侍郎手下幾名將領佯裝開門營救,趁機讓昭王軍隊突破城門,一路長驅直入,直至軍行至正武門,便被早在那兒設下埋伏的花家軍圍困,其餘花家軍迅速封鎖正武門一帶,將昭王的邊疆軍全數降伏。
  正武門一定,古心卸下八股花家軍的帶領工作,策馬直入上陽門,果然在那兒守了昭王的三萬護城軍,昭王被困在正武門,古心帶著十人突然出現,護城軍盡皆不知所措,豈知古心早已做好準備,那日送書到水天閣便是為了禁城兵符。
  他手執兵符,將三萬護城軍調出禁城,護城軍一出環生門便被守在那裡的禁衛軍制住。
  至此,昭王算是完敗。
  而昭王殘部,妄圖直入宮中行刺,可惜宮內隸屬昭王的護衛、早已安插好的昭王眼線,都已被孔笙帶人係數殲滅。
  昭王手下劉冠一、陳世忠、吳起等人紛紛遞上降書。最後此次叛亂的首腦人物——昭王,也在逃走的路上被擒,當他被押解進了金鑾殿,殿上坐的,正是安然無恙的納蘭文榮。
  “昭王爺,謀反一事,證據確鑿,你可認罪?”納蘭文榮並不嚴厲,只是一切盡皆在他掌握一樣,不禁讓昭王疑惑。
  “昭王爺,皇上問話,你竟敢不答?!”孫公公尖著嗓子喝道。
  不過昭王肯跪在地上已屬不容易,以他的性格,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自己輸了的。
  “成王敗寇,這麼簡單的道理,心兒尚且懂得,昭王爺您一把年紀,怎麼如此想不開。”古心自殿外走入,看著被抵跪在地上的納蘭文禛,揮手叫兩名御前侍衛退開,“難道是擔心小世子?”
  “你什麼意思?”昭王站起身掃掃前襟,“你絕不可能找到唱曉。”
  “為何不能?你忘了與他同行的……小六。”古心攤開手裡的一塊紫晶玉,正是唱曉隨身之物,“你想不到的太多了,我怎麼能不顧念你這麼大的歲數一一說給你聽呢?”
  “古心!你膽敢動他看看!你敢?!”昭王怒髮衝冠,好像是能看到頭上髮絲倒豎一般。
  古心瞧著卻笑得更是無畏無懼,“令公子算是害我爹的罪魁禍首,我如何不敢下手!”
  見昭王隨時要衝上來一般,古心站的更穩,一雙眼睛竟也隱隱發紅,“今天你若沒有表示,我只能用唱曉作祭了!”
  “古心!你瞎了眼!你看那人,”昭王遙指坐于龍椅上的人,“他如何配做這個皇帝,無勇無謀,膽小仁慈,哪有一點擔當的起這個天下?!”
  “本王四歲開始習武,六歲時就因才學而名揚天下,十二歲參政,沒有哪一件事辦的不妥善完美,為何我要將這本來就屬於我的皇位拱手讓人!這天下人都瞎了眼也不會認他做皇帝!”
  “大膽逆臣!!”


  第七十三章


  古心見九尺笛給他眼色便制止身邊一心護主的御前侍衛,只盯緊昭王道,“誰說你文韜武略?我怎麼只看到一個糟老頭子而已。”
  “你說什麼?!”昭王雙眼赤紅如滴血,見古心遞過胸鏡便一把奪下,等他對著臉照過去,鏡中人滿臉頹喪,皺紋和老年斑滿布的臉竟就是他?!“這是怎麼回事?!”
  “你本就這麼老了,到底想爭些什麼?”古心淺淺的歎息,“天下雖好,可是風燭殘年,縱讓你得了這天下,你又能守得了幾年?”
  殿中剛才還幾不可聞的琴聲漸漸變強,一弦緊似一弦的空靈之音,在聞者的心頭劃下一道道歲月的溝壑,那些衰年牧草,戎馬兵戈,到底有多少人能從中獲得解脫,一時間身心俱疲,昭王跌坐在大殿之上。
  “風燭殘年……又能守得住什麼……”昭王心念轉瞬成灰,一時間老態龍鍾,竟真似古稀的老人,醜態畢現,“曉兒呢,我的曉兒……”
  “爹爹,你與曉兒一起生活在青山綠水間,難道不好嗎?”
  昭王驀地抬起頭,納蘭唱曉正站在他身前,暖銀色的衫子在殿風中蕩起,眉間淡淡的失望,不等昭王說話,煙沙幻月,唱曉微蹙眉頭的模樣已經消失無蹤。
  昭王膝行幾步,仍舊不見唱曉的蹤影,“曉兒!”
  “夫君,你同妾身定許三生盟約,難道已經不記得了嗎?”昭王福晉淡雅淑麗的面容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猛的抬手,卻只打散一片蜃樓。
  “姝研!姝研!”昭王叫的聲嘶力竭,那是他一生唯一愛過的人!唯一許下終生的人!但是早在多年前,她就已香消玉殞樂,“姝研,你回來,我錯了,姝研,我承認我錯了!”
  “你知錯了嗎?你若早些知道,父皇也不會不傳位於你,怎麼你就不明白,父皇最欣賞的,其實一直都是你。”
  昭王抬起頭來看著太子,那張冷漠的臉上透著憐憫,卻也無可奈何,“父皇欣賞你,可試問,天下有哪個皇帝,能允許自己的皇位被自己的兒子搶奪。他不給,你便也不能要。只可惜你一直都不懂。”
  “我不懂,沒錯!我從來都不懂!”昭王捧著頭蜷在地上,頭中不停地盤旋著那些責怪,他的親人,他的親人們都離他而去!只因他不懂!他不懂珍惜!不懂擁有!也不懂人心!
  他為了權勢!為了地位!可是到頭來兩手皆空,眾叛親離,垂垂老矣……
  誰來還給他時間?!誰來還給他愛人?!他的地位!他的父兄!誰來還給他?!誰來?!誰來啊?!
  “啊!!!!!!!!!!!!!!”昭王隨著琴音漸漸崩落一般的急弦發出一聲嘶吼,最後一個音節落下,他終於不支昏厥。
  九尺笛幻世琴音,果真天下第一!
  “他昏了。”古心看著昭王在思維混亂之時做出的掙扎慘叫,那情狀,表明他也有重視的人,似乎也是有情感的,可他實在不值得可憐。
  納蘭文榮見他昏過去也沒有太多表示,只是一味盯著門口的身影,原來納蘭文翔確實站在了大殿中,這個昔日的太子依然渾身帶著無與倫比的氣勢,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他只是簡單站在昭王身前的地上,每一顰之間,竟然都是睥睨天下的憐憫。
  這個人,無論何時何地見到,總是神秘而高貴的。
  “心兒,你完成的很好,也感謝你沒有殺他。”納蘭文翔看向古心,嘴角隱含笑容。
  “他姓納蘭,所以他還活著。”古心毫不客氣的說,這是實話,他並不是心甘情願的饒他一命。
  納蘭文翔伸手摸著他的頭,“是非分明,這樣很好。你同我回去吧。”
  古心臉色微微變化,猶豫一下,終於還是掛上笑,“爹爹他怎麼樣了?”
  “你自己見見便知道了。”
  “我還有一事,待我做完一定去見他!”古心眼底依然帶著猩紅,薄薄的唇輕輕翕動,“我要去平了南疆。”
  殿上最吃驚的首先是可音,可音只知道古心似乎還在籌畫著什麼,只是不曉得竟是這般驚人。
  這次昭王叛亂,南疆的蠻人也在邊境蠢動,目前已由德文王帶兵鎮壓,但是南疆的禍患屬於大羽朝自開朝起就一直頭疼的最大問題,豈是一朝一夕平定得了的?!
  “你想好了嗎?”納蘭文翔一貫的冷淡,卻並無勸阻的意思。
  古心點頭,從懷裡掏出五湖令,“我想,武林之中,也需再起點波瀾才好。”
  近二十年平靜的江湖,養尊處優者漸多,英雄無用武之地者漸多,草包亦是漸多,也的確該起些事端了。
  “既然想的周全了便去做吧,等你回來,淩兒也該差不多了。”
  古心不想細問那話中的意思,只匆匆點頭,等納蘭文翔要走之時,殿上響起文榮的喊聲,不特大,卻清晰無比,“不許走!”
  納蘭文翔回首,“你也長大了,為兄沒有什麼放心不下,自然要走。”
  “你放心嗎?我懦弱無能,不思進取,還花天酒地!你不怕江山敗在我手裡?!”納蘭文榮幾步躍下臺階,奔至納蘭文翔的身前又唐突的停了下來,“你要是走,我也不做皇帝了!”
  “你適合做皇帝,不要為了與我賭氣讓別人以為你是昏君,你最是明白,人人各司其職,天命所歸。我若待在禁城之中,三日便盡陽壽,這是你要的?”納蘭文翔對自己兄弟總是溫和,看文榮不敢近前,便上前一步摟他入懷,“為兄想看到一個好皇帝。”
  “我跟你走好不好?”
  “不管怎樣,你已經是一國之君。”納蘭文翔一生之中除了玉兒最疼這些弟弟,可是他已經不能陪在他們左右, “你若能做好這個皇帝,我每年可以接你去桃源住上一月半月。”
  “不騙我?”
  “我幾時騙過你?”
  納蘭文榮退出文翔的懷抱,那一雙黑如子夜,亮若星辰的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轉過正殿而去,“等著來接我吧!”
  納蘭文翔遙遙向九尺笛頷首,“他會是個好皇帝,勞你費心了。”
  “他並不需要我費心。”方念酒把玩著琴弦,“只是為了激你出現,他荒廢了不少。”
  “也許你沒看透,他不是這麼膚淺的人。他只是怕有朝一日變成了好皇帝,也就沒人彈琴給他聽了。”納蘭文翔衣袂微轉,殿中長風灌滿他的衣袖,他看著九尺笛長大,此時他該欣慰——方念酒一點也不像師父他老人家。
  納蘭文翔走出大殿,古心望著好似朝霞弘捧般的黑衣人,覺得那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勢實在難以企及。
  看到那身影,他到底還能控制自己多久?真能不去想古淩楚嗎?
  古心苦笑,對殿上的九尺笛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
  隔日皇榜貼出詔告天下:昭王謀反作亂,抄其家財充公,世襲昭王之號,賜封地永安府,無召見不得擅離封地。昭王軍隊分編重組,舊部官降一級,各扣半年俸。
  寥寥幾句為這次叛亂劃上了句點,同時古心帶領驃騎大將軍王紹的部隊遠征南疆一事也是京中人盡皆知的大新聞。
  雖然南疆之急從沒有威脅到京中過,京城的百姓卻對這個剛剛平了正武之亂的少年十足好奇。
  大軍出城之日,京中街道兩側人山人海,人們在心中無數次想像過這個少年英雄該當是如何的瀟灑風流,英氣逼人,卻都遠遠及不上看到本尊時的震驚。
  只見一名身披六熾蓮銀扳扣銀甲的少年端坐馬上,那一身甲胄在日光下熠熠流彩,銀芒璀晄,可竟抵不過少年那一雙眼睛的光彩,那雙眼透著天下獨一無二的寶石也散發不出的絢爛,比最深的深淵更深沉,甚至好像揉碎了漫天的星辰在那雙眼裡,遙遙望著,也教人癡在了裡頭。
  在少年眼中映著的東西太遠,少年的臉太美,甚至渾身都透出不容褻瀆的魅力,那些百姓見了無不如瞻天顏,登時不約而同的在道旁高聲喊著、仰望著——這個神奇的少年,這個大羽朝史上最年輕的帶兵將領,封號一等護國公、欽賜北疆第一勇士努迪撻稱號、兼遠征軍兵馬大元帥的少年,何其神聖,堪為傳奇。
  這少年帶給羽朝的和平安寧長達六十年之久,當然也少不了新帝的勵精圖治,他這段長達六十二年的統治就是後世所稱的——“宣成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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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791232003 於 2014-1-3 09:27 A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臘月初七,官道上厚厚的積了一層的雪,道兩旁不時有啪嚓聲,正是不堪重負的樹枝連同雪團一齊墜落的聲音。
  兩個獵人扛著武器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走,厚厚的雪貂皮靴子踩在雪中,喀嚓咯哧的讓周圍顯得更加寂靜。他們扛著剛獵到的麅子,沐浴著滿眼的爛漫銀色,突然談論起那個官拜正一品的少年人。
  “聽說南征軍得勝,已經班師歸朝了!”獵人甲說。
  “小小年紀已經官居一品,再升,可待要升到哪兒去啊?”獵人乙搖頭慨歎。
  “升到哪兒?你沒聽大家都傳嗎?這皇位全是靠了他才保住的,他要是肯穿上龍袍,現在國號都改了!”
  “能耐真大,不知道人家的爹是咋生的娃兒,我家狗蛋買個醬油都算錯帳,讓我一頓好揍!”
  “揍也就這樣了,人家的爹也是大有來頭的,而且那名號亮的咱聽都沒聽過,是黑,黑什麼宮來著。”
  “啥玩意你都知道,趕緊往家走吧,一會兒俺媳婦該生氣了!”
  “你個鱉犢子玩意兒!生也就能生龜兒子!沒出息!”
  “那也比你家二傻強!”
  “強個粑粑!”
  “嘿!你找揍……”
  叩噠叩噠叩噠……
  馬蹄聲有節奏的傳進了兩人耳中,兩人不約而同放下了要互相攻擊的拳頭看向聲源處。
  他們都是山中打獵的好手,單是從馬的蹄音就能聽出對方騎的定是一匹神駒,遠遠便聽的出這馬前後蹄沒有半分落差,聲音輕巧且穩厚不燥急,實屬千里馬一般的好貨色。
  兩人都愛馬,便停在道旁等著看會是匹啥樣的馬,日後好在哥們兒間吹噓吹噓。不到半刻,一匹棗紅蹄子的白馬就轉過了官道直沖著這邊奔來,馬的鬃毛足有四尺長,四肢健美,且全身白的沒有一絲雜質,馬在奔跑時前後腳沒有半點錯位的踏入同一個雪坑,且雙目炯炯,實在神駿非凡。
  “嘖嘖,竟然是他媽的火焰晴雪,老子見過這一回,也不算白活了。”獵人甲看得目瞪口呆,可是身邊的獵人乙更是張口結舌。
  “你……你瞅……馬上……馬……馬上……”
  “馬上咋啦?!”獵人甲光顧著看馬匹,等順著獵人乙的手看向馬背,一瞬間連眼睛也直了。
  雪狐的大氅包裹著一個不似凡人的少年,少年因為趕路趕得急,吐息間的淺白霧氣讓他白皙的臉透出薄薄的胭紅,那天作的五官難以尋著恰當的詞語,只知道它們實在適合少年,飛揚的髮絲間一雙璀璨無匹的眸子直視前方,眼角微勾竟還有些嫵媚妍色,雪掐似的高挺鼻樑襯著唇上的一抹朱色,小巧的下巴微抬,從少年人身上源源不絕的散發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不單是五官,更是整個氤氳的氣質——好一個俊美的小人兒!
  直至駿馬載著俊郎兒遠去,兩個獵人依舊傻傻的站在原地,好像時間靜止了一般,他們久久望著那個方向,徐徐歎了口氣。
  騎在神駒‘火焰晴雪’身上的正是古心古大少爺,他耗費幾個月時間終於將南疆的蠻子們趕回雁峰山以西,雖然過程是殘酷了些,可他終於做到了。
  他站在苗疆王座前時,那個堪稱一代梟雄的男人到底沒了往日的驕傲,他同意附屬於大羽皇朝,並每年進行朝貢。
  他不殺苗疆王也是顧慮南疆國暫時無人可以替代,並不是擔心他南疆是否內戰,而全是因為其關係到羽朝的和平——苗疆王的兩個弟弟都是卑鄙小人,無論哪個即位,羽朝都將再無寧日。
  現下不管怎麼說,古心的一口氣總算撒了出去,果然沙場上走過,人也能少了些小肚雞腸。古心一笑,想想自己偷偷先回來,清寧一定生氣,不過算了,他這是要見爹爹,情有可原的很。
  一扯馬韁,馬兒穩穩地停在了淩霄山的山腳下,山巔上好似被仙雲霧繞一般,從地下仰頭望去,一片白茫茫的,蜃樓也似,不很真實。
  古心從南疆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回來,卻發現越是接近,心裡越是生出類似情怯的扭捏來。
  他可還好?傷復原了嗎?可有想著自己?
  “吇!想的我心窩也疼,眼窩也疼,連胳肢窩都疼,有什麼不敢見的!”古心開始單口相聲一般驅馬上了山。
  桃源的埡口就在淩霄山上,這點古心知道,可是他越往上走心裡越是沒底,四處明明景色無甚分別,自己要怎麼找?
  早知道讓綠玉給帶個路也好……
  不過她目前和朱良一對兒狗皮膏藥似的,帶著她就又要拖上個朱良,帶著朱良又要帶朱良的四個近身侍衛,還有阿貓阿狗,甚至甲乙丙丁,那就沒完沒了了。
  幸好沒帶她一道……
  古心暗自拍拍胸口,慢慢地找吧!
  林中清一色的冷水杉,槐楊木,高大的樹木筆直參天,那高度甚是不一般,偶爾枝頭的落雪砸在身上,竟也隱隱生疼。
  “沒事長得那麼高,楞頭樹,你砸我就成了,要是敢砸我爹,我就把你們都砍了建成泰姬陵!”
  “幸好一路過來沒被砸到,否則山上光禿禿的,師娘要發瘋的。”
  想念中的聲音,醇厚如葡萄酒一般,帶著迷人的沙啞,熏醉了古心。
  古心躍下馬看向佇立林中的那人,一身黑斑豹的輕裘披著,略略有些瘦了,可是依舊那樣俊雅非凡。
  他眉眼間自己眷戀的一絲寵,淡淡的唇角勾起的笑,還有等待著他的懷抱……
  終於回來了,古心知道臉上涼涼的是淚,他任它們掉落的合情合理,也不為它們羞恥,對於自己興奮的腳軟這件事他也同樣很寬容,都不要緊,因為他回到了古淩楚的身邊,回到了,只屬於他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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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791232003 於 2014-1-3 09:28 AM 編輯

番外
  第七十五章


  繁花城裡一片錦繡春色,四月裡韶光正好,春寒甫銷,又不會太過炎熱,正是結個三五好友,舉家踏青的最好月份。
  淮坼河的兩岸,大片的柳樹翠生生的隨風晃著,新草鋪出的絨毯一樣的岸地上聚了不少的人。每隔一小段就有一撮賞春的,有父慈子孝的、濃情蜜意的、和樂融融的、貌合神離的,還有翻出花樣吃燒烤的,自家帶著雜耍團的,更甚者還有個姑娘等情郎等到發火的,東家傻小子送西家妹妹花的,還有甲家的親朋妻小又和乙家的公子下僕發生了什麼什麼的,一時間好似人間百態都縮成一幅剪影擺上了河道兩旁,熱鬧至極。
  這無一不烘托出繁花城人享樂至上的主義,只是他們攜家帶口、呼朋引伴,最甚也不過是同僚集會,怎的也沒見過好似皇家儀仗隊出巡一般的陣仗!
  細想想,最近的繁花城,沒有什麼大人物出現才對啊!
  順著幾乎所有人的眼光,岸上眼神不好的老大爺都啞然的張大了嘴,眼睛瞪到快脫了窗——
  一艘前所未見的繁麗畫舫停靠岸邊,船身不知鍍了什麼,華彩非常,光影流動處,縟雜的花紋時隱時沒,船蓋上玉璧般瑩綠色的琉璃瓦晃得人險些瞎了眼,那簷角的雕獸模樣即使看不真切,倒也能猜出不菲的價值了。這樣集美感與奢華於一體的物件別說繁花城人沒見過,就是整個大羽皇朝,也找不出第二個識得的了。
  各位看官,您猜的對了,這正是我們主角古大少爺為了親愛老爹所獨家打造的——“濃情蜜意號”。
  您還別嫌這畫舫外觀‘樸實’,其實真正有看頭的在裡面,這畫舫的內裡才叫一個匠心獨運——珍稀秘寶、大理的織繡、雲南的香樓、塞北的羌綢、波斯的地毯、還有各種奇珍,遍佈在整個艙室之內。
  中八丈長的艙室,于正中放著逍遙榻,榻上鋪著雪虎的鬆軟皮毛,點上兩塊龍涎,著人撥一曲高山流水,便是皇宮內廷,也沒這囂張光景。
  整艘畫舫是古心,和他撿到的魯班祖宗一樣的人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精造而成,費時三月,所用金銀無可計量。
  而起因,不過是古老爹言了一句想遊湖。
  遊湖?遊湖簡單啊!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原因也簡單到各位一猜就中,古淩楚自前次受傷之後,身子雖已大好,經脈卻因受損禁不得濕涼。古心愛爹心切,左右琢磨一下,便想出這麼個點子。
  畫舫完工,終於沒有誤了春行的最佳時季,黑水宮諸位收拾打點,光是行裝就收拾了整三天,片刻不歇,才將將安排妥當。又為了黑水宮的面子,為侍衛堂主們也尋了天下難見的幾艘好船,只不及“濃情蜜意號”罷了,幸而都是昔日的戰艦,雖笨重些,遇著水湍之處,還可做畫舫的牽引。
  及一行人浩浩蕩蕩上船,從春水一路過洛水,再到淮坼河,已有了幾日。這麼些天,古淩楚直到剛剛方才對著岸邊熙熙攘攘的情景道,“這裡不錯。”
  時值四月之尾,間或有些桃樹開得一樹好花,粉嘟嘟的蠻可愛,讓古淩楚想起古心小時候一張粉嫩可愛的臉,於是露出些笑意,指著河岸邊最大的一棵桃樹,“去那裡坐坐可好?”
  好,好,自是一千一萬個好!
  古心露出甜甜的笑,這種笑容已經自他臉上消失了多久,怕是他自己都不記得,“赤尾,傳令,靠岸。”
  “是。”盲眼的近侍人未現身,只餘一聲俐落的應答。
  一艘畫舫,還是大的驚人的、華麗的過分的畫舫;七艘大船,還是昔日作戰時用過的戰船。
  它們一靠岸,岸上的人們登時滿眼都是船,再無半絲江上風景,不禁有抱怨的人狠狠剜了河上一眼,嘀咕這是哪家的豪商出門,擺的忒臭架子!
  他還沒抱怨完,巨船之上飛下八個黑衫男子,當然不是為了找他麻煩,抱怨之人何止他一個,男人們各個緊身黑衣打扮,年紀不很大,卻是各個目光炯炯,尤其是下船時身姿俐落瀟灑,讓人望了便知不俗,可是細一看諸人動作,竟只是循船靠岸的家丁而已。
  此時已有人頓悟到,想是天子駕臨了!
  一炷香時間,船舶靠停妥當,八人規矩立於河岸,眼觀鼻,鼻觀心,顯示了優良的素質。接著左首第一隻黑色戰船之上躍下一位綠衣服的美人,這美人飄落的身姿何其優雅高貴,身段曲線玲瓏,那翻飛的綠色錦緞竟好似波濤翻湧,襯得她水中仙子降臨世間一般的美。
  她翩翩落地,身後十多位杏紅衫子的仙娥也逐一落於她身後,分列兩側,手中執著各式物件,一件件,一個個,都是光華奪目,精緻非常。
  綠衣女子看了眼岸上,那些目瞪口呆的遊客尚在目瞪口呆,她纖手揚了揚,八名黑衣男人便當先走至桃樹底,客氣的清場。
  好似被這排場驚嚇,那些人久久無法反應,最後在黑衣男人們耐心的三請之下,每人捧著一錠金鳳子呆滯著離去。
  又有人遠遠地觀望著,畢竟連侍衛婢女也長成這副樣子,主人家該是如何的絕色傾城!更有人說定是仙府之人,凡間一日遊罷了!
  眾說紛紜之間,仙娥們已經鋪排開來,圍著那棵確實挺大的老桃樹,屏風禦織、軟榻小幾、藿藤璃盞、茶具花品、琴榻香案,以至堂主們的分人席位,協息和盅台都一一布全,手腳俐落且擺放得宜。
  眾人看著那些考究的置設,直覺的天人之隔,觀之不舍。也有不少剛得到消息,或是方才在河對岸賞春的人陸續放棄觀景奔這裡聚來,可八位黑衣大哥站的圈子甚大,眾人被隔得出了兩三箭地遠,看得也不很清晰。
  見那些仙娥一般的婢女們侍立一旁,眾人更是伸長了脖子等著看正主,哪知當先從黑船上走下的是個五旬老者,大家正歎失望,又見船上躍下更多人,才知這些應是幕僚一類的門下士,心中微松,不禁更加焦心如焚的等著有人從畫舫上走下。
  人下了一個又一個,皆是錦服華袍,舉止雍容,更有年少者,不過十幾歲年紀,竟也隱隱帶了高貴氣質,不似書呆子。於是人們又猜,是江湖上的哪家名門幫派出遊?!想想又搖頭,估計是想不出哪家武林派幫不窮的。
  黑船上陸陸續續下了三十幾人不止,眾人被心中一股熱情慫恿,越是等待越是興起,終於等到當間畫舫有了動靜,人群中立刻熙熙攘攘興奮之意高漲。
  此時黑虎等人安排了地上眾人進行周圍警戒工作,他向立於畫舫上的清寧示意,清寧頷首,接著從畫舫船首的雕像上彈出一個機括,清寧運掌力推動機關,喀啦啦幾聲響,一隻翎羽的鐵器飛至岸上石拓,隱隱金石嗚鳴聲後,好似有什麼東西連在了船與岸之間。
  一個明眼人望上三望才終於恍悟,是寒蛛絲啊,極北苦寒之地,千年難遇的聖寶,竟拿來栓船!那人正是武林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看了這種暴殄天物的情景,一口白牙險些絞碎,直嫉妒的牙根癢癢。
  一襲紅色的雲錦仙衫徐徐蹬至船頭,眾人屏了氣去看,卻見那女子手執一物自空中灑落了幾次,半晌之後眾人才從風中隱約明白她撒的什麼,正是空氣清新劑——
  那時沒有人這麼稱呼,他們中有幸入過宮,更有幸見過皇帝行祭祀大典的就會知道,這是淨塵,是一種出行時最至高無上的禮節。
  紅衣美人之後有幾個短衣打扮的人秉了點著的煙燈,自船舫至桃樹下一路薰染,那是在驅淨草地中可能有的昆蟲。
  終於一番準備完成,已有五十幾人列於那一條不長的通路,樂師早在琅瑜臺上坐定,淡淡撥弄著清淺的曲子。
  一時間香氛環繞,仙樂聲聲,眾人陶醉在這仙府景象中,終於看見兩個身影出現在畫舫最高處。
  登時周圍靜的落針可聞,要說他們如何猜出這兩人是正主,只需憑那氣質,已經答案立現。
  一個藍田玉色綴香衫,一個黑曜寶晶的縋水長袍,若說天君駕臨,恐也無人起疑。兩人在畫舫上短短立了便一先一後步下船。
  說是步下船實在不是誇張,速度之慢簡直如平地行路,衫子的下擺都未有不尋常波動,兩人一前一後,慢悠悠的似踱步一般下了船,當先略高的男子一隻烏玉釵簡單綰了頭髮,後面淺衫的少年撒著發,只在尾稍打一節,長髮如瀑,映著精緻花面,如傳聞中狐狸精怪一般無二致的眉眼,朱唇微勾,已挽了前面那人的手。
  當先的男子氣質高華,瓊脂玉瓏水晶額,不畫而黛的兩處眉襯著那雙妖魅橫生的眼,輕描淡寫的一瞥間已是顛倒眾生的風華絕代,那兩片淡色素的唇在望向另一人時方才帶出弧度,從他側頭動作看過去,曲線惑人的頸項上帶著一點很是可疑的紅色斑點,眼尖之人看到這裡,已經在心中編排的了不少版本。
  可是畢竟有眼神不濟的,大家不甘心看不清如此傾國傾城的人物,皆皆出盡手段,有甚者連隔壁的楊樹也沒放過,自然還有那些街邊的酒樓,小二樓上也遍是些看熱鬧的人。
  可是站得高望得遠這一條,在距離太遠時,就不那麼確切了。
  古淩楚徐徐走過眾人面前,身側是一直淺笑的古心,兩人走至正中的席榻,一隻斑斕虎裘已經鋪陳開,古淩楚自矮榻上斜倚了身,古心取了清寧手裡的風披給他搭在肩上,男人略一眼樹梢,那一抹動靜,原是起風了。
  古心見他出神,獨自折回席宴正中,緩聲道,“出外遊玩,各位不必諸多顧忌,我們一切從簡,規矩也是如此,列位入席吧。”
  觀望的人群中有順風耳者,聽到中段已經打跌,沒想到有人囂張至這個程度,他也算不白活了。
  等古心說完,黑水宮的諸位總算略略放鬆開來,接次入座,又有仙娥送上香茗果點,物至美極,教不少人看得咽口水。
  古心返回中榻坐于古淩楚身側,攬了一盤子松子糖,美美的吃將起來,直至此時古心才顯出些少年人心性,古淩楚寵溺的一笑,也不阻著,一徑端了茶盞,賞起漫樹燦爛的桃花。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麼……”
  古心尋著古淩楚的另一隻手握緊,那手微微泛著涼,“那麼多的句子不好說,怎麼說這句?”
  “這句怎了?人都是會……”
  “會什麼會!不會!來人!”古心將糖果放下,整個的偎進古淩楚懷中,“去去去,將四面都圍了,少叫風吹進來!”
  一名宮人領命去了,不多時幾盞畫屏抻開,將四周皆封上了。
  樂師見他心情起了躁,都心領神會,不等綠玉遞眼色,換上一曲憶江南,煞時讓氣氛緩和了起來。
  嫋嫋樂聲中,宴席繼續,古淩楚斂目聽古心說起下一站,玉女峰上似乎有不少的珍稀玩物,教他說得神乎其神,讓古淩楚間或莞爾。不知不覺間,觀看他們的人超出了原本踏青人數的三倍。
  正在爬樹的一人還在努力,只聽得嘚嘚嘚嘚馬蹄聲響,居高望去,正是繁花城城主領了大隊人馬前來——有人上報,淮坼河沿途道路堵塞,造成大量運輸物滯留,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另不明原因的大型聚眾,恐要生事。
  繁花城城主立刻召集部隊前來鎮壓,到此處方才目瞪口呆,沒聽說皇上出遊啊?!
  他也如此想,這種排場,就是皇帝微服出行也是萬不能做到的,當下心裡沒底,正要著人送上拜帖,一襲月白長衫的男子已然踱出所圍範疇,由於遮了紗帽,城主並沒能看出他的年紀樣貌,只好恭敬的搭話,“兄台請留步,敢問這是何人家宴?”
  可音轉了身,靜靜望著此人片刻,想了一會才想起是繁花城的老城主,“許城主客氣,黑水宮一行踏青至貴寶地,多有叨擾。”
  說完也不待對方應答,逕自去給古心買糖心包子去了。
  許城主呆滯片刻,這才反應過來果然聽到了黑水宮三個字,忙囑人在週邊守好,千萬不能讓閒雜人等擾了裡面人的興致。
  這樣一來,本來等著看好戲的遊人們都傻了眼,看來他們所猜測的都還欠妥帖,這一行,恐怕是天王老子的家眷吧。
  這時一個儒雅文士,笑起來卻一臉奸商氣息的青年人走過來,侍衛們立時攔住他的去路,他腳下一頓,晃晃手裡的兩罎子酒拋將過去,“給你們主子的。”
  侍衛取了送進內側。
  青年人見自己城的土皇上也在此,微微頷首以示敬意,許城主知道他是城中‘一點連鎖店’的店長,也和藹一笑,只不過帶著些瞧不起。
  行商之人總是有股子銅臭味,他以為是不可結交的。
  倒是黑水宮這樣靠山,如果攀得上,受益無窮啊!
  “賈掌櫃慢走,我家主子請您入內一敘。”一名侍衛疾奔而出,叫住了已經離去數步的贈酒之人。
  賈小樓挑挑眉峰,舉步走了進去。
  許城主大驚,沒料想此人竟有如此門路,改日要攀交才成。
  也不只城主,在外圍觀的人或多或少受到了刺激,眼中都流瀉出嫉妒神色。
  在他們看來,每一個能受邀之人,身份之尊貴,不下皇親貴戚。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誰爆出一語,“是黑水宮!那個黑水宮啊!”
  接著轟天價地驚歎聲響起,讓桃花樹下之人攏起額眉,古心懶懶膩在他懷中,一方面這樣暖和,另一方面是膩的習慣了,不願意改。
  “爹爹,他們在說我的事,我捉一個來給你講一段?”古心習慣性的纏了古淩楚一撮發把玩。
  古淩楚聽了失笑,“我沒聽得少了,師娘他老人家天天講,時時講,說的我都能倒背了,你可要聽我背?”
  “爹爹你不疼心兒了!”古心一副泫然欲泣狀。
  “……來人,捉三五個圍觀的進來,我們加戲。”古淩楚沉聲吩咐。
  古心隨即喜笑顏開,他賴在古淩楚的膝蓋上蹭了蹭,“爹爹,這裡沒什麼好回憶,我們去大理如何?”
  “好。”
  一兩片桃花瓣隨著清風搖落枝頭,一片落在古心頭上,一片落在他的肩膀,古淩楚凝視良久,徐徐伸手拈起,“去大理,去韶關,去邊塞還是天山雪湖,都好。”
  這一刻好似水月就凝在他的指尖,那一枚小小的花瓣,竟也教人看得癡了,古心握住對方依舊涼的手,打掉那花瓣,“看著我說,怎麼看著它!”
  “這醋也吃得?”
  “當然,爹爹說過你整個都是我的,那麼我命令我的眼睛只許看著我!”古心佯裝潑辣道。
  他心裡總是微微苦著的,因為古淩楚自離開淩霄山,身體一直不好的很,他只想讓古淩楚開心,所以便不說那些不開心的話題。
  太子爺師祖說了,爹爹這是傷了經脈所致,仔細調養,三年五載便和從前一樣了,可是古心每次看古淩楚略瘦的臉就會難過,他想了想覺得時機不對,改日再提去藥王穀歇養的事好了。
  底下眾堂主怎知少宮主憂愁,黑水宮執掌天下之勢,對於他們來說,天塌下來也不外如是,所以席間恣意輕鬆,已經吃喝的酒酣胃滿,互相說些趣聞,談談自己轄地,或者老婆孩子一類的瑣事,一時間,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也全都真實起來,古心望著下首人談笑,一時心中盈滿充實感,摟住古淩楚的脖子遞上一吻,“這是不是叫做幸福?”
  “我想是的。”
  “會幸福多久?”
  “長久到連你都覺得膩煩。”
  風聲過處,帶著絲濃濃的甜蜜,桃花瓣三三兩兩的落在席間,一眾人或坐或倚,笑談風生,景恰融融,可音自外面回來摘去紗帽,白白嫩嫩的包子放入最前的席位,古心當即伸手去捉,叫綠玉一把打脫了手,“擦手!”
  古心委屈至極,紅香一貫的偷笑,只讓身邊小婢端來清水給古心擦手,黑虎在旁給清寧端了些剝好的榛子,這個季節乾果很是少見,他變戲法一樣端出來,清寧見了不禁淡淡一笑。另一側琪靈賴著赤尾,赤尾學黑虎的樣子夾了糖糕喂琪靈,讓琪靈一張小臉紅的要滴了血一般。紅香只顧笑得厲害,此時更是有幾個被抓進來講述古心事蹟的倒楣蛋,人早已嚇得掉了魂,經過再三安慰,終於能說起幾段,都杜撰扭曲的厲害,古心忍笑忍的岔氣,古淩楚只好幫他拍著後背,還要留神不拍掉他嘴裡叼著的包子。
  可音坐的離沈狐狸三尺遠,朱良搖搖頭表示不解,剛剛還好好的,不知道又是什麼事鬧了彆扭,回過神綠玉已經回到身邊,他連忙給她倒了些賈掌櫃剛送上的酒,他們都極喜歡,綠玉眼波流轉,自桌邊握住朱良另一隻手,兩人就這麼濃情蜜意,看來看去,直到賈小樓不得不咳嗽著提醒。
  “賈掌櫃的,你這是怎麼了?喉嚨痛?”古心終於不岔氣了,一口一口吃著包子,看賈小樓咳得厲害,便如此問道。
  賈小樓更是尷尬,搖頭笑道,“雙雙對對情意濃,我孤家寡人,可憐的很,嫉妒的很啊。”
  “不用嫉妒,我來陪你。”可音冷凝的聲音十分可疑,在張賈掌櫃連連擺手之下,他還是坐了過去,孔笙略微不安的拉著陸遠行遠離那處,果真在之後就聽到沈狐狸咬牙切齒的聲音,“你給我坐回來!”
  “懶得理你。”可音美目輕瞥了沈長亭一眼,不屑的伸手挽過賈小樓。
  嘭!
  只一聲,方幾玉裂,下一瞬轟然碎落一地。
  古心看著心愛的包子墜進土塵之中,尖叫一聲,淩厲掌風掃向沈長亭,“ 臭狐狸,還我包子!”
  這一掌古心本是鬧著玩,可是在場臉色驟變的還是大有人在——除了幾個講故事的路人甲乙丙眾,就是可音了。
  古心見虛晃一招也把可音嚇得小臉煞白,癟了癟嘴,“我沒用勁……”
  可音也知道自己大驚小怪,心裡惱火自己不爭氣,本以為抬眼時必會看到沈長亭得意的嘴臉,卻不想那人正用一雙深似淵海的眼望著他,反而教他一陣臉紅。
  孔笙覺得危機緩解松了口氣,再看陸遠行,竟發現他也盯著自己,不禁詫道,“你也盯著我做什麼?”
  “我在想,你真是賢慧,從不找我過錯。”
  “那是你沒有過錯,你要是如沈閣主一般,我會比可音的反應更激烈,而且絕不心軟!”
  陸遠行暗自擦了冷汗,“我哪有那般膽量……”
  眾人聽了這話皆笑的打跌,孔笙的溫柔之處是誰都知道的,只有他陸遠行懼成這樣,想也是珍而重之所致。
  古心沒了包子只能吃放在懷裡的一袋子蜜棗,暗自慶倖是放在了懷裡,古淩楚給他撣去身上幾片方幾的碎片,道,“吃幾個就行了,當心倒了牙。”
  “不怕不怕,紅香給我做了竹鹽膏護齒。”古心不知危險將近。
  於是蜜棗被奪。
  古淩楚一把拿過去遞給綠玉,“銷毀。”
  綠玉自然領命,只需要用力一抖,滿袋棗立刻一個不落的掉進了殘骸堆。
  幾個收拾殘局的女婢宮人手腳俐落,不到半盞茶時間,沾了灰的蜜棗都沒了蹤影,古心看著全過程,疼的小心肝一抽一抽的。
  “爹……”古心略帶哭腔,還未發作出下面的話,楊天明便登前來敬酒,教古心一頓好整,心裡的氣終於撒了出去,可憐無辜的楊天明被灌的發懵,只能天旋地轉的走回席間,一個青衣男人立刻抬臂攬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抬眼朝古心這處睇來,古心只道是好一雙淩厲的眼睛,卻見那人似乎是觸到了什麼一般立即收回了眼,古心正發疑,抬首才發現原來是古淩楚抬起了臉。
  古淩楚瞧見那個人竟敢責怨古心,心中不快,可尋思著是天明的相好,不好太過苛責,只是淡淡警告了一眼,這樣應該可以了,畢竟楊天明還小,施乙太多壓力,要是他以後生活不和諧,要追究古心責任的。
  古心嘿嘿直笑,看到綠玉去抓朱良的手,立刻大聲指控,綠玉依舊抓著,朱良依舊笑眯眯的,古心自討沒趣改而去笑可音,但是可音與沈狐狸就是坐到了一處,也隔著半寸,他找不到破綻,去瞧黑虎和清甯,黑虎一顆顆的喂著清寧吃榛子,偶爾遞上身邊新滿上的果酒,根本挑不出好笑之處,他沒法,只好自己獨自笑著捅紅香,坐在他身邊的紅香看他,他就問,“好笑吧?”
  紅香聽了果然笑,“好笑好笑!”
  “什麼?”古心覺得自己沒說什麼好笑的事啊,紅香怎麼真的說好笑?
  紅香只顧著笑,“我怎麼知道,好笑就是好笑!”
  於是古心和紅香一個笑得前仰後合,一個笑得淚水直流,古淩楚摟住古心以防他掉下榻去,他卻依舊是笑得不可抑止。
  賈小樓端著酒盞淺笑看著這一席天宴,眸中撒盡落寞,與他鄰座的紅香笑著笑著聲音漸歇,與他的落拓相同,紅香瀲灩雙眼中一泓愁情,她靜靜的望著古淩楚,久久才道,“他回來了。”
  “也該回來了,你去吧。”古淩楚淡淡回應,只是從袖中掏出一枚玉章遞給紅香,“玉兒總要我照顧好你,反而是你照顧我們多一些,你此去天高水遠,可不管在哪兒,你始終是黑水宮的紅香。”
  那一枚玉章是宮主親臨一般的信物,紅香拿在手裡,只能說一聲珍重便起身離去。
  眾人一時怔然,緩了很久才聽黑虎道,“她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倒叫我意外。”
  “她本來如此。”笑聲方歇的古心自然早知此事,只是那人仍在潁川,路途千里,紅香竟是不再等了?
  “總還會見面,大家不要傷感。”綠玉哈哈一笑,端起新加滿的酒盞一飲而盡,眾人紛紛跟從,一時間悲喜交加,酸楚不已,只是想起聚散離合,果真輕易得很。
  大家席間有說有鬧,底下各堂主們也是盡興酣飲,絲竹聲聲,狼狽不斷,賈小樓見時候差不多,趁陽光正好,掏出一架相機,為這一刻的和樂美滿留下了永恆的印記。
  這一筆寫在羽朝的歷史中,難免帶著些玄奇顏色,人人只道是神仙登臨,來的不著痕跡,去得片影無蹤,怎知這一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詭奇之人只是轉站別處,而且這一路走下去,縱使有人離去,他們亦能平心以待,只笑道珍重。
  把酒且歡,比肩此時,何懼前途路遠。
  身畔終歸只需那一人足矣。


  第七十六章


  指尖把玩著一闋沉香,看起來色澤與普通的沉香一樣,但是這塊小東西可不是那麼簡單,首先,它的名字是——“香沉”。
  叫香沉的這東西是紅香剛剛做出來的調香,在蘼香室裡研究了三天,終於完成了,現在紅衣的少女反而有些失落,二八芳華,她竟然需要用催情香來吊男人?!
  “我不夠好看,不溫柔,不性感,甚至還……”
  “你倒知道的清楚。”優雅的男聲透廊傳過,紅香,不,那時她還不叫紅香,她那時是天真無憂的雲寨大小姐,閨名宋湘紅——不過我們還是叫她紅香好了——她抬起頭見是自己弟弟,立刻瞪圓了眼,白皙的小臉上也因為不能說的理由漸次漲紅,“你是不是我親弟弟?!這麼刻薄你姐!”
  “我也一直想問這個問題。”少年的臉孔的確精緻的很,眉目間寒山暮雪一般沉靜,一雙眼睛黑的透亮,好像是玉石打造成的寶器,隨著少年每一個動作,額角幾絲發不羈的晃動,那樣的看透世情,全不似剛束髮的少年人。
  紅香看了她這個弟弟,也不好責怪什麼,“你姐姐我就要壓箱底了,好生可憐啊啊啊!”
  “姐,你是看上哪家公子了吧?”
  紅香不言語,惡狠狠地瞪了宋天果一眼。
  不過他弟弟當然是沒看錯自己姐姐的心思,今日在雲寨設了賞花宴,不是因為雲寨人有這麼多閒情逸致,而是目前的當家人覺得有必要招商引資一下,便以此為藉口帶這些人遊覽了寨子。
  那時候紅香在抽筋,確切一些說是她剛剛鳧水回來,凍得有點抽筋。
  秋末鳧水自然不是為了玩,而是她的寶貝麼弟掉水裡了,她好容易撈了宋天然起來,結果家丁們棉襖棉被裹著天然急惶惶而去,竟把她忘了!她只好一個人哆哆嗦嗦的自己走回院子。
  就是這副落湯雞的樣子,紅香滿身滴著水,雙腿直抽筋的往回走時,好死不死看見原理原大當家的領著一眾客人走了過來。
  紅香趕緊躲在假山之後,祈禱其他人也同原理一般假裝看不見她,可是天可憐見的,她還是好命的遇到了個“救星”。
  青年一身天青色的秋袍,在其他人走過去之後,偷偷返回假山這裡,往她手裡塞了自己的外袍,“快回屋子去吧,很容易著涼的。”
  紅香不敢看青年人溫潤的眼睛,那是一雙會把人吸進去的溫柔的網,罩的她喘不上來氣,她想張口說些什麼,可是那人已經走遠了。
  紅香招招手對廊上的自家弟弟坦白,“你過來,我跟你形容一下他,你也會覺得是個好人。”
  天果哼了一聲,“原叔叫我去對帳本,你自己和自己說吧。”
  “天果~”
  轉過回廊,宋天果終於露出點笑容,姐姐幾年前險些被人侮辱,之後一直對異性採取敵對態度,只有家裡的人能靠近她,如今她竟看上了個男人,實在可喜可賀!
  正自想著呢,手突然被一股大力拉扯住,也虧的對方在黑漆漆的走廊裡也能準確尋著他的手,本想甩開,可是對方哀兵政策用的爐火純青。
  “天果,你都不想我的嗎?”那音色裡真真透出他的委屈,可是一向知道他性格的天果冷哼一聲。
  “不是去天竺了嗎?”還知道回來!
  “還是想我了吧。”男人不顧天果掙扎從背後摟住了他,“我給你帶了些天竺特有的香料,你一定喜歡。”
  “我姐才喜歡那些東西,你送她吧。”
  “那也好,畢竟也是我未來的姐姐。”男人聲音裡漸漸融進些沙啞,“我們遇到沙匪,我還被砍了一刀,養傷費了些時日,你是怪我晚歸?”
  天果的背立刻僵硬起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氣,這才稍稍安住自己那顆心,回手與對方的手指纏繞,心裡一時間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莫非你已經死了?”
  “對,我想你想的要死。”男人越發不正經起來,天果卻終於回身摟了他。
  “去我院子等我,我會儘快回去。”聲線中一絲儂軟的嘶啞讓對方一怔,之後男人笑得好看,只覺得天地間再多的困苦都敵不過情人溫聲軟語一句。
  “好吧,要快點回來。”
  天果嗯了一聲,等男人終於再也看不到天果的身影才走回天果的院落。
  一進院子,便看到那天的落湯雞美人,他笑了起來,“原來你是天果院子裡的丫頭,怎麼上次那樣的慘?”
  紅香正等著天果回來分享哀怨,只是一個愣神,竟然從外面走進了自己的夢中情人!
  紅香立刻坐正身子對著來人一笑,“是,小的正是天果院子裡的。”
  一句話說的不倫不類,卻沒教對方起疑,男子只是笑著逕自進了屋內。
  紅香偶爾回想起那時,總覺得自己傻得可以,那麼明擺著的關係,逕自進臥房等著,怎麼會是一般朋友。
  可是她當時笨的連豬都不如,三番兩次施計接近他,甚至還讓天果幫著邀他,最後終於讓三個人都墮進痛苦之中。
  那塊“香沉”只余殘香于金獸鼎中焚著,粉紅的暖帳,她躺在男人懷裡,天果站在門口,那日天上飄著雪,男人起了身披衣追著天果出去,走至門口時他回頭,還是一貫的溫暖臉色,不見責怪,“我會娶你,但是現在我去追他。”
  紅香坐在房中等著,等著等著,漸漸發覺自己的傻,那是她第一次發覺自己是如何的令人憎恨,天果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的。
  可是她坐在房中等,去院子等,最後到前廳等,一天一天過去了,直至七天后,男人獨自折回,說是天果重傷不治,他要帶他去天竺找之前遇到的神僧。
  “我治好了他,立刻回來娶你,你等著我。”男人難掩疲憊之色,可是在紅香眼裡,他依舊是那麼完美,甚至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還要返回雲寨告訴她一聲。
  她想說,你們一起生活吧,只要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後來又覺得自己才是罪魁禍首,怎麼說都無補于事,一時竟無話,男人以為她不相信自己,一劍斬斷衣襟,“我若負你,願如此袍!”
  紅香覺得一剎那喉間好似鯁了什麼,半個字也蹦不出,只有眼淚在那裡流個不停。
  男人走了,她望著他下山,甚至沒有勇氣跟上去看看自己弟弟怎麼樣了,只是一個人站在山邊看著,日升月繞,直站到最後不支倒地。
  昏昏迷迷不知過了多久,玉哥哥又回到她身邊,她只要被那雙手握著,便不再懼怕,一口氣說出了發生的所有事。她想,這次她真的沒有臉面再見天果和他了。
  見她落淚,玉兒摸摸她的發,“同我走吧,我帶你去其他地方。”
  後來玉兒將紅香送至古淩楚那裡給他照顧,多年以後,男人終於帶著天果歸來,一入中原,男人便發了信鴿給紅香,雖是多年的聯繫習慣,但他們彼此都早已經清楚,男人除了天果不會愛上其他人。
  對於紅香,只是責任。
  不過紅香知道,他一定會遵守信約。
  長途跋涉,他看天果趕得勞累便抻起衣袖給他擦汗,“去前面驛站裡坐坐,我去把水袋加滿。”
  “好。”天果點頭走到驛站中,一角紅色隱約轉過屋角,天果定睛看了看,還是不太確定,不禁暗自好笑,此地離家中還有千里之遙,怎會是她。
  紅香遠遠看了天果,依舊是少年模樣,不過多少有了些成熟,眉目俊朗,氣質出塵,全沒有頹色,而且看起來很幸福。
  她轉過正門去了後院,男人見到她一怔,但是很快便笑了,“這麼遠跑來,累了吧?”
  “我不要你負責。”紅香淺淺的笑,這是完全不屬於她的笑容,可是她對這男人還是可以笑得這樣靦腆,好似當年那樣,“當時沒有發生任何事。”
  “而且,我已經有了更加喜歡的人。”
  待紅香說完,男人露出些縱容的笑,“你想的太多了,我和天果都不曾怪你。”
  “幸好時間夠長,已經長到足夠讓我去忘記自己的過錯,當時我還以為自己害得你們兩個殉情了呢。”紅香搖搖頭自嘲,“這麼多年,我也有了相伴之人,我們都各自幸福吧。”
  男人溫潤的雙眼綻出些愉悅,他揉揉紅香的頭,終於放心。
  那之後紅香自己離去,男人知道她有能力保護自己,而且她去意已決,男人不便留她,他希望未來會有一個人真心的對待紅香,那是她該得到的。
  天果走過來,終於也露出一笑,“姐姐她一點沒變。”
  “你也是,只說起她時笑成這般。”話裡話外盡是醋味。
  塞外沙塵,漫天黃沙中一片紅色翻飛,佩劍的女人獨自走了很久,天空中偶爾飛過幾隻沙雕,她駐足望上一會兒,一輪明亮的日便徐徐降下了沙山之巔。
  再往前走,會有一個沙國,在那裡,她遇到了此生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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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s791232003 於 2014-1-3 09:28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城中情況吃緊,苗疆王雖是戰敗,仍舊出盡損招作最後掙扎,不久前糧草被燒掉了大半,好不容易拯救出的這點已經快要見底,可音整理著軍中調度,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嘈雜。
  軍中紀律嚴明,怎會有人膽敢私鬥?!
  出外一看才明白,原來是敵方知道古心方才率先鋒軍去探營,等古心他們一出去便設了圍攻陣在這後方,軍中一時不及應戰,遂亂作一團。
  可音面色一凝,看著幾乎可以稱之為狼狽的兵卒們四散跑動,心底不由得火起。
  “亂什麼!二營三營繼續守在中軍帳,四營半刻鐘整裝!”可音的喝聲來得恰到好處,登時讓那些手忙腳亂的將士依命而行。
  這些本就訓練有素的軍士平時絕不會這樣慌亂,想也是大勝在即,心中有了鬆懈所致,可音搖搖頭,轉頭對副將叮囑對戰事宜。
  王紹將後方安排妥當,便急奔而來,略顯得高壯的身體一看便知是常年征戰沙場的老將,可事實上他也不過三十出頭,竟已經從軍二十餘年。
  可音見王將軍趕至心中稍安,上前兩步道,“將軍,賊軍偷襲,我率四營去擋,你帶著五營六營接應。”
  “不妥,敵軍人數雖少,卻是孤注一擲,各個驍勇得很,還是我去對敵。”王紹為人耿直,雖然已經知道可音的功夫不弱,亦上陣殺敵無數,可他就是不想讓可音冒險。
  可音目光清冷,狠狠看了王紹一眼,“將軍又要說我弱不勝衣,手不能提?!”
  “不,不……莫參將,你看我……”王紹一見可音動氣就不知所措,黑面一紅,顯出些不搭調的可愛。
  可音料想他也不是那個意思,於是緩和語氣,“時間緊迫,我們不宜再爭執此事,我去試探一下便回,如若不行,你再帶著五營他們分兩路支援,維持三五刻鐘,主帥也該回來了。”
  “亦元,此等險情……”突然有什麼打中王紹的啞穴,這已經是大軍南下後的第十三次了,每一次都是由於王紹說起可音的名字。
  出外帶軍,可音為了方便用了本名,反正軍中鮮少有江湖人,自然沒人曉得他是誰,可是不管是誰,尤其是王紹將軍,只要叫起他的名字,定然會被打中啞穴。
  王紹少年時也跟著父親學過武,多少明白對方身手不俗,否則不會只是封穴那麼簡單,而且每次他都不知來人身在何處,亦不知對方為何出手。
  “是誰!”王紹直腦筋的很,每次一解了穴也是問這同樣一句,這次他看了看地上方才用來擊他穴道的東西,竟然是一枚東珠,“這位兄台,有何不滿何不出來說個清楚,總是暗箭傷人,未免太過矯情了!”
  “王將軍,不用理他,我們分頭行動。”可音早已猜出是誰,從京中一直跟到南疆,甚至越來越得寸進尺,收拾完南疆蠻人便收拾他!
  跨上戰馬,可音的護甲剛剛修補過,有些亮的刺眼,可音看了看周圍眾將士,當先抽出佩劍,“大家隨我一起砍了他蠻子的腦袋!”
  “殺啊!!!!”一時間喊殺聲驚天動地,幾百的將士竟似萬千軍馬,讓包圍而上的南疆軍心頭微怵。
  可畢竟南疆人都是虎狼之民,微微愣了一下之後隨即便抽刀迎戰,兩軍頓時砍殺成一片。
  可音知道對方的驍勇,畢竟兩軍對壘已三月有餘,他們大大小小進行了上百次交鋒,四營一直歸他帶,古心教給他的戰術他一樣沒少的教給了幾個小隊長,如今他看清了形勢,手中劍在空中劃了兩劃,四營的隊形立刻發生了改變。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時機,在兩軍交而未結之時,隊形陣法可以控制戰局的變化,可如果待兩軍都殺紅了眼,便不要說是揮舞劍鋒,就是他整個人飛起來也沒人瞧得見。
  “參將!”
  可音打斜裡聽見有人叫他,猛一回頭只見對方前鋒軍的頭子策馬沖了上來,嘴角帶了抹冷笑。這個人專門盯緊他,也不知道是抽了什麼瘋,甚至還為了與他對戰觸犯過軍法,教他聽說後笑了好久。
  瞟著身邊將士們已經都布好了網結,網站沒有錯處,如此便不需要他督戰,可音打馬迎上那個叫蘇哈的前鋒軍總將領,手中銀芒轉動,沒見半點懼色。
  蘇哈此人也是愛勇惜才,第一次在大羽的軍隊中見到可音便驚為天人,直歎有這等美人勇將,實為大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可音是他的將領,讓他那樣極盡讚美之詞。不過蘇哈為人不拘小節,上陣照樣和可音打得天地昏暗,戰場之下照樣誇耀出可音聽了都受不了的話。
  此時蘇哈帶軍偷襲,見了可音便再也顧不得其他,只想去和他一戰,此時見可音迎戰自然興致高昂,兩人兵刃纏到一處,戰馬嘶鳴,鏗鏘幾聲又各自後退開來,“莫參將,糧不夠了吧!你服個軟,我便考慮借些給你!”
  “放你媽的屁!”
  蘇哈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沒想到美人也是會說髒話的,而且說得如此優雅,“你真是妙人!”
  “等我砍了你的頭也在你墳前立個妙人的牌子!”可音嘴上向來不示弱,再次驅馬近前,幾朵劍花直刺得蘇哈接不上話。
  “好生難搞,你這招我總破不了。”
  “你這輩子都沒機會了!”可音手腕一頓,劍勢整個下墜直直砍向蘇哈的腰腹,這一擊如果不中,蘇哈的坐騎也定會吃疼發狂。
  蘇哈看出他用意,立刻用刀斜刺裡紮可音的戰馬,戰馬被捅了肚子立刻尖聲嘶鳴,高高抬起,將一心攻擊的可音摔下了馬背,馬依然躁狂不止,幾下都差點踩著可音,可音身子急翻兩下,勉強躲過。
  那邊蘇哈笑道,“摔下去了,你輸了。”
  “你才輸了!”可音翻身而起,手中劍想也不想就飛了出去,一直到劍柄整個沒入蘇哈的馬,那馬才反應過來,蘇拉扯了馬韁掙扎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躍下馬來。
  “好,算是平手,可你沒有武器了。”
  可音隨手撿起身邊死屍的劍,“這不就有了。”
  蘇哈和他再次刀劍交纏,正戰的酣暢淋漓,那邊響起了南疆軍的撤軍號角聲。
  “又他媽的撤軍!誰下的令?!”蘇哈不服還要再戰,可音搖搖頭,此時他的頭盔不知掉到了哪兒,一頭烏髮雖說不上乾淨,仍是飛揚如瀑,襯了他姣美的一張臉,看得蘇哈呆了幾呆。
  “你還是乖乖回去吧,今天分不出勝負,下回再戰。”
  蘇哈聽可音如此說便有些黯然,“下次,哪還有下次,我軍敗了,敗給你們那個娃娃大帥了。”
  “你會認輸倒很稀奇。”可音這麼說的時候,南疆軍已經且戰且退走出很遠,蘇哈也奪過一馬翻身而上與可音作別。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隱帶風聲的箭矢飛射而來,可音吃了一驚倏地避開,再看半山腰,原是南疆的弓箭騎軍前來應援。
  “你快撤走!”可音皺起眉峰匆匆向追擊的將士們下令,聲音雖多少有些折損,還是有大部分的人聽見了他的提醒,瞬間隊形變換,五營鐵甲兵從後應援掩護而上,見戰況仍在控制之中可音長出一口氣,就在這時,對方射手開始了箭雨攻擊。
  滿天滿地的箭矢四面飛來,尤其以剛才射首箭那人為最,他的箭最刁,上次古心就險些中了他的招,幸好黑虎及時擋住了。
  不過那種力霆千鈞的箭不宜正面應付,“大家後撤!”
  可音做出命令,見蘇哈回至自己軍中,心下稍安,這人沒有心眼,大小算是個朋友吧。
  可瞬間眼前的景象讓他一愣,蘇哈回至自己軍中立刻被解了佩刀,還有人給他帶了枷鎖,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可怎麼看都是大禍臨頭。
  可音兩步沖出躍上身側一匹戰馬,奔了幾步直覺後面四營軍士的喊聲慢慢變小,蘇哈亦是震驚的看將過來,那一天一地的箭雨之中,銀甲的青年將領揮舞手中流銀劍,長髮在風中飄蕩,露出青年嫵媚妖豔的一張臉,那景象,連放箭的南疆人也看傻了眼。
  可音卻一味前行,不多久已經發現自己中了圈套,對方好像明白他也是個直腸子,便以蘇哈作餌引他出陣。
  “可惡!”可音手下不停,一個騰身從中箭的馬上躍開,這時又恰見對方弓箭隊的將領搭箭上弦,心頭不禁突突的急跳了幾下。
  箭雨尚且可以應付,但那人的箭就未必了。
  王紹已經得到彙報在後方急的跳腳,只待前去搭救,對方那號稱“無敵鐵箭”的將領已經射出一箭,一箭走空,兩邊人同時松了口氣。
  可箭再上弦已經是三支同射,可音揮開身邊不斷柔落的箭矢,緊緊盯著那個“無敵鐵箭”。
  “過來。”聲音到近旁的時候可音不自覺的往對方身邊靠了一步,沈長亭露出點笑意攬他入懷。
  “害怕了?你害怕的時候總是咬著唇。”沈長亭聲音低沉,絲絲扣扣入了可音的耳裡,讓他有些咬牙切齒。
  “放開我!”
  “你覺得我會放開嗎?”沈長亭俯下一張臉看著可音,可音躲閃不開竟也只能看著對方的臉,沈長亭略微有些曬黑的膚色看起來比從前更加男人味十足,他此時身著一襲黑墨色的宮錦長衫,黑綽玉的發冠將他所有頭髮系在腦後露出聰明的額頭,這麼說是因為他頂心生了一顆聰明痣,註定把可音吃的死死的。此時見可音終於看向他,他勾起一抹狐狸式的壞笑,“我絕不可能放開你!”
  沈長亭摟著可音的手臂緊了緊,另一手抽出“蓮心”,手腕一壓,劍身微彈撒落銀輝燦燦,再起勢一招萬佛生蓮,好似空氣之中水汽也愈漸凝重,正如白蓮于水中陡生,頃刻間沈長亭和可音身周因劍劃出的軌跡憑空長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水蓮,蓮花搖曳風中,媚態百生,教兩側眾將士瞧得是目瞪口呆。
  “無敵鐵箭”到底也不是浪得虛名,雖然失了最好時機,可總算人還在他可攻擊的範圍,不理會在一旁大吵大嚷的蘇哈,他搭弓上箭,一連八支羽翎鐵箭一支重過一支的直奔戰場中的二人。
  可音只覺風聲唬唬,金鳴之聲不絕於耳,可是倚在沈長亭懷裡,他總是什麼也不願想,連擔心一下也懶得去擔心。
  希望對方先機一失,速速退去才好。
  王紹已帶人增援,“鐵箭”不信邪的再搭箭,只聽傳令兵大叫,“娃娃元帥回來了!娃娃元帥帶著前鋒軍回來了!”
  “不好,快撤!”鐵箭登時沒了氣焰,只能下令退兵,看到氣得冒煙的蘇哈只冷冷一笑,“看到你的心上人有人了,心裡不好受吧!”
  “你王八羔子的!”蘇哈大罵一句,發覺可音教的這句不錯,不禁笑了起來。
  可音身側的那人十分厲害,厲害到足以保護他了。
  而且能讓那個刺蝟也安下心的,只有那樣的人了吧。
  危機化解,沈長亭收回長劍,卻仍然攬著可音,他一雙碧璽般的眼瞳閃著一團黯火,細細的把可音燃了一遍,“說你想我。”
  “神經!”可音惱怒起來,飛起一掌把沈長亭打得臉孔一偏。
  這一下把可音也嚇了一跳,怎麼可能打得這樣結實,看到對方臉上紫紅起來,可音自己先皺起了眉。
  沈長亭卻更是用勁的摟住可音,好似想將他擰碎了揉進身體裡一般,可音微微哼了一聲,沈長亭終於放緩手勁,“我允許了,我允許你生氣時打我,發脾氣。可是你不能離開我。”
  “別發傻了……”可音知道癥結所在,那是砢死結,“我們還是……”
  沈長亭驀地以唇封緘住可音的拒絕,後方仍在交戰,漫漫硝煙烽火中,沈長亭從未如此忘情的吻著可音,他知道他是如何的愛著可音,可是這個人竟敢假裝不愛他!
  短短的一頓,可音疑惑的抬起眼,沈長亭皺著眉的表情就定在他面前不盈尺的地方,一絲鮮紅湧出他的嘴角,滴在墨色的長衫上,沈長亭吐了口氣,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最後也不肯說一句愛我,真是小氣——”
  可音不相信的看著若無其事的沈長亭,他一定在騙自己,就像以前那樣,“你做什麼?苦肉計?”
  “對,苦肉計,我以為你會可憐我,沒想到這樣也不成。”沈長亭身子下墜,雖然可音勉強拉住了他的墜勢,沈長亭還是單膝抵在地上,然後坐倒,最後用劍柄撐著才能勉強坐住。
  “你到底在幹什麼?!”可音覺得手心都在冒汗,他拉扯了沈長亭一下,沈長亭身子一偏,可音終於在他身後看到一柄箭尾——翎羽箭尾。
  “什麼時候的事?”血色從可音臉上退了下去,煞時他整個人都變得透明了一般脆弱,卻明明是沈長亭受傷。
  沈長亭於是笑了。
  “親你的時候,或者之前,總之有你在身邊,大意了點。”
  可音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個人的心不說是細成頭髮絲那樣也沒差多少,不是因為實在躲避不開,就是替他擋的。
  可音腿有點發顫,看沈長亭也不止血,也不想辦法,反而頭腦更加不好用起來,“你不是要死吧?”
  這種傻話都問出來了,沈長亭也覺得他嚇著了,伸手拉著可音坐在懷裡,沈長亭闔目片刻,“我覺得不會死。”
  “你又是騙我怎麼辦?”可音滿手沾著那些粘濘腥甜的血味兒,嚇得不敢動。
  看了他這個樣子沈長亭自然樂呵呵的,“說你喜歡我,愛我,勝過一切。”
  “不說。”這種話怎麼說?!噁心死了!
  “這種時候還嘴硬,你不怕以後沒機會說?”
  “你,你不是說不會死!”
  “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麼……知道……”沈長亭覺的眼皮上像是墜了千斤一般沉,強撐了幾下對可音說,“你看,我現在又覺得自己會死了……”
  沈長亭把頭抵在可音肩上,聲音一沉,竟像是氣若遊絲的臨終之言。
  可音以為他開玩笑,扶了扶搭在肩上的腦袋,可叫了兩聲沈長亭也沒反應,再探他脈門卻是沒了脈搏,霎時頭腦中空白了一片,“沈長亭!你醒過來!我喜歡你,我愛你,我再也不離開你!你聽到沒有?!沈長亭!!”
  “長亭!!!”可音哪裡這樣恐懼過,遠遠的沙塵飛揚,只看鎧甲也知道是古心他們回來了,可他已經嚇得三魂失了七魄,只一個勁兒的喊沈長亭。
  “長亭,你醒醒,長亭?”可音淚流滿面而不自知,靜靜看了沈長亭一會兒,饒是再多說這人也已死了,唯有追至黃泉路上再罵上幾句也好。手中抓起沈長亭落在身側的劍,想也不想就舉劍斜劈而下,這一劍要是下去,饒是大象也要分作幾瓣,沈長亭趕緊抬手抓住他。
  “好了好了,我沒死,我也死不了,你別犯傻了行不行!”
  可音轉頭看他,雖然氣得發抖,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古心走至兩人身邊,血葫蘆似得兩個都不好看的緊,他抬抬手示意副將去請軍醫,“莫參將好雅興,這又是演的哪出?彩衣娛親?”
  可音紅著眼睛看向古心,卻反被他氣得一樂,“打勝了?”
  “本來沒想打,誰知他們營裡早就沒了人,而且據傳還是來偷襲我們本部了,我哪有放過他們的道理,一個全乎的屍首也沒有,砍得稀爛。”古心說的時候還用手比劃那些砍爛的屍體,下巴一抬沖著沈長亭說,“你也想要死一次試試嗎?”
  “尚無此意。”
  “那好,沈狐狸你也算聰明人,給我寫上十萬兩的借據,我便救你。”
  “好。”
  沈長亭今日倒是乖巧的很,古心也心知他傷的挺重,立刻吩咐人把他照料到主帥營帳裡,“沈狐狸,你可絕不能死。”
  “古大少爺發話,在下豈敢違抗。”沈長亭眼神溫柔,卻是始終看著可音,直至闔目,他都滿心滿眼只有可音,心下歎氣,輕輕對身邊古心道,“我若死了,你照顧他。”
  “沒人給你照顧,你要是捨不得,帶走都成,我才不給狐狸照顧狼!”
  “跟你說不出理……”沈長亭再也沒力氣應付他,只覺得渾身疲累,漸漸睡去。
  當然,他不是好人,是個禍害,根據禍害定律,總是千年壽命還嫌少的,哪有輕易死了的道理。
  沈長亭養傷期間,突然有一天聽帳外的內勤兵在那兒談論末戰那天,說的正是莫參將沙場勇示愛的一幕,說的亂感動一把,沈長亭聽了也笑得歡暢,咧著嘴笑得起勁時可音推門走了進來。
  “他們胡說而已,你笑什麼?”可音放下藥碗冷睇著沈長亭。
  沈長亭沖著他抬起一手,“我愛你,放不開你, 不管你是說了,或者沒說,我都挺高興。”
  這話真真讓可音一愣,他聽沈長亭甜言蜜語也不少,可是今天聽了如此膩歪的話,心裡除了甜還有些酸酸的,也許人對於真實的東西都是會有所動容的。
  “我也不討厭你。”可音握住那只手,遞上滾燙的藥汁。


  第七十八章


  “白奉?”
  許久沒有聽到有人叫他的這個名字,正帶著弟弟買正元節禮品的清寧一怔,回頭便看到了昔日分堂中的‘兄弟’。
  “好久不見。”清寧微微頷首,長長地羽睫擋去了眼底的一絲不堪。
  “真的是你?!”陳啟半點也不覺清寧的不自在,上前幾步已是險要貼到清寧身上,“堂中出事之後,我一直找你,可是你一去無蹤,讓我真擔心你被人抓了去。”
  對於陳啟的突如其來的關懷清寧輕聲道了句謝,本來正挑選好玩東西的白唯猛地插進了兩人之間,“你離我哥哥遠點!”
  照往常,有人這樣與他說話,依陳啟狠厲乖張的性子是一定要起火的,可是這時看著清寧姣美的臉蛋就在近前,一兩句失禮的話也悅耳動聽起來,陳啟勾起嘴角看著清寧,“與我回莊裡,我早已自起門戶,絕不會再讓你受人欺辱。”
  “我不去。”清寧淡淡回應。
  “白奉,江湖險惡,你並不適合……不適合……”一時倒也找不出好詞彙,低首看見白唯始終狠狠瞪著眼睛看他,不禁好聲好氣的對他說,“你勸勸你哥,人總是要安定下來,他最終還是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不是。”
  “放你的屁,這和你有什麼關係?!”白唯只差沒撲上去咬他,雖然當年被抓時年紀尚小,他倒也知道這些人曾經欺負哥哥,如今也算學藝有成,白唯虎目中湛湛光澤,仿佛一把鋒利的出鞘寶劍,錚錚直鳴。
  清甯摟住弟弟幾欲發作的身形,聲音輕輕柔柔的不含半點喜怒,“我如今活得安生,不願再想起從前,所以不會與你回去的。”
  “你是認真的?”陳啟見他似乎真的沒有所求,對自己更是不含半點昔日情意,不禁心裡著惱,“你忘了你出身哪裡?你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上頭不會允許你這個叛徒繼續活著。”
  聽到這裡了微微蒼白了臉的清甯才叫陳啟心中舒坦了一些,雖然不知道清寧是如何背著組織活到現在,想必也是東躲西藏,日子過的十分艱難。這麼一想心中又有點不忍,伸手拉住清寧的手臂,陳啟還真以為自己是情聖轉世,竟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以後的日子,我照顧你。”
  不等白唯發作,一隻大手再自然不過的摟回清寧,不著痕跡的擋開了陳啟。
  陳啟一驚之下抬頭,那個高大的黑衣男子已經冷聲笑道,“你要照顧我的愛人怎麼的也要與我商量商量吧。”
  一句話出口雖然戲謔卻半點溫度也沒有,陳啟陡然自後脊樑骨竄出一絲恐懼,可是看著這男人明明周身滿是空門,沒有半點高手的樣子啊……
  “你是?”
  “我是誰你也要問?還想連我一併照顧了不成?”黑虎其實心裡正氣的冒煙,可懷裡的人輕輕的顫抖抖得他心也跟著發疼,不自覺的調侃起陳啟。
  “你!你保護他?他畢竟是個叛徒,一旦被我們的人找到,說不定下場會比死還慘,你又如何護得住他!”陳啟皺起眉峰,卻不明白為何黑虎聽了他的話之後反而笑了。
  “你當真好笑的很,清甯與你們何干,別說你們的總部已經連根給端了,就是真有什麼人找上門,也還是要看看惹不惹得起我黑虎。”黑虎怒極反笑,將清寧摟得更緊,只怕他再想起什麼不願意想起的。
  不過清寧卻是從一開始就想逗逗黑虎,果然見他來護著,心裡一絲暖意擴張開來,最後竟伏在他身側笑了起來。
  低低的輕輕的笑,黑虎和陳啟一齊看向他,白唯卻早已經跑回路邊瞧那些小物品去了,有黑虎在,他放心把哥哥交給他,不過聽到清寧的笑聲,遠遠的白唯也探首望了過來。
  “我說你還真的與他糾纏,明明從前都是一掌解決掉,怎麼現在這樣婆媽了?”清寧手指纏到摟在腰間的大手上,黑虎這麼做也無非是怕惹了他傷心,畢竟昔日同門,可是黑虎不知道,對於清寧來說,所謂的同門,比敵人更加殘忍。
  看了他的神色,黑虎知道自己被他耍了。
  可沒有辦法,清寧耍他或是玩他,他都甘之如殆,俯首吻了吻那人優雅的頸,黑虎在他耳畔輕道,“看我晚上怎麼收拾你!”
  這話正是不遠不近傳給陳啟聽的,陳啟方待發作,黑虎冷目如電,一瞬間已經收盡慵懶之態,就算以陳啟這等不入流的功夫也瞧得出此人的不簡單,當下也不敢再多說話。
  黑虎卻意料之外的沒有出手,只是邪笑著勾住清寧離去,臨走睥了陳啟說,“清寧是我的人,你且記得明白了。”
  陳啟見對方一行三人,有說有笑,邊走邊逛,自己傻愣的樣子著實自討沒趣,問了身邊隨從那人來歷,竟也無一人能回答的出。
  回到自己府邸陳啟才算徹底認識了此人。
  那是第二天的午時,他舟車勞頓回到自家,卻只見滿目殘垣斷壁,一屋妻小都蹲在外面瑟瑟發抖,那些餘下的護院一個個俱是灰頭土臉,愁雲慘霧好不可憐。
  他這一問方才知道,“問出對方來意了嗎?”陳啟畢竟沉著,房子毀了可以再建,只是聽到黑虎的名頭時,心裡緊緊一聚。
  “是嗎……”留下活口已經仁至義盡?
  “老爺,我們的錢莊也一把火讓人燒了,兩家酒樓被砸的……”
  “行了,不要說了。”陳啟這時終於想起來,黑虎黑虎,原來是當年那個令人聞之膽寒的‘黑面冷虎’。
  可對方看起來十分年輕,黑面冷虎叱詫武林是十餘年前的事,那豈不是在此人十幾歲時便已擁有了那毀天滅地的功夫?!
  一溜冷汗爬下陳啟的額頭,如此之後,他徹底不敢再想起有關昔日白奉的種種,因為所有妄想都會隨著那一張邪魅的面孔而化做噩夢,他舉家遷至極邊北的地區,從此再敢不提白奉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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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烏黑的馬,一匹通體烏黑到不可思議的馬,馬上坐著一個少年,少年睥睨天下的目光不曾稍轉,讓他身側的人無奈的歎了口氣。
  歎氣的人騎了一匹棗紅的馬,那色彩好像揉進了天邊的晚霞,紅的招搖,紅的美豔,可馬兒的美又不及馬上之人的萬分之一,坐在這匹馬上的端的是個仙子般的人物。
  “楚兒寶貝,你如此孑然一身,叫你師父怎麼放心?”仙子開口,繼續剛才的話題。
  黑馬上的人面孔黑了一黑,“別那麼叫我。”
  “那叫什麼,以前在山上這麼叫你你都不會擺臭臉,怎的下了山就不行了?”
  “我聽著彆扭。”黑馬上的人依舊是黑臉一副,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棧道,“師父他還好吧?”
  “他好得很,就是擔心你。我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你畢竟老大不小的,身心也健全,該有個家了。”
  “如許蔔出我此生註定孑然,我身側之人除非命硬,否則皆不得好下場。”如許當算是他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天下第一卦’的常如許從沒有蔔過空卦,這也再一次提醒了少年人,他這一生,怕是孤獨定了。
  “什麼爛人!竟敢咒我家寶兒孑然一生?!我饒不了他!”
  “玉兒,怎麼怪到他身上,這是我的命格,你通天掌司,連這個也不知?”
  “叫我師娘,若和你師父一個叫法多彆扭。”楚懷玉登時打了個岔,他是知道所謂人命天定,可如果讓他袖手自己一手看大的孩子終生孤獨影只,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
  “你可別動歪腦筋,改人命格要擔責任的。”黑馬黑臉黑長衫的少年人心思敏捷,看玉兒打岔已知他心中所想。
  “不會不會,我不會那麼傻,你要是肯乖乖找個地方建個房子,不再四處漂泊,你師娘我也就不用再纏著你了。”
  “我並沒說趕你走。”
  楚懷玉當然知道這孩子面雖冷,心裡還是有幾許溫柔在的,聽他難得的解釋卻只是隨意笑笑,他明白就行,不需要付諸語言。
  突地前面林中傳出喧聲,一抹綠色人影飛快的穿行於樹叢草坷奔著他們的方向而來。黑衣黑馬,幸而臉已經恢復常色的少年淺淺望過去,追在綠衣少女身後的是陳家莊的人。
  三十幾個護院打扮的壯漢或是牽著惡犬,或是手執棍棒,俱都滿面猙獰的追著少女。
  一聲尖嘯,少女應聲而倒,好像是為首的那個護院飛了一隻鏢,少女不知傷在了哪裡,一跤跌在地上,竟爬了幾次也沒能爬起來。
  “她跌倒了。”玉兒擰眉,不管是由於什麼,那麼多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女孩,實在令人髮指。
  “她有功夫在身,只是受了內傷,後力不濟。陳家莊雖然有些仗勢,到底不至於平白欺負弱小。”黑馬之上,少年依舊冷然顏色。
  “楚兒寶貝,你是說不救她?”玉兒吃驚。
  看到玉兒有些受傷的神色,黑衣少年終於動容,“你說救便救。”
  “楚兒寶貝最好了!”
  不理睬一個勁叫他寶貝的人,黑衣少年黑著臉躍下馬。
  此時綠衣少女已經教人按在地上,那些人圍著少女踢了幾下,高高拽起她的頭,狠聲問著什麼。
  只是少女性子硬,愣是一個字也不說,那些人便扯開她的衣服假意侮辱恐嚇於她,她竟是連臉色都不曾一變。
  隔著幾個高壯的護院,少女清冷的眼神撞上了黑衣少年的。
  那一霎,黑衣的年輕人覺得此人頗對他的胃口,那種眼神,那樣的不屑和目空一切,實在難得。
  護院們發覺有人接近的時候,一片恍惚的影動,竟是沒人看得清來人是如何出手的便早已頭頸分家。
  血霧升騰,少女破敗不堪的綠衫變作了紅色,可黑衣少年還是一身黑衣。
  “你要什麼?”少女這樣問,在那一肩披瀉下的亂髮中,一雙眼睛亮的出奇。
  黑衣少年掃掃衣袖,“我要建個莊子,你就來做我的管家吧。”
  於是失心坡上多出了一座黑水宮,黑水宮裡多出了個綠玉,綠玉待在古淩楚身邊,從此真正的睥睨天下。


  第八十章


  兩盞溫酒,一爐冷香,肩上披著的雪狼大氅突地自肩頭滑落,水榭中獨坐之人卻理也未理。
  所謂冤冤相報,他到底毀了仇人一家,心中卻始終沒有痛快的感覺。
  “爺,常如許來了。”綠玉走至他身側說道。
  “這麼多年,他可算記得來了。”古淩楚的神色一振,吩咐綠玉帶人到渥華閣去,“他是個怕冷的,叫人把閣中烘的暖些。”
  “是。”綠玉領命而去,想起那個人確實單薄的可以,只是很稀奇宮主竟也會關懷於人。
  不多時常如許進了渥華閣,閣中早已溫暖如春。
  “古兄別來無恙啊。”
  看著好像更加瘦了一些的常如許,古淩楚扯扯嘴角,“去信找你,你家人說你雲遊失了蹤,我還當你死在了哪個山溝裡化成灰了。”
  “死倒是沒死,不過教狐狸精迷了去。”常如許哈哈一笑,在古淩楚對面榻上逕自坐了,“狐狸媚子長得不錯,我一心貪美,叫他反撲去了半條命。”
  “你也有今天,我道是‘天下第一卦’六根清淨,不會談情呢。”古淩楚倒了些暖茶給他,“那他呢?”
  “被人收了。”
  “開玩笑,從你手裡搶走的?”古淩楚聽著稀奇,見常如許神色之間波動,不禁暗歎情關難過。
  常如許知道古淩楚不懂情,可是他此次前來,卻是為了他的情劫,“先不說我,你的紅鸞星變了軌跡,我怕是情劫將至,你要注意。”
  “我孤家寡人,哪來的情劫好應。”古淩楚峰山玉嶺似的眉眼之間露出些自嘲,他的身邊,的確不適合任何人駐足。
  常如許正了正顏色,“不要這樣,雖說各人皆有命,卻也不是改命不得,既然你……恩,既然你的命運變了,便說明還有轉機。”
  “轉機?”隨著古淩楚的疑問,前一陣子救下的女人走過窗下,鈿花軟衣,嫵媚款擺,煞是婀娜好看。
  看到她的一瞬間,常如許差點跳起來。
  邦咚一聲腳踏被撞了一個歪,古淩楚不明所以,卻只見常如許一臉大喜之色,“是她,是她!”
  “是她?”這個無意救下的女人還曾偷偷爬上他的床,實在不是他會動心的類型。
  常如許見他疑惑也不解釋,“有些話說多了反而不好,你自己看著辦吧。”
  古淩楚冷然一笑,不置可否。
  煮茶談心,兩人之後用了整整一個下午只是說些無聊的話,就像他們初見時那樣,古淩楚少有多話的時候,即使和常如許在一起,也只是淺淺應上幾句,常如許卻明白他此時心境,畢竟近日京中之事鬧得天下皆知。
  稍聊上幾句,寬慰幾聲,古淩楚心中冰寒稍解,面上怡然了許多。
  “你的劫都在情一個字上,幸而有了生生相依之人,只是來得怪異些罷了。”臨走時常如許這樣說道。
  “又打謎語,我聽厭了。”古淩楚著人拿上狐裘披在他身上,漫漫雪夜,常如許說是要走,他竟也不阻攔。
  因為他們都知道,多聚一時少聚一世,有些人就是難以相惜一生,卻又偏成知己。
  “聽得厭了也要聽,你要留下那女子,一定要。”
  “我聽就是。”
  這是古淩楚許給知己好友的承諾,於是隔日便定了婚期,他娶了那女子。
  殊不知常如許神機天算,算出的古淩楚命定之人竟是女子腹中骨肉,這一點也是古淩楚萬般預測不到的。
  +++
  十六年之後,淩霄山,桃源。
  古淩楚挑眉看著師父的家中坐著自己多年未見的老友,眉心蹙起,“你怎麼在這裡?”
  “小狐狸被玉兒他收了,我要不回,只好也搬來住了。”常如許還在堅持,卻在古淩楚越來越淩厲的眼光下心虛起來。
  “你自己說說,你在說謊的時候會如何?”
  “會,會……”常如許立刻從自己的下巴上撤下手,無賴的說,“我也不想瞞你,可是你自己的師娘,你自己還不瞭解,我又鬥不過他。”
  “當年你指著平青說她是我命定之人也是奉了師娘之命?”古淩楚臉色不善,直想上去掐斷好友的脖子。
  常如許卻一千一萬個冤枉,“是他用歲歲逼迫我,我沒辦法……”
  “那就是假的了?!”
  “不,不,你聽我說,我算了一算,的確你的命莫名其妙的被改了,我不知道是誰改的,可確實有了命定之人。可當時我指的不是那女子,而是女子腹中孩兒。我只怕這種話說出來你不信,便叫你留下她再說。”
  古淩楚挑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玉兒一定做了什麼,可為什麼是古心?
  “爹,心兒找你好久。”
  古淩楚轉身間古心已經走了進來,暖玉色的雲錦長袍,襯得小人兒更顯靈性,那一雙濃墨點似的眼睛望向常如許時露出些笑意,“心兒見過常先生。”
  常如許一怔,“這是那孩子?”
  古淩楚哼了一聲,“你瞞我一事我記下了,你可小心照看好你的歲歲,不要叫狼叼了去。”
  “古兄!古兄!哎!淩楚!你聽我說嘛!”常如許見兩人相攜離去,一時間長籲短歎,他這是兩面不是人嘛!
  不過,這個小人兒倒是標緻,比起山上的妖魅來,竟還更多些鬼氣,難不成是玉兒……
  “玉兒真是好大的膽子,要是讓老君知道了,還不把鬍子都氣歪了!”常如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玉兒恰逢此時推開窗子,看著他眼睛一彎,“知道了他也不敢把我怎麼樣,楚兒寶貝的命我是動過,那孩子也是我偷來的靈魂塞進去的,不管怎麼樣,他們現在活得挺好,你要是敢多嘴,我就把歲歲扔狼窟裡去!”
  “好好,怕了你了,我嘴嚴的很,您老人家消消氣捉鳥玩去吧。”常如許驚出一身白毛汗,心想這種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到底還是太過刺激。
  可是再回想方才一幕,古淩楚和那孩子,到底是生生相伴的命,這一手改的極好,不愧是楚懷玉!“他們不用知道真相嗎?”
  “他們不需要知道。”楚懷玉自一張瓷玉般的臉上露出詭笑,“再者說,我家楚兒寶貝可不是笨蛋。”
  +++
  轉眼又是一年中秋到,古淩楚帶著古心到山上過節,走到淩霄山的半山腰,便見一尾銀色的狐狸躲在長青葉下,一雙霧濛濛的大眼睛掃視著周圍,四處看了看,便抬起蓬鬆的大尾巴卷過身前,那一爬之間的慵懶可愛,讓古心看得喜歡。
  古淩楚眸色一動,露出淺笑,“我們不上山了,爹給你抓了這狐狸回家,如何?”
  “可師祖和玉兒在山上,我們還是與他們一起過中秋吧。”古心不明白古淩楚的意思,雖然這只小狐狸他也是極喜歡的,卻依舊希望舉家團圓過中秋,“不如帶著它上山?”
  “我們先帶它回去,師父他們本就打算要至藥王谷渡中秋,稍晚些我們也去那裡便成了。”古淩楚自唇邊露出些寵溺,那一笑之間頃刻顛倒萬物,古心便也立刻點頭應了。
  想當然,這個狐狸的名字是——歲宴。
  正是常某人的歲歲。

(完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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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3 10:50 PM|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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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心真的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一方面希望古凌楚不要離開他~
一方面又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在他面前不自覺的任性~
只是希望自己能從中感受到他的愛意~
但也是這樣反而帶來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我覺得凌楚挺可憐的~
但卻心疼古心~
還好最後每個CP都是HE~
挺好看的一篇文~
謝謝大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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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倾醉墨若浅笑 該用戶已被刪除
發表於 2014-1-5 10:14 PM|顯示全部樓層
終於看到結局了!結局是HE真的是太棒了啊!
看到中間一度為古心感覺心痛啊,明明那麼愛古凌心裡卻在那邊掙扎的,
結果最後反而傷害了彼此啊。
看兩人每次吵架又和好那邊就覺得很甜蜜!
然後又會想 發生點什麼事情來虐虐古心和古凌吧哈哈【看虐慣了QAQ
HE大好!沉重過後還是要有HE來擬補啊!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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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 04:52 PM|顯示全部樓層
這跟以前看過的另一部的基本設定有一些些相像
男主胎穿,本來不受冷血的父親所愛甚至要滅了它
但因為男主的”年長靈魂”識相的適時裝萌XDDDD
讓他父親留下他並愛上自己的兒子
而男主也會在之後成長的時間裡得到無限寵愛~也愛上自己的父親!!
之後男主也在自己生辰要求離家出去闖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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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4 02:53 PM|顯示全部樓層
嗚嗚 超長的 我看了兩天OQ
中間有一段超虐的OAO
幸好最後所有的CP的都是HE
不過配角們的劇情不夠多啊!!
而且有些事沒交代清楚ˊ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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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g7703 該用戶已被刪除
發表於 2014-11-13 01:02 AM|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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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是好看,但是稍微混亂了點
花了些時間看完他
感覺他們父子兩應該再虐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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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 11:58 PM|顯示全部樓層
剛開始看,感覺看不太懂,想說會是個養成文 但又不是
假若它可以將事情細細地寫出來 或許會跟那個尼子的一篇文章可以比較

偏偏還是尼子的誘瞳高了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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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01:06 AM|顯示全部樓層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在前世失去相依為命的姐姐,之後的經歷雖然艱苦,但對唐昕來說還是姐姐為愛棄生,留下他孤獨一人,這件事的創痛最深,就算轉世再生成為古心,接受了古淩楚無盡的溫柔愛寵,潛藏在意識最深處的恐懼,卻教他不敢完全的信任愛情,怕重蹈姊姊的覆轍,更怕被遺棄再次嚐到失去的孤獨。所以他愛所有人,不管是如親人的清寧,可音,綠玉,紅香,還是試圖傷害背叛他的徐江鳥,黑虎,還是舅舅平成,或是深愛著古心的閆無射…,古心能愛他們,也在乎他們,更可以原諒他們,但對於他最愛的古淩楚,卻總是行為反覆,又想相信他,但又老是做些危險舉動,像是在試探般的測知古淩楚對他的包容底線,刻意的忽遠忽近保持距離。只因為是最愛的也最怕失去。所以古心前後的差距,矛盾的看起來愚昧至極,很難想像他具備在後段的才智驚人,但想想其實他畢竟也經歷古淩楚多年的教導,加上身旁眾多人才相助,能完成大功大業本不稀奇,古心醒悟之前實在把太多心力放在太多餘的事項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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