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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紫蘇落葵 -【食色生香】《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32 PM     標題: 紫蘇落葵 -【食色生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8-6 12:37 AM 編輯

【書名】:食色生香

【作者】:紫蘇落葵

【內容簡介】:

  作為一個吃貨,穿越到調味品都不齊全的古代農村已經很悲劇了

  結果老天還配置了不祥的身份、嗜賭老爹、年邁奶奶,一群年幼的弟弟妹妹,極品鄰居外加潑皮未婚夫.......

  喲喂,這是分分鐘要毀人不倦的節奏咩?

  作為吃貨,陳秋娘很負責任地決定:帶領全家奔小康

  只是在這亂世,她規劃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局.......

  一段食色生香的風華錄,一個魂穿女的智慧與幸福追尋史,一部締造盛世的女人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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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36 PM

第一卷

楔子 前塵

  四月,杏花雨落,便是鷓鴣天。空山鳥語,全是婉轉清脆的聲音在「咕咕,咕咕」

  秦嶺深山,某處開闊地,臨時搭建的帳篷旁,一男一女圍坐,架了柴火烤野兔。

  「江老師,我以為你今早到達國內,會在長安住一晚再進山的,吳教授他們都要今天傍晚才進山。」翻烤野兔的年輕男子,黑瘦健壯,是秦嶺山區有名獵戶,很多人進山都雇他做嚮導、保鏢。

  他一邊翻烤兔肉,一邊打量眼前這個據說是海外知名美食家的女人。

  女人瘦削高挑,一身深藍運動服,頭髮短且亂,但配上她白皙的皮膚、清秀的五官,坐姿又端莊,真是特別有氣質。

  「早在國外就聽說這裡發掘出上千年的米酒酒窖,我又收到中華美食協會邀請,早迫不及待了,哪還能在不相干的地方耗時間呢。」江雲收回聆聽空山鳥語的思緒,對著面前的男子一笑。

  她聲音清脆悅耳,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十分好看。

  男子頓覺心跳得厲害,便慌忙抓了一句不經思索的話來掩飾自己的心慌:「江老師這樣年輕,有二十二了吧?」

  「我啊,三十了。」她回答,語氣不覺就滄桑了。她恍然記起當年離開故鄉,還是雙十年華,這一晃就十年過去。

  男子即便長在山村,也知道問女子年齡十分不禮貌,一問完就紅了臉,窘迫地低下頭。

  江雲看出他的侷促,便轉了話題,問:「小田,這一直在叫的是『布穀鳥』吧?」

  「不是『布穀』,是妹妹鳥呢。」小田說到山裡掌故,語氣得意。

  「妹妹鳥?」江雲向來醉心美食,也曾研究鳥雀等一切可能的食材,但從沒聽過「妹妹鳥」。

  「是啊。你聽,它在叫『行不得也哥哥』。」小田拔高聲調,便打開話匣子:「好多人誤認為是布穀。其實這是妹妹鳥,在呼喚她心愛的哥哥不要走,前路危險。這其實是有個傳說的.......」

  江雲聽不進去什麼傳說了,小田字正腔圓的「哥哥」二字揭開她的舊傷疤。

  她恍然中想起戴元慶來!

  十八歲時,她初入Z大,杏花雨裡四月天,遇見那麼個從兒時開始就在夢裡千回百轉的人。久旱甘霖的心一旦相遇,便是一場傾心的相愛。

  相愛之後,上演的是豪門子弟與灰姑娘相愛的俗套戲碼。他家人竭力反對,查了她的底,順帶扯出她唯一的親人外婆。於是,一段真相大白於天下:他的爺爺成了她的親外公,他們成了失散多年的表兄妹。

  「我們不能,你是我的.......哥哥——」她艱難地咬出「哥哥」兩字,拒絕他私奔的提議。

  「不是,一定是他們的陰謀,你等著,我去查清。」他激動地說,然後會去查。

  外婆開始敘述當年的傾心,也不過是豪門子弟與大丫鬟的愛情。大丫鬟懷孕為孩子偷偷遠走鄉下,嫁了鄉野村夫,老死不相往來。

  「破了你的姻緣。可他們家,我清楚得很,你不是他的妹妹,也不能在一起的。」外婆老淚縱橫,話說當年。

  江雲不語,背著外婆,與戴元慶的媽媽見面,直接了當地說:「戴夫人,我接受你的條件。替我和外婆辦理手續,越快越好。」

  穿著華貴的女人略一笑,說:「其實,你該叫我舅媽。元慶畢竟是你哥哥。」

  這女人單單扯出了「哥哥」二字,目的在明顯不過。江雲垂了眼簾,在她要求留給戴元慶的信紙上,只落下「哥哥」二字。

  之後,她輾轉國外,醉心美食研究。十年之間,她送走唯一的親人外婆,開過中餐酒樓,做過營養搭配師,為數家知名美食雜誌寫過優質稿件。後來,她成為海外小有名氣的美食家,便頻繁接到國內各種美食推廣的邀請。不過,她始終沒有回來,怕一聽到字正腔圓的「哥哥」兩個字,勾起心底的傷,更怕見到戴元慶。

  這一次,若不是這發掘出的米酒酒窖太奇特,她也不會回國來。

  「對了,這妹妹鳥,還有一個學名叫『鷓鴣』。去年,我為一個研究鳥類的教授引路,他告訴我的。」在這思緒流轉之間,小田已講完了妹妹鳥的故事,給出這樣的答案。

  江雲恍然收回思緒,心裡卻是濕漉漉一片,恍然地說:「原來是鷓鴣,杏花落後鷓鴣天。」

  「對對對,這妹妹鳥一叫,天就要潮,要下纏綿的雨了。」小田一邊說,一邊遞過來烤熟的兔腿兒。

  「要下雨?那不是要等下個天晴才能去看那千年酒窖?」江雲斯文地小口咬著兔腿肉。

  「是呢。」小田也是嘆氣。

  「那我先去瞧瞧吧。」她起身,向旁邊的工作人員說了幾句。

  「你不等吳教授來麼?」小田有些擔心。

  「我只是看看,不會破壞了什麼的。」她又對小田一笑。

  小田有些不自在地說:「那我陪你去。」

  小田終究沒陪她去,因為有人來說吳教授傷了腳,在枴子口嶺那裡,讓小田去幫忙。於是,江雲沿著簡易的樹藤梯子爬下這據說千年的米酒酒窖。

  酒窖規模不大,但看得出絕不是什麼深山野人建得了的。她拿著手電筒,小心翼翼地往酒窖深處走.

  果然在酒窖深處,她看到了十幾罈子擺放整齊的酒罈子,酒罈子一律用封口泥封著,罈子外表已斑駁,看不清上面曾有什麼花色圖案。

  江雲明白這就是這次發現的米酒罈子。前些日子,研究組開了一壇,有一小口封存打包漂洋過海給了她。她聞著那香味,簡直驚訝:這不僅僅是米酒,更帶著絲絲的藥香。這絕對不是普通釀造方法,她當即就決定一定要回來看看這米酒酒窖,找尋這米酒的釀造方法。

  這酒窖規模不大,根據以往的經驗,這酒窖附近通常就該是釀酒場所。江雲提著手電筒又四處走走,想看看這酒窖四壁是不是還蘊藏著什麼秘密。

  忽然,手電筒掃過一處,有東西反射了光掠過江雲的眼睛。她趕忙過去查看,便看到酒罈子旁邊的泥土裡,露著一小截玉。

  她蹲身下去,輕輕扒拉開沙化的泥土,看到了那玉珮,玉珮上的瓔珞早已腐爛,玉珮泛著淡綠,上面刻了一個小篆的「雲」字。

  江雲對玉並不懂行,但她看得懂那個「雲」字的刀法居然跟她的刀法很像。她略一蹙眉,又翻過來瞧那玉珮,只見細若蚊足的小楷字:昭仁。

  那「昭仁」二字,筆跡倒不像她的,但看起來端正飄逸,有一股子的浩然正氣。她仿若見到一位英武不凡的古代男子。

  嗯,應該是出自一位男子之手!也許是這酒窖的男主人。江雲這樣判斷。

  可是頗有書卷氣的男子怎麼會在深山林中,是隱居,還是避禍,或者是其他?江雲將那玉珮置於掌心,久久思索,直到耳畔傳來清脆的「妹妹鳥」叫,她才想起就要下雨了,是時候該離開酒窖了。

  她握緊了玉珮,想要起身離開。可是在起身的剎那,她眼前一黑,頭暈眼花,然後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28 08:49 PM 編輯

第001章 驚魂

  蜀中眉州,三月初,突然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雨。

  二峨山下柳村陳家院子,忽然,有聲音沙啞的男人大喊:屍變了,陳秋娘屍變了。

  那聲音驚恐萬分,劃破暴雨聲,讓左鄰右舍顧不得暴雨。全都圍攏過來,有人隔了老遠扯長嗓子問:「三娃子,啥子?」

  「陳秋娘,屍變了。」三娃子大聲回答,跌跌撞撞扯開陳家的籬笆院門往外跑。

  江雲就在這淒厲的叫聲裡醒來。

  不一會兒,左鄰右舍就都擠在陳家廊簷下,隔了老遠一段距離對坐在老槐樹下的舊門板上的九歲女娃指指點點。

  陳秋娘原本早上去山上挖野菜,結果被七步蛇咬了,等發現時,已沒氣了。陳秋娘的奶奶陳柳氏堅持說陳秋娘沒有死,算命的說過是富貴命,於是拖著瘸腿在柳郎中家門口長跪不起,要柳郎中來救她孫女。

  柳郎中仁心,也不忌諱醫者遇死人,來為陳秋娘做了驅蛇毒的一整套工序:綁絲,割傷口沖洗,敷解毒藥,喂解毒劑。

  沒了呼吸的陳秋娘自然沒活過來。當地風俗,九歲小孩夭亡,不設靈堂,不進門房,直接拖到山頂埋葬。誰知忽然之間,暴雨傾盆。陳秋娘的屍體還來不及埋葬,就停在院裡的大槐樹下。

  陳家唯一的勞動力是陳秋娘的父親陳全忠,迷上賭博,一時半會兒尋不回來。村長尋思這屍體也不能過了今晚還不入土,就讓本村閒漢三娃子去幫忙,等雨停了就埋掉。

  誰曉得,這暴雨剛來,陳秋娘就坐起來了,嚇得三娃子半死不活的。

  此刻,陳秋娘就坐在門板上,身體瑟縮,微微發抖,偶爾抬手抹一抹面上的雨水。

  屋裡早哭得昏死過去的陳柳氏聽說孫女兒屍變,拄了枴杖跌跌撞撞地出來,喊:「不是屍變,不是屍變,是我孫女活過來了。」

  沒人說話,她自顧自嘮叨:「她生下來就算過命,大富大貴呢,我就說她肯定能活過來的。」

  「三奶奶,那是七步蛇,咬著就死的。」有人看不下去,提醒陳柳氏。

  陳柳氏不理,只喊:「秋生,秋生,快去請柳郎中來,就說你姐姐緩過來了。」

  五歲的陳秋生一聽說姐姐活過來,高興得很,顧不得大雨,直接就衝出院門,找柳郎中去了。

  陳家的左鄰右舍也立刻合計著這事不僅僅該找柳郎中,還應該讓李陰陽找來看看情況,村裡會不會有危險。於是就讓腳程較快的李屠戶去請李陰陽。

  李屠戶雖計較,但事關柳家村存亡,他二話沒說就立刻往家跑。其餘的人則擠在廊簷下看著暴雨中的陳秋娘,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不敢上前。而陳秋娘有幾次試圖站起來,卻似乎是沒有力氣,又無力地坐下去。

  沒多久,陳秋生跑回來說:「柳郎中父子都出診了,還沒回來。」

  他這話音剛落,李陰陽卻風風火火地來了。眾人像看到救星一樣七嘴八舌地向李陰陽描述陳秋娘屍變過程。陳柳氏聽不得這些人污衊,一個勁兒地喊:「我家秋娘不是屍變,是緩過來了。」

  那李陰陽也不理陳柳氏,只聽了眾人敘述,去仔細打量陳秋娘,捋了捋鬍須,煞有介事地說:「戾氣很重,開壇。」

  一干人立刻為李陰陽搭了棚子。李陰陽拿著一把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又是撒米,撒撒狗血,又是燒符咒的。直到雨停了,陳秋娘還是好端端坐在那裡。

  「李陰陽,怎麼樣?」有人終於忍不住問。

  「戾氣太重,待我繼續施法。若不行,要去五里鋪的道觀請我師父出手。」李陰陽一邊說,一邊揮舞桃木劍,喊:退散,退散。

  「秋娘只是一時毒攻心,假死,現在緩過來罷了。哪裡是屍變?」柳郎中沒來,倒是柳郎中的兒子柳承掛著個藥箱子來了。這柳承深得柳郎中的衣缽,是這十里八鄉乃至五里鎮的有名少年郎中,雖然才十五歲。

  「喲,小柳郎中,你這是不孝,活脫脫打你爹的臉啊。陳秋娘被毒蛇咬死,是你爹判斷她沒氣了的。」李陰陽提著桃木劍跳過來呵斥。

  柳承不理會柳郎中,大步走過去,站在陳秋娘面前,抬起手撫上她的額頭,繼而搭脈,然後又看她的面色。

  這一看,柳承倒是嚇了一跳,倒不是她臉色因中蛇毒的緣故略微發青,而是她那一雙眼眸,從容平靜,淡然裡似乎又沉澱了滄桑,小孩子怎麼會有這種眼神。何況,陳秋娘過得很苦,向來都是愁容滿面的。

  難道真是屍變?他瞧著陳秋娘,心裡有了懷疑。但片刻之後,柳承就釋然了,想這秋娘雖然是小女孩,但一直很懂事,這一次經歷死亡,肯定跟以前不一樣了。自己怎麼可以忘記柳家家訓,怪力亂神呢。

  「喲,小柳郎中,怎樣啊?」有人陰陽怪氣地問。

  柳承站起來,朗聲說:「我為秋娘撫額,搭脈,觀其色。額有溫度,脈象雖弱但亦有,面有血色。這豈能是屍變?」

  「今為凶月,今日陰氣最足,三月暴雨為天象異變,必定是屍變。」李陰陽立刻反駁。

  柳承沒理會李陰陽,而是對鄰里行拱手禮,說:「各位鄰里長輩,我家世代行醫,絕不誑語。午後,秋娘被毒蛇咬,瀕臨死亡。我爹來為秋娘圍了絲防蛇毒擴散,又割了毒血,敷瞭解毒藥,喂她解毒丸,但是,發現她時,晚了一點,有一些毒一時攻了心,她沒了呼吸,呈假死狀態,大家誤以為她死了而已。這雨水一衝,毒性減弱,秋娘就緩過來了,這不足為奇,更不是什麼屍變。」

  「假死?你小子可別誑人。」有人立刻反駁。

  「我柳家世代行醫,從來守得是『救死扶傷、妙手仁心、剛正不阿』。」柳承年紀雖小,但從小醉心醫術,向來典雅沉靜,面對相鄰的指責,他繼續引經據典,「假死現象,在歷史上也有先例。比如《難姑心經》裡記載了假死現象。還有《河東異志》裡也有記載一婦人上吊而死,在靈堂上自掀開棺木而起。再者,喪葬裡,停屍七天設靈堂,不上棺釘也是醫者與親人防止假死的方法——」

  李陰陽卻是不干了,厲聲問:「柳家小兒,我可問你一句,若是屍變,戾氣橫生,殃及周圍親人鄰里。你敢不敢擔這全村人的性命?」

  李陰陽這一問十分狠毒,拿了全村的生死來壓柳承。可柳承雖本著醫者仁心與過硬醫術,毫不猶豫地說:「我敢。」

  「你敢?」李陰陽冷笑,說,「你柳家醫者引經據典的為醫術。可我師父傳下的經書裡,屍變則天下必大亂。」

  「她有脈像、血色、呼吸、溫度,必為活人。我可以用柳家的醫者門楣名譽起誓,所言句句屬實。」柳承到底是少年,與這群愚昧的人理論,到最後還是失了典雅,賭咒發誓,語氣急切。

  「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有人說。

  有人附和:「是啊。你不想活,也不能拖著柳村眾人啊。」

  「難道你們想草菅人命?她是活生生一條命,若是你們的家人——」柳承義正言辭地反駁,卻也不由得退後一步,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陳秋娘面前。

  「是啊,畢竟是人命,說別人想自己。若是自家親人,又當如何?柳承的醫術也是得到了十里八鄉承認的。就姑且相信了吧。」鬚髮全白的老村長終於拄著枴杖來了。

  「多謝村長。」柳承高興地向村長施禮。村長不理會柳承,只對李陰陽說:「你也天天監視檢查,秋娘有什麼異動,及時來跟我說,雖然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大家都吃不起飯,柳村還是能支付點香油錢的。」

  「哪能的話呢。這捉妖驅邪,是我輩職責。」李陰陽倒是端了架子,理著髭鬚,拿腔拿調。

  村長也沒理會李陰陽,而是對正瑟縮發抖的陳秋娘說:「秋娘,若柳村因你有何災禍,你就別怪我們狠心的。」

  陳秋娘瑟縮著,嘴裡發出「嗯,嗯」的聲音,用力地點點頭。

  柳承看這事情總算圓滿解決,就向旁邊的胖女人施禮求助說:「二嬸,請您幫我把秋娘抱到我家去吧。她這才緩過來,又淋雨高燒,需要靜養。陳叔長期不在家,秋生秋霞還小,三奶奶腿腳也不便。」柳承向旁邊矮胖的女子求助。

  那女人尖聲拒絕,說陳秋娘是不祥之人,誰沾染誰倒霉。柳承又向別人求助,眾人也紛紛這樣表示。

  無奈之下,柳承只好顧不得那男女授受不親的訓誡,轉身對陳秋娘說:「秋娘,委屈你了,我抱你回去吧。」

  「嗯。」陳秋娘對他點點頭。

  柳承卻是一愣,此刻的陳秋娘,眸眼眸晶亮,眼神如長天秋水,淡然從容。柳承心裡沒來由一陣慌,趕忙低頭,臉卻還是發燙。

  他心跳得厲害,彎腰將陳秋娘抱起來,大步往家走。

  這一刻,柳承不知道,他抱著的這具瘦削軀體已換了主人,不再是陳秋娘,而那位醉心美食的標準吃貨江雲。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39 PM

第002章 秋娘

  三月午後,日光和暖,山風微涼。

  昏迷五天的陳秋娘終於醒來,施施然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簡陋的木屋,以及在窗下小方桌旁捧著看書的少年,淡青衣衫,頭髮綰結。正是救她於危難的柳承。

  柳承看得認真,神情專注,面前的桌上還擺了一盆國蘭,米色花苞在日光裡呈半透明的純美,與這少年相映,讓這簡陋的屋子都顯得格外雅緻。

  窗外,院落裡排著竹編的簸箕,曬著藥草。籬笆院牆上滿是蔥蘢的藤蘿糾纏,更遠的地方是落日映了青山,雀鳥紛飛。

  這樣美麗的山村景緻,卻不是自己的時空。是的,她不是真正的陳秋娘,而是自己不謹慎,貿然進入千年米酒酒窖考察,暈倒的江雲。

  那天滂沱大雨,她醒來,起初以為是做夢,後來才慢慢覺察到自己是魂穿到了不知名的時空,也可以換句話說是借屍還魂了。

  她還來不及哀嘆老天從來就喜歡對她命運進行惡搞,連出場方式都弄得驚天動地,就因為頭疼、高燒在柳承懷裡暈了過去。

  之後,她在柳郎中家住了五天,才徹底清醒過來,也才更加篤定自己真的是穿越了,並不是做夢。

  這五天,她也曾斷斷續續醒來,但立刻又因頭疼頭暈睡過去。不過,每一次醒來睡去,就會有許多陌生的記憶如同電影片段支離破碎地紛沓湧來。於是江雲與陳秋娘的記憶融合,她看到陳秋娘的過往,明白她比江雲的命更苦逼,也知道了這是怎樣一個時空:

  這是宋初,一段百年分裂即將結束,血腥野蠻橫行的動盪年代。而她所處的蜀中,因其富饒,注定在後蜀被滅後,陷入水深火熱的災難裡。

  陳秋娘就是生在後蜀滅亡前夕。她是陳家長女,也是陳家養女。

  起初,陳家本不在眉州二峨山柳村,而在青城縣陳家莊。那時,陳秋娘的爹娘在青城縣開一間小麵館,日子雖不富裕,但也有滋有味。

  後來,陳秋娘的奶奶陳柳氏忽然從後蜀宮裡回來,說是老了,宮裡的費貴妃憐惜,就准她歸鄉頤養天年,同時賞賜了一些金銀。

  陳柳氏帶回的賞賜,加上她的積蓄,陳家就在青城縣陳家莊買了十幾畝地,算是殷實小地主,日子過得很滋味。

  陳家日子雖好起來,但陳秋娘的爹陳全忠與妻子陳方氏成親十五載,不曾有孕,這事讓陳家很苦惱,陳全忠和妻子恩愛,也不願納妾,或者娶旁人。後來經青城山道士指點,說要找個命貴的孩子帶子即可。

  翌年秋天,陳柳氏外出一趟,就抱回了女嬰,取名陳秋娘。說是道士算過了,秋娘命雖奇,但貴,可帶子。

  果不其然,陳秋娘三歲時,陳方氏生了一對龍鳳胎,男的取名陳秋生,女的取名陳秋霞。龍鳳胎的來臨,雖讓陳家大喜,但陳全忠夫婦和陳柳氏卻並沒有冷落陳秋娘,反而是更加疼愛。所以,在陳家莊的陳秋娘當大小姐養著,生活幸福,無憂無慮。

  就這樣,陳秋娘長到六歲。有一天,陳柳氏接到一封信,說去錦官城喝喜酒,是從前一起做宮女的一個老姐們兒再嫁。

  這本不稀奇,但等陳柳氏回到陳家莊,她就做了一個驚人決定:舉家遷回她的娘家眉州五里鎮。

  全家人都驚呆了。莫說這五里鎮是山間小鎮,十分偏僻,跟陳家莊根本沒法比。就是陳柳氏的娘家也早就沒人了,這遷回去有什麼意義呢?

  但陳柳氏堅持,陳全忠夫婦孝順,於是就變賣土地,收拾細軟,舉家遷到了五里鎮,在五里鎮重新置業。

  依舊是買十幾畝地,買了個小型宅子,過殷實生活。陳秋娘起初在五里鎮過的也是大小姐生活,衣食不愁。

  陳家到了五里鎮一年後,在蜀之外東征西戰的宋軍終於集結兵力咬後蜀這塊肥肉。

  蜀中的百姓、帝王、大臣、軍隊起初都不以為然,動不動就來一句: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那時,陳秋娘跟著爹娘上街,偶爾去飯館吃飯,都會聽見有人在說:「怕啥子,蜀中地勢險要,只要軍隊守住關口,就是千軍萬馬都進不來。有道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嘛......」

  陳家人也認為這樣的天險,根本不用擔心。

  可宋軍在幾個月後就攻入蜀國,且還是從蜀國最險要的劍門關而入。餓狼一樣的宋軍在蜀中燒殺擄掠,很快兵臨國都錦官城。帝王城頭豎起了降旗,十四萬士兵齊齊卸甲,後蜀沒了。

  窮瘋了的宋軍拿著當初宋太祖對他們的許諾「若爾等破蜀,土地歸國,其餘皆可自取」,開始了更加野蠻的掠奪。這種掠奪以富饒的錦官城為中心,輻射開來,就連偏僻的五里鎮也被波及。

  當時,秋娘八歲,高燒不退。陳全忠去了莊子裡看田地,陳柳氏腿腳歷來不方便。因是秋收季節,家裡的僕人也沒幾個走得開。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剛坐完月子的陳方氏決定自己出門請大夫,順帶出去走走。

  陳方氏這一去就沒再回來,陳家也毀在了這些兵痞手裡。等陳全忠從鄉下回來,找到陳方氏時,她已死去多時。據說是被調戲,抵死不從,跳了河死。

  也因此,深愛陳方氏的陳全忠覺得若不是陳秋娘,自己的老婆就不會遇見那些人渣兵痞,更不會死。所以,陳全忠遷怒陳秋娘,打罵、罰跪是家常便飯。同時,陳全忠還迷上賭博,與幾個逃難來的富商一起賭博,一把就輸光了田地,家產。

  陳柳氏老淚縱橫,這才只得搬到她娘家老宅柳村來。但陳全忠依舊沉迷賭博,家裡能輸的都輸的差不多了,而一輸了就回來打陳秋娘。

  也從這時起,陳秋娘不僅知道了自己是抱來的,還覺得娘是因為自己而死,日日內疚悲傷。與此同時,她還要料理家務,學著種那一畝薄地,照顧弟弟妹妹,想辦法弄吃的。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年,陳秋娘上山挖野菜時,被毒蛇咬了,等被人發現時,已沒氣了。陳柳氏執意請柳郎中來救治一番,最終還是死去。

  命運用戰亂,把一個衣食無憂、父母疼愛的小女孩,瞬間打入地獄。

  而她江雲,不知道是老天對她命運的繼續惡搞,還是內疚,讓她魂穿千載成為陳秋娘。

  這陳秋娘,除了年輕、有長成美人的趨勢,別的條件爛到一塌糊塗。

  但年輕是什麼都換不來。這點上來說,上天對她不薄。

  於是,就在江雲徹底醒來的那個早上,她喝著柳承熬的粥,用了幾分鐘時間思前想後,就得豁然開朗,得出結論:既然上天賜予了這份兒厚禮,那麼,她怎麼好意思頹廢呢。從今以後,就不做江雲,做陳秋娘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41 PM

第003章 陳家

  「承哥哥。」陳秋娘喊了一聲,喉嚨乾澀,聲音沙啞。

  正在看書的柳承一怔,立刻放下書就跑過來,十分驚喜地說:「秋娘,你醒了?」

  「嗯。」她點頭,看著這乾淨清澈的瘦削少年郎中。

  「你先別說話,我去拿給你潤嗓子的藥。不然會壞了嗓子。」他一邊說,一邊就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們吱呀一聲打開,柳承就端了托盤過來放在床頭櫃上。那托盤上放了潤嗓子的藥,溫水和一碗米粥。

  「來,先喝這藥。別怕,我放了甘草,甜絲絲的呢。」他語氣溫和,將那碗藥遞了過來。

  陳秋娘也不推辭,接過來喝掉,果然有甘草的甜香。柳承在一旁看著她喝完,又指導她輕輕抿那碗溫水,直到抿完為止。

  做完這一切,他才說:「好了,你現在慢慢說話。」

  陳秋娘抬眸看著柳承,試了試,輕聲說:「謝謝承哥哥。」那喉嚨果然不疼,聲音也清澈起來。

  「醫者仁心,應該的。」柳承有些侷促不安,連忙將那碗米粥推過來,說,「你昏睡五天,得吃些東西才有力氣。」

  「嗯。」陳秋娘回答,便小口小口地咀嚼米粥。因為她上輩子不僅僅是吃貨,還算是半個營養師了。昏迷多日醒來,若是驟然吃得太急、太多、太具備刺激性,都會傷了胃。

  柳承則靠在窗邊發呆,直到陳秋娘吃完,他都依舊保持著發呆的姿勢,像是陷入了沉思中。

  陳秋娘則是慢慢下床,對著柳承鞠了一躬,說:「謝謝承哥哥救我。」

  柳承恍然回過神來,又叮囑她要躺著,再休息一陣子。陳秋娘搖搖頭,說:「我沒事,得回去照顧奶奶和弟弟妹妹們。」

  是的,江雲與陳秋娘的記憶融合之後,便知道那是怎麼樣苦逼的家了。她這睡五天,也不知道那老老小小的怎麼過。

  柳承又勸她休息,說他昨晚送了一些米過去,夠吃上幾天的。

  陳秋娘看著這個清澈乾淨的善良少年,輕輕地笑了,說:「謝謝承哥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會報答你的。」

  「醫者仁心,應該的。」柳承不好意思,便又是這句。

  這大約是個書呆子了,那天與李陰陽論議,可是典雅從容。而今跟一個小女孩說話,就這樣慌亂。

  「可是,我還是要回去了。」陳秋娘很堅定地說。

  柳承看她樣子,便沒挽留,只說:「那你記得每天來我這裡喝藥,直到痊癒。」

  「好。」陳秋娘朗聲說。看著這乾淨的少年郎中,覺得生活還是充滿希望。

  她步履蹣跚地從柳郎中家出來,幾乎是蝸牛一樣的速度,慢吞吞地回到了陳家。

  一看陳家,她都要哭了,這陳家比她想像中更苦逼,更貧窮。

  一正一橫的茅屋,一共五間,土牆、茅草蓋房。土牆有些年頭,到處都是蜜蜂打的洞,搖搖欲墜,茅草似乎也多年沒翻新,有些地方已腐爛,漏光得肉眼都能看見,更別提大雨滂沱時,屋裡得漏雨漏成什麼樣。

  家裡除了兩條矮方凳子、一張凹凸不平的木方桌子,就沒像樣的家具了。床是舊木板搭的,一口大鍋缺了口,還沒有像樣的灶台。一隻木盆,邊緣已腐爛,大約是又洗臉來又洗腳,還洗菜。

  這陳全忠也真是個沒擔當的混蛋,雖說夫妻情深,失去伴侶,孤雁哀鳴是可以理解的。但賭博輸盡家財不說,還沉迷其中,逃避一切,不管家中老母幼子,這就是萬分的不應該了。

  陳秋娘看到陳柳氏在用野菜熬的糊糊喂兩個一歲多的孫子時,她想到現代的孩子,喝奶粉都要挑三揀四,全都是心尖尖的寶貝,這兩個孩子這樣遭罪,她那個火啊,就蹭蹭地往上衝。

  「姐姐,我和哥哥去挖的野菜呢。」五歲的陳秋霞看到陳秋娘回來,十分高興地說。平素裡,挖野菜、硬著頭皮去鄰居家討飯,都是陳秋娘干的事了。

  「嗯,真乖。」她伸手撫了撫陳秋霞的額頭,覺得心酸,這樣的小孩子,若在現代都還在父母懷裡撒嬌呢。

  「秋娘,你身子還沒好利索,怎麼就回來了?小柳郎中昨晚來給我們送些吃的,說你還要在那邊養一段時間的。」陳柳氏大驚。

  「我沒事了。再說,他們救我,又照顧我,是大恩情了,怎麼好意思繼續叨擾人。」陳秋娘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抱起了最小的弟弟。孩子大約是太餓,已不不怎麼哭鬧,精神也不怎麼好。

  「是呢。都是我沒用,沒照顧好你,對不起人啊。」陳柳氏哀嘆自責。

  「奶奶,沒事的。」她安慰陳柳氏,心裡也說不出的酸楚。

  陳柳氏點點頭,又說不出話來,只得連連嘆氣。

  陳秋娘又安慰了陳柳氏一會兒,伺候她喝了些青菜粥,這才轉過去清點具體食物。結果一看,除了柳承昨天送來的一升小米,便再無其他。

  這苦逼的生活,這頓沒著落,還要愁下頓!

  陳秋娘撫額哀嘆,雖然有萬全的心理準備來迎接這苦逼的日子,但這現實還是讓她覺得無奈。

  她不禁看了看那兩個奄奄一息的小嬰兒,那兩個小的,若沒點別的營養,怕就是活過來,也一輩子身體羸弱,智商低下了。

  挨千刀的陳全忠,真是個沒擔當的懦夫。陳秋娘萬分憤怒。就在這種憤怒中,她開始了在陳家的生活。

  這個黃昏,她走出陳家低矮的茅草屋,感受這週遭景緻。

  落日暮色,炊煙裊裊,夕陽紅光裡,群鳥歸家,嘰嘰喳喳鳴叫不已。樹木蔥蘢,植被茂盛,青山巍峨,遠處山中河水淙淙的聲音隱隱約約。

  這樣的環境,哪裡是會餓肚子的節奏?她分明看到了遍地的美食,遍地財富嘛,只要能打開銷售的門路,根本就是財源滾滾。

  負手而立的陳秋娘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對未來生活有了大致的勾畫。

  當然,再怎麼勾畫,還得解決眼前的溫飽。於是,她吩咐陳秋霞摘門口木槿的嫩芽,順帶在家照顧奶奶和弟弟們。而她與陳秋生則是提了籃子和缺口的瓦罐,拿了個竹棒子就出門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42 PM

第004章 考察

  「姐,我們今天去哪家呢?」陳秋生問,有些不情願一起去的樣子。

  陳秋娘疑惑地「嗯」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前些日子,陳秋娘和陳秋生總是提著瓦罐去各家要剩飯。她心裡一酸,說:「今天我們去河裡捉魚。」

  這下河捉魚摸蝦,上山捕鳥打獵,是從前的陳秋娘不會的事。畢竟她生活富裕,又養在城裡。這種苦逼山裡娃的樂趣,她是做不來的。但江雲就不一樣了,她外婆當年懷著她老娘嫁給鄉野村夫,所以,外婆一輩子都生活在鄉下。而江雲的媽媽難產而死後,就由外婆撫養著她。爸爸也在四年後,鬱鬱而終。

  所以說,江雲是標準的山村娃。性子又皮,活動量大,從小跟一男孩子似的。夥同小夥伴偷人家果子,夜間拿手電筒捉黃鱔,做彈弓打高高果樹上的果子,想辦法收拾村裡討厭的狗,山頂上烤玉米棒子,就差沒燒了山林。

  她小時候,幾乎是那一片的混世魔王了。外婆幾天不給飯吃,她都不會餓肚子。因此,下河捉魚摸蝦,對她來說,真不算啥。

  「可是,我,我不會那些。二狗哥說教我,他還沒教。」陳秋生漲紅了臉,緊緊抿唇,覺得自己這個家裡的長子很是沒用。本來嘛,即便是在這農村,下河捉魚也得是男孩子的事。

  「沒事,你想學什麼,姐姐教你。」陳秋娘拍拍他的肩膀。

  陳秋生一愣一愣的,問:「姐姐,你會麼?」

  「肯定會啊。」陳秋娘一邊回答,一邊四處打量。凡是能吃的,飛禽走獸,魚蝦螃蟹,樹葉樹根樹皮花朵,昆蟲苔蘚......,她都不會放過。一定要仔細觀察。

  「可是,我都沒見過。」陳秋生還是表示懷疑。

  「以前娘不允許。說女孩子要淑女啊。」陳秋娘瞎扯,然後又撒謊說,「你還小,可能不記得我們青城縣陳家莊,不是在鄉下有個小莊子麼?我常常去住,一邊唸書,一邊學到不少呢。」

  陳秋生想了想,似乎真沒想起來青城縣那麼遙遠的記憶。就說:「那姐姐教我,我去弄,免得爹知道了,又該要打你了。」

  陳秋娘摸了摸這個懂事的孩子的臉蛋,說:「不礙事的。咱們是家裡的大人了,要弟弟妹妹,照顧奶奶的。是不是?」

  「嗯。」陳秋生用力點點頭,很淡定地說,「姐姐,我會努力的。還有,我還要保護姐姐。」

  陳秋娘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裡轉。在那個時空,她父母早亡,沒有兄弟姐妹,外婆只喜歡繡花做衣服和做各種吃食,不怎麼跟她說話。性子又像男孩子,即便初中、高中,有男孩子說喜歡她,也沒覺得她是需要保護的。直到遇見戴元慶,他倒是要保護她的,卻還真的就是她的哥哥了。

  唉,往事不堪回首。陳秋娘用力笑了笑,甩掉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對陳秋生說:「那秋生就要好好努力,保護我們。」

  「嗯。」陳秋生提著竹籃子,斬釘截鐵地回答。

  姐弟倆這一前一後,說說笑笑的,便來到河邊。這河是二峨山下的大河,名叫紛水,河水湍急,但很清澈,河裡的魚兒倒是不少。

  她前世裡走南闖北,尋找食材,也清楚這種河的深潭裡,必定會出肉質鮮美的上品魚,而且這種魚基本上只存在於一處,世間獨一無二。

  但要捕到那種魚,對兩個孩子來說,不太可能,首先工具就不夠。唯一的方法就是釣魚,可是釣魚其實是世上頂困難的事,更何況是釣一種自己都不曾知曉習性的魚。先不說漁具問題的難度,就是這種魚喜歡吃什麼魚餌,這也是個未知數,只能一種一種地去試驗。可是,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人都快吃不飽了,哪有那麼多的魚餌來試驗了。

  不過,若是判斷沒錯,這些魚就應該是她的第一桶金。這絕對是個賺錢路子,她絕對不會放棄。至於方法,她總會想到的。

  「姐,前幾天下過雨,河水漲了,這水又急。」陳秋生很擔心,站的遠遠的,生怕自己就掉入河中。

  「是啊。今天我們準備不充分,那就不捕魚了,去捉些別的。」陳秋娘說,提著籃子就往回走,去稻田梗抓青蛙去了。

  這三月間,青蛙還少,而且都不夠肥美,好在肉質鮮嫩,燉爛了成肉汁,可以喂那兩個小的,肉可以給大一點的吃。

  陳秋娘站在田埂上,貓著身子,仔細觀察,看到一隻青蛙,慢慢靠近,在可能的距離,快速躍起罩住,抓在手裡。然後將捉住的青蛙扔到籃子裡,蓋上蓋子。陳秋生看得目瞪口呆,嘖嘖地說:「姐姐,你好厲害。」

  「你也可以的,自己去試試。」陳秋娘鼓勵他,反正以後這些事也要交給他來做。她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

  陳秋生遵照陳秋娘的指導,很快就學會。姐弟倆抓了不少的青蛙,晃悠悠地回去了。路上遇見李陰陽,乾瘦的老頭,一身深藍色的道袍,沉了一張臉,過來就灑了陳秋娘一身符水。

  陳秋娘無奈,誰讓自己沒穿越成公主阿哥,庶女嫡子的,不僅沒什麼背景,還窮得發狂。再加上自己的出場方式太驚天動地,在這迷信的年代,自己也只能忍了。

  「抓的啥?」李陰陽問。

  「青蛙。」陳秋生怯生生地回答。

  「抓來吃?」李陰陽又問。

  「是的。」陳秋生緊緊抓著籃子,怕李陰陽給放了。

  李陰陽瞧了一眼,嘆息一句:「罪過。」然後轉身走了。

  姐弟倆這才松了一口氣,回了家。

  陳秋娘將十來只青蛙打理乾淨,也沒多少肉。她拿了柚子葉泡水去了青蛙肉的腥味,又從那一小塊糟鹽上摳下一小顆丟到水裡浸著,等鹽完全化開,她倒了一小半水到鍋裡,將另外的鹽水小心翼翼地放起來,鹽很珍貴,又少,得省著用。

  爾後,她又抓了幾顆米和著蛙肉,把焯了水的木槿嫩芽丟進去,一併放在微火上熬。不一會兒,滿屋子肉香味,饞得陳秋生與陳秋霞一晚上睡不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44 PM

第005章 本行

  人一旦陷入困境,若要快速解困,不應該走不熟悉的路,而要從最熟悉的本行去找尋突破口。

  ——題記

  大家美滋滋圍坐一起,吃了一頓熬的木槿嫩芽蛙肉米粥。

  陳秋生和陳秋霞打掃完院子,就開始惦記捉青蛙。陳秋娘打發兩人自己去捉一些回來,畢竟這種找食物的事以後是要交給他們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找出快速擺脫苦逼境況的方法。

  待兩個小傢伙提了籃子風一陣地跑出去後,陳秋娘在屋外的竹林裡,選了一棵彈性較好的小斑竹,剔去枝椏。然後,又拉了棕樹兩年生的老葉子,扒拉下來結成繩子。一根竹子,棕樹葉做的釣絲,掛了個小石頭做砣,一支釣螃蟹的簡單器具就成了。

  是的,她今天是要去釣螃蟹。昨天,她在紛河邊觀察,不僅看見了深潭,也看了河邊有很多峭壁洞穴,這種環境正是河蟹最喜歡的藏身之所,尤其是那種長了多年的老螃蟹。

  雖然這個季節,螃蟹活動不頻繁,數量也不多,也不夠肥,但味道極其鮮美,營養又高。當然,陳秋娘最看重的是螃蟹膏,至少能刮下來搗碎、燉爛,喂給兩個最小的吃,以便於他們生長發育。

  陳秋娘做好了釣竿,拿了竹簍子,就往河邊去。這剛出門,就看到淡青寬袍的柳承站在門外的李子樹下,李子花開得要敗了,在風裡,飄落落的一片飛舞。

  乾淨的年輕男子,日光和暖,飛舞的細碎白色花瓣,這場景十分浪漫。

  其實嫁給一個郎中也是不錯的,陳秋娘暗自想。而且,她還覺得柳郎中一家肯定不只是鄉野郎中。那柳郎中像是個沉穩的老者,很儒雅。柳夫人很賢惠、勤勞,同時也很溫婉,知書達理,待人和善。而柳承更有一種隱隱的書卷氣,一種鄉野少年即便讀書也達不到的大氣與典雅。說不定,他們就是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隱居鄉野的高人呢。

  柳承才貌俱佳,有家教,還有一門子餓不死的手藝,若自己以後真沒法再回去了,在這個亂世,選這麼個人做丈夫,過這一輩子,也很是不錯的。只不過,目前自己是個小蘿莉,家裡條件又太差,弟弟妹妹奶奶負擔太重,還有個渣爹。就這條件,想要嫁給柳承,這絕對是高攀,人家不一定樂意。

  唉。首要任務還是先脫貧致富奔小康,能有豐厚的嫁妝了,再來選個靠實的人過一輩子吧。什麼愛情不愛情的,若要像外婆那樣守著所謂愛情孤獨終老,她寧願不要愛情了。

  陳秋娘思緒百轉,然後大大方方走過去,笑著打招呼:「承哥哥,早。」

  柳承卻是有些不自在地說:「我早上起來散步,想來看看你好些了麼!」

  「我好多了。就是腿上傷口偶爾還疼。」陳秋娘據實回答。

  柳承抿了唇,端詳了陳秋娘片刻,說:「那我給你弄些敷傷口的藥。」

  「謝謝承哥哥。」陳秋娘嘴甜,柳承卻是更不自在,眼神別在一旁,很是侷促地問:「你這是要去哪裡?」

  「釣螃蟹呢。承哥哥會釣螃蟹麼?」陳秋娘一邊回答,一邊撲閃了大眼睛觀察柳承。她總覺得這柳承像是跟陳秋娘相處就特緊張,特不自在似的。

  「不會。我,我回去曬草藥了,日頭就要正了。」柳承回答完畢,轉身就往家走去,腳步急促。

  陳秋娘只覺得這傢伙有古怪,但也不願去多分析。畢竟世間萬千的事,最分析不透的就是人心,若沒有十分必要,她從來都不會去分析人心,揣摩對方的意圖,以免作繭自縛。

  待柳承走後,陳秋娘就去田埂上捉了一隻青蛙作為蟹餌,晃悠悠往河邊去了。

  這釣螃蟹不比釣魚,沒多大學問與講究,只要選對地方,全神貫注,在螃蟹上鉤時,眼疾手快就行了。而且這個季節剛要入夏,螃蟹出來活動,水裡也沒多少吃的,再加上螃蟹本身貪婪,一旦咬住吃的,幾乎不會放開。所以,只要拿點蛙肉往繩子上一拴,保證不大一會兒,就能釣一竹簍子。

  陳秋娘釣了一上午,釣了三十來只河蟹,收竿回家。先是選了十隻多膏的螃蟹留下,準備給家裡小的刮膏做營養餐。

  而其餘的則是裝在竹簍子裡,送到柳郎中家。這一是感謝柳郎中一家的救命與照顧;二是想要向柳承打聽一下五里鎮的情況,看販賣食材是否行得通,或者能不能找份兒工作先解決眼前。畢竟這身子的原主人對外界幾乎是一無所知,更別說什麼有用的商機信息了。目前唯一能得到信息的渠道就是柳承。

  陳秋娘提了螃蟹去時,柳承正在窗下看書。他看到陳秋娘來,便是一愣,神色都有些侷促。

  陳秋娘只當沒看見他的侷促,只笑著喊:「承哥哥,我釣了螃蟹,送些來給你嘗鮮呢。」

  「這,使不得。你家吃就好。」柳承放下書,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

  陳秋娘卻是將螃蟹放到洗菜的盆子裡,笑著說:「我釣了很多呢,家裡有的是了。」

  柳承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怔怔地看著陳秋娘,好一會兒。忽然,他也不說話,就轉身進屋,片刻後,他拿了一包藥,說:「你每天敷一下傷口,很快就好。」

  陳秋娘也不推辭,拿在手上,說:「謝謝承哥哥。」

  「醫者,應該的。」柳承倒是侷促起來,又拿了這麼一句。陳秋娘暗自覺得這柳承怕是遇見了什麼事,或者是與她有關?她記得自己剛醒來的那天,柳承那氣度分明是少年英雄,典雅有氣度的。

  不過,她沒心思探究這個,而是轉了話題說:「承哥哥醫術了得,到處為人出診。對這附近的大戶人家以及五里鎮想必很熟悉吧?」

  「知道一些,怎麼了?」柳承很疑惑。

  「我家總不能一直那樣過,一來是弟弟妹妹受不了,二來總是靠你們接濟不是辦法。我想平時拿些山野蔬菜,河中珍品換點錢,或者承哥哥有相熟的人家招工什麼的,能否幫我介紹一下。」陳秋娘很是坦誠地說。在這個時空,目前唯一能讓她信任的就是這柳承了,她也只能向他求助。

  「山野蔬果,河中珍品換點錢,還是可以的,但這年月很多人家吃不飽,未必買得起。大戶人家,這附近有幾家。至於打短工的事,一則你不到十二歲,人家不會要你;二則,你的事這方圓百里都知道了,我雖相信你,到底——」柳承話語緩慢,字斟句酌,像是生怕傷害了陳秋娘。

  「哦,這樣,不礙事的。我只賣給大戶人家和酒樓。小戶人家,我還不賣。但是,承哥哥想吃,我得免費做給你吃。只是,有個條件。」陳秋娘笑嘻嘻地說。

  「什麼條件?」柳承問。

  「那就是承哥哥去五里鎮時,帶我去鎮上逛一圈唄。」陳秋娘聲音清朗,帶了幾分的童稚嬌氣。

  「這——,這沒問題。」柳承略遲疑一下,還是點點頭。

  陳秋娘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便高興告辭了。只要能到五里鎮逛一圈,她就能有辦法賺到錢,至少她絕對是可以把梳子賣給和尚的那種人。

  但是要把梳子賣給和尚,必須要找到那把「梳子」。

  於是,陳秋娘開始到尋找能讓她獲得第一筆資金的「梳子」。她現在村裡轉悠了一圈,也不過是些鄉村平常的東西,若是放在污染嚴重的現代,這些食材興許還能賣個好價錢。但這個時空,這些東西遍地都是,除非能做成無上的美味,否則一錢不值。可是,現在一是沒有客戶,二是沒有做成無上美味的條件:譬如調味、器具等。

  所以,必須要找到上好的食材,只有上好的食材,她才能賺到錢。而這類食材,尋常村裡定然不會有,須得在深山深水裡。

  深水,就只有附近紛河深潭,根據經驗,裡面是肯定有肉質不錯的極品魚類。但是這種魚絕對不好捕捉,只有釣,而這種魚對於魚餌的要求肯定很高。只有不斷地換各種魚餌試驗,才可能釣上來。這種極品魚是急不來的事。

  那麼,就只有先入深山碰碰運氣。

  但是,深山——

  她抬頭看眼前的二峨山,心裡不由得發怵:這樣高大巍峨,林子茂密的山,固然藏著很多美味食材。但同時也有很多兇猛野獸啊。自己是個九歲小蘿莉,沒有力氣,也沒有蓋世武功可以搏鬥得了豺狼虎豹。

  可是,如果不進山,怕是再無別的出路。至少,目前的困境,她年齡不夠,又是個不祥的人,打個短工掙錢絕對不現實。她的女紅什麼的更是一塌糊塗,就是這身體的原主人也不是個賢良淑德的娃,女紅這項弱得不如現代社會的她,別說什麼繡花繡出個錦繡前程。再說什麼穿越小說裡賣唱、畫簡筆畫去謀生什麼的,在她看來,實在是不現實不體面的。更何況,她一直認為,人一旦陷入困境,若要解困,不應該走不熟悉的路,而要從最熟悉的本行去找尋突破口。

  而她的本行,就是吃貨一枚。

  進山,必須要去一趟,且越快越好。陳秋娘咬了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45 PM

第006章 親事

  午飯,野菜葉子加了粗糠,放了一隻蛙肉,熬成糊糊。螃蟹洗乾淨,只用白水煮了吃。陳秋霞與陳秋生圍在桌子旁,兩眼放光,舔了好多回嘴。看得陳秋娘心酸。

  她別開臉,只將螃蟹一隻隻掰開,拿了竹籤子將膏汁刮下,放到一個土碗裡,又將早上剩下的蛙肉米粥倒進去,放到火上熬。這算是為小的兩個準備的食物。

  一家人圍坐,解決了午飯。午飯完畢,陳秋娘吩咐秋生去捉幼蟬,秋霞去挖魚腥草,晚上再配上蛙肉,也是一頓美味。

  兩個孩子格外興奮,各自出門。陳秋娘則在家搜尋一圈,找尋進山的器具。搜尋了一圈,也只有一把砍刀。有總比沒有好,陳秋娘將砍刀磨鋒利,放到背簍裡,正要出門。陳柳氏就拄著枴杖出來,問:「秋娘,你要去哪裡?」

  「我去外面找點吃的。」陳秋娘回答,卻不敢跟老太太說進山了。因為上次就是進山被蛇咬的,這老太太很疼陳秋娘,斷然不可能讓她再去涉險的。

  「不要去山裡,就在村裡看看。明天,你求求小柳郎中帶你去附近的六合鎮,你去找鎮口的朱家,讓他們幫一把咱們。」陳柳氏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塊玉戒遞給陳秋娘。

  陳秋娘接過來一看,剔透的玉,上面有細小的字:朱記,可是她印象裡卻沒有六合鎮朱家。

  「這六合鎮朱家是?」陳秋娘詢問。這記憶裡也沒六合鎮朱家啊。

  「你的夫家了,在五里鎮定下的親。原本是說你十四歲,兩家就嫁娶的。只家裡這樣,沒點嫁妝,奶奶也是怕。」陳柳氏說到此,又唉聲嘆氣。

  「啥?我定親了?」陳秋娘十分吃驚。原本,這個時空定個娃娃親也是可以的,只不過,她沒想到這苦逼的養女,而且還窮得這麼可以的家裡,她還定了娃娃親。也不知道哪個未婚夫是個啥樣的人。

  陳柳氏點頭,這才說起陳家與朱家的淵源。

  原來她未婚夫朱家是六合鎮做生意的,冒著死活的危險,去北邊買一些皮貨回來賣,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亂子,朱老爺就被人陷害,吃了官司。朱老爺的正房跟陳柳氏是手帕交。知道陳柳氏在宮裡當差,伺候費貴妃,而費貴妃是皇上的寵妃,就輾轉央了陳柳氏求救。陳柳氏就向費貴妃說了這事,費貴妃也就一句話的事。朱家老爺子的官司就了結了。自此後,朱家的對陳柳氏十分感激。

  這過了許多年,陳柳氏一家舉家回五里鎮,而在附近六合鎮的朱老爺子就來拜訪。酒過三巡,朱老爺子看陳秋娘在院子裡背詩歌,人也乖巧,就心生下了定親的念頭,在酒席上一說。雙方都十分滿意,就是這樣,陳秋娘就被配給了朱老爺子的嫡孫子朱文康。以朱記的玉戒為信物,只等這陳秋娘十四歲,兩家就嫁娶。誰曉得定親沒多久,陳家就敗落,搬到這山裡來住著了。

  「現在陳家落魄了,你爹又只管賭,我腿腳不靈便,一時找不到靠實的人去求朱家幫個忙的。這一次你中毒,我看小柳郎中不錯,便尋思著央他帶你去六合鎮看看。不然,我怕我們這一家子真要沒活路了。」陳柳氏一邊說,一邊抹淚。

  「哦。這事急不得。總不能人家剛救了你,立刻就去麻煩人家吧?」陳秋娘笑了笑,對陳柳氏說。她心裡其實不敢對朱家抱太大的希望,更不太看好這門親事。世上有,戲上才有。那些小說、電視劇裡,通常這種情況下的親事,最終門不當戶不對,沒幾樁能成的。更何況朱家是商人,在亂世都敢去北方販售皮貨,是逐利的高手。如今陳家實在是落魄了,他們想必也會權衡利弊,再者,她陳秋娘還有屍變的事在身。朱家說不定會以此為藉口退了這門親事。

  而且,這樁婚事成不成,也不是朱家同意不同意的。她是現代女性,夫婿這種事,還得是自己來選。至於這朱家,若是全家和善,待人接物也好,這未婚夫也知書達理,心地善良,憨厚老實什麼的,她還可以考慮考慮。若是有點別的么蛾子舉動,花花腸子,莫說對方退婚,就是她也要想方設法退掉。

  「是啊。這事不能急,緩兩天吧。」陳柳氏靠在堂屋門邊,又嘆息一聲說,「孩子,其實,當時我也琢磨過這事的,雖然朱家只是商人,但在這種兵荒馬亂的年代,在小鎮找個殷實人家是最好的。你長得這樣好看,若是去外面,這世道,也是薄命。奶奶在宮裡算是看透了。那些妃子、娘娘再好看,再有文采,也不過是那樣不自在的,沒個自由,沒個主權。所以,這門親事也算是好的。只不過現在我們家這光景,也不曉得到時候還可能不可能有一份兒體面的嫁妝。這沒有嫁妝,奶奶也不知道你嫁過去的光景,這些年在宮裡,踩低逢高的事看多了。」

  陳柳氏哀嘆,十分擔憂陳秋的婚事。

  陳秋娘對於這事卻不怎麼感冒。那些年月,她跟著外婆在鄉下生活,各種人情冷暖都嘗過了。人們最喜歡的是別人落井,就立馬下石頭,哪裡會有多少真情真暖的。

  「奶奶,你別擔心這些事,日子還長。將來,我們肯定能過得很好的。我先去找些吃的,你進屋休息一下。」陳秋娘看看日頭,再不進山,今天就連初探的機會都沒有了。她今天只是去熟悉一下這上山的路,分析一下可能有的物產。

  「你小心些啊。別走太遠,春天了,會有狼。還有,你把那玉戒收好,可別讓你爹拿了去。」陳柳氏叮囑。

  「奶奶,你放心,我會收好的。」陳秋娘脆生生地應聲。

  她當然會收好這枚玉戒的,這東西就算得換不來朱家的幫助,也可以換些錢來度日。再不濟,這玉戒寫了朱記字樣,想必也是身份的象徵,多多少少關鍵時刻也是要值點兒錢。

  陳柳氏又囉嗦叮囑一陣,陳秋娘這才背了背簍,拿了砍刀和實木的小木棍雄糾糾、氣昂昂地往二峨山進發。

  剛走到村口,就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像是在說什麼。她本來不是八卦的人,但要想賺錢,就需要廣收信息,從中尋找商機。

  所以,八卦也可能是一種商機、財富。於是,她倒不那麼急切進山,而是放緩腳步,慢悠悠地走過去。

  只見人們都悠閒地圍著一個穿藍布短衫的男子,那男子二十來歲,正是鄉里的小貨郎李三月。這李三月常常遊走於各大村鎮,消息特別多,人們也總愛聽他閒聊。

  「你們是不曉得,錦官城早就鬧得凶了。」李三月唾沫橫飛,一副頗為熟悉掌故的模樣。

  「鬧得好凶嘛?未必有我們這裡交稅重哦?我們牛皮私藏一寸都要處死全家的。」張三娘撇撇嘴。

  「都一樣,姓趙的表面上說大宋子民,其實還是把我們啥子都搜刮走了。你們是不曉得啊,就是宮裡頭撒尿的金尿壺都是被送到開封去了的。不僅如此,還交稅嚴重,有人說開封那邊交稅根本沒有多少,就是說我們巴蜀地區物產豐富,才交這麼多的。去年天又不好,鬧饑荒了。那些狗官還隨便殺人、搶掠了不少年輕女子,不把我們巴蜀人當人看了。青城縣各處都開始造反,後來錦官城附近也造反,各地紛紛造反,錦官城的官員府邸被燒,官員也被殺。義軍一路打到了劍門關。」李三月手舞足蹈,比劃得很好。

  陳秋娘對於宋初的歷史並不是太清楚,隱約是知道宋初,蜀國是爆發過幾次起義,原因都是大宋皇帝窮得要死不活,於是就對巴蜀征重稅,巴不得把整個天府之國都刮上三層作為軍費。大約這李三月說的就是這次起義了。她暗自慶幸自己生在這種窮鄉僻壤,即便戰爭也很難波及。

  「呀?我聽說劍門關是個不出名的老傢伙當守將的,這次一舉拿下,就收復失地,把那些惡棍趕出蜀中。什麼大宋,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的。」旁邊又有人插嘴,怕也不知道是哪裡聽來的。

  「哪能呢。你們不知吧。義軍在劍門關錯失良機,早就被打敗了。現在像是派了什麼將軍來鎮守了。義軍都節節敗退了。唉,不知道這一次敗了,會不會有更重的賦稅呢。」李三月說到後來,也是唉聲嘆氣。旁邊的人也跟著唉聲嘆氣。

  「蜀中富饒,他姓趙的若是有點大智慧,這次平定了,就會對蜀中放寬政策,讓其休養生息的。否則,這要不了多久,這江山也是要改姓的。」有個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插嘴。

  「希望能讓人活命。」又有人感嘆,爾後有人看到了陳秋娘。於是,大家都瞧了瞧她,遠遠地走開了。

  陳秋娘也不介意,充分理解大家的心理,畢竟,她是死了又活過來的人,再怎麼著的,都是不祥之人。只是剛才聽到的信息似乎不是好信息。戰亂意味著民不聊生,那麼,飲食生意肯定要受影響。

  不過,貌似宋初蜀中幾次起義沒有成功,後來趙匡胤就派了誰鎮守蜀中呢?陳秋娘對宋朝的歷史不太熟悉,就連宋朝的吃食都不是那麼精緻,太趨於快餐文化,她想來沒有太細緻的研究。所以,她想不起是派了誰來蜀中鎮守。

  但無論如何,今天聽到的絕對算不上什麼好消息,戰亂之後,百廢俱興。怕自己還得要立足本行,同時另謀出路。

  這一瞬間,陳秋娘感覺前途有點坎坷。長嘆一聲,憤恨自己若不是貪圖那千年米酒配方,哪能被丟到這分分鐘水深火熱的節奏裡來掙扎呢。

  只是她性格從來不悲觀,這種情緒也只是瞬間的事。她繼續往山裡進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46 PM

第007章 神秘人

  暮春初夏,蜀中光照最是充足,氣候也宜人,萬物瘋長。日光草氣瀰散在周圍,讓山裡有一種仙境般的玄妙。

  陳秋娘從柳村南邊的山路入山,迎面而來的就是清涼的山風,帶著濃郁的植物清香,讓人神清氣爽。

  二峨山高大,不知其頂,因為頂端是雲霧繚繞,即便是在天氣晴朗的日子,也看不到他的頂端。二峨山也延綿,肉眼亦不知其廣,且植被十分豐富。

  不過,陳秋娘不能確定這二峨山是不是她所在的那個時空裡與峨眉山(大峨山)相對而立的那一座。在她的時空裡,也有一座二峨山,是屬於峨眉山體系的。峨眉山體系包括四座山,即大峨山、二峨山、三峨山、四峨山。通常人們旅遊的景點是大峨山,即峨眉山主峰,其餘的幾座圍繞周圍,都是原始森林。

  二峨山則與大峨山相對,挺拔俊秀,雙峰飄渺,猶如畫眉。所以才有峨眉山之稱。

  但在陳秋娘這柳村似乎只能看到一座山,至於另外的大峨山,到底有沒有,在何處?目前,她不知道。當然,她現在也沒空去研究。因為從進山開始,每一步都充滿了危險。越是物產豐富,植物茂密的山裡,越是危險。

  她入山,山路小徑崎嶇,有的地方幾乎是陡峭的九十度,需要小心翼翼攀爬。小徑兩旁都是茂密的茅草,偶爾有蛇快速游動。陳秋娘用木棍一路打草驚蛇而過,總算是真正入得二峨山。

  山風清涼,耳畔是雀鳥亂鳴,飛泉淙淙,松鼠蹦跳,猿猴吱吱。高大的喬木吐出濃蔭遮天蔽日,低矮的灌木在懸崖絕壁上頑強茂盛,偶爾有雀鳥被驚飛,撲騰著飛向藍天。蕨類植物的嫩莖有奇異的色彩,蘑菇形狀各異,色彩不一,不知名的野花爭奇鬥豔。

  萬物皆可入口成美味。更何況,二峨山山勢海拔不同,這山就有四季之分,那種山腰寒梅吐蕊,白雪皚皚,往下一點,杜鵑紅遍的景像在這裡絕對不稀奇。

  親入山來,見奇景。陳秋娘才感覺這真是一座寶山,這裡一切在她看來都能變成上好美食。這些食材是在她的時空難以尋到的上品。而且,有些食材就是結合現有的烹飪器具、調料,也絕對是極品美味。那麼,這些食材就是好食材,就是財富的來源。她幾乎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宋朝的酒肆、勾欄都會有她出品的招牌菜、招牌飲食。

  陳秋娘抿唇笑,心裡十分高興,覺得未來充滿希望。當然,她也不是得意忘形的主,總是隨時警覺週遭可能的危險。這種山裡,狼、豹子、熊、老虎、狐狸、蟒蛇,各種猛獸都可能隨時竄出來。

  今天不能繼續往更深處去了,就是過幾天來這裡,也得先要攀上村裡的老獵戶一起再說。陳秋娘心裡下了主意,準備往回走。她才走了兩步,就聽見密林裡悉悉索索的,還伴有人語聲。

  這深山野嶺,有人打獵不奇怪。但陳秋娘的心就是沒來由的一緊,在山風裡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自己是個女童,這深山野嶺,那些人若是有什麼不軌舉動,這才要開始的美好人生就提前畫句號了。

  不能讓任何潛在的威脅毀了自己的美好生活。陳秋娘當即就轉到了一棵大樹後,伏在草叢裡,將自己隱藏起來。不一會兒,她從草叢的縫隙裡,就看到前面山崗上轉過來十幾個緊身衣衫的男子,十分乾練的模樣,衣著裝束都不像是普通村民,手中都拿刀。

  陳秋娘渾身一涼,虧得自己先躲起來了。不然被這群人看起來就不是和善之輩的人發現,說不定就一命嗚呼了。

  那十幾個人也並沒有在崗子上停留,只是直接往下山的路奔過來,漸漸近了。陳秋娘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們就這樣下山?」其中一人問。

  「已經找了三天。那小子若是還在山裡,就他那麼重的傷,在山裡也走不遠,活不長。這山裡猛獸多得很。」有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回答。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主上交代嚴密監視章家,這嘉州、眉州是章家地盤,看看這次蜀中亂是不是章家所為。章家二小子不能留,主上讓你我趁這次蜀中暴亂,將之除了。」其中有一人聲音沙啞,低聲說道。

  「也不知道主上忌憚什麼,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罷了,也沒聽說什麼作為的。他倒不忌憚與他同朝當差的章指揮使了。」有人冷笑。

  「主上的事,誰讓你多言,我看我們還是再找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始終未曾開口的黑衣男子呵斥。

  「那,那邊的樹林裡再找找吧。若是實在找不了,附近的三個下山入口,你們都守著,我就不相信這小子可以插翅膀飛了。」先前魁梧的男子指了指。這群人又折返,轉回另一處林子裡去了。

  這仿若是一場追殺,而她很不幸地聽到了對方的談話。陳秋娘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伏在草叢裡,隨著猛烈的山風,才敢呼吸一下。

  她聽得真真切切,這群人像是在找一個身受重傷的小夥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麼,這群窮凶極惡的人若是發現了她,必定會痛下狠手。而且,他們若是搜索了別處,過來這裡搜,是肯定會發現她的。這地方周圍都是峭壁,只有一小片密林。

  那麼與其被動被發現,還不如主動讓人發現。於是,她等那群人走遠,便從草叢裡躡手躡腳地走出來,往山下走一陣。她不能回去,因為那群人腳程很快,若是追上她,未免疑心她聽到他們的對話,也說不定將之殺了。於是,她往山下走了一陣,就折返上山,一邊走,一邊撿蘑菇,摘蕨菜,還小聲哼著歌往山上去。

  果然,不一會兒,那十來個人就迎面轉下來。陳秋娘抬頭看到他們,露出小女孩遇見陌生人的害怕,忘記了唱歌,手裡只拿了一朵蘑菇。

  那為首的黑衣男子約莫三十來歲,身材瘦削,皮膚黝黑,眉目嚴肅,身上散發出一種陰冷的氣質。

  擦肩而過時,他是掃了她一眼,就匆匆往山下趕。陳秋娘側身在一旁,讓他們過去。儘量裝出嚇得不敢呼吸的呆愣愣表情。

  他們也並沒有為難陳秋娘,而是匆匆往山下去。陳秋娘內心暗想:這算是走對了一步棋。否則,照他們的腳程,很快就能追上她了,難保不會起疑心,將她滅了。

  好在這一切算是暫時過去了。她鬆一口氣,這才轉身繼續往山上去,卻才剛抬腳,那為首黑衣男子喊:「小姑娘,等等。」

  陳秋娘一驚,不由得轉身,看著那群人都停了腳步,正看著他。那為首的黑衣男子正打量他。

  「叔叔,怎麼了?」陳秋娘很害怕地問。

  「你一個人上山幹什麼?」他問,眼裡有審視。

  陳秋娘心裡發怵,莫不是這人發現了什麼?她戰戰兢兢地看著他,張了張嘴,支支吾吾地說:「我采蘑菇,摘野菜。家裡——,家裡,家裡沒吃的了。」

  那男子略微蹙眉,又看了看她,問:「你家在山下?」

  她點點頭,還是戰戰兢兢,渾身發抖地說:「在柳村,弟弟妹妹快餓死了,奶奶瘸了。我來找些吃的。」

  她一邊說,一邊快要哭了,還把目光落在他們的刀上。黑衣男子順著她的目光瞧了瞧,然後將刀入鞘,說:「別怕,我們是官府的捕快,在追捕一個窮凶極惡的犯人。你們村最近有陌生人來過麼?」

  陳秋娘呆呆的看著他,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村裡人都躲我躲得遠遠的。」

  「大哥,問她也是白問,你看這傻呆呆的樣子。」身材魁梧的男子很鄙夷地說。

  那男子大約也同意自己手下的看法,只看了陳秋娘一眼,便說:「我們追捕的逃犯受了重傷,是個很惡毒的人,殺人,挖小孩子的眼。你若是看到,不要靠近,趕快來村裡告訴我,知道了嗎?」

  那男子緩緩地說,聲音還算沉靜。陳秋娘只是看著他,好久才問了一句:「你們,要住在村裡嗎?」

  「暫時會。」男人回答,又看了看天色,說,「你撿得差不多就回去,山裡猛獸很多。」

  陳秋娘沒說話,只是猛地點頭。旁邊魁梧男子「吃吃」笑,打趣說:「大哥,跟了你十多年,不知道你挺有愛心的啊。」

  黑衣男子冷哼一聲,丟下一句:「你懂什麼。」然後,轉身往山下走。

  陳秋娘站在原地,等那群人消失不見,她才吐出一口氣。然後開始認真撿蘑菇、摘蕨菜。這總不能空手回去,更不能立刻回去讓這些人起了疑心。

  所以,她就往崗子那邊轉過去,想看看另一面的植被情況。崗子那邊喬木稀疏一些,茅草就長得格外茂盛,視野也更開闊,猛烈的山風之中,先前淙淙的水流聲更近了。

  陳秋娘想既然來到這裡,就瞧瞧這山間飛泉,看有沒有深山溪水的肥魚。於是拿著木棒一路上打草驚蛇般循聲而去。大約走了十來步,就看到高坎下有一片樹林,水聲就從樹林裡傳來,像是水入水潭的聲音,又像是小瀑布的聲音。

  陳秋娘跳下高坎,小心翼翼穿過那片樹林,便看到了樹林環繞的山間小潭。潭西南方峭壁上有飛泉落入水潭中。水潭東邊地勢稍低的缺口處,水潭的水便從那裡流走,形成了小型瀑布,一路而下匯入山下的紛河。

  潭水清澈,游魚細石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潭邊大塊石頭嶙峋,樹藤纏繞搖綴。這倒讓的陳秋娘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記》,雖然她明知道柳宗元的《小石潭記》根本就不在眉州地區,她還是忍不住念了幾句:「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她唸完這段,倒是想起最後一次與戴元慶去爬山。不知名的野山,兩人背了背囊。戴元慶說:「就在這山中,打獵捕魚搭窩棚,與你生兒育女,過這一生就好。」

  那時,她不知道戴家是權貴之家,戴元慶的老媽還沒找過她談話,她便笑戴元慶:「傻瓜。」

  戴元慶只是將她緊緊抱住。那一天,他們也找了一個山間小潭,只是遠沒有這樣清澈的水與美麗的景,他們也在潭邊搭帳篷過夜,夜裡抓了一隻小狐狸。

  她想起戴元慶,雖然隔了那麼久,心裡還是隱隱惆悵。那是她迄今為止,唯一深愛過,夢想一起白頭到老的人。

  一種淡淡的惆悵湧上心頭,陳秋娘嘆息一聲,便坐下來捶腿休息,低聲對自己說:「不要想了,在那個時空你跟他都回不去,何況現在。」

  這一句剛說完,她忽然聞到一種似有若無的腥味。陳秋娘大約是美食家的緣故,對於氣味與味道總十分敏感。她又嗅了嗅,確信是有一種腥味,而且是血腥味。

  血腥味!那麼,附近定然有猛獸在進食。是的,猛獸們也要喝水的。這樣的小潭水質上乘,難保猛獸們進餐完畢,不會來此地。

  她不由得警覺起來,握緊砍刀,心裡一勁兒地埋怨自己之前太過自作聰明。躲避了那群人,卻又要遇上山中猛獸。而且這血腥味——,越來越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48 PM

第008章 初遇

  濃重的血腥味讓風景秀麗的山間頓時危機四伏。陳秋娘異常警覺,她立刻用嗅覺搜尋血腥味的來源方向,以此想要處於上風。而血腥味的來源,不在樹林裡,不在小潭之外,就在這小潭之中。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靠近岸邊捲起的大石頭底下慢慢地浮出一個人,大約是淡青色的衣衫,因為浸了水的緣故,衣衫的顏色較深。他週遭的水透著淡淡的紅。他就是濃重血腥味的源頭。

  不是猛獸!這個認識讓陳秋娘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她略鬆一口氣,便看到那小潭水中的人慢慢往潭中一塊大石頭上爬,行動十分緩慢,石頭上也留下了一些鮮血。

  此人行動遲緩,血跡斑斑,傷勢很重。爬上石頭後,就那麼一動不動趴在石頭上。

  陳秋娘就站在岸邊觀察這一切,暗中判斷這人怕就是剛剛那群人要追捕的章家二小子。

  可這章家是哪一家?聽那群人的說法,似乎這章老爺子還是個人物,曾當過指揮使,而且這眉州、嘉州都是章家的地盤。那麼,這人一定會出現在歷史上吧。

  陳秋娘搜索自己的記憶,找尋宋初的歷史。但更多的湧入腦海的,卻是戴元慶的臉,他笑得那樣燦爛,如同明亮的日光。他講述他最愛的五代十國到宋初歷史,滔滔不絕,完全忘記她只是一個理科生,念土木工程的土包子。

  陳秋娘清楚的記得那年初入Z大,於三月櫻花飄的燦爛日光裡見到了戴元慶,彼此一眼千年,覺得確認過眼神,遇見了對的人,便墜入愛河。

  戴元慶那時正在滬上,躲在自己的房子裡,設計一款叫《亂世烽煙傳》的英雄戰略遊戲。那款遊戲的歷史就是五代十國到宋初的,英雄人物也是五代十國到宋初的各路良將。

  陳秋娘看著那些陌生的名字十分驚訝,她對戴元慶說:「我都不曾聽過這些人呢。」

  「那很正常,宋本身就是一個重文輕武的朝代。宋太祖趙匡胤起於行伍,陳橋驛兵變,黃袍加身,宋開國之後,忌憚武將,便有『杯酒釋兵權』,整個大宋重文輕武。以至於宋初的諸多傑出軍事人才在宋朝的歷史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不認真去看,或者不研究宋史的人,肯定不沒聽過這些人呢。看,這個曹彬,宋初的第一名將,還有這個潘美,以及這個張永德,曾與趙匡胤同為大周殿前都點檢,這個人絕對是絕世天才,能兩朝輝煌,還能在這種亂世壽終正寢。我最近一直研究他呢。說實話,我最喜歡的就是五代十國到北宋末這一段的歷史。這一段歷史能讓人看到很多,感悟到很多。」戴元慶滔滔不絕,對每一個英雄如數家珍,對每一場戰役講得十分清楚。

  「我還以為『五代十國宋,羸弱無英雄』。沒想到盡然是這樣輝煌大氣的年代。」陳秋娘不由得感嘆,她對歷史本來不太感興趣,對於被契丹、金、蒙古一直欺負的弱宋更是瞧不起。所以,幾乎是瞭解都懶得瞭解,甚至關於宋朝的電視劇都懶得看一眼。但戴元慶的講解讓她認識了一個不一樣的五代十國,不一樣的宋。

  「不過,這段歷史太過血腥,對亂世之中的老百姓來說,是最悲劇的存在。堪比五胡亂華。」戴元慶嘆息一聲,又對她笑了笑,說,「對你一個學土木工程的傢伙講歷史,是不是很折磨?」

  「沒有呢。當故事聽了。」她撒嬌地說,脆生生的聲音飄悠悠,然後挽住戴元慶的手臂出去吃宵夜。

  後來,命運讓他們不得不分離。而她除了拚命地研究美食,讓美食暖胃之外,還不斷地看歷史典籍,因為他喜歡。

  可儘管如此,五代十國到宋初,有太多的戰爭,湧現了太多的英雄人物。所以,她的記憶還是不太準確。但是,在她的記憶裡,姓章或者張,又當過指揮使,她也只想到了一個張永德。但是張永德這個人,兩朝為官,都居高位,受到重視,而且並沒有跟蜀中有什麼瓜葛。就算是蜀國幾次叛亂,他也沒有帶兵入蜀國平叛。

  那麼,此章家就不是張永德家了。陳秋娘搜尋了一番歷史,並沒有得出結論。她靜靜看著石頭上趴著的男子,那血慢慢浸入潭水中,看來傷勢的確很重。

  救,還是不救?陳秋娘略一猶豫。

  如果多管閒事,與他牽上瓜葛,那麼,那幫駐守在下山路口的人一旦發現,自己必定小命不保。即便沒有被那幫人發現,惹上這人,怕也是個麻煩,說不定還會陷入什麼爭鬥,畢竟這傢伙是被人追殺的。

  但若是不救,這人不必等那群人發現,他就會流血過多而死,或者引來猛獸被咬死。

  救,還是不救。這是個問題。陳秋娘陷入了這個永恆裡的命題裡。最終還是心一橫,決定給這人做個簡單的的傷口處理,然後立馬下山。

  於是,她放下背簍與砍刀,走到靠近他的岸邊。看了看距離,用力一跳,越到了他所在的那塊大石頭上。那人還趴在石頭一動不動。

  陳秋娘疑心他是不是已經斷氣,便輕輕蹲下身來,正要伸手探一探他的鼻息,卻不料他一下子翻過身來,嚇得陳秋娘略一退,步子不穩,直直往潭中落。

  那人卻是一伸手將她狠狠一拉,讓她跌在了他的胸口。她這才看到這人的臉,約莫十五六的少年,儘管臉色蒼白,頭髮凌亂,但那張臉真是好看得很。英武的面龐,直挺的鼻子,眸如星斗,唇邊噙了一抹笑,他低聲說:「小心些。」

  那聲音低低的,像是微弱的風輕輕拂過耳際。陳秋娘沒想到這男子這樣英俊,而且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還能這樣微笑,這微笑在這日日光下如此美好。

  陳秋娘一時之間呆住,就那麼伏在他的胸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這一刻,在四處無人的小潭中的石頭上,日光傾城。九歲的陳秋娘和這個陌生的少年相遇。以這樣一個曖昧的姿勢在一起。

  陳秋娘只覺得這少年果然不一般,一時之間有點沉迷於那笑容。卻看到他那蒼白的臉上,笑意越來越濃,然後,他又帶著一絲無可奈何,倒吸了一口氣,笑了一下,說:「姑娘,我,疼。」

  陳秋娘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坐在一旁,一顆心跳得厲害,她也不敢看他,只嘟著嘴問了一句廢話:「你沒事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50 PM

第009章 章賜

  「我疼。」少年輕哼,依舊是這兩個字,然後是不平順的呼吸。

  陳秋娘這才穩住自己的心境,轉過臉去看這少年。他躺在大石頭上,雙目緊閉,日光落在他身上,淡青衣衫已經被血和水染得不成樣子。像是剛剛用力拉住她,又讓傷口裂開了,有血往潭水裡慢慢流淌。

  「你是傷口裂開了?」她問,仔細看那血的來源,似乎是在腿部。

  他慢慢睜開眼,扯出一個笑容,說:「是。」

  「腿部?」她言簡意賅,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幫他包紮,盡一份兒力,然後就滾蛋,不沾染這份兒麻煩的。

  「嗯。」他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

  陳秋娘亦不說話,直接動手去拉他的褲腿,想看看他的傷口,給他清洗一下。

  「別。」少年忽然就激動起來,一把拉住陳秋娘的手。

  「怎麼了?我幫你看看傷口。」陳秋娘抬頭看他。

  少年抿了唇,有些不自在地說:「你是女的,我是男的,這,不好。」

  陳秋娘一愣,這才意識到這位在說「男女授受不親」什麼的。可這不科學啊。這是宋初,還沒到程朱理學那套,開放的唐朝以及茹毛飲血的亂世五代之後,男女之間還沒有到達那種看了對方一塊肌膚就擔心懷孕,而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吧。

  「什麼不好?」陳秋娘看這男子的侷促,便是問。

  「對你不好。」他說。

  陳秋娘沒覺得什麼不好,反正今日一別,他日又不會相見,她便是噗嗤一笑,說:「我只是看看你的傷口,清洗一下,然後我就走了,茫茫人海,再不相見的。沒什麼不好,你多慮了。」

  少年不再說話,抿了唇,然後拉著她的那隻手慢慢鬆開,垂在一旁。陳秋娘這才將他左邊的褲管輕輕撩起,一條小腿肚黑乎乎的,黑血、鮮紅的血交織,傷口周圍的肉似乎也有腐了的跡象。那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陳秋娘略略蹙眉,暗想:這傢伙傷得倒很重。

  而她一時找不到什麼好的方法,只好先用潭水清洗了血污,又在周圍找些止血的草。她是鄉野里長大的孩子,有個什麼傷口都是直接拿止血草一揉,揉了草汁往傷口上塗抹,倏忽之間就止血,也沒發生過傷口感染的事。

  她洗乾淨手,在掌心裡揉搓出汁液滴在他的傷口上。他咬著牙忍著疼痛。

  陳秋娘做完這一切,又將柳承給她配的傷口復原的藥拿了一包出來為他敷上,說:「好了。你在這裡等著,我給你找些吃的。你恢復一下體力,就自求多福吧。」

  少年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躺在那裡。陳秋娘也不管他。因為他的意見並不重要,雖然這傢伙長得好看,搞不好還是權貴之家的公子,若他能活著,自己攀上他,無疑是自己事業的一條捷徑。可他同樣也是大麻煩啊。單看那群凶神惡煞的人,她就覺得可怖。何況那群人那守在山下,一個不留神,她就會被視作同黨,一併給哢嚓了。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冒險。做了該做的,其餘的就看他的福分了。

  陳秋娘一邊權衡,一邊挖了些能生吃的野菜、花與果子。然後兜了果子再到潭邊,看那傢伙還躺在那裡,似乎是昏死了過去。

  「喂?」陳秋娘在岸邊低聲喊。他依舊雙目閉著,一動不動。

  陳秋娘立刻跳過去,將一些能生吃的野菜根洗淨放在一旁,然後抓了個小蚱蜢放到潭水裡。正要試圖抓魚,卻看到他身下還有血滲出。

  陳秋娘立刻意識到他的傷口不僅僅是小腿一處,怕還有別處更大的傷口。既然自己做一次好人,也就做到底,幫他把傷口徹底清洗一下。

  陳秋娘找尋一圈,將他的兩隻胳膊,右腿都檢查了一下,除了右臂有傷之外,別的都沒有,而且右臂的傷不深,早已結疤。滲血的地方應該在別處。陳秋娘推測在背部。可憑她的力氣根本沒辦法將這瘦削的少年翻個面。

  「喂,醒醒。」陳秋娘拍拍他的臉,他依舊沒反應。

  「喂,你要不醒,你的命就僅止於此了。別說老天沒給你機會啊。」陳秋娘依舊拍打他英俊的臉,振振有詞。

  那少年才慢慢睜開眼,那眸子黝黑。陳秋娘鬆了一口氣,說:「你背上是不是有傷?」

  他眨了眨眼表示回答。陳秋娘說:「我挪不開你,你自己配合一下,用一下力。」

  他「嗯」了一聲,配合陳秋娘使力,終於是側身躺了過來。陳秋娘這才看到他的背部全是血污,有一條橫貫了整個背部的刀傷觸目驚心。

  「這樣重的傷,你命倒是挺大的。」陳秋娘一邊說,一邊用清水幫他沖洗,然後將剩下的草汁滴在傷口上,又用砍刀的刀刃撕下了自己的裙襬為他敷上剩下的那一點柳承給的藥。

  他一直沒吭聲,陳秋娘以為他又睡著了,敷好藥就轉過來看他,卻不料他還醒著,兩人視線相撞,陳秋娘沒來由地一陣亂。

  「你,想不想救我。」他聲音虛弱。

  「我這不正在救麼?」陳秋娘白他一眼,就將洗乾淨的野菜根放到他面前,說,「先吃點東西。」

  「這些,能吃?」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問。

  「放心,毒不死你的。這幾味都是藥草。」陳秋娘一邊說,一邊丟了一根魚腥草根在嘴裡嚼。

  那少年才開始吃,似乎不太合胃口,但大約是餓了太久,也就將就著吃下去了。

  陳秋娘則是拿了蚱蜢丟在小潭水面上,吸引小魚,然後看準機會,一躍而下,抓住了約莫一斤的一條肥魚。魚劈裡啪啦跳躍,陳秋娘也顧不得魚鰭割得手疼,死死摁住,笑嘻嘻地對那少年說:「給你弄條魚補一補。」

  「別,別生火。會被人發現。」少年忽然激動起來。

  「我沒打算生火啊。」陳秋娘對他聳聳肩嗎,嘿嘿一笑,說,「怕不怕,姐姐讓你吃生魚。」

  「啊?」少年十分驚訝地看著她,那英俊的臉因為蒼白以及驚訝呈現出一種可愛的呆萌。陳秋娘很是得意地說,『敢吃麼?」

  少年還是愣愣地看著她。陳秋娘暗想在這個時空吃生魚是很驚人的事。但很遺憾,她依舊不能為他生火,首先,她不會;其次,她不會引殺身之禍給自己。

  所以,她依舊是拿了刀將那魚敲暈,挖去內臟,划去鰓,刮去魚鱗。但片魚這種工作真不是這種粗苯的砍刀能做得了。她用盡了辦法,最終也片得不夠完美。

  「嗯,本來,我可以為你找一些草汁做調味,讓這魚片更美味。不過,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先對付著吧。」陳秋娘將魚片放到一旁,洗了洗手,準備撤退。

  少年原本在嚼魚腥草,一聽她要走,立刻就停住,說:「你想不想救我?」

  「該做的我都做了。」陳秋娘拍開他抓住她手腕的爪子。

  「幫我。」他言簡意賅,從懷裡掏出一塊骨牌,綴了紅色的瓔珞,遞給陳秋娘。

  陳秋娘接過來一看,骨牌正面有個篆刻的大字「賜」。背面有一行小字:瑞祺元夕。她立刻明白這應該是類似信物,這少年是想要她去幫他搬救兵。

  「拿這個去六合鎮朱門高牆的章府,找王管家,就說我在這山中,他會有重謝。」他憋足了一口氣將這一句話說完,然後開始劇烈咳嗽,但那英俊的面上全是殷殷的希望。他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陳秋娘拒絕的話到嘴邊,便又變了樣,因為實在沒法對這樣一張期望無比的英俊臉說出什麼拒絕的話。她動了動嘴,只說:「你該知道,我是鄉野丫頭,根本不知六合鎮在何處。怎麼覺得我能幫你?」

  「你,鎮定自若,替我洗傷口,包紮,給我找食物,井井有條,我覺得——」他說得太急,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又開始劇烈咳嗽。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你慢慢說,我會聽你說完的。」

  這少年又咳嗽一陣,平復下來,才說:「我總覺得你,你想做什麼的話,沒有什麼做不到。」

  「喲,你倒聰明,先拍個馬屁過來讓我暈乎乎的,再來找我辦事,你小子可以啊。」陳秋娘不屑地瞟他一眼。

  「我說的,說的是實話。」少年亦嘆息一聲,便說,「總之,我的命就托給你了。」

  他一口氣我賴定你的口氣。陳秋娘翻翻白眼,說:「這燙手的東西我還給你啊,搞不好就成了我的催命符了。首先,我沒出過村子,不認識路;其次,我還想多活幾年,那群找你的人還在各個路口堵著,不滅了你不罷休的,你是章家老二沒錯吧?」

  少年驚訝地看著她,點了點頭。陳秋娘拍拍他的肩膀,說:「雖然你看起來長得好看,也像是好人,嗯,還有點貴氣。但,我人小力薄,實在無能為力啊。」

  陳秋娘說得瀟灑,心裡其實也挺不舒服的,覺得自己挺殘忍的,這是活生生地掐斷了一個瀕臨死亡的少年的一絲希望啊。

  「我知道,你做得到。」少年面色倒是平靜,幽深乾淨的眸光掃過來,全是信任。

  陳秋娘躲避他的視線,嘿嘿憨笑,說:「你太武斷了。我只是鄉野丫頭,真做不到的。好了,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他亦不再說話,只那麼看著陳秋娘。

  陳秋娘被他看得背脊發涼,幾乎就想要回頭對這位帥哥說:「求求你,別用這種哀怨的眼神看著我,我幫你還不行麼?」

  可是,她想起那群凶神惡煞的人,想起自己苦逼的生活,就背對著他,硬著頭皮跳到了小潭邊,頭也不敢回地跑掉了。

  一路上,心情極度鬱悶,以至於要下山時,才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嚇得驚出一身冷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52 PM

第010章 退婚

  一身血腥味很容易被人盤問,尤其是那幾人守在山下。陳秋娘情急之下四處看了看,拿著棒子在草叢裡扒拉了幾下,果然看到一條吐著芯子的蛇。

  「毒蛇不跑,跑蛇不毒」!這是農村裡常用的諺語,雖然這句話對於竹葉青是不適用的。但大多數情況下,毒蛇還真的看到人都懶得動彈一下,仿若自己有憑恃的絕招。眼前這條懶懶吐著芯子的蛇,花紋豔麗,顯然是毒蛇。

  好,就你了,也算是報上次真的陳秋娘被你們欺負的仇。陳秋娘打定主意,就開始研究怎麼下手才一擊必中。她轉了轉,選好了角度。那蛇也蠢蠢欲動,像是隨時要撲過來似的。陳秋娘橫著一棒子就掄在它脖頸處,幾乎在同一時間,砍刀直接將蛇腦袋砍下,然後亂棍將蛇首擊碎。然後將還在蠕動的蛇身子用旁邊的草一栓,一路拖著快步往山下走。

  這蛇血拖了一地,雖然不同於人的血腥味,但蛇腥味本身很大,足以掩蓋她身上沾染的姓章那小子的血的味道了。

  想到姓章那小子,陳秋娘不由得就浮現出他那種殷切的期望,心裡又覺得堵得慌,感覺像是親自掐斷了一個還有氣的人似的。但是形勢逼人,自己若是一動,被人發現,就必死無疑。可是,似乎不應該什麼都沒努力過,就讓人守著破敗的結果吧。

  她拖著那條無頭的蛇,萬分沮喪地往山下走,卻剛到山底,就迎面來了一個人,正是先前那群人中的黑衣男子。

  陳秋娘一愣,停住腳步,那男子也停住腳步,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打量她。

  陳秋娘心裡沒底,暗想這人莫不是發現什麼了吧。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男子站在原地,等她走近了才問:「你拿這蛇做什麼?」

  「吃,家裡沒吃的了。」她小聲回答,讓人錯覺聲音顫抖。

  「這是毒蛇,搞不好會毒死人的。」黑衣男子神情很嚴肅。

  「啊?我,我不知道。我見它跑得不快,不快,可以抓住,所以,就——」她有些語無倫次。

  男子卻是淡淡地說:「將這蛇賣給我。」

  陳秋娘一驚,想不出這人打的什麼主意,莫不是看上自己了?雖說自己有長成美女的潛質,但畢竟還是個小女孩,一身髒兮兮的粗布衣服,哪裡來的美可言。

  「這,毒蛇。」她怯生生的,語氣裡的怯弱恰到好處。陳秋娘都暗暗讚嘆自己的演技如此超群。

  「無妨,我會處理。這個給你。」男子轉身看著她,遞過來三顆花生粒大小的銀子。

  陳秋娘對這時空貨幣轉換不太清楚,只知道以前看歷史說這蜀中出第一張紙幣交子就是因為通貨膨脹,硬貨幣缺乏,那些金銀玉石銅都被大批量搶走,以至於鑄造錢幣都使用薄鐵。出門吃一碗麵,就要背好幾十斤鐵幣,這才導致了第一張紙幣的誕生。

  那麼,在這時,這幾顆銀子就一定價值不菲。於是,她搖搖頭,不肯收,說:「這太多了。一條蛇,值不得。」

  男子微微眯眼,說:「不止是蛇,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對了,這些銀子才是你的。」

  「什麼問題?」陳秋娘撲閃大眼睛看著這個男子,內心卻是千回百轉了個遍,這人到底是發現了什麼,還是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你幾歲了?」他問的第一個問題出乎陳秋娘的意料。

  「哦,似乎九歲。」她回答,不知道他這一問的目的何在。

  「你姓什麼?」他又問。

  「我姓陳。祖籍青城縣。」陳秋娘附贈了一個答案於他。

  男子怔了怔,又瞧了瞧她,好半晌才緩緩地說:「沒事了。這是你的。把那蛇留下。」

  陳秋娘覺得不可思議,這男人就問了她的姓名、年齡,然後一條破蛇,就換了這些銀子?這是分分鐘發達的節奏麼?

  陳秋娘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他,他卻只是將銀子丟到她面前,拉過那條無頭的蛇轉身往村裡去了。那人走路的背影都讓人覺得筆直。

  這事很不尋常,這人也很詭異。但這些不是陳秋娘現在能看破的。所以,對於看不破的東西,她從來都懶得過多耗費腦細胞去思量,只將那銀子撿起來往家走。一路上,少不了想起那章家二小子的臉,以及那種無比期望的眼神。這讓陳秋娘心裡不由得連連嘆氣,仿若他如果是去了,得是自己的罪過似的。

  好不容易到家,還沒進門,就聽見屋裡奶奶在厲聲呵斥:「別瞧不起人,忘恩負義的東西。要談,讓那老頭子親自來跟我談。」

  「哎呀,陳老夫人,你如今是什麼光景了?你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這話也不怕人笑?」有妖嬈的婦人聲音響起。

  陳秋娘聽這對話,立刻判斷來人是陳家故友,但是什麼個情況,她還沒弄清楚,也不好進去處理,就站在門外靜靜聽著。

  「怎麼怕人笑話了?他朱家就不怕?忘恩負義的東西,若不是我在費貴妃面前為他求情,一家都都早見閻王去了。現在我陳家是落魄了,就跑來退婚?他這是讓我孫女的臉往哪裡擱。」陳老太咬牙切齒,十分激動。」

  「喲,瞧你說的。請來說這件事的都是我這個上等媒人,足見朱家重視這件事,再說了,人家也沒非得說一定要退婚。只要你們將那信物交出來,這五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再過幾年,這秋娘到了及笄之年,若還願意到朱家,人家朱老爺說了,也不少了這口飯。」那婦人的聲音甚至妖嬈。

  「那不是逼著秋娘做妾?當初可是換了名帖簪子,下了信物,看了八字,問了祖宗的。他們這樣做,就不怕天打雷劈麼?」陳柳氏依舊咬牙切齒。

  「喲喂,我說老太太,這都什麼光景了。你家連鍋都揭不開了,再說了,秋娘屍變的事,這放在哪一家可都是個忌諱啊,別以為六合鎮離這裡遠,人家朱家就不知道?我說,人家朱家這也算仁至義盡了,五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了,也沒有一定說要秋娘退婚。再說了做個窮人妻,未必有做富人小妾好呢,朱家有頭有臉的。」那媒婆依舊是妖嬈的聲音。

  「滾,你給我滾。那朱老賊不親自上門來三跪九叩說清楚,別想跟我談。」陳柳氏憤怒到了極點,連那枴杖都扔了出來。那媒婆則是不慌不忙理了理裙子,緩緩地跨步出來,又拍了拍一件桃花色的裙子,生怕是沾染了什麼不乾淨的。

  陳秋娘聽到這裡才明白原來是朱家來退婚,不,應該說是拿回那祖傳的信物。不過是落井下石,狗眼看人低的那套了。

  陳秋娘抬頭看那媒婆子,三十來歲,桃花色的襦裙,灰撲的裌襖,眉眼化得豔麗,長眉顯出萬分的妖嬈。那頭上的發簪也是桃花狀的,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桃花精出來了。

  「哎呀,我說陳老夫人,你還是考慮考慮的,你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你若是考慮好了,就喊村頭的萬三娘通知我一聲,那萬三娘是我表姐。這事我為你辦妥,你若是嫌五十兩不夠,我就再回去為你在朱老爺面前說道說道。」媒婆子扭著妖嬈的身段,眉目裡全然的妖嬈。

  「滾。」陳柳氏還在屋裡咬牙切齒。

  陳秋娘卻是上前,對那媒婆一笑,說:「勞煩回去稟告朱老爺,就說,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如果條件合適,雙方不是沒有合作的可能。」

  「你是什麼東西?」那媒婆轉過臉,毫不客氣。

  「就你這種做派,能坐上頭等媒婆的椅子,怕也費了不少這個吧?」陳秋娘聲音清朗,攤開手來,手上便是剛才黑衣人給的碎銀顆。

  「臭丫頭,你敢教訓我?」那媒婆氣急敗壞,剛在陳老太那裡吃的虧全然要在這裡挖回來,伸手就要扇過來。

  陳秋娘也不躲閃,只將手中血跡斑斑的砍刀揚了揚,那媒婆往後一退,扯長嗓子喊:「哎呀,不得了啊。陳家要行兇了。」

  陳秋娘哂笑,將背篼放下,說:「要滾,速度,這陳家不是你一條狗想來就來的地方。」

  「你罵我是狗?你個嫁不出去的小蹄子。」那媒婆更是氣憤,聲音裡的九曲迴環全不見了。

  「若真是頭等媒婆,即便是替人辦事,也做得體體面面,不至於踩低應高,須識得大體,懂得世易時移,不會狗眼看人低。你到了這個位置上,卻沒有這個能力擔當此重任,還真真是可悲啊。」陳秋娘一番話落,兀自去旁邊磨砍刀去了。

  那媒婆一時語塞,恨恨地丟下一句「好個伶牙俐齒的小浪蹄子,你若是能嫁出去,才怪」,然後氣呼呼地走了。

  陳柳氏在屋裡喊:「秋娘,你犯不著跟這小人一般見識的。」

  「奶奶,她不過就是污我名聲,讓我十里八鄉都臭了名罷了。這天下之大,還能找不出我陳秋娘的如意郎君麼?」陳秋娘走進去安慰奶奶。

  「話雖如此,那畢竟是小人。」陳柳氏嘆息。

  陳秋娘卻笑,說:「我從來快意恩仇,可不能讓小人憋我一肚子火。奶奶,你放心,這朱家我是斷然嫁過去,更別說當什麼小妾,但這事,也不能這麼便宜了朱家。我們暫且擱他們幾日。這東西既然重要,就要留著體現其價值。」

  「我其實也在琢磨,就換給他們好了。這朱家走南闖北,也不是善茬。我這會兒還在擔心,我們孤兒寡母的。」陳柳氏搖著頭說。

  陳秋娘倒是一時有些愣住了。是啊,剛才逞了口舌之快,倒忘記了自己沒有什麼憑恃。這朱家也不是善茬,若是耍狠的話,自己拿什麼來招架呢。這一時之間,陳秋娘還是暗自覺得自己太過大意,行事不夠縝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53 PM

第011章 費貴妃

  晚飯,水煮蕨菜,生吃魚腥草,熬了蛙肉木槿葉子,還煮了一點魚肉。一家人照例是吃了頓好了。只有陳柳氏長吁短嘆,總是憂心朱家。

  陳秋娘先前因逞一時口舌得罪了那媒婆子,也心有慼慼,但後來很快就釋然,為今之計,只有先發制人,盡快央了人帶自己去一趟六合鎮,拜會一下朱家掌事。

  當然,拜會朱家掌事,就不得不提到當年陳柳氏為朱家老爺子求情的具體事宜。所以,一吃完晚飯,她讓秋霞、秋生自己打水洗漱睡下,便到陳柳氏房裡,幫著喂兩個弟弟,一邊與陳柳氏閒聊。

  「秋娘,你明天一早就去找萬三娘,讓她跟李桃花說一聲,五十兩就五十兩,把那玉戒給朱家。省的你以後也牽扯不清這種忘恩負義的人。」陳秋娘沒說話,陳柳氏倒是先開口有了主張。

  「奶奶,這事莫急了。我來處理就是。」陳秋娘寬慰陳柳氏。

  陳柳氏搖搖頭,說:「你小小年紀。哪知道這其中是是非非,朱家竟然是這等人,怕就不是善茬的,奶奶已夠對不起你了,怎麼還能讓你冒險。」

  「好了,好了。那就依奶奶的。明早我就去找萬三娘說道這事。奶奶也別著急。」陳秋娘怕這陳柳氏擔心,也怕她囉嗦起來沒個完,就順了她的意思將這話題掐在這裡,至於朱家的事,她有自己的計算,六合鎮是要去的,朱家那裡不能白白的五十兩就算了。

  「如今,我們淪落到這地步,你爹又不爭氣,自然只能這樣委屈了。秋娘啊,這樣也好,沒這個婚約在身,見著了合適的人家,總是可以自己挑選的。這也是好事。」陳柳氏又是一番安慰。

  陳秋娘喂兩個弟弟吃了些魚肉菜葉,便轉了話題說:「我倒是好奇奶奶早年怎麼就進宮去當差了?那費貴妃是個怎樣的人呢?」

  陳柳氏一愣,有些警覺地問:「你問這些做什麼?」

  陳秋娘頓覺有古怪,但臉上還是天真的神情,脆生生的嗓音,說:「以前就總聽說費貴妃,也總是聽說奶奶在宮裡,卻很少聽您提起。我是一直都好奇呢。而且,這朱家的事由既然與那段舊事有關,我總是想聽一聽,莫要哪一天朱家找什麼說法難為我,我卻是一點都不知情的。」她這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有小孩子的天真好奇,又有懂事長女的聰穎周全。

  陳柳氏聽了,臉卻還沉著,並沒有什麼表示,倒像是在思考似的。陳秋娘便是拿了嫩棕葉子編的蚱蜢逗樂雙胞胎弟弟,漫不經心地說:「是秋娘冒昧,奶奶不便說便不說就是。若是朱家說起這一茬,我也自有法子應付。」

  陳柳氏搖了搖頭,怔怔地看了看她,說:「這宮裡的事也不是什麼秘密,只得是這國都滅了,現在國都改姓了趙。說來說去也沒意思,只不過你要聽,我便也說一些與你。這宮裡的事,總歸是要說一些與你知道的。」

  陳秋娘覺著這話奇怪,卻也不好打岔,只任由了陳柳氏嘆息一聲,開始講述如何進宮做了老宮女,那費貴妃又是何人。

  原來,就憑陳柳氏的資質又怎麼可能進宮做什麼老宮女呢。她先前不過就是這二峨山下柳村的農家女,嫁給了走村串戶的貨郎陳鬍子。陳鬍子是青城縣人,這一成親,夫妻雙雙就回了青城縣陳家莊。這陳柳氏很能生育,三年生了倆兒子,可惜倆兒子都早夭。這又過了一年,生下一對龍鳳胎,女兒不幸夭亡,兒子倒還健康,也就是陳秋娘的渣爹陳全忠了。

  陳柳氏身體一直很好,奶水充足。這便一邊撫養孩子,一邊就尋思著給人做個奶娘什麼的貼補家用,畢竟以後自己的兒子要成家立業,總是要有幾分餘錢的。正恰好青城縣費員外家的夫人身體羸弱,生下一女後,就撒手人寰,剛出生的孩子沒人奶。陳柳氏經人介紹就去了費員外家做了專職的奶娘。

  陳柳氏極愛孩子,自己也沒女兒,不僅是奶孩子,而且將那孩子也帶得極好。費員外十分高興,給陳柳氏的報酬豐厚,還留了陳柳氏在費家幫傭,專門照顧女兒。

  費家本身就是書香門第,這費員外只有這一女,更是悉心栽培。這費小姐才到十四歲,已是出落得極其美麗,又知書達理,溫婉大氣。求親的人絡繹不絕,她卻是看不上了。偏生說要挑一懂得風情的英雄了。

  結果這一耽擱,這青城縣第一美女才女的名字就傳出去了。當時的帝王親自來了費家。帝王眉宇清朗,早年也是少年英雄。兩人一見傾心,秉燭夜談,直到破曉。

  「奶奶當時也在場?」陳秋娘忍不住一問。

  「我是費小姐的奶娘,是在府中的。那帝王來的時候,卻不曾說是帝王,只說是錦官城做米鋪生意的公子,因仰慕費小姐才名,才來拜訪。」陳柳氏說起這一段,也是嘆息一聲。

  「閨閣小姐,哪能就讓陌生男子來拜會呢?這費小姐也太不謹慎了。」陳秋娘聳聳肩,依舊逗著雙胞胎在破棉絮的床上爬來爬去。

  「哪能的事。就是隔了簾子談的。總之,第二天那人就走了。費員外很滿意,費小姐也覺得他見多識廣,見識非同一般。卻不料是帝王家,三日後來下聘的就是宰相大人。那時,我們才明白那人是這蜀國的皇帝啊。費小姐逼於無奈也只得入宮,我也就跟著入宮伺候。」陳柳氏講起這一段,也是長吁短嘆。

  陳秋娘知曉這蜀王就是宋軍兵臨城下,舉國投降的孟昶,雖說早年英氣,到底是亡了國,倒是苦了那費貴妃。哦,那麼,這費貴妃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第一美女花蕊夫人了。歷史上記載,花蕊夫人是與孟昶一併被帶到了開封府,見到趙匡胤的質問,寫下了著名的「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的詩句來應對,而且野史上還有關於她與宋太祖兄弟各種香豔的傳聞,就連「燭光斧影」野史傳聞趙氏兄弟皇位爭奪的兇案都與花蕊夫人有關。可見此女當真美得很,也必得是才氣過人。

  可惜自己穿越晚了一些,沒辦法得見這花蕊夫人,再說了,就算她現在還活著,也在開封。自己就算將來富貴了,也必定不去開封那等是非之地。這麼想來,這當真是遺憾了。

  「也不知道小憐還活著麼。那年舉國投降,聽逃出來的人說,小憐也被帶到開封去了。」陳柳氏嘆息。她口中的小憐便是費貴妃花蕊夫人。

  「據說費貴妃被封為花蕊夫人,皇上還為她遍種芙蓉,錦官城又被稱為蓉城呢。想必她是很美的,加上又有才氣。宋太祖亦是英雄,必然不會讓她受什麼罪的。」陳秋娘寬慰陳柳氏。

  陳柳氏皺著眉連連搖頭,說:「未必,小憐的性子孤傲,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好了,奶奶,我們不說這個了,你也別激動。等我再大一些,找些門路打聽打聽費貴妃的下落就是。你早些睡吧。」陳秋娘安慰陳柳氏,儘管她對花蕊夫人好奇得很,但看陳柳氏大悲大喜的,心裡也過意不去。

  「小憐說過『女人太美終究是劫難』的。」陳柳氏無端地來了這麼一句,那眼神就直直地飄過來,陳秋娘只覺得那眼神陰沉沉的嚇人,這三月末的夜有了驟然的寒。

  「奶奶,你別想了,朱家的事,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萬三娘,你早些睡啊。」陳秋娘立刻說,然後兀自回屋去了。

  陳秋霞已睡下,小姑娘還打呼嚕,十分可愛。

  陳秋娘躡手躡腳爬上床,想將那玉戒指拿出來瞧一瞧,想一個去六合鎮見朱家的對策。摸來摸去卻是沒摸出玉戒指,倒是從懷裡摸出那少年的骨牌。

  她大驚。她分明記得將那骨牌還給了那少年,而且這玉戒指一直收在懷裡的裡襯口袋裡。如今,這裡襯口袋裡沒有玉戒指,反而是那傢伙的骨牌。

  這——,莫不是他偷龍轉鳳了?陳秋娘藉著外面微弱的天光仔細看了看,確實是那少年的骨雕牌子。他曾讓她拿去六合鎮找人救他的。

  肯定是這傢伙偷龍轉鳳,想著逼她再去找她換回玉戒。他能受傷三天不死。能在有那麼重的傷的情況下活著。這身手肯定不錯,趁她不注意換個東西肯定也是可以的。

  哼,這人真是卑鄙,虧我之前還一直內疚。陳秋娘嘟了嘟嘴,心裡想:我就偏不先上山去找你換玉戒指。等我先去趟六合鎮會一會朱家再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54 PM

第012章 趕集

  當夜,陳秋娘翻來覆去沒睡好。一是因為她在琢磨明日去六合鎮的事宜,比如在與朱家對陣之後,是不是看看酒樓食材問題,同時也看看能不能幫一把那傢伙,好歹那也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花一樣的年齡,就那麼夭折了,似乎真是有點可惜。

  只是,這外面有一幫凶神惡煞的人駐守,難保這章府周圍就沒有啊。如果到時候那王管家護不了自己,那麼,自己就悲劇了。

  她將細節一一琢磨,又衡量利弊。就這麼到了深夜,又聽得屋外淅瀝瀝下起雨來。三月天的雨,雖不大,但到底一下就是料峭的春寒。陳秋娘不自覺就想起那少年慘白的臉,心裡擔憂:不知道這傢伙熬得過不。

  這樣一宿輾轉,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雨停了,又是日光和暖的景象。陳秋娘顧不得吃早飯,徑直就去找柳承。

  柳承今日換了短衫,在院裡打五禽戲,看到陳秋娘來了,便是收勢停了下來,問:「秋娘,你可好些了?」

  那語氣溫文爾雅,問的話也是醫者的標準問句。陳秋娘點點頭,脆生生地說:「承哥哥,我好多了。就是傷口有點癢而已。」

  「小孩子身體就是癒合快。」柳承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陳秋娘捂嘴,說:「承哥哥說得自己像是多老似的。」

  「總是,總是年長幾歲的。」柳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陳秋娘便是笑,覺得這少年溫文爾雅,卻面對女孩子這樣靦腆。在陳秋娘的記憶裡,有好多次被陳全忠毆打受傷昏過去醒來,都是柳承在窗下看書的場景,那樣的溫馨曼妙。

  「承哥哥,你今天有事麼?」陳秋娘也不繼續客套,開門見山地問。

  「秋娘有事?」柳承詢問,藍色短衫在身,就站在那藥筐面前。

  「想請承哥哥帶我去一趟六合鎮。你也知道昨天李媒婆來退婚的事。我想無論如何,也得親自上一趟朱家。」陳秋娘也不瞞著柳承,直接說明來意。

  柳承抿了抿唇,還沒說話,柳大嬸就從屋裡走出來,說:「你承哥哥今天要上山採藥,有幾味藥是花,也就是這幾天的事,若是延誤了,怕就得是來年了。

  「娘。」柳承略一下躬身,十分尊敬地向柳大嬸行禮。

  「你上山小心些,雖說那幾味藥在淺山。但春天裡,狼四處竄的。」柳大嬸不管陳秋娘,徑直叮囑柳承,還不忘幫柳承理了理衣衫。

  柳承一一應承,讓柳大嬸放心,這才轉過來看著陳秋娘,有些為難地想要說什麼。柳大嬸卻是說:「秋娘若真是今天要去,就去找馬四爺,反正今天六合鎮趕集開鎮,馬四爺趕車總是要去的。你去央了他捎帶你吧。」

  「娘,馬四爺哪能是平白帶人的?」柳承蹙了眉,又問,「秋娘,你非得今天去麼?改日可好?」

  陳秋娘知曉柳大嬸怕是不大喜歡自己,到底自己有屍變的事在那裡,家裡又有個爛賭的渣爹。再者,看柳承的打扮確實是要去採藥。她便笑著說:「承哥哥去採藥就是。我的事你不用擔心,你要注意安全啊。」

  「秋娘,我後天帶你去可好?」柳承急忙說。

  陳秋娘甜甜一笑,說:「好的,承哥哥注意安全。我先回去瞧瞧弟弟妹妹們。承哥哥,柳大嬸我先回去了啊。」

  柳大嬸應了聲,繼續為柳承整理上山採藥的器具,陳秋娘則快步回家去。心中盤算的是搭那馬四爺的車去六合鎮,正巧有了昨日賣蛇的那點銀子,給個車錢,順帶買些米面回來總是夠的。反正以後要拉起攤子做事,總不能每次都麻煩柳承。這肯定是要跟馬四爺合作的,這一次就去瞧瞧他什麼脾性,心裡也好有個底。

  陳秋娘回來時,陳秋生與陳秋霞在門外的薄地上除草,陳柳氏拖著瘸腿在翻土。

  「萬三娘怎麼說?」陳柳氏首先就問。

  「奶奶,萬三娘說一會兒就跟李桃花說去。不過,我要去一趟六合鎮。」陳秋娘也不想隱瞞行蹤。

  陳柳氏十分狐疑,問:「你去六合鎮做什麼?」

  「去買些米面,弟弟總不能餓著的。」她回答,又說,「昨天砍了一條蛇,這村裡來的幾個大爺看上了那蛇,就給買了,給了些碎銀粒,我想央了馬四爺一起去一趟六合鎮,買些米面什麼的。」

  陳柳氏依舊是一臉狐疑,問:「買條蛇?不是給銅錢,或者鐵錢麼?你老實說,這銀子哪裡來的?」陳柳氏語氣越發嚴厲,拄著枴杖往院裡來。

  「奶奶,真的是賣蛇的錢。大約是人家沒零錢,或者是那蛇的蛇膽是上好的。我哪裡知道呢。」陳秋娘撲閃著大眼睛看著陳柳氏,又說,「我就是窮死了,餓死了。也斷然不會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再說了,我們都有手,這遍地都是吃的,能用得著去做雞鳴狗盜的事麼?」

  陳柳氏一聽,鼻子反酸,抬手就抹淚,嗚嗚地說:「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親。」

  「哪能的話,奶奶將我養得很好了。好了,莫哭莫哭。我去趟鎮裡,也得穿得體面一點,我去換身衣裳。」陳秋娘安慰陳柳氏片刻,又進了屋子從的箱子裡翻出一件灰白的衫子,罩了一件青色裌襖,一雙小繡花鞋,自己擺弄了一下髮髻,總是梳得不夠好。陳柳氏卻是走進來,拿了梳子說:「我給你梳吧。這大半年,都沒給你梳頭髮了。」

  「哎。謝謝奶奶。」她脆生生回答,將陳柳氏請到床上坐著,自己搬了矮木墩坐著,陳柳氏手法嫻熟,為她梳了個小孩常用的丱發,還綴了粉紅的頭巾。

  陳秋娘少不得誇讚一番,拿了碎銀子就往馬四家裡去了。這剛出了院落門,就看到昨天那位黑衣男子打從門外經過。陳秋娘一怔,那男子也是一怔,就在籬笆外站定看著她。

  陳秋娘暗想自己去六合鎮是瞞不住人的,尤其是這些人,與其藏著掖著,還不如讓他們知道。於是,她立刻就喊:「奶奶,奶奶,你快來。」

  陳柳氏住了枴杖出來,問:「秋娘哎,又怎麼了?」

  「奶奶,就是這位大叔買的蛇。我真的沒有偷盜。」她指了指門外的黑衣男子,她說完,又眼巴巴地看著黑衣男子,怯生生地說,「大叔憐惜我,買下了蛇,給了豐厚的錢,秋娘謝謝。」

  她一邊說,還一邊鞠躬,那男子沒回應她,只是對陳柳氏說:「確實是我給的錢。」

  「多謝大爺憐惜。」陳柳氏亦是鞠躬。

  「小孩子進山,總是危險的。家裡沒男人麼?」那男子又問。

  陳柳氏大驚,問:「秋娘,你又進山?」

  陳秋娘抿了唇,說:「我只去了淺山,挖挖野菜,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錢,換點米面,畢竟兩個弟弟太小,總是吃我們吃的這種,會營養不良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陳柳氏抹了抹淚,說:「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將來百年歸山,怎麼向你娘交代啊。」

  「奶奶,我沒事的。好了,我去找馬四爺爺,讓他帶我去六合鎮買些米面回來。」陳秋娘經不得陳柳氏囉嗦,掛了小包一陣跑,又對那男子說,「謝謝大叔。」這才往馬四家跑去。

  馬四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是柳村趕車的老把式。一臉的褶子,右邊一隻眼瞎了,據說是給喝爛酒的兒子給打的,這兒子半年前也給兵痞打死了。算起來,馬四也就是個孤獨老人。靠趕車來回賺點車錢度日,平素裡斤斤計較得很。

  陳秋娘跑到馬四家門口時,一身短衫打扮的馬四正在套馬,馬車是最簡陋的板子車,專門拉貨用的。因此也談不上什麼電視小說裡的豪華如何。

  他套好轡頭,又檢查了一下鞭子,對旁邊磨磨唧唧的柳熊瞎子說:「別磨磨唧唧了,說好的七文錢就七文錢,一點都不能少。這六合鎮又遠,你又要帶這麼多東西,還要我去賣了,再給你倒騰回來。」

  柳熊瞎子抄了手無奈地說:「四爺總是不肯體恤我一家老小的悲慘。」

  「誰來體恤我?這年頭,哪家不是巴不得別家吃不起飯的?」馬四一臉凶相。只是跳上板車。

  陳秋娘趕忙跑過去,在馬四面前一鞠躬,很乖巧地說:「四爺爺,您這是要去六合鎮啊。」

  「丫頭,想要帶什麼?」馬四瞧了她一眼,說,「普通玩意兒,一文錢的路費。」

  「我想去六合鎮呢。想煩勞四爺爺帶我一程。」陳秋娘依舊是十分有禮貌。

  馬四哂笑,說:「我這馬是白幹活的麼?帶你這麼個大活人來回,少說也得是四文錢。」

  「四爺爺說多少就多少。」陳秋娘依舊笑。她這趟六合鎮是必須去的,而她來找馬四就沒想過人家會白幫忙。

  「你家還有錢啊?你那爛賭的爹,還沒輸光?你奶奶先前是費貴妃的奶媽,藏得可真是深了。」馬四撇撇嘴,就招呼她自己跳上來。

  偏偏那柳熊瞎子撇撇嘴,說:「這災星還在觀察期,你馬四爺敢帶?」

  馬四一遲疑,陳秋娘冷哼一聲說:「道行高的李陰陽都沒說啥。你倒是牛圈裡伸出馬嘴來。這都幾天了,我禍害誰了?」

  那柳熊瞎子吃了癟,嘀咕一句:「看你那樣子就是個禍害。」

  「你別含血噴人,今天我是有事去六合鎮辦,不跟你一般見識。不然,就得理起來是三姑六爺的遠親,你這隨意冤枉人的事,還得要到村長家去評評理的。」陳秋娘原本就是嘴快的人,上輩子在村裡,什麼樣的吵架陣仗沒見過?她隔壁的那個趙三奶奶,那吵架速度極快,又句句是理,方圓幾十里,可是沒人吵得過的。那可是陳秋娘上輩子活生生的良好教科書啊。

  她這麼連珠炮似的話語丟出去,馬四便沒太在意了,只是很幸災樂禍地看那柳熊瞎子,說:「碎嘴,該你的。娃娃,先給錢,再出發。」

  陳秋娘照例是拿了一小顆銀子說:「我這也沒零了。也只有這顆碎的,想是等下到了鎮上,買點米面換了再給四爺爺,您看可行?」

  馬四看到那銀子,定了心,自然是肯了。陳秋娘興高采烈地跳上板車,緊緊抓住板車橫木,任由那馬在不平的道路上狂奔。

  約莫一個時辰左右,這馬車才出了山裡,繞來繞去的來到了相對平坦的山路。馬四放緩了速度。陳秋娘才松了一口氣,渾身都像是散架了似的。馬四半諷刺地說:「你從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入都坐好車。這種坐不慣了吧?」

  「瞧四爺爺說的,什麼大戶不大戶的了。」陳秋娘賠笑,這才看到了前面牌坊上寫了「六合鎮」幾個大字,牌坊下,兩座石獅子雕刻得十分兇猛。

  她便對馬四說:「四爺爺熟悉這六合鎮,我想買白面粉和小粟米的事就托給四爺爺來幫忙了。」

  「那可不行,四文錢只夠你來回的車錢的。」馬四立刻說。

  陳秋娘笑呵呵地說:「我哪能讓四爺爺受累呢。這一顆粒,就先給四爺爺,懇請四爺爺幫我買些白面粉,小粟米。運費和勞累費怎麼也是要給四爺爺的。我想自己去走走。」

  「你相信我?」馬四忽然疑惑地問。

  「都是鄰里,怎不相信呢?四爺爺雖然收錢辦事,但為人磊落,我奶奶就是這樣說的。」陳秋娘一頂高帽砸過去。心裡想:你還好意思欺童叟?

  「這個自然。」馬四臉露笑容,說,「那就再收你三文錢的運費和一文錢的勞力費。其餘剩下的,這找開了,再給你。」

  「謝謝四爺爺。」陳秋娘笑了笑。馬四已經停住馬車,要在六合鎮口喂了馬,這才牽馬前進。陳秋娘自然是下了車,說自己去逛逛。

  馬四人還算不錯,沒等陳秋娘怎麼琢磨說要點零花錢什麼的。他就自顧自地說:「兩個時辰後在這牌坊等我,你去逛,也帶些錢。說著,他一個子一個子地拿了二十枚銅錢,兩串薄鐵錢給她。」

  「四爺爺老江湖就是想得周到。秋娘謝謝四爺爺。」陳秋娘嘴甜,接過錢放好。鞠躬之後,就蹦跳著往六合鎮裡跑了,心裡想的第一件事卻不是去朱家。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57 PM

第013章 北地少年

  六合鎮是十里八鄉的大鎮。雖逢亂世,但卻絲毫沒凋敝之感。今日是每兩天一次的趕集日,男女老幼,熙熙攘攘,攜帶了各種器具產品一大早就往市場來。來來往往的馬車,品級不同;路邊小販亮堂地吆喝著,附近茶館客棧時不時有粗嗓門的人在聊天,引得哄堂大笑,偶爾還傳出一段賣藝人淒美的二胡曲。

  陳秋娘對這一切的繁華只是看看。她如今來這六合鎮的頭等大事是去朱家,搶在李桃花之前,給朱家透露退婚事宜,這退婚事宜必須自己掌控。

  其次,她思前想後,還是要為那受傷少年送個.信,畢竟那是一條人命,更何況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的玉戒換成骨牌,這一舉動已說明這少年能力非凡,再加上他的身份必定是非富即貴。那麼,幫他,雖然危機四伏,等同於拿命在賭博,但賭贏了,就極有可能是命運的轉機。再活一世的陳秋娘從來不放過任何翻身的機會,即便鋌而走險。

  至於第三重要的事,才是瞧瞧這六合鎮的情況,找出個適合的門路來求得一家子暫時的生存。

  她信步往鎮裡走,剛走過一座石拱橋,正琢磨找個什麼人問問朱家怎麼走,就聽見有人震天的咒罵:「小畜生,給老子站住,你個少娘老子教養的,又來偷。」

  陳秋娘循聲望去,只見沿河邊人群裡閃出一個瘦削少年,約莫十二三歲,一身打滿補丁的藍布短衫還算乾淨,懷裡抱著什麼東西拼了命地跑。他後面追著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一邊咒罵,一邊呼籲人群:「給我攔住那小賊,給我攔住那小賊。」

  少年瘦弱,跑得也不快,又加上好事的人群,他很快就被攔住了。那男人追上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將他打倒在地,腿腳並用,還一邊恨恨地罵:「你個小畜生,讓你來偷,讓你來偷,讓你不學好。」

  伴隨那一聲聲咒罵,那男子踢打得越發起勁兒。少年被踢得蜷縮身體,滾作一團,卻沒發出一聲的求饒。周圍的人也多是好事圍觀者,並沒勸那男人,反而在一旁煽風點火地說:「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雖是偷個饅頭,但『小拿針,大拿金』,是該受點教訓的。」

  陳秋娘這才知道那少年偷的是個饅頭,想必也是餓極了才做了這樣的事。她原本也不想節外生枝,但看那男人打得實在太狠,怕這瘦弱少年再挨幾下,就會一命嗚呼。她一時起了惻隱心,同時也想到自己找個熟悉環境的人幫自己辦今天的事或許更快捷。索性就解救了這少年,讓他來幫自己,也算兩全其美。

  她琢磨一番,便走了過去,努力扒開人群,脆生生的童音便響在人群裡:「大叔,再打可就打死了。為了個饅頭,大叔可犯不著背上人命官司呢。這殺人償命的。」

  「打死了官府還得發獎,這種小賊少一個,街坊鄰居都安全得多。」那男人絲毫沒停下來的意思,依舊是拳腳相加。

  周圍的人居然也附和說:「打死了,免得貽害眾人,這個北方蠻崽子。若不是北蠻子入侵,我們蜀地日子能這麼苦?」

  周圍的人又紛紛贊成,還有人反過來問陳秋娘:「看小姑娘也有八九歲了吧?前幾年,北蠻子在我們這裡燒殺搶掠的,逼死多少人,你沒見過,還沒聽你家大人說過麼?」

  陳秋娘沒想到這孩子是北邊來的。這蜀中淪陷沒幾年,趙家天下也沒處理好蜀中事宜,趙宋官兵到處燒殺搶掠,百姓仇恨還歷歷在目。

  「小姑娘,你是知道的吧。」那人見陳秋娘沒答話,又得意地補充了這麼一句。

  而那賣饅頭的男人在周圍人的各種鼓勵下,拳腳打得更狠,那少年緊緊護著懷中的饅頭,一聲不吭,蜷縮著身子滾來滾去,臉上全是血。

  陳秋娘覺得悲涼:這樣的時空,人命如草履,怕除了權勢、實力與金錢,再沒有什麼可以是真理。

  陳秋娘內心輕嘆,面上依舊是天真神色,朗聲說:「即便如此。他也是個孩子,家父常說『禍不及妻兒』呢。他與那些燒殺搶掠的罪又有什麼關係呢。」

  陳秋娘說完這句,也覺得蒼白無力。她面前的不僅僅是一個少年偷饅頭引發的血案,更摻雜了複雜的國仇家恨,民族敵對。

  果然,人群裡就有讀書人模樣的迂腐書生「之乎者也」一通,陳秋娘算是聽懂了些許,大約是在說北蠻子狼子野心,狼有狼性,即使是小崽子,畢竟是狼。

  周圍人當然也一併指指點點,隨聲附和。陳秋娘越發覺得勢單力薄。但既然趟了渾水進來,總不能讓這少年真被打死。

  她低頭看那少年,似乎已沒什麼生氣,只一味抱著懷裡的饅頭,蜷縮身子。

  陳秋娘略微蹙眉,爾後又抬起頭看那打人的男子,用小孩特有的純真眼神,脆生生的女童音問:「大叔,他偷了你幾個饅頭?」

  「幾個?上次就來偷一次,我沒捉住他罷了。」賣饅頭的男人恨恨地說。

  「上次與這次總共幾個?」陳秋娘拿出小姑娘的固執。

  那男人打量她一番,冷笑一聲,問:「小丫頭,看你這樣子也是窮到家了,你要幫他給錢麼?他可是個北蠻崽子哩,別跟他攪和。」

  陳秋娘對著那男子一笑,說:「大叔,我可不是幫他。我是幫你呢。你可不知道,我娘最喜歡吃你做的饅頭,面好餡兒足,麥香撲鼻。這次我隨我三爺爺來鎮裡,娘是交代了一定要買兩個回去解饞的。」

  男人一聽誇他的饅頭好,立刻得意洋洋地說:「我的饅頭還真是貨真價值,不光是餡兒足,就是和面的工序也從來不偷工減料,。十里八鄉,沒有不說好的。你娘是識貨的。」

  「是的呢,確實好吃。」陳秋娘誇讚,卻又順勢說,「不過,我娘說『做饅頭是精細乾淨的活呢』,大叔,你這一旦沾了人血,污了手,這十里八鄉可誰還來敢來買你的饅頭呢。再說,犯不著為了一個北蠻崽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這官府是北蠻子掌權,再說不定附近就有北蠻子窩點,又或者這北蠻子背後還有什麼勢力。即使沒有,那些北蠻子發現他們的人被人打死,怕就這麼個藉口,就可能再生事端,藉故對付大叔呢。」

  周圍的好事者都是牆頭草,這會兒又附和了陳秋娘,誇小姑娘懂事、伶俐、看得透大局。當然,大家又恨恨地罵了那少年,有人還伸腳踢了他。

  賣饅頭的男人聽陳秋娘這麼一說,也是怕了事,氣勢上卻還是不弱,恨恨地說:「今天就饒了你這個小畜生,以後還敢來,就是大羅神仙來求情都沒用,照樣打死你。」

  他說著又恨恨地踢了幾腳。陳秋娘看不下去,便略帶撒嬌的口氣喊:「大叔,你還賣不賣饅頭了!」

  「賣,賣。」男人笑著,這才轉回身往饅頭攤子那邊跑。

  人群逐漸散去,那少年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陳秋娘擔心他傷勢過重,卻也不敢貿然關懷,只去饅頭攤子。

  「四文錢。」男人撿了兩個大白饅頭遞過來。

  「大叔,你這也太貴了吧。」陳秋娘對貨幣不太精通,便就胡亂還價一句,也算是探探這時空物價的底。

  「貴?這年頭錢都不值錢了,那些狗東西,一貫錢都不足一千了,北蠻子能幹啥好事?他姓趙的除了偷竊還能幹啥?先是偷竊人柴家孤兒寡母的江山,現在又做強盜搶我們蜀中......」

  「大叔,——,饅頭。」陳秋娘不想聽他論政事,笑著打斷他的話。

  「小姑娘,我這饅頭,貨真價值的呢。」男子嗓門頗大,遞了饅頭過來。

  陳秋娘接過饅頭,笑著給了錢,又讚道:「好了,大叔人好心善的,放過那小子,算是他福分。」

  「那是,小姑娘,走好啊。」男子心花怒放。

  陳秋娘包好饅頭,這才轉過身去看那少年。少年已緩過來,正慢慢往橋那邊走,眼看就要走入如煙的柳色裡。

  她趕忙快步追上那少年。她正琢磨怎麼跟這少年開口,不料少年卻停步轉身看了她一眼。陳秋娘一驚,她見過無數的人,除了剛出生的孩童,沒有一個人的眸子竟可以這樣明亮乾淨,像是日光下的玉城雪嶺,墨玉般的光華明亮。

  「謝謝。」他說,北方口音,話語裡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傲氣。

  陳秋娘直覺這少年不凡,卻也不想作過多的牽扯打算。她只看了看他懷中沾了血的饅頭,料想他大約偷饅頭並非自己吃,否則在那男人追他時,必定早就吃了下去了。

  「饅頭髒了。」她言簡意賅。

  他低頭看了看,只默不作聲地站在柳樹下。他臉上傷口頗多,滿臉血污,在日光下顯得十分猙獰,有些還在滲血,衣衫被血與泥灰染得不成樣子。

  陳秋娘將手中饅頭遞到他面前,說:「這個還熱的,給你。」

  少年猛然抬頭看她,那墨玉般晶瑩的眸子裡滿是詫異,隨即又是一臉冷然,眼神很是防備。

  陳秋娘看著他,笑道:「天上不會掉餡餅,我也不會白給你饅頭。你幫我辦幾件事,回答我一些問題,不僅是這兩個饅頭——」她頓了頓,攤開了手掌,掌中是八文銅錢,她繼續說,「這些錢也是你的辛苦費。」

  少年臉上的神色更加警覺起來,立刻轉身,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59 PM

第014章 轉機

  陳秋娘單覺得這少年不凡,卻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她面上一愣,隨即直覺這少年必定也大有故事。否則一個北地少年,不至於在蜀中淪為乞丐。

  但她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探查這個少年是否會對她的生活規劃有所幫助,同時,她也懶得再去物色下一個幫自己辦事的人,便是像個小女孩一樣嘟著嘴,神色委屈地說:「小哥哥都不知道我會問你什麼,你就說不知道。」

  少年腳步略一頓,卻還是固執往前走。陳秋娘快步趕上去,也不管少年是否同意,便說:「我娘重病,托我來六合鎮辦幾件事。我第一次來,不熟悉路程,便是想問個路了。小哥哥,這個也不知道麼?」

  「你是要問路?」少年停下來,認真地打量她,像是要從她的神色裡確認她的話不是謊言。

  「是。我娘托我辦三件事,若是辦不好,我弟弟妹妹就要餓死了。」陳秋娘依舊嘟著嘴點頭,語氣黯然。

  少年緊抿唇,便站在原地。陳秋娘心知這少年是答應她的要求,便自顧自地說:「第一件事是在鎮上找個識字的,寫封信給我娘遠房的表舅姥爺,求他救救我娘。第二件事就是找到我這表舅姥爺;第三件事,則是再去求一求我未婚夫家,看能不能提前成個親,好用嫁妝幫襯我家裡一把。」

  她說到後來,也不由得嘆息一聲。她說的內容,雖有點編撰的成分,但家裡的苦逼情況卻是真的讓人很鬱悶。

  少年略蹙眉,猙獰的傷痕擠壓,帶出一些血水,他不由得輕聲「嘶」了一聲,這才一抬手指了指前面街角,說:「拐過那個拐角,有個雲來客棧,客棧的掌櫃有替人寫信。」

  「謝謝小哥。」陳秋娘略欠身施禮,也不管他同意與否,將饅頭塞到他手中,脆生生的童音朗聲說,「我當你是答應幫我了。」

  少年沒說話,也沒立刻走人,只是站著。陳秋娘知道他這舉動是答應幫她了,便伸手拉他,說:「那就麻煩小哥哥跟我一起去寫信。然後,再帶我去找我表舅姥爺和我夫家,可以不?」

  少年頓時窘迫,連忙掙脫了陳秋娘的手,很不自在地說:「我,我自己會走。」

  「謝謝小哥。」陳秋娘依舊是脆生生的童音。少年也不答話,徑直往前面拐角處走去。

  陳秋娘跟著他拐過街角,果然看到了掩映在高大的銀杏樹後的雲來客棧。兩層的老式木建築,黑色匾額上金字的「雲來客棧」幾個字已有歲月斑駁的痕跡,看起來有些年頭沒整修了。門口兩棵大銀杏,嫩葉子還細小,映著日光,呈現出碧玉般的通透。

  客棧門開著,門口大銀杏樹下蹲了個佝僂的老頭,一身破裌襖,手攏在袖子裡,守著個背簍搭起的臨時攤子,在賣水煮咸花生。

  「哎,我說張大爺,你就別在這裡賣花生了。我們這廚師都歇業很久了,哪裡會有客人來吃飯啊。」門口石階上,有個灰布衣衫的店小二,正對那老頭聳肩。

  「別家,別家,我交,交不起錢,也不許我去的。」老頭聲音顫抖,佝僂的身形配上破棉絮的衣衫,格外淒涼。

  陳秋娘一聽,大約知道這老頭的身份應該曾是這家客棧的駐場小吃販子。這駐場小吃販子是古代酒樓客棧特有的風景線。

  在古代,由於炊具簡陋、烹飪條件落後、烹飪時間過長,酒樓客棧都會想盡辦法來留住客人。除了會允許插科打諢的賣藝人、說書人來表演以吸引客人之外,也會允許一些小販來兜售吃玩的玩意兒,而來兜售的小攤販只需跟酒樓飯店簽個簡單合約,每月交一點錢給酒樓老闆即可。

  有些小販的物品具有特色,會與某些酒樓客棧形成長期的簽約關係。這種就算是長期駐場的小吃販子。

  「真的,張大爺你還是去街上轉轉,也許有人就買了,我家老掌櫃去世後,這裡就沒什麼客人來了。」店小二又說,語氣也暗淡了許多。

  「別家......」老頭低聲嘟囔一句,沒再說下去,只是低了頭,身子佝僂得更厲害,在微寒的日光裡瑟縮得像一株枯草。

  店小二聳聳肩,嘆息一聲,抬頭便看到陳秋娘走來。他立刻就抖擻了精神,「嗖」地站起身來,滿臉帶笑地問:「小姑娘是要住店還是打尖?小店物美價廉。」

  陳秋娘笑著說:「小二哥,我是來求掌櫃寫封家書。」

  店小二「哦」一聲,神色明顯暗淡,卻還是很有禮貌地打了手勢,說:「裡面請。」

  陳秋娘抬步往裡走,那少年卻說:「我就不進去了,在這門口等你。這掌櫃不喜歡北地人。」

  陳秋娘點了點頭,轉身他說:「那麻煩等我一下。」

  她一邊說,一邊大步踏進客棧。這客棧是標準的客棧模式,樓下大堂是吃飯的地方,十分寬敞,而樓上臨街的一排是吃飯的雅間,而樓上別處是住宿之地。

  正是六合鎮趕集日子,上午日光和暖,按常理來看,正是客人多的時候,這大堂裡卻沒有一個客人,那些桌椅擺放整齊,兀自寂寞著。大堂臨樓梯口的櫃檯後則坐了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男子面目周正,穿著單薄,一襲白寬袍,頭髮束在頭頂,正捧了本不知道什麼書端坐細看,同時,不住搖頭嘆息:可惜了,這亂世,這亂世,唉。

  「少爺,有人寫信。」店小二喊道,然後又對陳秋娘說,「自帶紙張一文錢,要紙張的兩文錢。」

  「是。」陳秋娘行了禮,那掌櫃見有客人來,立刻放下書,挽了袖子開,一邊磨墨,一邊詢問:「小姑娘是要寫給誰?所為何事呢?」

  「寫給我表舅姥爺,請他救我娘。就寫:表舅姥爺,汝之外甥女,二峨山柳村柳氏賜,病危旦夕,望火速救之,表孫女敬上。」陳秋娘早琢磨好了這些內容。

  掌櫃聽聞陳秋娘的敘述,不覺一驚,抬頭仔細看她,便提筆蘸墨,說:「你也是讀過書的。」

  「娘親教我認過幾個字。」陳秋娘踮腳站在櫃檯前,認真地說。

  「讀書好,讀書好。」男子念叨幾句,聲音越發小了,神色卻暗淡些,顯出幾絲飄忽迷離。

  陳秋娘大約猜測他的心思,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得乾笑兩聲附和他,過後就站著等墨跡乾透,同時,也開始打量這客棧。

  這客棧是標準客棧,看桌椅擺設,大堂佈置格局裝修,十分不錯;採光適度,通風雅緻,乾淨整潔。最重要的是這客棧地理位置不錯,既處於繁華之口,又靠著青山,枕著小溪,十分清幽雅靜。

  只不過這客棧確實沒有客人,即便硬件設施不錯,卻也難掩冷清凋敝之感。

  這客棧真是不錯,被經營成這樣,倒真是可惜了。陳秋娘暗自分析其中原因,想這掌櫃無論打扮、言行,書卷氣都太濃,且太年輕。這客棧又是他祖上產業,家中長者突然故去,想必他也是趕鴨子上架,肯定不善經營,才將偌大的客棧經營這般冷清的田地。

  真是可惜了,若是有錢,盤下這店,倒是很不錯。先靠著這店舖打響名號,在這十里八鄉打造一個平民快餐店,買特色小吃,物美價廉。同時,再打造一個針對富人的豪門盛宴。等這名號打響,時局也穩定得差不多了。那時,再開分店,南國北地,全國連鎖,絕對是財源滾滾。

  真是可惜啊。可惜沒有錢。這麼好的地盤,這麼光明的前途,都是空談。陳秋娘暗自感嘆。

  不過,此路不通,還有別路。條條大路通羅馬嘛。

  既然沒錢盤下來,那麼,跟這客棧老闆商量技術入股,盤活這個店,一樣可以打響名號。只要有了客源,名氣,銀子總是滾滾來的,將來照樣可以有如日中天的事業。

  她心裡有了這樣的盤算,正在琢磨怎麼開口跟這掌櫃談一談可能的合作,便聽見有粗嗓音男聲響起:「陳文正,你把你這客棧盤給我吧。你成天只知道讀書,寫個書信能掙幾個錢呢?你老子之前生病,家底都掏空了吧?你那半瞎了的老娘昨兒個還在街角買剩菜老葉子的。」

  我去,居然有人這麼快就來搶我生意。真是可恨啊。

  陳秋娘聽到有人要捷足先登盤下這店,頓時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她立刻循聲望去,只見門口進來一中年男子,身材肥胖,穿著藍底綢緞裌襖,走進店來,拉了條凳子,一屁股就坐下來。

  那年輕掌櫃也不應聲,只管仔仔細細收了筆墨,捧了書端坐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喊了一句:「盼清,給劉掌櫃奉茶。」

  那叫盼清的店小二面上也不悅,卻還是捧了茶壺給那劉掌櫃倒上。

  這掌櫃、小二都是禮貌之人,從剛才對待她的舉動就看得出來。看這會兒他們對待這劉掌櫃的神色舉動,陳秋娘頓時就樂了。

  看這樣子,這是分分鐘放心的節奏。這家掌櫃與那劉掌櫃怕是有什麼大罅隙,他們這筆生意今天絕對是談不成的。

  嗯,他們談不成。這劉掌櫃盤不下來這家店,那麼這客棧就是我囊中物了。陳秋娘整個人都放鬆了,在一旁看戲。

  「文正啊,你太客氣了,我剛吃了幾個好吃的菜,這油水鬧得慌,這茶來得正是時候呢。」那劉掌櫃一臉堆笑,端了茶杯。

  書生掌櫃陳文正只扯動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劉掌櫃,又將目光移向手中書,擺明不想理會這劉掌櫃。那店小二盼清倒是一臉仇恨,憤憤地質問:「劉掌櫃為的是吃幾個好菜,就設法挖走我們幾個廚師的麼?」

  喲喲喲,還有「趁人爹死,挖人廚師」這種缺德事。陳文正是讀書人,儒家教育出來的,性格氣節可想而知,這劉肥佬想正面盤下這家店是絕對沒戲的。陳秋娘心裡樂呵,面上不動聲色繼續看戲。

  「盼清,不得無禮了。」陳文正略掃了盼清一眼,聲音平和,卻不乏威嚴。

  盼清嘟囔一張嘴,說:「少爺,做生意哪能是你這樣的?這人設法挖走我們的廚師夥計,不就想逼你低價盤出這雲來客棧麼?」

  「你個瓜娃子、下賤胚子,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你再無端污衊我,小心我把你綁到衙門去。」那劉掌櫃拍桌子,對著盼清怒喝。

  喲喲喲,這素質——,怕正常途徑盤不下來這店,會暗地裡使不少手段。他日自己入駐這店舖,開始經營,提防這老小子的功課必須要做足,天天提上議程,最好是互惠互利,如果做不到,就必須徹底打壓。

  現在——

  就好好觀察觀察這老小子。陳秋娘還沒開口向陳正文說技術入股的事,就已先開始盤算以後怎麼對付這等生意上的絆腳石了。

  「這是雲來客棧,不是你吉祥客棧,這裡不做你的生意,你請回吧。」盼清也不饒人,陳文正卻阻止說,「盼清,你去看看火,給老夫人下碗麵,想必老夫人餓了。」

  那叫盼清的店小二隻得憤憤地朝劉掌櫃「哼」了一聲,這才不甘願地往後堂去了。

  劉掌櫃面上陰騭轉瞬即逝,隨即一臉堆笑,也沒繼續追究那盼清的不禮貌,顯出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大度模樣,慢騰騰地剔了剔牙,緩緩地說:「文正啊,我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喜歡拐彎抹角。我們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你這娃子書卷氣太濃,一心想著濟世安民啥的。我說句不好聽的話:盛世未必都能如願,何況是如今這亂世呢?現在兵荒馬亂的,生意不景氣,你又不懂這經營之道,這雲來客棧是你老子的心血,你總不能看著敗了吧。再說,你老娘身子也不如從前了,各處總是需要錢的。我盤下你這店,也是為你好。」

  陳文正卻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說:「多謝劉掌櫃。前幾次,我就說過,家業不可廢,您請回吧。」

  「呵。」劉掌櫃嗤笑一聲,滿臉不屑,起身走了。走到門口,還丟下一句:「你要守得住才是。」

  劉掌櫃這話雖平和,咋一看沒啥,仔細一想,威脅的意味就呼之慾出。呵,果然不是善茬,與這種人互利合作,怕不太可能。

  陳秋娘旁觀一切,心下對這客棧以及一干人等有了清晰的判斷:劉掌櫃是一心想要吞了這客棧,陳文正是書生不善經營,又不想敗了家業。

  這必須是上天給我的好機會啊。陳秋娘心裡樂呵,便一邊將信裝入信封,又放入荷包袋子,一邊問:「陳公子,不知你們這裡可要請廚師?」

  陳文正一聽,十分驚訝地看著陳秋娘,繼而又一臉黯然,嘆息一聲說:「自然是缺廚師。只是這客棧情況,你也看見了,工錢不多,就怕有些本事的廚師都不肯來。而差勁一些的廚師,我實在不想請來砸了這百年老店的招牌。」

  陳秋娘抿唇一笑,說:「陳公子請放心,我辦完事,便為你介紹一名廚師來試試。若是她做的菜配不上你這百年老店的招牌,便不拿你的工錢就是了。」

  陳文正一聽,一臉驚喜,不可置信地問:「真的?」

  「我雖小女子,卻也識得幾個字,知道言而有信,諾必於行。我亦從不打誑語,這話自然是真的。不過,卻不是今天,等下一個趕集日,必定前來。」陳秋娘負手而立,對陳文正承諾道,心裡卻已然有所盤算:等家裡安頓好,下一個趕集日就專門前來談合作的相關事宜。

  「好,好。這就麻煩你了。對了,你對那廚師說,若是生意好起來,價錢是肯定加的。」陳文正這些時日絞盡腦汁在搞經營的事,卻一直無果。這會兒,陳秋娘這麼一說,他喜出望外,簡直當她是救命稻草。

  陳秋娘笑道:「掌櫃的爽快人。我定會轉達。不過,」我這先去送信,這救人如救火。」她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信揚了揚裝有信件和骨雕的繡花小布袋。

  「那是,快去,快去。」陳文正催促,卻又連忙問,「不知姑娘可告知閨名?」

  陳秋娘回眸掩面笑道:「村野女子哪裡來的閨名!姓陳,名秋娘。」

  「哦,陳姑娘。」陳文正呆呆地念了一遍。

  這人果然書呆子氣了。陳秋娘低頭一笑,便揣了信件愉快地出了客棧。門外日光燦爛,從銀杏縫隙裡投下斑駁的亮光,那北地少年就站在銀杏樹下,身形筆直,面目沉靜,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小哥哥,我寫好信了。」陳秋娘出聲提醒。那少年抬頭看她,神情有些恍然,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問:「你先去哪裡?」

  「我先去送信給我表舅姥爺。你可知這鎮上朱門高牆的章家,那裡的王管家就是我表舅姥爺。」陳秋娘一邊詢問,一邊拿了事先準備好的繡花小布袋將信件與章賜的那枚骨雕一併裝進去。

  少年只聽著,沒有多說,只徑直往前走。陳秋娘看他舉動,知道他在帶路,便也不多問,提著裙子跟著少年一路走。

  少年腳程很快,卻也不至於甩掉陳秋娘。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熙攘的人群,又拐了幾條街,穿過一條小巷子,那少年才停下來。

  陳秋娘抬頭就看到朱門高牆的大宅院,門前一對石獅子雕刻得頗為威武,紅燈籠略略泛了白,在風中招搖,那匾額「張府」二字頗有力度。

  原來是「張」不是「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02 PM

第015章 奇怪少年

  「到了。」少年在拐角處站定,指了指張府。

  陳秋娘「嗯」了一聲,卻是停住了腳步,站在拐角處的高牆陰影裡,打量周圍。

  到了這時,走到了這裡,陳秋娘其實有些猶豫。雖然救了那叫張賜的少年,絕對是人生一個大轉機,但救他同時也危機四伏,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會立刻身首異處,恐怕還會連累陳家,甚至整個柳村。畢竟從那些追殺張賜的黑衣男子些許的對話裡,陳秋娘除了看到張賜貌似權貴之家不俗的身份之外,還看到了他的仇家來歷絕不簡單。這仿若應該是一場政|治的清洗或者權貴傾軋。這種關乎權貴政|治的爭鬥是世間所有爭鬥裡,最危險最可怖最陰暗的存在。

  這既然是最凶殘的爭鬥,那麼對方可以在山中追殺張賜數日,不達目的不罷休,同樣可以在這「張府」周圍密佈天羅地網,說不定張家內部還可能有內奸。

  自己這大喇喇、傻兮兮地送信來,確實太危險了。若是被發現,怕會立刻身首異處,同時還可能連累陳家,更大範圍還可能波及柳村。

  這一時之間,陳秋娘扒拉過的所有明爭暗鬥的小說橋段通通浮上心頭。

  雖說「富貴險中求」,可是,可是生命亦可貴......

  陳秋娘還在做思想鬥爭,旁邊的少年低聲問:「怎麼了?」

  「哦。沒事。」陳秋娘這才想起旁邊還站著這麼個北地少年。這麼危險的時刻,總不能自私地拉上這小子,得把他打發走。再從長計議,想個萬全之策。

  於是,她頓了頓,又說:「饅頭冷了,這都快中午了,等你的人肯定餓了。你快回去吧。」

  少年聽她這麼說,頓時皺眉,眼神複雜地看著她,驚異、防備、審視交織。陳秋娘甚至在他那明亮的眸子裡看到陰騭。

  我去,這娃這違和感超強的眼神啊,怎麼讓老娘背脊涼颼颼的?莫不是這小子其實就是假裝乞丐來監視張府的吧?

  陳秋娘瞬間腦補了這種可能,而且越發覺得這可能性太大了。首先,這娃是北方的;其次,憑她的判斷,這娃絕對來歷不凡。

  如果是這樣——

  嗯,這絕對是年度陰謀大戲的節奏,而自己則是極度危險啊。若是一不小心被他知道,自己就瞬間炮灰,辜負老天給的金色年華了。

  如果他是偽裝者,不能讓他知道自己來張府的目的;如果他不是偽裝者,只單純是流落蜀中山鎮的北地少年,她亦不可讓他知道,拖他進危險的境地裡。

  一句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必須要盡快將他打發走。只不過怎麼打發走呢。剛才讓他速度送饅頭給親人吃的這個方式貌似行不通。陳秋娘正在琢磨如何打發走眼前的北地少年,卻聽見他忽然問:「你是怕了麼?」

  這無端的一問,陳秋娘面上雖還算穩定住,裝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內心卻早就驚駭無比:他這是有所指,在刻意試探?難道這劇情真的是最狗血的哪一個麼?

  陳秋娘儘量讓自己的申請看起來無比迷茫,就那麼看著他。他的臉上傷痕纍纍,血已經凝結,亂亂的發絲在風中飛舞,神情冷然安定,眸光依舊明亮。

  「若是怕了——」他輕輕地說,神色略微侷促,然後又頓了頓,抿了抿唇,才又說:「若是怕了與那些高門大院裡的人打,打交道的話——,我替你送去吧。」

  原來他說的是怕這個!陳秋娘緊繃著的神經這才一鬆,心裡不由的哀嚎:你大爺的,嚇死我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貌似不能放鬆警惕吧?電視劇小說在這種情況下,劇情都會反轉的。再說,幫助張賜這件事很危險,他去辦,一個不慎,一樣會丟了命。

  所以,還得讓他趕緊走,不能讓他摻和。可是該怎麼做呢?

  那少年說完替她送信之後,見她沒反應,就與她並排站著,等她回答。其時,窄窄的巷子裡,有幽涼的風穿行。日光在巷子之外的地方金光閃閃,碎了一地。

  陳秋娘還在絞盡腦汁,組織措辭。,少年卻忽然轉了話題:「你未婚夫是哪家?」

  咦?這是查戶口了?陳秋娘一愣,也不好不回答,只得說:「據說是鎮口朱家。」

  少年一聽,頓時眉頭一擰,擰得他的傷口疼痛,咬著牙略略緩和,才指著旁邊一條小巷子,說:「你一會兒從這裡穿出去,右拐直走,過一座拱橋,直走,紅漆大門的就是了。你是識字的,朱家門前掛了匾額的。」

  陳秋娘聽他指路,心下大喜。這少年先前說好帶她去未婚夫家。這時,他就這麼詳細地指路,顯然是要她自己去。那麼,他自行離開,就不必自己絞盡腦汁想辦法勸他離去了。真是天助我也。

  陳秋娘心花怒放,連忙將兩串鐵錢和幾枚銅錢遞過去,說:「多謝小哥,這點謝禮就請小哥收下,你去忙你的吧。」

  少年並不推辭,接過了錢,隨手也將陳秋娘手中裝著信件與骨雕的布袋奪過去,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幫你送給你表舅姥爺。」

  陳秋娘來不及阻止,他卻一瘸一拐,大步踏入那細碎奪目的日光裡,往張府而去。

  他上前叩了張府門環。片刻後,紅漆大門開了一條縫,有灰布短衫、灰布頭巾的小廝探出頭來,頗為不悅地問:「幹嘛?」

  「小哥,我是貴府王管家遠房外甥女的鄰里,他外甥女病危,托我送信來此。還麻煩小哥通傳。」他朗聲說,用的竟是當地方言,雖然細細聽來還是帶了北方的尾音。

  那小廝大約是見他滿臉傷痕,十分不耐煩地說:「王管家事務繁忙,哪能是你說見就見的?」

  少年亦不動怒,卻是將先前陳秋娘遞給他的幾枚跑腿的銅錢遞過去,說:「知道小哥辛苦,請小哥喝杯茶。還煩勞通報,實在救人如救火,危在旦夕。」

  那小廝瞧了瞧,將那銅錢放入口袋,一邊伸手要拉他的布袋,一邊說:「你信拿來,我替你送給王管家就是。」

  他一下擋過,一邊打開布袋,給那小廝看,說:「人吩咐小的要親手交給王管家的,麻煩小哥了。」

  陳秋娘看他舉動,渾身頓時冰涼。這少年到底什麼來歷,竟然知道布袋裡裝的是信物。難道真的是自己腦補的那樣,是權貴派到這小鎮來監視張府的麼?

  那小廝一看那骨雕,立刻怔住,看了看那少年。

  「救人如救火,還勞煩小哥通報。」那少年面上提醒,實則催促。

  「你,稍候,稍候,我這就去請王管家。」他剛說完,便對內門裡喊,「小八,快去請王管家來,就說有人送信來央他救他外甥女呢。」

  門裡隱約有人應聲。陳秋娘一身汗涔涔,站在原地,腿腳都發緊。如果這少年真是監視張府的,那麼,他這樣做,無疑就是想要把張賜引出來滅掉。這樣一來,自己這麼魯莽地跑來,倒是害了張賜。

  只是——,這少年是自己無意間救下來,會有那麼巧合嗎?

  陳秋娘站在原地,打量這少年,看他那挺拔瘦削的背影,雖然一身破爛,卻始終有一種傲然骨氣。這人必定不是小戶人家出身。他說話得體,辦事聰敏,能一眼看出那骨雕的作用。若與張賜事件無關,那這少年從前必定也是北地富貴之家,只是不知又遭遇了何種變故,淪落到這蜀中的偏遠小鎮作了乞丐。

  陳秋娘思緒翻湧中,張府大門洞開,有個藍衫的中年男子大步跨出來,身材魁梧,聲音嘶啞,問:「何人替我外甥女送信來?」

  「王管家,就是這小子。」先前那小廝指了指眼前的少年。

  少年上前,略一欠身,又一次表明自己是他外甥女的鄰居,同時將那信件和骨雕的信物都一併交給王管家。

  王管家略略看了看信件與骨雕,便拱手施禮道:「多謝小哥,小哥一路風塵僕僕,想必還沒用早飯,請到府上用飯吧。」

  「王管家客氣了,我這來鎮上一趟不容易,鄰里還有別的事托我辦,就不耽擱了。你外甥女病情緊急,還請盡快營救。」他一邊說,一邊施禮告辭。

  陳秋娘見事情已順利辦好,只站在原地等那少年過來。雖說不知他目的,這到底是幫她辦好的事,須要當面道謝的。

  誰知那少年卻並沒有過來,反而往旁邊另一條巷子跑去,雖一瘸一拐,但速度極快,倏然就拐過前面巷子拐,不見了人。

  咦?這是啥節奏?陳秋娘愣住,站了片刻,嘟囔:張賜,無論結果如何,我可是盡力了。一切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不過,你千萬要活著,老娘的戒指關乎幸福,你得要還啊。

  她低聲嘟囔著,便按照那少年先前所指的路往朱家去。

  日光和暖,六合鎮人來人往,貨郎們走街串巷,吆喝聲不絕於耳。陳秋娘快步穿過了小巷拐入大街,按照少年所說,過了一座橋,便是到了朱府門前。

  高牆灰瓦,朱漆大門,金燦燦的門環。陳秋娘走過去踮起腳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有小廝開門,問:「你找誰?」

  陳秋娘對著小廝一笑,一邊遞了三枚銅錢,一邊說:「勞煩小哥替我通報朱老太爺一聲。就說柳村陳家來託人帶口訊來說,過幾日必定親自上門送還信物,斷不會誤了大公子的姻緣之事。也請朱老太爺不必過分擔心,讓那些不入流的媚眼小人壞了朱府的大事。」

  小廝一聽,狐疑地看她一眼,說:「你是何人?」

  「我是替柳村陳家捎口信的。陳家老太太叮囑這關乎大公子的姻緣,關乎朱家的大事,所以,麻煩小哥務必要轉告朱老太爺。」陳秋娘一邊打拱作揖,一邊用這話暗示這小廝:你這話要不通報了,誤了你家主子的大事,你定然是擔當不起的。

  那小廝將那銅錢收入懷中,斜睨了她一眼,很不禮貌地說:「知道了,你可以走了。」然後,他「嘭」地關上了大門。

  「這不長眼的東西,沒看到本公子回來了麼?」那門剛關上,陳秋娘就聽見背後傳來男子的呵斥,本就低沉的嗓音配上蜀中方言,更顯出那聲音渾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03 PM

第016章 絕色

  那人斥責的是方才關門的小廝,他又自稱本公子,那自然就該是朱家公子。莫非就是那未曾謀面的未婚夫朱文康?

  也不知這朱文康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既然朱家可以在陳家落魄就來退婚,而不是幫襯一把,這朱家是什麼貨色可想而知。一般來說,有什麼樣的家庭,就有什麼樣的孩子。這朱文康即便怎麼出淤泥而不染,也不會乾淨到哪裡去的。

  來,老娘就來相面一下,看看這到底是什麼貨色。

  陳秋娘思緒翻飛之際,直接轉身,便看到從右邊巷口走過來的兩個男人。其中一位瘦削高挑,身高該有一米八,作公子哥打扮,一襲白裡襯的衣衫,外面罩著一件淡青色紗衣,腰間束了一條繡工繁複的腰封,皂巾束髮,寬闊的額頭,眼睛頗小,在日光下微微眯起,簡直像是被誰用刀在臉上劃了一條縫而已。他手中拿著一把摺扇,半開著在手來無意識地拍打著,一臉的陰騭。

  另一個男子走在他身後,比這公子哥矮一些,約莫一米七,做小廝打扮。但一頭烏髮未束,披拂在身上,順帶遮蓋了半邊臉。

  這男人的穿著很違和,但更違和的卻是灰布衣衫下那一張臉。就在方才,風吹起他的發,他略一轉過來,陳秋娘頓時一驚:他那一張臉,膚色白皙,鳳眼星眸,鼻樑高挺,唇形甚美,簡直是人間絕色。

  嘖嘖,宛如動漫裡的人物,找不出一絲的不完美。在見到這人之前,陳秋娘從來不覺得這種只有漫畫人物才會有的長相會出現在現實生活裡。

  這是一張顛覆認知的臉,更是一張顛倒眾生的臉,說是人間絕色,絕對不算誇張。

  山野小鎮,這樣風華絕代的長相,卻偏生是小廝打扮。這簡直是逆天的違和啊。不過,最違和的不是小廝服與這張絕色臉,而是這美男子那張臉上的神色。那神色冷冽傲然,那眼神更像是世間萬物全不在他眼裡似的。

  這是個充滿違和感的男子,小廝打扮,卻絲毫沒有小廝下人的姿態,滿身都是傲然。

  「你發什麼脾氣。看不慣,打一頓,或攆出去自生自滅就是了。」那美男子冷冷地說,語氣派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像是久居人上的威嚴。

  「好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雖然,我知道,你不過是心善,為了那不長眼的東西好。」那公子哥賠笑。

  「呵,若你認為我是為他求情,那便當我沒說,依你平素規矩,亂棍打死便是。」男子語氣平靜冷漠,輕輕一拂手,像是絲毫不在意那是一條人命。

  「好了,好了,不要為了那不長眼的下賤東西影響心情。」那公子哥語氣神色全是討好。

  男子並沒有答話,只負手而立,這一次卻是將視線投過來看陳秋娘,眼神冷冽,冷漠的神色略有幾絲厭惡。

  喲,老娘跟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麼,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厭惡的神色。陳秋娘覺得十分奇怪。

  「念奴,知道你今天受了那姓張的氣不痛快,改天我一定替你討回來,你就不要生氣了。」那公子哥又說,摺扇輕打在手上,語氣十分討好。

  男子收回目光,垂了垂眼,長睫毛輕顫,一邊理衣衫,一邊說:「世間萬物,我想計較就計較。我不想計較便不計較了。若要報仇,得是我親自動手的,公子就不必多費心。」

  「你的事,怎麼能說費心呢。當然,你若不願我插手,我自然就不插手了。」那公子哥寬袍衣袖一拂,摺扇「啪」地打開。

  這兩人,看衣著是小廝和公子,看對話與神色,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陳秋娘就算瞎眼了,也能聞出這兩人古怪,更何況從那公子哥的神情面相看來,他絕非善類。

  這此處危險,不宜久留。陳秋娘當機立斷,立刻就快步往小巷子裡走,企圖穿過小巷子走入鬧市。卻不料才走了一兩步,就看到那公子哥將視線投過來,邪邪地笑道:「小娘子,來者是客,怎麼就走呢。留步呀。」

  陳秋娘假裝沒聽見,加快腳步,幾乎小跑起來。那男子卻是摺扇一合,閃身就過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小娘子,我看你許久了。從哪裡來的呀?」他摺扇又一開,故做瀟灑地扇了扇,一臉意味深長的笑。

  陳秋娘畢竟前世裡活了三十歲,自然看出他的笑意裡有淫邪之氣,又想到剛才兩人對話,已篤定他是朱家子弟,還很可能是自己的未曾謀面的未婚夫。

  這朱家,聽奶奶那口氣,原本就不是善茬。朱家人在亂世裡謀生存,還在戰火紛飛的北地跑來跑去,能在食人如常的亂世做生意,還敢遠赴關外,跟契丹人做皮貨生意。這樣的亂世,沒有狠戾的心腸與手段是絕對不會成功的。那麼,這樣的朱家,對子孫的教育也可想而知,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危險近在咫尺。陳秋娘一閃身,繞過這男子,就加快腳步,想快點轉入大街巷,融入人群,那麼這男人就不敢這麼造次吧。畢竟今天是趕集日,大街巷人頭攢動。眾目睽睽之下。

  到時候,她就可以找到馬四爺,速度回家。然後,她會再想方設法找張賜將朱家那戒指找回來,由李桃花送過來,徹底擺脫朱家。

  但她才走了兩步,這公子哥身手卻很不錯,一閃身又攔住了她,一臉笑意地說:「小娘子,別害羞啊。告訴本公子,你可是慕了我的名而來?」

  這一開口就是登徒子本性,陳秋娘垂眸,卻依舊不卑不亢說:「我只是替人捎個口信給朱家老爺子,公子自重。」

  「喲,念奴兒,你聽這小娘子的聲音,小小年紀,這聲音脆生生的,真是好聽,讓人骨頭都酥了。」男子嗓音渾濁,話語裡全是**。

  紈褲子弟淫邪之輩。陳秋娘已為這人定論,同時也清楚自己面臨的危險超乎自己的預計。論力量,絕對不是這人的對手,論勢力,對方更是甩了幾十條大街,論智謀,自己也不敢說就百分百能勝過他。

  現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這廝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強搶幼女的行為。所以,她便只一句「公子也是有身份的人,請自重」,便往旁邊挪步繞開他,繼續往巷子裡走。

  那人卻依舊不依不饒,快步過來擋住她,說:「我曉得你也是慕了我朱公子的名來的。也曉得你們女兒家最是表面害羞,內裡浪得不得了。你就別裝了,本公子都知道。」

  他語調放浪,伸手就來抓陳秋娘。陳秋娘前世裡就是混世魔王的那種,打架什麼的也是有的,對於這種套路早有防備,於是在他伸手來抓時,立刻就一躲身,躲避開這人的一抓。

  「喲,有意思啊,真帶勁兒。念奴兒,幫我把這小娘子抓回府去,這年頭,這樣水靈有趣的小美人胚子,讓公子我骨頭都酥了的貨色幾乎都看不見了。今天真是天上掉下來慰勞本公子的。」那男子言語越發放浪,命令那美貌小廝動手抓陳秋娘。

  「公子也是有頭臉的人,請自重。」陳秋娘朗聲道。心裡其實也知道這話沒有絲毫份量,這種潑皮無賴若是要臉講理的,就不會成潑皮無賴了。

  「我很自重。」男子笑嘻嘻地說,「來,跟著本公子吃香喝辣的去。這六合鎮方圓幾百里,你還真找不到比我待人好的了。你這等姿色,看你這穿著,將來配個粗俗的鄉野漢子,實在是可惜的。」

  男子一邊嘖嘖地說,一邊又略帶央求的口吻催促道:「念奴兒,你快些來幫我。若是我動手,一會兒老爺子知道了,少不得又囉囉嗦嗦的。」

  「老太爺身子不適。你就不該。若是惹了什麼禍事,被罰了,也是應該。」那小廝冷了一張臉,聲音也冷冷的。

  「你不多嘴,誰知道?雖我寵著你,但你做事也要有分寸,不要忘了自己是誰,也不要忘記自己肩上還擔著什麼。」那男子再無之前的討好之色,將寬袍衣袖一甩,臉上陡然森寒。

  那男子聽聞這種怒斥,神色依舊平靜,一絲波動都沒有。他只是略略整了整衣衫,閒庭信步似的往陳秋娘這邊走過來。

  陳秋娘這會兒已看清了形勢:這是人家府邸門口,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即便有,就看這男子的做派,也沒人會救她的;再說,這男子本就是潑皮無賴,講道理脫險的道路顯然是浪費口舌;第三,自己年幼,人單力薄,力量上也不是這兩人的對手。

  罷了,形勢所迫。如今反抗也是被抓進朱家,不反抗也是被抓進朱家。倘若不反抗,對方的警惕勢必降低,到時候,從長計議,還更便於逃脫。

  於是,她就那麼負手立在那裡,抬眸看著那叫念奴兒的美男慢慢地走過來。

  那念奴兒看到她平靜的神色,眼神裡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蹙眉,滿臉都是對她的厭惡。陳秋娘也是狠瞪他一眼,算作回敬。

  「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你今日逃不掉,無用的掙扎浪費精力,只會讓人難堪。走吧。」美男走過來,也不拉她,只是斜睨她一眼,說了這麼一句。

  那朱家公子卻已走到朱家大門口大聲呵斥:不長眼的東西,本公子回來了,還不來開門?

  陳秋娘並沒有因為美男一句話,就挪動步子。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做著無聲抗議,儘管這抗議無安全是無用功。

  「毫無疑問。走吧。別逼我動手。」美男語氣冷漠。

  陳秋娘垂了眼,挑釁地看了這念奴美男一眼,大步向朱府而去。

  那門房小廝已笑嘻嘻地打開門,腰幾乎都快彎到地上,恭敬地說:「公子,您今兒個回來得真早。」

  「不長眼的東西,你是偷懶睡覺去了?」那朱公子抬起一腳踢到了那門房小廝,然後看了看陳秋娘,才對那倒地的小廝說,「你要碎嘴告訴老太爺,小心你祖宗三代。」

  「哪能,小的什麼都沒看見。」那小廝滿臉獻媚的笑,爬起來拍拍塵土,就彎腰低頭喊:「恭迎公子回府。」

  這朱公子冷哼一聲,這才趾高氣昂地大步踏進朱府。陳秋娘則是走在朱公子之後,那念奴兒走在陳秋娘的身後,雖不曾動手,但有其實算是脅迫著她。

  這朱家大院倒是貴氣,進了大門,走了一段小弄巷,才是厚重的二門。因為知道朱公子要回府,那二門早就洞開。陳秋娘從昏暗的光線裡看到前面四方形的小院落,那邊還有三門。踏過三門,才是慣常的照壁。照壁灰磚砌成,照壁上是闢邪的圖騰,題字為草書。陳秋娘無心辨識,只默默留心朱府地形,以便於逃離時,不至於手忙腳亂。

  不過,看這大門口就這樣森嚴,一層又一層,每層都有人把守。陳秋娘的心裡不免打鼓:要逃出這樣戒備森嚴的朱府,難度相當高啊。

  一行三人轉過照壁,就有個灰布方巾的中年男子躬身而立,寬闊額頭,小眼眯成縫,面帶著微笑,迎上來拱手道:「大公子,老太爺叫你回來就去一趟。」

  「又什麼事?」朱公子頗不耐煩。

  「老太爺沒說,只說讓公子去一趟。」中年男子聲音溫和,說的是北方話,舉手投足一股子的儒雅之氣。陳秋娘暗自觀察,猜測此人的身份,卻不料那男子也是不經意地掃過來瞧她,明顯面上一怔,卻又很快移開,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神色。

  「他沒說?哼,整個朱家誰不曉得老太爺最信你?你也不看看將來誰當家,哼。」朱公子一甩衣袖,冷哼一聲,又轉頭一本正經地吩咐念奴兒:「你將我這小妹子送到書齋去,給我當伴讀了。哦,順便讓秀紅給她沐浴一下,髒兮兮的,辱沒了孔聖人。」

  那中年男子面色不改,還是不卑不亢的,只是掃了陳秋娘一眼,繼續讓那朱公子趕快去見老太爺。

  陳秋娘卻並不因為朱公子的離去,以及他說送到書齋當伴讀而鬆口氣。因為她聽得出那廝話語裡的淫邪,那書齋怕也就是冠冕堂皇的淫窩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06 PM

第017章 朱家

  朱公子一甩衣袖,十分不甘願地轉過迴廊去拜見朱老太爺。那叫念奴的美男依舊冷了一張臉,對東張西望的陳秋娘冷聲說:「東張西望,你也出不去。自己跟上,別讓我麻煩。」

  陳秋娘瞟了他一眼,想用眼神鄙視一下這個貌似給那朱公子做男寵的美男。卻不料那美男已轉身往內堂走。

  周圍的站了不少家丁,凶神惡煞的,還有幾個滿臉橫肉的還拿眼神狠狠瞪著陳秋娘,其中一個還冷哼一聲,小聲說:「念奴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你不聽他的。找死麼?」

  陳秋娘看他一眼,並不理會,而是跟那念奴兒的去處去,穿過一間堂屋,繞到一處清雅院子,便是那朱公子的住所。院子匾額是金字的隸書,提了「香居」二字。

  陳秋娘看到這俗不可耐的兩個字,不由哂笑,這朱家果然是暴發戶之家,這朱公子也算是「癩蛤蟆戴眼鏡」,裝有文化,學人玩深沉。

  不過,陳秋娘可沒因這兩個字看不起朱家,認為朱家水淺。相反她依舊覺得朱家水深,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可是朱家祖上走南闖北,在亂世兵戈中掙下的。再者,像念奴這種氣度與姿色的男子,亦是一口北地音,竟在朱家公子這種淫|邪的賤人手底下,要知道北地來到蜀中的,大多數都是各種權貴,或者與權貴有關的人,來這富得流油的蜀中發財的。

  這朱家處處透著古怪。自己要步步小心才可以。陳秋娘暗自告誡自己。週遭的那種壓迫感比剛才更甚。

  那念奴兀自踏入院內,看陳秋娘沒跟上,便站在原地等她,亦不說話,只用一種淡然的眼神看著她。陳秋娘與他對視,說不出他眼裡到底有什麼。

  這人像一口幽深的井,他的神情舉動總讓人看不透。這絕對是個不簡單的角色。

  陳秋娘兀自判定,亦不多跟他口舌,跨步踏入「香居」。這院落裡倒比那俗名雅緻得多。亭台樓閣、花圃池塘,都是一應俱全,佈局精美。

  她這才剛進院子,才轉過一叢碧綠的芭蕉,就有個十五六歲的紅衣丫鬟便正對門的房間裡竄出來,站在廊簷下將陳秋娘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掃視了幾遍,才裝腔作勢地拿了手帕子略略掩嘴,咳嗽一聲,問:「念奴兒,她是誰?」

  陳秋娘看她裝束做派,頂得上個姨娘的模樣,但那裝扮又是丫鬟裝束,理應只是得寵的大丫鬟。

  「帶她去沐浴更衣,送到書齋去。」念奴兒淡掃了那紅衣丫鬟一眼。

  紅衣丫鬟一聽,對她的那種防備神情瞬間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居高臨下的嘲笑神情,頗為倨傲地說:「我道是什麼來歷,原來是公子新歡。」她說著,又問,「公子呢?」

  「去老爺子那裡了。」念奴回答,語氣有些不耐煩。

  「老爺子病重,公子還總往外跑,怕這次少不得又要挨罵了。」紅衣丫鬟感嘆。

  念奴沒理會,只伸手撫摸花圃裡一叢碧綠美人蕉的葉子,神情專注。這人生得美,與這花圃裡的花相映,簡直是絕美的畫。

  紅衣丫鬟討了沒趣,便又轉過來狠狠瞪了陳秋娘一眼,說:「你既入得這院子裡來,就得守規矩。這朱府是講究規矩的。」

  陳秋娘亦不言語,只低眉順眼站在一旁,心裡卻是將剛才所觀察進行了飛快總結,想找出可能逃生的路線,卻是越分析越絕望。

  大約是陳秋娘的低眉順眼讓這紅衣丫鬟感覺到了尊敬以及站在高位的快感,她只狠狠嘀咕一聲「還算老實,就是木訥了些」,然後又對念奴說,「老爺子這回病得可不輕。大爺把十里八鄉的大夫都請來過了,不見起色。聽說大爺昨天又啟程去成都府了,說找前些年替主上看好頑疾的神醫了。只不過這幾年亂,據說那神醫早就失蹤好久了。這回大爺過去,也是碰碰運氣了。」

  她自顧自地說得越發起勁兒,念奴卻只是瞧著花圃發呆,像是人還在,魂早就出竅飛走了似的。這人連朱公子的大丫鬟都不放在眼裡,在這府邸地位真是不一般。

  陳秋娘暗自觀察,卻又聽那大丫鬟說這朱老爺子已經病重,每況愈下。所以,趁著還算清醒,就讓管家找來了十里八鄉最體面的金牌媒婆李桃花。一方面,讓李桃花去那敗落的陳家談退婚的事,還叮囑那李桃花任憑陳家開條件呢,說也算報答陳柳氏當年的相救之恩。另一方面是去成都府首富楊家,給二小姐送簪花帖子。

  「那楊二小姐的叔父如今掌管成都府的守城兵馬呢。跟大爺是故交呢。」大丫鬟繼續說,絮絮叨叨的。

  念奴卻依舊在發呆,神遊。大丫鬟似乎也不在乎念奴的表現,像是多日不曾說話,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活人,便一股腦兒地倒出來了,也不在乎對方是否有所回應。

  所以,她略停頓,又走了幾步,靠到念奴身旁,壓低聲音說:「你可知道,那原先跟公子有婚約的陳家已經敗落了麼?先前,老爺子就不怎麼瞧得上那丫頭琴棋書畫、女紅刺繡樣樣不會,若不是礙於老太太的面子,陳家還算是體面,早就退婚了。而今,陳家敗落,慘淡得很。而那丫頭被蛇咬,死透了,誰知道一場雷雨,就詐屍活過來了。這等不祥的人,斷然是不能進朱家的了,何況,老爺子在她詐屍一天後就病了。道士來了,都說凶月雷雨詐屍,晦氣得很。老爺子這才連夜喊李桃花去退婚。還說陳家要求儘量答應,也算報答陳柳氏當年的奔走救命之恩了。」

  我去,生老病死的,這朱老頭快掛了,就怪我詐屍晦氣。我跟他有半毛錢的關係嗎?陳秋娘暗自腹誹,卻也確定了剛才那淫|邪公子哥就是那未婚夫啊。

  真是慶幸,朱家來退婚啊。要不然,這要嫁過來——,她可是沒有信心改造渣男啥的。她可是始終信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

  「公子最不喜多嘴之人。」念奴終於不耐煩,狠狠掃了那大丫鬟一眼。

  「你不說,公子怎會知道?再說,我這不是琢磨這老爺子是著急給公子辦喜事了。我們這院子將會迎來女主人,我在想我們這處境——」紅衣丫鬟依舊在吐槽。

  陳秋娘聽到這裡,總算是明白這女的為啥一股腦地吐槽。怕她這些時日一直在擔驚受怕,怕女主子來了,她地位有變啥的。這個時代,這種家養丫鬟,若是被主人討厭,輕的會丟去做粗活,配個下賤的小廝或粗漢子,重的就可能賣到妓院去,再不濟還會被買家煮了吃。

  人吃人,在這個時代,越往北走越是尋常可見。簡直都是一種全民活動了。

  「沒不該有的心思,安分守己的。你擔心什麼。」念奴不悅地說。

  這大丫鬟頓覺沒面子,就咬了唇,露出狠狠的神色,繼而一臉凶相地對陳秋娘輕飄飄地招招手,說:「走吧。」

  陳秋娘自知反抗會讓自己陷入更被動的局面,於是沒有絲毫反抗就跟那紅衣丫鬟出發。念奴兒卻是冷哼一聲:「我道是個有骨氣的,卻不料還是這樣的故弄玄虛。」

  這人好生奇怪,是他讓她不要做無意義的掙扎,這會兒卻又從骨子裡鄙視她不敢反抗。

  那紅衣丫鬟卻是吃吃地笑,冷冷地說:「喲,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初來乍到,抵死不從,上吊抹脖子、跳河跳樓,也虧得是公子耐心,還寵著你。哎呀,你說吧。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難得我們公子看上,免了餓死、流離,看這小蹄子,也是鄉野丫頭,哪能跟念奴兒你出身顯貴相比了。她還不暗自慶幸祖上積德呢。再說這些年,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我秀紅可是看多了。」

  那紅衣丫鬟原來叫秀紅,音調尖銳得像要拔高到雲端去了。那念奴兒一甩手,便是大步出了院落。秀紅輕哼一聲,掃了陳秋娘一眼,頗為輕蔑地說:「你也別喜出望外,不知身份。說得不好聽點,你就是公子的玩物。寵愛也就兩三天的勁兒。小心伺候公子,說不定公子膩了,還會留你在這朱府當個粗使丫鬟,不會把你賣去釣魚池的。」

  陳秋娘聽秀紅這話,算是知道這朱文康比自己想像中更紈褲子弟,更荒唐。沉迷美色,不論男女。強強民女,玩膩了就賣到什麼妓院窯子去,真是惡毒到了極致。

  想到這些,她又暗暗後悔。若知道這朱家是這等貨色,她還去爭那等面子做啥,李桃花來退婚,爽快接受,又何至於有了後面這些禍端呢。

  這人啊,還是不要做這種意氣之爭才是。陳秋娘一邊走,一邊想。

  「別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姐姐這是給你指明路。」秀紅見她走得慢,伸手掐了她的臉。

  陳秋娘想伸手打這女子,卻又忍住,只捂著吃痛的臉,說:「多謝秀姐姐。」

  秀紅大約很滿意自己的立威,就說:「走吧。前面去沐浴。」

  陳秋娘默默跟著,剛走了幾步,就聽見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07 PM

第018章 轉機

  「走水了,走水了。」一人大呼。之後,就聽見好些人在大呼「走水了,走水了。」

  這「香居」本來靜悄悄的,沒見著什麼人。這一呼喊,丫鬟婆子家丁全都跑出來了,每個都十分驚慌,四處張望,問:「哪裡走水?哪裡走水?」

  秀紅也停住腳步,到處看。陳秋娘也四處張望,不一會兒,才見著隔著「香居」矮牆的另一個院落裡濃煙滾滾,那火光居然強過了強烈的日光。看起火面積,卻不是一兩間房,應該是一溜兒的房都是燃起來,起碼有五六間。

  「呀,那是老太爺的住所。」秀紅聲音裡頓時慌亂,大聲斥責那些丫鬟婆子家丁:「快去救火,公子在那邊。若是公子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這些人統統都該賣到北邊軍隊裡做人肉包子去。」

  秀紅的聲音到後來已經是陰騭森寒。她日夜擔心害怕的,在這一刻全拿來威嚇那些比她地位低下的人丫鬟婆子了。

  那些丫鬟婆子一聽,果然嚇得瑟縮發抖,連滾帶爬帶著器具就爭先恐後地衝出「香居」去救火了。

  唉,這就是人性。不幸之人,往往會欺負更不幸的人。

  「後院又走水了。」正在這時,又有人拉長聲音喊起來。

  陳秋娘抬頭看,果然看見另一處院落又冒起濃煙。秀紅看著那一處冒起的濃煙,也一時怔住,自語:「火勢怎麼這樣大?」

  這樣大的火勢,不止一處。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絕對不是「天乾物燥」,誰不小心引起的。八成是有人故意放的。說實話,這麼混亂的時刻,倒是個逃走的好機會。

  嗯,要逃走,首先,得把這秀紅弄走。陳秋娘正在琢磨如何將她弄走。就見秀紅一個箭步衝出廊簷,抓住一個匆匆回來拿器具的小廝問:「老八頭,怎麼回事?」

  「哦,秀紅姐。估摸著是入春了,天乾物燥,也不曉得哪個不長眼的王八蛋不小心,引了火。現在水都不夠用,我們這池塘裡的水怕也是不夠的。現在管家已吩咐人去門外河裡打水了。」小廝一邊回答,一邊抓起院落裡的水桶就往外跑。

  「那公子呢?老太爺呢?」秀紅又提著裙子跑上去拉住那小廝。

  那小廝一邊跑,一邊說:「沒見著公子。老太爺倒是挪出來了。秀紅姐,我先去打水去。」

  秀紅大約是聽到那小廝回答「沒見著公子」,腳步一踉蹌。陳秋娘聽過她與念奴兒的對話,多少知道她對於失去朱文康寵愛的恐懼。所以,以朱文康的安危去擾亂她,就一定可以調走她。

  陳秋娘頓時有「天助我也」之感。身邊人可以輕易調走,這麼混亂的場面正是逃跑的好時機,更何況他們還要洞開大門去外面引水救火,簡直是暢通無阻的。

  於是,她就很擔憂地說:「秀紅姐,公子去了老太爺那裡,那裡也走水了,剛才那人也說沒見著公子。你說,你說,咱們公子,會不會有危險?你要不要,去看看?」

  陳秋娘的表演天賦還是頗好,她顫抖著說到後來,身子都在發顫。

  秀紅一聽,「哎呀」一聲,一邊自語「你說得對,我得去看看」,一邊提著裙子往院子外跑。跑了兩步,又轉過來陳了一張臉,惡狠狠地對陳秋娘說:「你在這裡乖乖呆著,別擅自去書房,公子的書房古董無數,你要打碎一個,撕了你也賠不起。」

  「嗯,我就在這裡等你和公子回來。」陳秋娘十分乖巧地回答。

  秀紅一溜煙跑出院子,這院子裡小廝丫鬟婆子全數出動去救火了,可以說是空無一人,偶爾幾個小廝丫鬟跑進來都是來拿救火器具,或直接從魚池裡打水的。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陳秋娘立刻拿了一個小水瓢,也是混在丫鬟婆子群裡往外跑。剛到院落門口,就看到那朱文康大步回來了,後面還跟著秀紅,兩人一前一後都在對面廊簷下了,正急匆匆地往這邊走。

  這時刻,出門遁走勢必會被發現,退回去估摸著就不怎麼走得了。陳秋娘心裡一咯噔,正想如何才好,聽得身後一小廝大叫:「公子書房冒煙了,是不是也走水了?」

  陳秋娘一看,立刻就推搡他說:「就是走水,還不趕快喊人救火。」

  那小廝慌亂之間就扯開嗓子喊:「趕快,趕快,公子書房走水了,公子書房走水了。」

  一群小廝丫鬟又是急急忙忙衝進來,陳秋娘趁亂躲到假山後。那秀紅和朱公子聽說書房走水,大約是心疼那些古董寶貝,也顧不上注意陳秋娘,便急急忙忙往書房趕去。

  陳秋娘吐了一口氣,覺得這場火來得太及時了。她混在救火的人群裡,從大門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朱府。

  一出朱府,她便快步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這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涔涔而下,春風一吹,竟涼得徹骨。

  這真是驚險異常,若不是這一場火,怕自己這一生就要被改寫了。陳秋娘吐出一口氣,拍拍胸口,定了定神,便快步往鎮口牌坊那邊去,估摸著馬四該返程了。只要搭上馬四的車,就暫時安全了。至少朱文康那混蛋也暫時不知道她住在何處。即便過一陣子,那混蛋還有心思來找尋她,即便找到,只要不在朱家,她就不會那樣束手無策。

  想到這些,陳秋娘加快步子。沒想到才走了一小段,從旁邊巷子裡竄出一個人擋住她的去路,嚇得她往後一跳,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是先前那北地少年。

  「我去,你突然竄出來,嚇死我了。」陳秋娘拍了拍胸口。

  他卻二話不說,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手,低聲一句「跟我走」,不由分說就拉著陳秋娘拐入一條小巷子,一路狂奔。兩邊是青灰色的高牆,爬滿苔蘚,幽涼的風在巷子裡穿梭,窄窄的巷子將日光和藍天分割成明媚的細線,像是呼啦啦一閃而過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陳秋娘一瞬間,錯覺這是初遇戴元慶那一年的暮春,在日光燦爛的江南小鎮的窄巷裡奔跑。那時的自己無憂無慮,覺得未來正閃閃發亮,幸福就在前方不遠處。

  少年拉著她跑過了這窄窄的小巷子,又轉了幾條只能容一個人側身而過的小巷。到了鎮子後的一條大河邊,在河邊一個破落大宅前停下來,對喘著粗氣的陳秋娘說:「這宅子荒廢多年,是鎮子裡有名的鬼屋,常常鬧鬼。鎮子裡的人都知道,所以,沒人來這裡的,你先進去躲一躲。」

  「躲一躲?」陳秋娘低聲問,認真看這少年的神情。

  「十里八鄉,朱家勢大。」少年低垂著視線,聲音很小,陳秋娘卻是一下子就知道這少年敢情一直跟著她的。

  「你跟著我?」她低聲問。

  「你初到鎮上,不知朱家做派,也不知道你那未婚夫.....」他有些侷促地說。

  「你怕我有危險?」陳秋娘這一句與其是在說問他,不如是在自言自語。這一刻,不知道怎麼的,多年不會起波瀾的心有著莫名的感動。

  「嗯。」他回答,聲音似有若無。

  陳秋娘一時不知說啥,兩人便相對無言,站在和暖的日光裡。

  「你,先在這裡躲躲。」過了一會兒,他終於率先打破沉默,指了指旁邊的宅子。

  陳秋娘這才打量這宅子,紅漆大門虛掩著,門上的輝煌早已斑駁,半塊匾額斜掛在門上,只有個「府」字隱約可見其模糊的輪廓。從虛掩的門縫裡看見去,亭台樓閣,卻不是蜀中建築風格,更像是北地宅子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08 PM

第019章 這樣的她

  蜀地建築,風格鮮明。不論是大宅子,還是普通民居,其特點,一眼可看出。但眼前這破敗的宅子卻分明是北地建築。

  北地建築,在趙宋軍隊入侵蜀中之前,成都府以及其附近的繁華城鎮都是極少的。即便有北方人來到蜀中,亦入鄉隨俗,隨了蜀中建築,極少有人在蜀中修建北地風格的房屋,尤其是這種耗費財力的大宅子,更別說在這種偏僻鄉野來修建。

  後來,趙宋入侵蜀中,留了不少的軍隊鎮守,有些官員、軍中長官就在蜀中落戶,這才有人修建北地風格的家宅。這北地建築在這蜀中才比以往多了一些,卻也不至於遍及偏僻鄉野。至少根據官階來說,鄉野油水不多,大多都是小軍吏前去,哪裡有錢修北地風格的大宅子呢。

  再說,趙宋王朝入侵蜀中不過是這兩年的事,而眼前這斷壁殘垣的破宅子至少得有二十來年了吧。

  偏僻小鎮,北地建築,殘垣斷壁,有名的鬼宅。這絕對是異於平常的存在。

  事出反常必為妖。眼前這宅子怕也隱藏著幽深的秘密,有著不同尋常的過往。會與眼前的少年有關麼?或者會與張賜以及張府有關麼?

  在這時刻,陳秋娘再次想到張賜。

  「這宅子沒鬼的,我住過很多次了。」少年催促,打斷了陳秋娘的思路,她不由得抬眸看他,想從他的臉上找出一點可能異常的蛛絲馬跡,卻只看到他略微蹙起的眉,那些猙獰的傷在臉上縱橫,眉宇擰著,浮著些許擔憂。只不過,他那一雙眸,卻真是干淨明亮得不忍直視。

  「真的,我在這裡過夜好幾次,都沒見過鬼。」他又解釋。

  「嗯,即便有,我也不怕的。因為再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她說這一句,恍然想起前世裡的點滴。

  是的,她不怕什麼,即便小時候可能怕過,她也早就忘記了。前世,在與外婆相依為命的日子裡,她學會的就是堅強、野蠻、強悍、掌控、一往無前。她的外婆是懷著戴家少爺的骨肉出走的大丫鬟,在大戶人家跟著少爺長大,少不得識文斷字。因此,身上有太重的書卷氣。而苦逼的鄉村生活裡,最不需要的就是書卷氣。

  外婆那個年代,鄉村裡的書卷女子是被瞧不起的,會被惡劣的男人時不時淫|邪**,更會被鄉村裡彪悍的女人欺負。外婆的命運大抵如此,而她卻始終靜默。

  陳秋娘,哦不,應該說那時叫江雲,她就與這樣處境的外婆生活在一起。起初,她是安靜、沉默的女孩子。起初,父親還在,日子還好一些。後來,只有她與外婆,小小年紀,她便看盡了鄉村裡的現實,看盡了世態炎涼。

  各種打壓,欺辱、**。各種人渣悉數登場。外婆可以淡漠如水,不予理會。可是她還是稚嫩的孩子,學不會心如止水。

  所以,她學會了掌控,從掌控村裡的那群小孩開始,她利用從外婆那裡學來的知識,舉一反三,掌控他們。小小年紀,她就能利用那些小孩子不經意的話語去掌控村裡各個家庭和睦與否。同時,亦以優異的成績掌控、禮貌的舉止去贏得老師對她的喜愛。

  同樣,她亦學會了剽悍。殺擋道的蛇,屠竄出來衝她吼叫的狗;攛掇可能的人上房揭瓦,還將責任悄無聲息推個乾淨;墳地、鬼屋,半夜來去,神情到內心,全是凶神惡煞,她覺得即便鬼神遇見她,都要退避三舍。

  從八九歲開始,遇見潑皮無賴敢有言行上的不敬,她已有絕對狠戾的神情與氣勢,磨刀霍霍,亡命舉動,讓許多人不寒而慄。

  十一二歲,她已然成為眾人不敢忽視,也不敢輕易招惹的孩子。在學校裡,她揍過很多人,拿過很多獎,名字全在成績榜榜首。

  大家對她敬而遠之。她也知道這樣強勢又凶悍的自己不會招人喜歡。但她沒有辦法,她不可能做任人欺負的人,久而久之,她已然不可能是柔情似水的女子。

  但從記事開始,她心裡到底還有一絲柔軟的念想:老天,讓我將來遇見一個溫潤乾淨的男子,讓他來保護我,我就可以為他柔軟,卸下彪悍,從此後,歲月靜好。

  後來,她遇見了戴元慶,她以為一切即將開始,可命運沒有給她柔軟的機會。她輾轉他鄉後,從飛揚跋扈變得沉靜淡漠,但內心卻比以前更強悍。

  「最壞的已經來過,從今往後,再沒有什麼可以去害怕的。」那一年,她在京城機場,看著窗外起起落落的飛機,看著在玻璃窗暗色裡自己的影子,低聲對自己說。

  那一次,是她最後一次落淚。即便在外婆去世時,她也再沒有流下一滴淚。

  如果,有一個人保護,便不用自我保護。

  午夜夢迴,她曾這樣想過。醒來,卻只是略略笑自己太天真。如今這樣強悍的自己亦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可以保護自己。

  「那你進去躲一躲,不要磨蹭了。」少年朗聲說,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了,謝謝你,我要回家。」她笑著回答。

  「朱家勢大。」少年著急地指出她的處境。

  「我知道。但朱家走水,一時半會兒,不一定會想起我。我要趁他們沒發現,盡快回家。」陳秋娘語氣平靜。

  她確實可以躲避在這廢舊鬧鬼的宅子裡,直到躲避到朱府搜查到沒勁兒,才悄悄回去。但萬一在躲避的這段時間裡被朱文康抓回去,卻是比在柳村被抓住更危險。在這裡,她沒有一個熟識的人,就連眼前的少年,也不過是萍水相逢。她不清楚他的來歷,不知道是好人還是壞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在這裡被抓住,連個向陳柳氏通知其行蹤的人都沒有。

  在柳村,好歹還有熟人在。她若被抓,陳柳氏斷然是知道的。陳柳氏雖殘疾,但她是花蕊夫人的奶娘,能伺候花蕊夫人那麼多年,又在宮廷裡生活多年。陳家後來亦是富貴人家,風光過一陣子。這陳柳氏少不得也是有些門道的。若是她有危險,以陳柳氏對陳秋娘的疼愛,定然會不顧一切去營救的。

  再說,她還迫切想知道張賜的死活,要設法拿回玉戒。而王管家接到信,定然是馬不停蹄去營救的,要知道他的消息,就必須在柳村。

  另外,她還擔心那些住在村裡的黑衣人,因為她怕自己在營救張賜這件事上做得並不是神不知鬼不覺,若是擔心的一旦成真,就會給陳家帶來殺身之禍。若是她在,她還會竭盡全力去與之周旋。

  於情於理,必須回去。這就是陳秋娘得出的結論。

  「你太低估朱文康了。」少年輕輕搖頭。

  「你很瞭解他?」陳秋娘詢問,腦子裡懷疑這少年與朱文康熟識,另一方面,又想這朱文康是這十里八鄉的富戶,大家自然知曉這公子哥的德性。

  「十里八鄉對朱家公子只一評價『淫』。都說他是**之徒。成天裡想的都是這亂糟糟的事。他書房裡的火根本沒燒起來。所以,他很快會發現你不見的。」少年十分急切地評說了朱文康一番。

  陳秋娘卻是從這敘述中聽出了一件事:今天朱家走水果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人為。這個人應該就是眼前的少年,至於他的動機——

  或許——,是為了幫自己?

  陳秋娘想到這個可能,心裡簡直沒法平靜。這少年的處境在這六合鎮並不好,卻還冒險幫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你怎麼知道書房裡的火沒燒起來?」她執意問。

  少年不語,一把拉了她的手,不由分說地進了那破落的院子,又輕輕掩好院門。院裡青青蔓草瘋長,在微風中舒展。他拉著她走了幾步,便有鳥雀受到驚擾,撲騰騰往藍天裡展翅而去。

  「你跟朱家有關吧?」陳秋娘繼續追問。剛才她分析了那一場火怕是這少年所放,但那火勢分明是在朱家內宅,那這少年必定也在朱家內宅,若不是偷摸進去,就必定是跟朱家很有淵源。但朱家戒備森嚴,大白天要偷摸進去,幾乎不可能。

  少年依舊不語,只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穿過叢生的蔓草,一直往廊簷那邊走。陳秋娘不死心繼續問:「那火是你放的,對吧?」

  少年這才頓步垂眸,只輕輕一句:「你救過我一次,我自然要救你。」

  果然如此!

  陳秋娘腳步一頓,內心波瀾起伏,抬眸望著眼前的少年。少年低垂了頭,侷促不安。

  「我那只是舉手之勞。你這樣做,得罪那朱文康,若是被發現,怕你這日子......」陳秋娘嘆息一聲,沒說下去。如今,趙宋王朝在蜀中燒殺擄掠,引得蜀中人人仇恨趙宋,仇恨北地。這流落蜀中的北地少年在這蜀中小鎮的日子本來就舉步維艱。如果朱文康得知是他壞了好事,還縱火,即便是打死了他,將他千刀萬剮,怕周圍群眾都會拍手稱快的。

  「不會發現。」少年頗語氣頗為固執地安慰她。

  陳秋娘不語,就那樣看著他。他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整個人顯得手足無措,便低頭垂眼。日光斜照,他那長睫毛起伏,密刷刷的像一把小扇子,那瘦削的臉龐雖猙獰著傷痕,但在暮春和暖的日光裡,竟讓陳秋娘想起「如玉」二字。

  陳秋娘一時之間不知對固執的他說什麼,於是只那麼靜默地站在荒煙蔓草的荒廢庭院裡,看著這個身份不明的北地少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09 PM

第020章 鬼宅奇遇

  眼前的少年,顯出侷促不安,一雙手簡直不知該往哪裡擱,時而在身體兩側不知所措,時而又握拳,時而在身前交疊.......

  陳秋娘看著他這些細微的動作,知道這是一個不習慣與人打交道的人,或者說是一個鮮少與人打交道的人。

  然而,他很快調整過來,雙手交疊在身前,陡然挺拔了瘦削的身姿。此時的他,站在日光陰影裡,在荒草淒淒裡,就那麼抬頭看過來。

  陳秋娘與他對視,瞬間只覺得那一雙眸明亮乾淨讓人移不開眼。

  「你今天,非得要回家麼?」他問,語氣裡早不是先前的慌亂,轉而是說不出的鎮定。

  「是。家有嗷嗷待哺的弟弟,還有腿腳不便的奶奶。」陳秋娘一邊回答,一邊定睛看這少年,只見他臉上的侷促早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沉靜。

  「那你先在這裡躲一躲。這個鎮上的人都對這個宅子很忌諱,沒人敢來這裡的。」他指了指這院落裡的西廂房。

  「這是為何?難道就因為鬧鬼麼?」陳秋娘詢問。這小鎮上的北地建築,如此破敗,又是有名鬼宅,確實很詭異。

  「不太清楚。只聽人說,十多年前,這宅子一夜之間,所有活物全部死光。之後,鎮裡的人時常聽到宅子裡傳說的各種哭聲,還有人看到鬼影飄過。」少年敘述。

  「哦。可是,全鎮人都害怕。就這樣,不至於讓全鎮人都忌諱吧?」陳秋娘追問。她可不認為這宅子就這種程度就能讓鎮上所有的人都害怕,即便古代人對鬼神十分敬畏。

  「不知道。」少年回答。繼而話鋒一轉,強調,「不過,我住過很多次,包括晚上過夜。沒看到過鬼影,也沒聽到過奇怪的聲音。」

  陳秋娘知道他是想讓她安心在這裡躲避,為她的安危著想。不過,她卻還是忍不住問:「你就不怕對我說這裡鬧鬼,我害怕麼?」

  「你——」少年一個字吐出,就怔怔看她片刻,說,「你不會,你不害怕。」

  是啊,她的確不懼怕鬼魅,儘管她的穿越已證明可能真有鬼神的存在,儘管這個宅子裡可能真有恐怖的東西存在。但比起被朱文康抓回去可能的遭遇,她真的不害怕鬼魅。

  陳秋娘調皮地聳聳肩,兩人一時又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片刻,那少年打破沉默,說他出去看看外面情況。一邊說,一邊拖著受傷的腿腳,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陳秋娘被他留在這院落裡。偌大的宅子,叢生的荒草在風中搖曳,蜘蛛在廊簷下的蛛網裡愜意地躺著,鳥雀在樹的濃蔭裡發出清脆的叫聲。那些被歲月斑駁的亭台樓閣,碧瓦飛甍,無一不顯示出這院落的破敗。

  此刻,陳秋娘倒無心冥想這宅子昔年的輝煌,也沒興趣去思索那一夜之間的慘烈到底是仇殺還是別的,更沒興趣追尋這宅子裡可怖的存在又是什麼。她此刻所想的是:索性就相信那個少年一次,相信他是真的幫她的。

  前世的三十年歲月,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人性反轉。她已很難百分百地相信任何一個人。對於任何人、任何事都會懷疑,都考慮截然相反的可能,做完全準備。

  而這一刻,她思前想後,也覺得毫無退路,唯有豪賭一把:相信這個少年。

  所以,她快步走到西廂房,在一溜房間裡,選了一間房門窗算是比較完整的房,輕輕推了門。門一推,風率先撲進去,屋裡的煙塵似乎都受到了驚嚇,在屋頂漏下的日光裡驚慌失措地亂飛。屋裡一張圓桌子和幾個凳子上厚厚的灰塵也一併動了動。

  屋裡陳設簡單,除了一張桌子,幾個東倒西歪的凳子,便只剩下旁邊早已失了光彩的珠簾。

  陳秋娘掩鼻,等那些驚慌失措的煙塵落定,才走進去,拿了從院裡順手扯來的青草將凳子上的灰塵拭擦乾淨,坐下來捶著痠痛的腿腳。

  看來鍛鍊身體必須要提上日程了啊。這陳秋娘雖然是美人胚子,但身子骨太弱了,這才跑一陣子,就累得渾身痠痛。陳秋娘一邊捶腿一邊想。

  她捶了一會兒,手也捶得痠痛,索性就靠著桌子坐著安靜休息。這破敗的院落由於離集市很遠,又在老街,平時沒什麼人走動,再加上是鬼宅,人們避而遠之。因此這裡,格外安靜,除了無邊風聲,偶爾會有不知名的鳥清脆地叫幾聲。

  陳秋娘靜坐著,豎起耳朵聽可能的腳步聲,到底是少年一人回來,還是會劇情反轉帶了人來?

  她這樣警覺地聽著,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一種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響起。聲音就在這房間裡,且近在咫尺。

  陳秋娘第一直覺是蛇,立刻起身,循聲望去,卻並不是蛇,珠簾的後面有個影子一閃而過。陳秋娘頓覺渾身冰涼,腿腳發軟。

  她是不怕鬼魅,但對方若是壞人。她不過是個小女孩,身單力薄,實在沒有多少勝算啊。這世道,壞人總是比惡鬼可怖。

  陳秋娘死死地盯著那珠簾後面,但那珠簾後只有風盤旋著,一點動靜都沒有。剛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她的錯覺。

  但陳秋娘絕對不相信那是錯覺,這屋裡定然有另一個人存在。只是既然對方沒有發難,那麼就這樣輕輕地退出去,互不侵犯吧。六合鎮這樣大,總有可以躲避朱文康的。

  她打定主意,便警覺地注視著那珠簾,慢慢往外挪步。好不容挪步到門邊,鬆了一口氣,一腳跨了出去,一回頭卻被嚇了一跳,廊簷下赫然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髒兮兮的,頭髮打結,濃密的鬍子拉雜,臉上黑乎乎的,眼眶凹陷,眼珠子渾濁。他站在廊簷下,與陳秋娘隔了一段距離,但風中還是隱約可聞到酸臭味。此刻,這人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陳秋娘。

  「新月。」那人忽然開口,蜀中方言,吐字並不是太清楚。

  陳秋娘認為他認錯了人,在叫別人的名字,便回答:「大叔認錯人了。」

  他沒回答,只是喃喃自語:「兩儀轉,乾坤變。新月。」

  這人喃喃自語,到後來,一下子又快步走過來,盯著陳秋娘說:「新月,坤極。」

  「什麼?」陳秋娘後退了幾步,與這人拉開距離。

  「坤極,新月,新月,哈哈。」這人自言自語,繼而又哈哈大笑,神情瘋癲。

  原來是個瘋子,怪不得會到這有名的鬼宅來。陳秋娘鬆了口氣,準備重新找個地方躲避一下,這才剛一跨步,那人卻一下子跑過來,很興奮的語氣,說:「兩儀轉,乾坤變。新月啊,新月。」一邊說還一邊拽陳秋娘的衣衫。

  陳秋娘沒有跟瘋子打交道的經驗,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先前的少年已回來,快步跑過來,拉了那瘋子,說:「回你的東廂房去,你來這裡作什麼?」

  「新月,坤極,坤極。」他倒是放開了陳秋娘,卻像是知道了什麼高興的事似的,對著少年拍手分享。

  「回你房間去。」少年亦用蜀中方言呵斥。

  瘋子卻像是沒聽到似的,又自顧自地往院子裡跑,依舊在喃喃自語。

  「據說他是相士,十多年前從外面回到六合鎮,忽然就瘋了。平時,他住在東廂房一間屋裡,從不出來,不知道他今天怎麼到西廂房來了。」少年解釋。

  陳秋娘點點頭,轉了話題詢問少年外面的情況如何,她可沒興趣去瞭解一個瘋子的過往。少年這才告訴說那朱家老頭竟然死了,朱文康正忙著肅清他的弟弟叔叔的,沒多餘精力來抓她,她是安全的,可以立刻動身回去了。

  這真是個好消息。陳秋娘鬆了一口氣,對他誠心底鞠躬說「謝謝」。少後退一步,搖搖頭,固執地說:「不必,你救過我的。」

  「那算什麼。」陳秋娘笑了笑,又不是真的拯救他性命啥的,何況一開始,她的動機並不純。

  少年瞧著她,抿了抿唇,才低頭說:「除了我母親。沒人對我好。」

  陳秋娘心裡一顫,頓時覺得慚愧啊。她最開始只是出於看不慣,又出於想找個人幫她迅速熟悉六合鎮,便**速完成自己的任務罷了。而他卻認為她是對他好。她苦逼地在柳村生活,為溫飽發愁,除了計算生活,算計人,她哪裡有對人好的心思啊。

  「我只是恰巧....」陳秋娘實在不知該如何去應對,整個人都頗不自在。

  「好了,走吧。」他似乎比她更不善於這種對話,急切地打斷她的話,率先轉身往屋外走。

  兩人出得院子,一前一後,穿過狹窄的巷子,從僻靜的老街轉入熱鬧的新街集市。人不如上午時分多,但卻還是熙熙攘攘的,各種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

  「你去哪裡。」少年詢問。

  「我去鎮口,有馬車回的。」她回答。週遭人來人去,不斷將他們倆分割遠去。

  少年撥開人群,到她身邊,說送她。秋娘搖頭,低聲說:「謝謝,但你不可再與我一起。再說,這裡人多眼雜,朱文康會知道的,對你不利。」

  「我不怕。」他固執地說,眉頭蹙起來。

  「萍水相逢。再者,若是正面對決,你護不了我。」陳秋娘斬釘截鐵地說。她實在不想說這麼傷人的話,但她必須這樣說。因為這六合鎮是朱文康的天下,若是讓朱文康知道他與她走在一起,那很容易聯想到朱家的大火可能是他放的。朱文康一旦懷疑,這種財大氣粗的公子哥怕不會講究什麼證據,一股腦就亂棍打死了。

  「我——」少年一個字吐出來,然後緊抿雙唇看著陳秋娘,沉靜的神色迅速頹敗。

  「好了,我走了。」陳秋娘不忍看他,便一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聽見少年字正腔圓的乾淨聲音,他說:「你記得,我叫柴瑜。」

  陳秋娘轉身過去瞧時,少年已一路小跑,在熙然的人群裡,跑出去很遠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11 PM

第021章 六合鎮

  陳秋娘跑到鎮口,馬四已經套好馬車,正在整理為村裡人帶的貨。他看到陳秋娘,卻是一句:「娃子跑這麼快做啥?」

  「哎,怕四爺爺久等呢。」陳秋娘脆生生地說。同時還觀察了一下四周,看看這去柳村的必經之路口是否會有異常。拯救張賜的人是不是已經出發了。

  「怕我不等你吧?」馬四看了她一眼,語氣暗沉沉的,滿是陰陽怪氣。

  陳秋娘知曉這等孤獨男人向來脾氣古怪,便也不計較,卻是笑嘻嘻地回答:「哪裡的事呢。四爺爺說笑了。誰不知道四爺爺最是信守承諾之人呢。」

  此等為人辦事之人,最喜被人誇讚守信正直。陳秋娘這一頂高帽砸過去,馬四雖只是掃了她一眼,就繼續檢查為人所帶的貨品,但那神色卻是多了些許得意之色。

  陳秋娘叉著腰,平復奔跑帶來的不適感。馬四慢悠悠地又檢查了一遍貨物,理好韁繩,讓陳秋娘跳上馬車,這才套了馬,問:「這小鎮沒青城縣好玩吧?」

  陳秋娘抓好了馬車邊緣,繫了繩子,才回答:「哪能呢。各有各的特色呢。我看這鎮子風水不錯,人也不少。」

  」喲,娃娃還懂風水了?」馬四拔高聲音,掃了陳秋娘一眼,一臉全是「你就忽悠我吧」的神情。

  「以前在青城縣時,見過幾個有名的風水先生。略懂,略懂。」陳秋娘順勢就往下接,脆生生的童音,讓陳秋娘都覺得自己天真無邪的。

  當然,她對風水還真是略懂。這要得益於前世是血學土木工程的。中國工程自古就少不得跟風水沾邊。到她上學那會,系裡更有個瘋狂教授,人稱「神棍」,除了專業課的知識之外,特別喜歡給學生講述建築特點與風俗、民俗。

  這神棍大人基本上是將建築民俗史都講了。從古代建築的材料結構、地域特點講起,到建築朝向以及照壁作用,以及詭異的活人奠基、殘忍的嬰孩靈魂鎮宅等。到最後,他更是將風水學也扒拉了一遍,說建築與風水學是密不可分的。也因此,凡是那位神棍大人的弟子,對風水多多少少都是懂一些。有些人還拿著神棍的知識忽悠得受到周圍人的尊敬,有些無節操無下限的男生,還一臉嚴肅地拿著風水學騙妹子。

  「那你說這六合鎮風水如何好了?」馬四還是一臉不信。其實也難怪馬四不信。以前的陳秋娘雖說大戶人家出身,但在柳村這半年,木訥懦弱。留給大家的印象就是被端破碗按家按戶要飯,或者被陳全忠打得雞飛狗跳地哀嚎,整個村子就剩她的哭聲了。哪裡能是現在跟馬四對話這機靈模樣呢。

  依山傍水,福氣之地。」陳秋娘先煞有介事地丟出倆風水術語。

  馬四「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地說:「這話我都能說。我們柳村還依山傍水呢。」

  「四爺爺這話沒錯。不過,這要看山怎麼依,水怎麼傍。你看這六合鎮依的山,半環抱六合鎮,擋煞氣、聚福氣。那水蜿蜒而過,卻是碧玉帶纏腰。這是天地四方之形,典型的聚福納瑞的風水寶地呢。」陳秋娘進一步分析。

  「這麼說來,倒像那麼回事了。」馬四一甩鞭子,那馬嘶鳴一聲,奔跑起來。陳秋娘緊緊抓住馬車橫板條,對抗著顛簸,大聲說:「這必須是真的呢,我見過的那幾個風水先生,也是青城縣的名家呢。」

  反正青城縣離這裡也挺遠。隨便說說,也是無所謂。

  「讀書,倒是好的。」馬四感嘆一聲。

  陳秋娘「嘿嘿」一笑,心裡打定主意要趁著這回村的這一路,跟這位孤獨的老人閒聊一番。一則是可以通過閒聊瞭解六合鎮的情況,畢竟以後要在這裡混飯吃。她是很想跟陳文正合作,從熟悉的餐飲業做起,改變苦逼生活的。再者,她也想通過這閒聊來拉近與馬四的關係,便於以後來往於六合鎮。

  「四爺爺,這六合鎮的名字是不是也是風水先生取的啊?」陳秋娘等馬車平穩了一些,便找了話題跟馬四閒聊。

  「喲,你這娃娃倒比以往聰明了。」馬四又一甩鞭子,催促慢下來的馬兒前進、這才說起六合鎮名字的由來。

  說是唐朝初,蜀中有名的風水先生陪益州都督來眉州山區,遇見大霧迷路,最終到了六合鎮,頓時說這裡有六合之形,與青峰鎮這個名字相沖,那益州都督就當即題字更名的。

  「不過,那風水先生沒說啥聚福納瑞的風水寶地啊。」馬四不由得看了陳秋娘一眼,那眼神簡直就在直接詢問「娃娃,你真懂風水麼,莫不是在騙我吧」。

  「四爺爺,風水先生肯定有所保留的啊。若是說了,指不定多少人來這裡找尋所謂的福眼,或者遷居祖墳,或者修築宅邸,想要飛黃騰達呢。那位益州都督說不定就是悄悄找到福眼,移了祖宅啥的。」陳秋娘立刻回答。這一點,她還不需要風水知識就可以立即回答了。人性自私,大抵如此。她是農村長大的,那些年,鄰里因為祖墳被誰弄得缺了一塊石頭,或者是誰家的闢邪鏡子對著自家了,又或者誰家的房屋脊太高,壓了自家的,都是鄰里罅隙的來源,仇恨滋生的溫床。輕則各種九曲迴環的對罵,重則打得出人命的事。

  這種事,簡直太常見了。當年,陳秋娘還拿這些事做文章,挑撥離間,收拾賤人的。

  「這倒是。」馬四爺頗為贊同。

  陳秋娘就更加大膽地猜測:「四爺,那位風水先生暴斃了沒有啊?」

  「咦,你這娃娃莫非聽過這六合鎮的事,這會兒拿這事來跟我套近乎?四爺爺可不吃這一套,我生平最討厭虛偽的人。」馬四冷哼。

  「哎呀,四爺爺,我可真沒聽過。你也知道,我從前在青城縣,之前住在五里鎮,半年前才來了柳村。雖說,只有幾次要飯到四爺爺家門口。但我在村裡過的生活,我爹是啥樣的,四爺爺是知道的。誰還願跟我家多說一句話呢。至於我那奶奶,是別人童養媳,剛會走路就被抱到青城縣了,這都娘家沒人了才回來,哪能知道啥呢。再說了,四爺爺見多識廣,我就算騙,也不敢騙四爺爺呢。」陳秋娘從小到大,雖然狠戾跋扈,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智慧取勝,拿她的話說「能動腦子解決的,絕不動手」。所以這表演天賦絕對不差。

  馬四聽她說得這麼情真意切的,也是哼了一聲,說:「諒你也不敢。」

  「嘿嘿,當然不敢。」陳秋娘笑著說。心裡卻是嘀咕:我為啥不敢,我想忽悠誰,我就忽悠誰。只是看有沒有必要而已。

  馬四大約是十分受用陳秋娘的態度,便端著個架子,清了清嗓子,勒慢了馬,這才問:「那風水先生確實沒多久就暴斃了,娃子,你怎麼想到的呢?」

  陳秋娘換了個坐姿,這才說:「那都督肯定怕他說出這是風水寶地,也怕別人搶了他的福眼唄。權貴人,玩心計,那心啊,很髒的。」

  馬四聽陳秋娘這麼說,沉默了好久,才像是頗有感慨地說:「不只是權貴的人。所有玩心計的,心都是很髒呢。」

  陳秋娘聽出馬四語氣裡的無奈,料想這孤獨的老人定然也有無奈悲劇的故事。但她沒興趣去探聽,今日主要是說六合鎮,便又問:「那風水先生暴斃後,那都督沒做啥別的麼?」

  「這倒不知道。畢竟是唐朝初年的事了,這又不是啥值得說的。」馬四回答,卻忽然「咦」了一聲,然後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怪不得。」

  「咋了?」陳秋娘看他似有所得,顧不得馬車顛簸,立刻就湊過去詢問。

  「你這娃娃這麼一說,我倒是想明白了這六合鎮的古怪了。」馬四若有所悟地點頭,連馬兒偷懶停下來也顧不得催促。

  「啥古怪。」陳秋娘直覺會有些疑惑會被解開,連忙詢問。

  「當然古怪。這六合鎮處於眉州山區,交通不便,又不是軍事險要之地,但這小鎮卻很繁華。很多權貴、富戶都在這裡落戶,每年還有大批外鄉人來這裡。而且這裡很早以前就開始駐紮軍隊,街上的相士也特別多。就連趙宋那狗軍隊入了成都府都是馬不停蹄往眉州趕,直接就往六合鎮來了。他們肯定是知道這是風水寶地,來找你說的那個福眼,想要富貴盈門呢。」馬四認真分析,越說越得意,到後來簡直是一臉先知的模樣。

  「四爺爺英明啊。這麼塊風水寶地,定然是你爭我搶的。不過,這種風水寶地的福眼向來是活的,會挪的,不好確定的。」陳秋娘繼續說。心裡卻對在六合鎮發展餐營業充滿信心。至少這偏僻小鎮,卻有無數南來北往的富貴之人,想必朝廷定然也是知道這裡的風水地形,時刻監視著。那麼,客源不愁,廣告啥的更不愁了。

  陳秋娘對於自己要革新宋朝餐飲文化,締造屬於自己的餐飲王國的前景感到無比樂觀。她彷彿看到屬於她的餐飲王朝正在崛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12 PM

第022章 張府

  陳秋娘與馬四一路閒聊,倒是對六合鎮的佈局、人口、生活習慣、消費習慣以及幾家客棧都有了個大致瞭解。

  馬四滔滔不絕,還特意放慢了馬,讓馬車晃悠悠地在山間小路上前行,以便於閒聊。一路上,陳秋娘抓緊時機馬屁不斷地拍,讚美馬四見多識廣,看事清楚,諸如此類。

  這馬四想必活這麼大把年紀就沒有這麼被讚美過,樂得合不攏嘴,便更是暢所欲言。

  陳秋娘便少不得趁機提到了張家。馬四對張家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張家先祖貌似是東漢末年的武將,在東漢年間避禍蜀中的,於六合鎮落戶。

  「就張家那祖宅都幾百年了。每年都會請有名的匠師來細緻修整。每逢開年修整的時候,不給工錢都好多人爭著去做幫工呢。」馬四眉飛色舞,像是在敘述一件重大且莊嚴的事。

  「不給工錢都去,管飯不?」陳秋娘問。

  「娃娃就是聰明。管白米飯,流油的肉菜呢。而且人家工錢給得足,每日一結算的。」馬四嘖嘖地說,還下意識地舔了舔嘴,看來對那白米飯肉菜是十分嚮往。

  陳秋娘清楚在古代,就算是太平年歲,不鬧饑荒,尋常人家一輩子未必都能吃一頓純白米飯,大多數時候都是撒一把米和著糟糠、菜葉子、或者能吃的樹根樹皮啥的。至於肉,一年能在過年期間見得一次肉菜都該是不錯的人家了。

  何況又逢了這亂世,即便是相對比別處富裕的蜀中,這白米飯、肉菜都是稀罕物什。

  「那倒是很好。四爺爺有去幫過工麼?」陳秋娘問。

  「二十年去過一次呢。張家選幫工都很仔細的,老弱病殘都不行的。我如今這個年歲了,肯定不行了。」馬四語氣暗淡下來。

  「哎呀,四爺爺,張家不請你,以後我開店了。我請你好了,白米飯、肉菜管夠。」陳秋娘朗聲說。

  雖然她說這話的神情語氣都很天真,但這事她卻是考慮清楚的了。以後要在六合鎮謀生,少不得跑六合鎮、柳村兩邊跑。更何況以後生意做大了,自家的交通工具必不可少,靠實的老把式專有司機也是有的。這馬四是孤人,沒別的人可牽絆,便少了許多旁的拉拉雜雜的扯皮。更何況他熟悉這十里八鄉的掌故,而且身體健朗,更難得的是他為人很正直。

  這絕對是司機的最佳人選!

  但這話落在馬四耳朵裡,便是孩子式的傻話。他一聽就哈哈大笑,說:「娃娃這心很大呢。開店哪是那麼容易的。不過,娃娃不嫌棄我這老骨頭,將來真開店了,也不必啥白米飯、肉菜了,就有口菜湯喝,四爺爺都知足了。」

  「四爺爺是長輩,為人正直。正是值得尊敬的長輩。秋娘若是有出息,當然要孝順四爺爺了。但就怕到時候不讓四爺爺幹活了,四爺爺倒不自在呢。所以,才說請四爺爺。」陳秋娘一字一句十分得體,馬四聽得十分受用,也不管陳秋娘這是不是說空話,卻已笑意滿臉,說:「娃娃還真是懂事,也懂四爺爺的心思。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馬四說到後來豎起了大拇指,

  「謝四爺爺誇讚。」陳秋娘咯咯地笑,但心裡卻還沒忘記打探張家,便在閒聊裡又說起張家。

  張家避禍蜀中,只是很短的時間而已。不久後,張家老幼留在蜀中,張家子弟就出了蜀中,依舊進入行伍。張家便世代戎馬生涯,到老後功成名就,告老還鄉,掛靴故里。而這個故里就是六合鎮,也因為有張家這樣的權貴大家在,六合鎮才不是鄉野小鎮。

  原來是世代戎馬的顯赫家族。怪不得那張賜那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活著。只不過,這宋初名將姓張的,她就只知道一個張永德,但她卻很清楚地知道張永德祖籍並非蜀中,而是在並州。之所以,她記得清楚那張永德在並州,一則是她對能在亂世之中卻能壽終正寢的張永德感興趣,二則是戴元慶思維思維太跳躍,從張永德的祖籍並州一下子說到周邦彥的那首「並刀如水」,陳秋娘現在還記得,當時他寵溺的笑,那眸子宛如滿天星斗,半打趣地說:「那並州可就是產並刀的地方呢。」

  「並刀如雪,吳鹽勝雪?」她問。

  「是呢?哈哈,難為讀土木工程的人,還會背誦非老師要求的詞呢。」戴元慶笑,笑起來那樣溫暖。

  陳秋娘有瞬間的恍惚,想到過去,歷歷在目,卻又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十年的時間,那些記憶,無論美好與否,都不再有溫度,雖然那一場盛世煙花般絢麗的愛情曾讓人心醉,也曾心痛得無法呼吸,讓她元氣大傷。但她卻是可以對自己下狠手的人。對於從小就渴望平和幸福的她來,如果有什麼東西牽絆她,阻止她幸福,那麼就統統打碎、剔除、剜掉。

  她一思索張永德,卻是想起了沉在心底深處的片段,略一恍惚失神,卻差點顛簸下馬車。

  馬四一把拉住她,呵斥:「娃娃,集中注意力。這要顛簸下去,不說我沒法向你奶奶交代,就你這瘸了殘了,可是影響一輩子的。」

  陳秋娘聽得鼻子一酸。馬四說話語氣不太好,卻真心是為她好。

  「謝謝四爺爺。」陳秋娘笑了笑。

  馬四坐正身子認真趕車,這才嘮叨一陣做事要集中精力,要隨時注意啥的。

  陳秋娘很虛心地聽著,等馬四抒發關心之情,這才說:「我剛才在想這亂世年月,張家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軍中呢。」

  「娃娃,這我咋曉得呢。張家又很少跟外人接觸的。」馬四回答,看了看慢慢天色,不得不甩一鞭子,加快速度。

  「哦,就是好奇問問。」陳秋娘有些失望,原本想打聽打聽這張永德與這張家有沒有瓜葛,看來張家低調,馬四也實在不是一個能知道始末的人。

  「不過,應該是有在軍中的,先前北方軍入了眉州,一路燒殺,就附近的五里鎮、清河鎮都遭殃了。這六合鎮是毫髮無損。那些天殺的北方蠻子在六合鎮是規規矩矩呢。聽說當時帶兵入眉州的將軍還去張府拜訪,被張老夫人拒之門外的。」馬四又說。

  「那倒真是有頭臉的家族了。」陳秋娘回答。心裡分析若是張家沒那麼多凶險的暗流,這張府倒可以是個很好的庇護。至少從馬四的說法來看,朱文康在張府面前就是個渣。

  而她好歹也算救了張賜。但是,張賜貌似確實很麻煩。這救他的事,還不能擺到檯面上來說。

  「誰說不是呢。這張府就放在成都府,怕都不比那些官家差。」馬四嘟囔。

  「那朱家跟張家比呢?」陳秋娘問。要在這裡混,自然要將這裡的神佛鬼怪的路數份量都要搞個大概。

  馬四聽陳秋娘問起朱家,居然是冷笑一聲,說:「朱家,娃子,我前些日子聽說是你婆家?」

  「是呢。我也前些日子才聽說是爺爺一時興起定下的。」陳秋娘乖巧的回答。心下暗想:這八卦速度果然快啊。這李桃花來退婚的事,想必不僅村裡的人,就是村裡的狗崽子都知道了,正在動物界奔走相告,履行狗仔隊的責任呢。

  「不是四爺爺說啥。若能退婚,就快點退了。我看你也是個好娃子。莫要貪圖朱家那富貴。四爺爺好歹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這朱家真不適合。」馬四語重心長地說。

  陳秋娘「嗯」了一聲,內心不免埋怨自己先前考慮事不周,若是順了那李桃花,怕就不會生出這之後糾結出朱文康這一出,把事情搞得複雜了。

  「娃子,四爺爺這一輩子從沒害過人,你就相信四爺爺,朱家如今的光景,不適合的。你那未婚夫也不是個東西,能退婚就趕緊退了吧。」馬四又重複一遍,將每句話都咬得很重,那樣子像是恨不得將這些話都摁到陳秋娘心裡去。

  陳秋娘知道這馬四是在真的關心她,便十分禮貌,連連稱是,內心十分感動。

  前世裡,她也住在鄉村,她可是很清楚所謂的鄉村淳樸都是瞎扯淡。越是缺乏知識的地方,愚昧的同時,原始惡劣性更足,嫉妒、下狠手簡直是習性一樣的存在,隨手拈來。若是涉及到利益,即便是雞毛蒜皮的利益,各種使絆子往死裡整,比小說裡描寫的宮斗更可怖呢。

  對於她來說,鄉村除了山清水秀,經濟落後,她可真不敢去相信週遭那些人的言行了。

  「你這娃伶俐,模樣也不差,又讀過書。不愁嫁的。」馬四又安慰道。

  「嗯。謝謝四爺爺安慰。」陳秋娘乖巧地回答,越發覺得這老頭已拿她當親孫女了。

  馬四卻又怕陳秋娘是敷衍回答,又強調詐屍」那都不是事,過幾年,相安無事,她也長大了,完全就是「大難不死」的有福之人,還指不定多少媒婆踏破門檻呢。

  「秋娘謹遵四爺爺教誨,不會貪圖眼前小利的。」陳秋娘朗聲回答,心裡十分感動。

  馬四哈哈笑,一甩鞭子,唱起山歌,卻不想這才唱了兩句,山間就響起馬蹄聲。馬四頓時停住歌聲,一勒馬,臉色凝重。

  那聲音越來越近,轟隆隆的震得山谷響。來人不少,都騎快馬。這一條路只通往柳村,這些人會不會跟張賜有關?

  陳秋娘還在思索,馬四卻是將陳秋娘連抓帶推地丟下馬車,並呵斥:「娃娃,下車,去那邊草叢裡藏好。看到什麼都不要出來,藏好。」

  「四爺爺?」陳秋娘語氣詢問地喊了一聲,同時瞬間明白,馬四是怕來人是山匪,這是在保護她。馬四是帶貨的孤獨老頭,山匪來了,充其量打他一頓,搶了貨品。而她若在就不一樣,雖然才九歲,但好歹是個小女娃。山匪是必定會抓她的,被糟蹋還算是輕的。搞不好,還會被賣掉,一生悲劇。

  「聽話。快去。」馬四幾乎咆哮。

  「好。」陳秋娘用力點頭,快步往那草叢裡跑,鼻子發酸得厲害,趴到茂盛山草叢裡時,她的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14 PM

第023章 柳村來客

  日光下撤,山氣漸起。隱隱青山染了些許的紅,瘋長的植物散發出特有的濃烈氣息。

  陳秋娘趴在茂盛的山草叢裡,屏住呼吸,聽著如雷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不由得為馬四擔心起來,同時,心裡也浮起愧疚。

  今天之前,馬四不過是村裡一個脾氣古怪,錙銖必較,又為人正直的孤獨老頭。而這一路上,陳秋娘以偽裝的孩童的天真來取得了這個老人的信任與喜愛,實則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可這個孤獨太久的老人,因為她為數不多的虛假天真與讚美,竟然在這危險時刻,真心為她著想。

  馬蹄聲越來越近,陳秋娘屏住呼吸,透過茂密的草叢,看到馬四將車趕到路邊,勒住馬,為來人讓出了道。

  會不會是山匪?

  陳秋娘一顆心懸著,原本短短的幾分鐘,她卻覺得那樣漫長。

  終於,來人近了,是疾馳的馬隊。馬隊陣型整齊,為首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約莫二十來歲,皂色頭巾束髮、淡青色勁裝,身背長弓羽箭。而他身後的人,一律著黑色勁裝,戴黑色帽子,身背長弓。

  訓練有素,馬匹肥壯,裝備齊全。這絕不是山匪可有的素質與氣場。陳秋娘如是判斷,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馬四應該是安全的。

  那麼這些人是誰?是去救張賜的,還是去滅張賜的?

  陳秋娘依舊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儘量調整呼吸,怕呼吸重了,會讓來人聽見,生出不必要的禍端。此刻,她唯一祈禱的就是這些人無視馬四,速度離去。

  誰知她的祈禱並沒有奏效,為首的那名勁裝男子陡然勒馬,在馬四身邊停下。那後面跟著的人也同時勒馬,動作整齊劃一,整個山間馬匹齊齊嘶鳴。馬匹嘶鳴聲一過,就有人下馬,紛紛抽出腰間的刀,站在原地,像是在警戒。

  難道是朱家的人,來追捕她?

  陳秋娘心又是一緊,先前聽柴瑜的意思,朱家勢力也不小。這大戶人家勢力不小,並不是指錢多,或者結交多少權貴,而是看自家的武裝力量有多強。這種富戶都會蓄養武裝力量,明裡說是蓄養的家奴以掩人耳目,實際上就是精心培育的武裝力量。

  那麼,能進入朱家內宅放火的柴瑜必然對朱家熟悉,他說朱家勢大,必然說的是朱家有強大的武裝力量。

  「老人家,這條路可是去柳村的?」馬匹嘶鳴聲迴響剛過,那為首的男子便問。雖隔著一段距離,但無邊的風聲依舊讓陳秋娘聽得清楚,這男子儼然是北地口音,嗓音沉靜。

  馬四垂首而立,瑟縮著身子回答:「是。」

  「多謝老人家,我想去二峨山獵些野味,我家老太太突然先吃野味。不知這最近進二峨山的路有幾條呢?」男子又問,雙手作揖,舉止禮貌。

  「只有一條,在柳村村口往南一里路。」馬四依舊垂首而立,身子越發佝僂,儘量做出謙卑之態。

  「多謝。」男子朗聲說,卻是向後面的馬隊一招手,大約是示意前行。

  果然,先前警戒的那些人,收刀入鞘,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整齊劃一,簡直堪比升國旗的那些儀仗隊了。

  他們亦不管馬四還在瑟縮絮叨「舉手之勞,舉手之勞」,拍馬前行。

  陳秋娘總算鬆了一口氣,一顆心算是徹底落地。一是因為這些人並非山匪,她和馬四沒有危險;二則是因為聽那為首男子的話語,他們是要上二峨山的,並不在柳村停留,那麼他們就不可能是朱家派來抓她的人。

  不過,這麼看來,這些人這麼著急上二峨山,很大可能就是為了張賜而去。至於是救他,還是置他於死地,陳秋娘就不得而知了。

  小子,你是福是禍,這就看你的造化了。不過,憑她的分析,這裡畢竟是張家地盤,殺張賜的人還不會這樣明目張膽。

  所以,這小子如果還活著,就得救了吧,這名義上是打獵,實際上就是明目張膽上山搜索救人。

  馬蹄聲如雷,轟隆隆而過。陳秋娘估算這馬隊至少得有兩百人。這麼整齊劃一而過,倒真像是詩詞裡描述的那樣「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了。

  陳秋娘趴在草叢裡,直到聽不到馬蹄聲,她才聽到馬四壓低聲音喊:「丫頭,出來了。」

  「哎,來了。」她脆生生回答,起身拍拍草屑。

  「你小點聲。」馬四警告,一臉嚴肅。

  陳秋娘直到馬四定然是嚇壞了,便不多說,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馬四套好馬車,兩人這才再度出發往柳村趕。

  一路上,馬四隻專注甩鞭子催促馬匹前行,再不說話。只是快到柳村時,馬四忽然自言自語:「這柳村偏僻,最近咋這麼多外來的人。」

  陳秋娘正琢磨怎麼回答。馬四卻又甩了鞭子,讓馬車疾馳起來,顛簸得她只有拚命抓著馬車的份兒。

  兩人回到柳村,已是傍晚,夕陽在山,飛鳥相還。

  馬四在村口牌坊勒住馬,托他帶貨的人早等在牌坊下,看到他回來,都是遠遠地就打招呼。馬四下了馬車,清點貨物,收錢。來收貨的人,看到陳秋娘在這裡,少不得閒言碎語,說馬四跑車的,就不該帶著這麼個不吉利的。

  馬四不言語,碎嘴的婦人卻似乎是為了讓馬四相信,又找出證明陳秋娘不祥的證據,說柳村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在她詐屍後,來那麼多北地人,看起來都不是和善的,村長都在為柳村前途擔憂。

  「那些人只是上山打獵,路經此地。」馬四終於開口。

  「還有呢?昨天來的幾個,就住在村長家裡的那幾個。他們整日裡帶著刀走來走去,也不是好人。」那碎嘴婦人不甘示弱。

  「人說了,那是朝廷派來的捕快。」馬四慢騰騰地說,牽著馬就往陳家去。

  「有捕快,就有壞人。捕快來咱們村幹嘛?肯定壞人就在咱們村。咱們村危險啊。都是拜某些小蹄子所賜。」碎嘴婦人更來勁兒了,說著還瞟了陳秋娘一眼,眼神怨毒得很。

  陳秋娘累得很,懶得理會。身在這等愚昧鄉村,遇見這些事,若都得去計較,非得累死不可。

  「我說馬四爺,你別為了幾個錢,斷送自己啊。」那碎嘴婦人見馬四和陳秋娘都不理,拿了貨物走出一段路,卻還高聲喊道。

  「有本事管好你家男人才是。」馬四一句話丟出去,簡直是利器,直接往那碎嘴婦人痛處戳。全村都曉得那婦人的男人看上村裡的俏**,兩人是你來我往,毫不避嫌。這婦人若敢多嘴一句,她男人必定是將她揍得雞飛狗跳的,整個村都聽見哭聲。這婦人有好幾次被家暴,都是老村長出面救下來的。

  那婦人頓時蔫了氣勢,片刻後,又惡狠狠地說:「不聽人勸,得有你哭的時候。你兒子當初怎麼不把你腿都打折了。」

  陳秋娘一聽,十分黯然。誰都知道馬四的兒子不孝,毆打父親的事。後來馬四的兒子又死了,他成了孤獨老人。這應該是他最深刻的傷。

  這些傷痛本來都該是諱莫如深的。但在物質匱乏、生存艱難的農村裡,大多數的心思是:憑什麼老子一個人痛,獨痛不如眾痛,大家都痛了,我才痛快。於是,常常在吵架閒聊時,互相往對方傷口上使勁戳。

  馬四卻不理會,只高貴冷豔地一句:「沒本事的娘們兒罷了。」

  那碎嘴婦人臉更扭曲,馬四更高估冷豔地直接無視那人,轉而對陳秋娘說:「記住四爺爺的話,努力生活,其餘的都不是事。」

  陳秋娘看馬四這般,倆人沒有互相戳痛處,最終打起來的可能。她才放下心來,對著馬四脆生生地說:「秋娘謹遵教誨。」

  「讀過書的娃娃,就是懂事。」馬四笑著感嘆,一甩鞭子就趕車去陳家。

  其時,天色已晚,暮色黃昏裡,陳柳氏就拄了枴杖,顫巍巍地倚在柴門口伸長脖子等陳秋娘,雖隔著距離,天色不太好,但仍然可以看出她十分焦急。而屋裡,平時兩個根本沒力氣哭的小孩正在哭,哭聲沙啞無力,像是隨時都會一口氣接不上來似的,而陳秋霞正在唱歌哄孩子。

  「奶奶,怎麼了?」陳秋娘從馬車上跳下來,就奔了過去拉住陳柳氏。

  「沒,沒,沒事。看到你就沒事了。」陳柳氏慌忙說。

  陳秋娘篤定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但礙於馬四在場,就沒追問,畢竟馬四對自己再好,也不是一家人。這家裡的事,好事壞事,都得是家裡人先處理的。所以,她跑上去高興地牽著陳柳氏,說今天去買了米面回來,讓陳柳氏別擔心。

  「哎,不擔心,不擔心。」陳柳氏在她的攙扶下往屋裡走,神情言語都很激動。陳秋娘則是回頭對馬四說,「四爺爺,這米面就麻煩您了。」

  「好說呢。」馬四卸下了一小袋麵粉和一小袋子小米,幫陳秋娘搬進屋放好。

  陳柳氏向馬四道謝。馬四又誇讚陳秋娘一番,說與這後輩投緣,這點小事就不必謝了,當即又表示要立刻餵馬,不然馬兒累過了,下個趕集日,馬兒沒辦法上工了。

  陳柳氏對馬四這又是一陣道謝,這才送走了馬四。這馬四一走,陳秋娘就仔細瞧陳柳氏。陳柳氏卻是不肯讓她瞧,一直往天光暗處躲,腿腳卻又不便,踉蹌得差點摔倒。

  陳秋娘也不為難陳柳氏,便是喊:「陳秋生,出來。」

  陳秋生正在擇早上陳秋娘臨走時吩咐挖的鵝腳板,聽到姐姐喊他,立刻就從屋裡從來。

  「家裡發什麼事了?」陳秋娘開門見山地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14 PM

第024章 家事

  陳秋生「啊」了一聲,下意識地看了看陳柳氏。此刻,陳柳氏依舊將身形隱沒在暮色裡,整個人站在屋簷下不住咳嗽。

  「秋生,有誰來過家裡嗎?」陳秋娘很嚴肅地詢問。她從在家門口跳下馬車,看到陳柳氏的那刻開始,就嗅出了家裡不尋常的氣息。再加上陳柳氏步履越發蹣跚,像是受了傷似的。她料定家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肯定有人來過,還傷了陳柳氏,或者還做了其他的。

  當時,介於馬四在場,她一則覺得馬四不是自己家裡人,這種事還是自家人解決比較好,二則是覺得若是馬四知道了,怕橫生枝節,連累馬四。她當時才沒開口問。這便等馬四離去,她攙扶陳柳氏進屋,估摸著陳柳氏得要向她說了今天家裡發生的事。可是等了等,陳柳氏並沒有說,好像還有意隱瞞似的。

  人受傷了,屋裡平常不怎麼有力氣哭的倆小嬰兒在哭。陳柳氏還有意隱瞞,真不知道這老太太什麼心態。她現在行動不便,身無分文,能解決得了什麼事?

  陳秋娘對於陳柳氏的舉動,心裡著實不痛快。但她耐著性子,也不追問陳柳氏,而是詢問陳秋生。但陳秋生卻是支支吾吾,在陳柳氏不停的咳嗽中,終於小聲回答:「沒啥事的。」

  「真的?」陳秋娘用一種極度懷疑,極富壓迫感的語氣詢問。

  陳秋生不由得後退一步,依舊低著頭不敢看她,小聲回答:「是的。」

  「家裡不外乎揭不開鍋,能有啥事呢。丫頭,你餓了吧。我讓秋霞熬了地瓜葉,在鍋裡呢。你快去吃吧。」陳柳氏連忙說,不等陳秋娘說什麼,立刻又催促陳秋生趕快去擇鵝腳板野菜。

  陳秋生聽聞,簡直如蒙大赦,立刻應聲就衝進屋裡去。

  陳秋娘看這情況,已經明了陳柳氏是在刻意瞞著她,也不急著追問,便扶了陳柳氏進屋躺下。之後就去了另一個屋裡,那屋裡兩個小的還在哭,哭聲沙啞無力。陳秋霞是盡力在哄,但都無濟於事。陳秋娘俯身認真查看了兩個小的,發現他們已經奄奄一息。她將手指頭輕放在他們唇邊,兩個孩子立刻停止了哭泣,頭扭來扭去,嘴大張著四處尋吃的。

  原來是餓了,而且還餓得不輕,怕早上吃過之後,就沒吃過了吧。但不是生病,這讓陳秋娘鬆了一口氣。

  「秋霞,弟弟什麼時候吃的東西?」她詢問陳秋霞,早上出門時,她熬了一鍋粥,叮囑秋霞認真照顧兩個弟弟,要按時熱粥給弟弟喝。

  陳秋霞不敢看她,只低了頭,半晌,才怯生生地說:「剛剛。」

  「秋霞,做人要誠實。對自己家裡人都撒謊,該不?」陳秋娘聲音冷了下去,心裡卻有一團火蹭蹭竄。這丫頭小小年紀,居然還對親人說謊。

  可是,你大爺的,你說謊就說謊吧,居然還說得這麼沒技術含量。從小看到大,就她這樣,一點都不像是可以成大器的樣子。作為長姐,她更有理由痛心疾首。

  「不該。」陳秋霞低聲回答,身子有些發抖。

  「弟弟都餓成這樣了。說,幾時喂的。」陳秋娘聲音雖冷,但尚算平靜。她知道家裡定然是發生了很大的事,來了不善的人。

  陳秋霞聽她這麼一問,嚇得身子抖得更厲害,低聲說:「早上,你,你走的,走的時候。」

  果然是早上到現在就沒吃過了!

  陳秋娘一聽,頓時就怒了,卻也壓著怒火,平靜地問:「我早上熬了米粥菜葉子,還教過你怎麼喂。還讓你仔細保著那木炭火,給弟弟們熱粥的。你當時可是告訴我,都學會了,會認真照顧弟弟們的,是不是?」

  「是。」陳秋霞發抖得更厲害,小聲地回答。不知道怎麼的,她覺得大姐變了,變得讓她喜歡,卻又害怕。

  「那你怎麼做的?弟弟都餓成這樣了?」陳秋娘語氣不覺間就嚴厲了。

  她一看到床上兩個營養**的雙胞胎面黃肌瘦,哭聲無力,像是隨時要去了似的,就一陣陣的心酸,一陣陣冒火。

  同時,她也恨不得立刻弄到錢,扭轉當前的局面。不然這莫說這兩個孩子,就算秋生秋霞都會很快餓死的。

  「我......,我沒有....」陳秋霞畢竟年幼,被陳秋娘這麼一呵斥,頓時就嚇得表達不清,繼而傷心委屈地哭起來。

  「哭,就知道哭。弟弟的粥呢?趕緊拿到灶上去熱一熱。」陳秋娘語氣並不是太好。一則是可憐這兩個孩子,二則是她討厭不守信之人;三則是因為她從小就不是軟弱的人,打從她從記事開始,她遇見任何事都是想法辦法解決,從沒有哭哭啼啼之狀。也因此,生平最見不得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之人,哪怕就是個小女孩。

  「粥,粥,沒有了。」陳秋霞哭著回答。

  「我早上熬好了粥的?你偷吃了?」陳秋娘語氣越發嚴厲。

  「沒有,沒有。」陳秋霞是徹底慌了,哭得喘不過氣,也敘述不清。

  陳秋娘也不繼續問她,便朗聲叫了廚房裡擇菜的陳秋生過來,問早上熬好的粥去哪裡了。陳秋生抿了唇,倔強地站在面前,就是不肯說。

  屋裡兩個小的哭聲越發弱了,而且間隔時間越髮長了。

  陳秋娘終於怒不可遏,朗聲質問:「你不肯說是麼?這家裡要有什麼事,你真覺得自己已經是男子漢了,可以承擔處理了?或者你覺得年邁的、腿腳不便的奶奶能處理?又或者你覺得秋霞和兩個弟弟能處理?還是覺得我們那爹能處理?」

  她表面上責問的是陳秋生,說他辦事糊塗沒分寸,實則句句都是質問陳柳氏。她可不是個唯唯諾諾,一心在那裡愚昧地尊敬長輩的主。她從來都是以情理處事,即便是長輩不對的地方,也是以情以理來處理。

  她實在想不明白,就陳家這副鬼樣子,陳柳氏遇見的事了,對她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陳秋生只吐出一個字,頭埋的更低。

  「家裡光景如何,你和秋霞雖還小,但看不到麼?我們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隨時可能餓死,或者被人整死。兩個弟弟還小,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的命全都在我們手上啊!」陳秋娘對著陳秋生又一陣數落,說到兩個幼小孩子,她越發激動,怒氣也越發盛。她當說到兩個幼弟命在大人手上時,鼻子發酸,也不由得落了淚,吸了吸鼻子,厲聲質問:「這光景,我們一家人還不齊心協力麼?」

  先前,她穿越而來,沒意識到這窮得讓人不忍直視的家,幼小的弟妹、瘸腿年邁的奶奶,除去那爛賭的爹,這麼些人還有什麼不齊心的道理。她總覺得這樣的家境,全家人都會齊心協力活下去的。

  誰曾想這都快窮得隨時餓死了,這會兒居然還對她有所隱瞞,藏著掖著的。她是江雲,一時貪嘴,魂穿千載,在她幾番掙扎後,安然接受命運,接受原來的陳秋娘的身體與記憶。同時,她亦接受了照顧這幼小弟妹、年邁奶奶的責任,將他們視作至親之人。

  再窮,她亦不怕,困難再多,她也不怕。她有的是辦法帶著全家奔小康。

  可如今,她要努力向前衝,安排好了事宜,家裡人卻不執行,遇見了事,還對她藏著掖著。

  她頓時覺得難過,失望,亦憤怒。

  她一番質問,陳柳氏在裡屋沒出聲,陳秋生依舊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面前,那秋霞只一位嚶嚶地哭。

  陳秋娘見話說到這份兒上,這祖孫三人還是雷打不動,像是什麼都不肯透露似的。她也懶得理會,只起身趁著天上最後一點亮光摸去廚房尋思著弄一點麵粉糊糊喂兩個小的。

  她摸到廚房,鍋裡還有地瓜葉子熬的糊糊,她生了火,又加了點一把米進去,準備熬一會兒,先喂了兩個幼弟再說。

  正當她在和面,陳秋生卻是主動來了廚房,在灶台邊站定。陳秋娘沒理他,料想這有主見的大弟必然也是經過了思考,在了抉擇,這會兒是來跟她說事的。只是礙於之前兩姐弟弄僵了,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陳秋娘依舊往灶膛裡添火,也不給他台階下,就那麼等著。她是借由這件事看看這大弟在為人處世上能表現出多少才能。

  過了片刻,陳秋生才鼓足勇氣開口,說:「大姐,對不起。」

  陳秋娘不作聲,依舊認真燒火。陳秋生便說:「今天確實發生了事。奶奶叮囑我跟秋霞說,不能告訴你。我一時沒想那麼多,就答應了奶奶。剛才姐姐說了那些話,我才認真想了想,我們是一家人,不該瞞著姐姐的。」

  「嗯。但願你是真想到了,而不是來誆我的。」陳秋娘掃了他一眼。這個只有幾歲的孩子,瘦得不成樣子,臉映著灶膛裡的火光,讓人越發覺得那下巴瘦得像是一把尖刀。不過,同是雙胞胎,這孩子顯然就比秋霞成氣候得多,至少他聰明,對於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能這樣處理事,已很天才了。

  「我從來不敢誆大姐。若不是大姐,我們早就餓死了。」陳秋生哽咽地說。

  陳秋娘也不想為難他,便說:「你先去把秋霞也叫來吧。以後這個家就要靠我們三人了,小弟和奶奶他們需要我們照顧的。」

  陳秋生應了聲,不一會兒就將怯生生的秋霞也叫到了廚房。姐弟三人便圍了灶膛坐著。

  「以後,我要在外努力賺錢,家裡就要靠你們照顧。遇見事要想辦法解決,這才是有出息。哪能動不動就哭的?」陳秋娘說,眼神掃過陳秋霞。她的語氣也緩和不少。

  「秋霞以後,以後不了。」陳秋霞立刻表態。

  陳秋娘擺擺手,說:「一家人,遇見大事,就更應該齊心協力,不該藏著掖著的。世間這麼大,這麼多人,可只有親人才是靠實的。今天你們瞞著我的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希望以後不要出現了。」

  陳秋生和陳秋霞點點頭,這才緩緩說起今天發生的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15 PM

第025章 渣爹作孽

  陳秋生敘述,陳秋霞偶爾補充。他們拉拉雜雜地說了兩遍,陳秋娘總算搞清楚今日發生了什麼事。

  今日,她離家去六合鎮之後,渣爹陳全忠就回來了。不是平時那樣賭錢輸了,喝得醉醺醺地回來的。而是被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押著回來的。

  據說,這一陣子,陳全忠沒回家,都是吃住在五里鎮的賭坊。他上一次賭博輸光了之後,就回家來把陳秋娘打得半死,逼陳柳氏將最後的家當交出來。然後,他就帶著家裡僅有的幾錢碎銀子、兩串銅錢、七八貫鐵錢以及從陳柳氏那裡搜過來的一個鐲子出發。

  這一去就是半個多月,陳全忠起初還贏了一些,後來又全輸光了。賭坊老闆也是認識他的,覺得陳家雖然敗落了,以前好歹也是大戶,肯定還私藏有油水,也就答應借錢給他。

  陳全忠一心想要翻本,卻在起起伏伏、來來去去的輸贏裡,把借的錢又輸光了。那賭坊老闆一心以為他肯定還有油水,於是又借了錢給他。

  這麼反覆三次後,那賭坊老闆就讓他先還清之前的錢。陳全忠哪裡還拿得出錢,就說再借一次,翻本了就還錢。

  賭坊老闆不依,陳全忠說回家拿錢還給他。開賭坊的都不是省油的燈,表面上是答應陳全忠回家拿錢,暗地裡也喊人跟著他。結果正如賭坊老闆所料,陳全忠不是回柳村,而是往別處跑。

  這賭坊老闆認定陳全忠是想跑路不還錢。陳全忠大喊誤會,冤枉。結果賭坊裡有附近王村的貨郎,對陳家情況頗為熟悉,就在一旁說他哪裡拿得出錢呢,他們陳家敗落得不成樣子,他那瘸腿的老娘都餓得頭暈眼花,五個孩子都快餓死了。

  「好你個陳全忠,你敢騙大爺,還敢跑路。你也不打聽打聽大爺是混哪行的。」賭坊老闆一聲令下,賭坊打手就是一頓暴打。

  其實,誰都清楚,這賭坊不外乎借高利貸給賭棍,賭坊手段高妙,期初讓人贏錢,撩撥起人的興趣與激情,再出千什麼的讓人輸,再讓人贏,最終的目的是讓人輸光,將這些外借的錢贏回去。

  這時候,面對輸光的人,再借錢給他,或者催借錢者還錢還利息。若是借錢者還不了,就會露出猙獰的面目,用各種暴力恐嚇打壓。

  當然,暴打只是一種手段,目的還是最終榨出油水來。這榨出油水的人,幾乎就不再被賭坊重視了。

  所以,賭坊老闆在暴打了陳全忠,目的也是為了榨出陳家最後的油水。

  陳全忠被打得鼻青臉腫,說實在拿不出錢了,還執迷不悟地懇求賭坊老闆借點錢給他翻本。賭坊老闆狠狠地啐了他一臉的唾沫。並撂下狠話,若是陳全忠不還錢,直接就將他雙手剁了。

  陳全忠怕死,立刻就嚇得跪地上,說他老娘先前是費貴妃的奶娘,一直在宮裡,肯定還有私藏的,懇請不要剁他的手,讓他回家去求他老娘拿錢。

  這費貴妃美名遠播,莫說是蜀中,就是北地南方也是知道的。昔年後蜀後主孟昶對這才貌俱佳的女子是寵溺無比,各種賞賜肯定少不了。而作為費貴妃的奶娘,又在宮裡伺候費貴妃多年。誰都不相信這柳家老婆子沒私藏。

  而賭坊老闆肯定是知道陳柳氏身份的。畢竟,陳家曾在五里鎮居住。來歷啥的,都是街坊鄰里的,肯定清楚。

  陳秋娘一聽賭坊的手段,頓時就明白這其實就是賭坊老闆設的圈套,目的就是想到陳柳氏昔年的身份肯定有油水榨的。

  可惜賭坊老闆失算了,陳家已在那一場兵亂中財物損失無數,之後,陳全忠與人豪賭,輸盡了家財。陳柳氏私藏的零零碎碎也在他的吃喝賭博裡悉數耗盡。

  陳全忠在被暴打之時,情急撒謊說陳柳氏有私藏。賭坊老闆就大喇喇地讓人押著他回柳村來拿錢。

  陳全忠被揍得一臉豬頭,被人押著到了家門口,一見到陳柳氏就喊她拿錢。陳柳氏老淚縱橫,拄著枴杖氣得直發抖,吼道:「天殺的,作孽。哪裡還有錢,哪裡還有錢。家裡都揭不開鍋了。」

  「娘,我欠了人錢,你不給,他們要剁了我這雙手。你忍心看我這樣麼?」陳全忠語氣裡有些哀求。

  陳柳氏抹淚,嗚嗚地哭,說:「全忠啊,你作孽啊。什麼不好沾,去沾賭博。你看看幾個孩子,都好幾頓沒吃飯了,快餓死了。你將來有什麼臉面去見你媳婦啊。」

  「娘,我一定改的。你先幫我還了這錢吧。」陳全忠只一味懇求陳柳氏要錢。

  陳柳氏抹了抹淚,痛心疾首地說:「我那點棺材本,你全都拿去了。連這家裡渡難關的錢,你也全部摳走了。哪裡還有錢,你說哪裡還有錢?」

  「你不給,他們會剁我手的。」陳全忠強調。押他來的人也凶神惡煞地表示這是真的。

  陳柳氏搖搖頭,說:「兒啊,這家的底子,你是清楚的,是真的沒有錢了啊。你這大半年,都給敗光了啊。」

  陳全忠看陳柳氏不給錢,立刻就面目猙獰,說:「你別裝了,你以後就對那抱來的死丫頭好,為她藏私。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年,家裡好過,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你快點拿出來。不然,我把那丫頭賣了。」

  「你還是人麼?你咋能忘恩負義呢?」陳柳氏大聲控訴,傷心欲絕,鼻涕眼淚一起抹了一臉。

  「少廢話,若不是她。我們一家好端端生活在青城縣,怎麼可能來五里鎮。不來五里鎮,我媳婦怎麼會死?」陳全忠也是大聲呵斥。

  「你,你,你自己的過錯,還推給秋娘。老娘沒錢。你也不能賣了她。」陳柳氏大叫,「你賣了她,我就死給你看。」

  「你最好準備錢。不然,我就賣了她。」陳全忠惡狠狠地說,將家裡的罈子罐子翻了個遍,也將陳秋娘給兩個幼弟熬的粥潑灑了出去。

  陳全忠最終什麼都沒找到,最後就抓著陳柳氏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扔到了屋外的柳樹下,發狠地說:「你最好拿出錢。不然,我就賣了她,或者我去衙門告密。」

  「你敢,你敢。」陳柳氏顧不得臉上的傷,就那麼吼著。

  陳全忠又被賭坊的打手帶走了。陳柳氏又傷了腿,陳秋生和秋霞嚇得都不敢哭,等到一行人走了後,才去扶起陳柳氏,祖孫三人抱頭痛哭。

  「爹說要把姐姐賣掉。」秋霞嗚嗚地哭。這一年的生活變故,幼小的她也是感覺到的。而大姐是主心骨,是安全感。聽爹說要賣掉大姐,陳秋霞十分害怕。

  「奶奶不會讓他把你大姐賣掉的。不會的。」陳柳氏止住哭,安慰兩個孩子。這才吩咐陳秋生去請萬三娘過來。

  萬三娘磨蹭半天,倒是來了,還沒等陳柳氏開口,就首先說:「老嬸子,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過了這村沒這店。你不懂麼?我表妹剛派人快馬傳話來說了,朱家老太爺崩了,新家主表示那玉戒指不再是朱家信物。你們愛咋處理,咋處理,就當是還清了當年你對朱家老爺子的救命之恩。人家表示你們跟朱家沒有任何關係。朱家是不會讓一個不祥的女人進家門的,哪怕是做丫鬟婆子。」

  「三娘,老嬸子求你,你跟你表妹說說,先前是我不好,讓她幫幫我。秋娘還那麼小......」陳柳氏抹著老淚。

  萬三娘一陣語氣不耐煩地數落,說:「老嬸子,不是我說你。她是個不祥的,看你家先前多好,全忠是多麼老實忠厚的人,如今變成啥樣子了?你為了這麼一個野種,不祥的,值得麼?好了,我沒必要騙你,剛才的話,就是我表妹托我給你說的,那就是朱家的態度。」

  萬三娘說完這話,也煩陳柳氏一味下跪請求,立刻就嫌惡地回去了,閉門不出。

  陳柳氏靠在門口,抱著陳秋霞和秋生哭了好一會兒,才叮囑兩人千萬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姐姐,省的她恨爹爹。

  「那爹要賣掉姐姐。姐姐會知道的。」陳秋生問。

  「秋生啊。你去請村長來,奶奶請村長幫忙。到時候,你爹拿到了錢,就不會被賣掉了。」陳柳氏吩咐秋生去找村長。

  結果村長正在接待那群捕快,以及張家來的打獵隊,沒空來陳柳氏這裡,就讓秋生跟陳柳氏說,等他忙完了,就親自過來。

  陳柳氏無奈,就千叮萬囑兩個孩子不能讓大姐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更不能讓她知道爹要把她賣掉。說是家不和,萬事不興。

  「後面的事,大姐都知道了。」陳秋生拉拉雜雜敘述完,便丟了這麼一句。

  「嗯。」陳秋娘繼續燒火熬粥。心裡卻在琢磨這有什麼好隱瞞的,再說了,陳全忠鬧得全村皆知。難道還瞞得住麼?她真的老糊塗了麼?

  「反正,爹說奶奶要不拿錢,就要把大姐賣掉,或者要去官府告密啥的。大姐,奶奶好像真的沒有錢了。怎麼辦?」陳秋生一直以小男子自詡,要保護家人。可這一刻,面對可能失去一直以來所依靠的大姐這一事實,他的聲音還是不住地顫抖,神情十分害怕。

  陳秋娘卻是因陳秋生這總結性的話一愣,去官府告密。難道她陳秋娘或者陳柳氏,還身背命案,或者通敵叛國啥的了?

  她還正在想,就聽得村裡的狗叫得此起彼伏的,附近有上百人在跑,腳步聲密匝匝的,訓練有素。

  姐弟三人一時愣住,就聽得有人在喊:「柳郎中,柳郎中,快點救人,快點救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16 PM

第027章 秘密

  暮色四合,夜涼如水。

  上百人的腳步聲密匝匝的,柳村所有的狗都狂吠。有嘶啞的聲音一路喊著:「柳郎中,柳郎中,快點救人,快點救人。」這聲音由遠而近,從陳家門前一路而過,往旁邊柳郎中家裡去。

  「像是柳家和大哥的聲音。」陳秋生聽了一陣,很篤定地說。

  「柳家和?」陳秋娘不由得問。她對這個人印象不是很深刻,至少她繼承的記憶裡,這個人的影像很模糊。

  「就是村長的遠方表侄子,在他家做護院。很高大,臉黑得像是炭一樣,缺了一顆門牙啊。」陳秋生詳細介紹這個人的特徵,幫著陳秋娘找尋記憶的蛛絲馬跡。無奈陳秋娘還是沒辦法想起來,只得搖搖頭。

  「大姐,他聲音最特別了。別人都說是公鴨子。所以,他都不怎麼說話的。」陳秋霞也說。

  「他還最喜歡打獵,是我們村最勇敢的呢。他是最敢上二峨山的。上次,你被蛇咬中毒,還是他發現的。」陳秋生說到此來,對於柳家和的感激溢於言表。

  不過,雖然他們說了這麼多,陳秋娘對這人還是印象模糊。她亦不想過多糾纏於這個人,畢竟,她更好奇外面這密匝匝腳步聲的百來人,是不是今天在路上遇見那一幫馬隊。而這受傷的人又是誰?或者原本就是掩人耳目的受傷,實則是找了重傷的張賜?

  陳秋娘不得其解,便丟了一塊好木柴到灶膛裡,問:「秋生,白日裡,村裡來人,你可聽說是什麼人了麼?」

  陳秋生想了想,說:「我去請萬三娘和村長的時候,好像聽游貨郎在跟人講,說是鎮上張府的公子,來這二峨山打獵。」

  果然是張府的人。動作倒是不慢,那麼這外面受傷的人極有可能是張賜。這小子命倒是挺大的。

  「肯定是張家的人受傷了,下午時候,我去請村長,村長走不開,正在安排柳家和大哥給張府的人做嚮導,一起上二峨山呢。」陳秋生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又說。

  陳秋娘「嗯」了一聲,心裡倒是有了些許安慰。這秋生年紀雖小,但聰敏得很,是可造之才。以後細心培養,哪怕沒有大作為,也不至於讓她一個人撐整個家。

  「大姐——」久未開口的陳秋霞忽然喊了一聲,神情聲音都很猶豫,小小的身軀瑟縮。

  「怎麼了?」陳秋娘起身,攪了攪鍋裡的菜葉粥。

  「爹說要賣了你,我怕。」陳秋霞聲音越發小了。

  陳秋娘聽得心酸,這小女孩怕從聽到這個消息就一直處於恐懼之中吧。她不蹲下身去,伸手將她摟在懷裡,輕拍她的後背,說:「放心了。他賣不了我。大姐自有辦法的。」

  「真的麼?」陳秋霞詢問。

  「當然是真的。」陳秋娘努力笑著向她保證。眼睛餘光卻是看到陳秋生動作猶豫,似乎也想撲到大姐的懷裡,但又站直了身體。這娃是陳家的大弟,總覺得自己是要擔負陳家責任的。所以還是小孩子,卻像是大人似的。

  陳秋娘心裡更覺得難過。這五歲的孩子,在現代社會,懂個啥啊?還在爸爸媽媽懷裡撒嬌,吃穿不愁的。可這孩子已經事事都在全盤考慮,時時都在想承家庭責任之重了。

  「太好了。」陳秋霞聽到她肯定的回答,從她懷裡揚起小臉,臉上是帶著眼淚的笑。她雙手緊緊抓著陳秋娘的衣衫,又問,「大姐,你會永遠跟我們在一起的,對吧?」

  「是的。大姐和秋生哥哥會永遠保護你們的。」陳秋娘說著,伸手將一旁的陳秋生拉過來,姐弟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她問:「秋生,你是會站在大姐身邊,跟大姐一起保護家人的,對吧?」

  「是。」陳秋生簡短有力的一個字之後,緊緊抿著唇,仿若是有堅定的信念倏然升起。

  陳秋娘做了這家庭動員會,便拍了拍兩個小傢伙,說有大姐在,不需要害怕什麼。但是,他們倆必須要幫助大姐。

  兩個小傢伙,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神情卻明顯輕鬆很多。

  屋外,犬吠依舊,陳秋娘透過廚房漏風的牆壁望向柳郎中家。那邊的院落燈火通明,似有人影來來去去,十分忙碌。

  若是張賜的話,他的傷應該很重,看這光景,怕是很危險吧。

  她不由得擔憂起來,站在灶台邊,看著那一片影影綽綽,想起張賜那一張臉。

  那一張臉,那樣好看。五官乾淨,眉宇間帶著英武之氣,重傷之下,神情安然,笑容和暖。

  那是一張賞心悅目的臉,那也是一個賞心悅目的人。只一眼,就讓人覺得他是最美得恰到好處的存在,像是明淨日光下的秋日山野,像是夏日的風掠過髮際眉梢,像是冬天的紅泥火爐暖了酒。

  陳秋娘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讓人一眼難忘的人,看一眼就能在心上入木三分。

  「秋霞你去守著弟弟們,給弟弟們喂點溫水。秋生,你等著灶膛裡的這塊柴火燒完,就喝粥。然後喂兩個弟弟。」陳秋娘吩咐,心裡卻已決定去一探究竟。畢竟,朱文康的惡劣行徑在那裡擺著,難保他清理了家裡的爭鬥之後,不會回頭來找她的麻煩。

  她必須要為自己找個靠山。當然,她很坦然地承認她有些擔心張賜。

  「大姐,你要去哪裡?」陳秋生年紀雖然,卻著實聰明,十分警覺地問。

  「我去柳郎中家看看情況,人柳郎中幫我們很多。這會兒他家肯定忙得很。我去幫忙燒個水也好。那群打獵的人,看樣子就五大三粗的,哪裡是會幹活的人呢。」陳秋娘摸了摸秋生的頭,詳細地回答,也算是安定了他不安的心。

  「嗯。應該的。這會兒,肯定只有承哥哥。先前我去請萬三娘時,看到柳大嬸急急忙忙出去了,說是柳郎中在王村摔了腿。」陳秋生很乖巧地說,又催促陳秋娘趕快去幫承哥哥。

  原來,果真是柳承一人在家了。陳秋娘整了整衣裙,提了燈盞出門,又叮囑跟出門來的陳秋生說:「不要忘記我剛才說的事。還有,如果爹回來,你就悄悄來告訴我。千萬莫要讓他知道了。」

  是的,她是要留一個心眼,知己知彼。倘若陳全忠真回來了,她是要先發制人的。

  陳秋生脆生生地答應。陳秋娘這才提了燈盞往柳承家裡去。

  柳承家離陳家不過隔了一畝田,就算竹林小徑曲折、田間小路蜿蜒,慢行也不過五六分鐘的事。陳秋娘提了燈盞,拿了個木棍子一路敲打小路兩旁的草叢、落葉。雖然這個季節還不是蛇出沒季節,但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她家門前是竹林小徑,要穿出竹林沿著一塊田的田埂走過去才是柳承家的菜園地。菜園地後面才是柳承家裡。

  陳秋娘拿著棍子敲敲打打,剛走進竹林小徑不久,就隱約見竹林深處,有人影晃動,因光線太暗。她瞧不清男女老幼。

  她心裡一咯噔,饒是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由得背脊一涼。

  陳家破敗的泥牆茅屋附近是沒什麼人家的。房前是一片竹林,竹林過去是一大片田;房後是坡地,房子左邊是幾塊田,田那邊茂密的樹林,再過去就是巍峨的二峨山;房右是一塊菜地和一塊田,然後才是柳郎中家。

  陳家算在柳村最偏遠一角,這裡可以說除了陳家再沒別家。即便有什麼事路過這家門前,或者到陳家做客,也不至於走到竹林深處。

  綜上所述,只有一個結論:來者必定不善。

  可是這「不善者」是誰,到底什麼目的?

  陳秋娘一瞬間根本理不出任何頭緒。倏然跳入腦際的就是朱文康那陰騭淫|邪的臉。不過,按照柴瑜的說法,朱文康現在正忙著跟幾個叔伯兄弟爭搶家裡的財產,不可能有空理會她這種小角色。

  一定不會是朱文康的人。陳秋娘排除了朱文康的可能。又進一步想到張賜事件。雖然是柴瑜送了信到張府,但她與柴瑜同行從大街上而過,有很多人看到。只要稍微查探一下,就能知道。如果這竹林深處的人是張賜的敵人,那柴瑜也有危險。

  陳秋娘想到柴瑜,覺得十分愧疚,是她的一己私|欲將他拖入了危險的境地。她不聖母,卻也不是那種占人便宜心安理得的人,何況這涉及到人命,真不是雲淡風輕一句「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玩笑。

  不過,她的愧疚也只是片刻,因為此刻情況危急,她沒有過多的時間去傷感、愧疚。

  陳秋娘腳下不停,依舊是拿木棍打著厚厚的竹葉,另一方面卻是將燈盞提高,擴大照亮範圍,想要借助這微弱的光,看看那潛藏的人大概的輪廓,但那人很精明,隱沒在一叢竹的後面。

  如果這不是朱文康的人,也不是那些可能的潛伏者,或許也可能是別人吧。

  這一時刻,陳秋娘雖然背脊發涼,嚇得不輕,但她依舊思緒飛轉,想起剛才秋生與秋霞描述的陳全忠與陳柳氏的對話,貌似陳全忠威脅陳柳氏拿錢時,曾說過要去官府告密。

  陳全忠要去告什麼密?據陳秋生描述,陳柳氏對陳全忠的這句話反應很大。這娘倆的舉動其實很直觀地表明陳家雖敗落到如今的地步,但卻依舊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是個有著秘密的家庭。那麼,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指不定沒等陳全忠去告發,想要窺伺秘密的人早就在暗處盯著了。

  陳秋娘分析前後,越發覺得這破敗的陳家危機四伏,自己每一步都比想像中更舉步維艱。

  不過,危機四伏也好,舉步維艱也罷,都是後話,當下必須要逼退的是竹林裡的這個人。無論這個人的動機是什麼,無論他針對的是誰,既然在陳家的竹林裡潛藏,那陳秋娘就不得不揣測他會對陳家人不利。不得不作出應有的舉動。

  於是,她放緩了腳步,依舊提著燈盞,拿著棍子一直敲打著厚厚的竹葉以及路旁的野草。

  該怎麼辦呢?她看了看這一片祖上栽種的竹林,黑壓壓一片,屬於陳柳氏的娘家留下的唯一財產。然後,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燈盞。

  錢財與親人性命怎麼可能相比呢?幾乎在瞬間,她就作出了決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17 PM

第028章 放火

  竹林深處,潛藏歹人,目的未知,但絕對是對陳家不利的。

  陳秋娘分析形勢,瞬間就作出決定:犧牲這竹林,把事情鬧大,把歹人逼退,保得一家暫時的平安。

  所以,她不動聲色,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依舊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用木棒子拍打著竹林小徑的落葉,還絮絮叨叨地唸著:「我可是什麼都不怕的。」

  在外人看來,她的舉動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走夜路為自己壯膽罷了。但她可是默默記得這竹林裡的竹葉堆。昨天閒時,她帶秋生和秋霞將竹林裡的竹葉歸攏在幾叢竹林,等出太陽再曬幾天,裝回廚房燒火做飯。

  陳秋娘轉過一叢竹,離那人近了一些,在干竹葉堆旁邊假裝跌倒,大叫了一聲「哎呀,摔死我了」,手卻是順勢讓燈盞將那干竹葉點著了。

  「呀,著火了。」她又故作驚慌失措地自語,立刻爬起就是一頓胡亂地踩火,像是試圖將火熄滅,實際上卻是將干的竹葉往火裡推,讓這火燒得更旺。

  待火勢大起來,她像是摁不住火的犯錯小孩,立刻又是一陣跑。陳秋娘盡力作出由於驚恐在夜路里該有的跌跌撞撞樣。接著,她又是慌忙中摔到,順勢將另外一竹葉堆也點著了......

  她這樣如法炮製,就在竹林裡點著了四堆竹葉。竹葉燃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蔓延開來。整個竹林火光透亮,火勢對那些青綠的竹葉發動猛烈的攻勢,在相互的對抗裡,滾出的濃煙在竹林裡四處亂竄。

  那火勢,那濃煙,簡直是要將整個竹林掀翻了。

  陳秋娘捂著鼻子,忙往竹林之外的田埂上跑,一邊跑一邊作驚恐狀大喊:「快來人,來人,救火啊。救火啊。」

  她跑了幾步,還故作害怕地踉蹌幾步撲倒在地,爾後又掙扎撲騰著要爬起來。其實,在她倒地的瞬間,她看到有個人從曲折的田埂上飛速而來。她藉著微弱的天光看那人來的路,像是從柳承家跑過來的。

  「咋走水了?」來人問。是沉靜的男聲,用的是蜀中方言,但明顯不是眉州地區的口音。陳秋娘卻聽出來人正是賣蛇的那個黑衣人。

  張府的打獵隊有人受傷,在柳承家接受治療,而這人定是暗中打探消息,想一探究竟那受傷的人到底是不是張賜。

  可暗中打探,他咋就大喇喇的暴露在自己面前啊。這是不是太看不起小孩子了。

  「咋走水了?」那人近前來,壓低聲音問。

  「我,我不知道。」陳秋娘的語氣裡全是驚恐萬狀。她手中那燈盞早就被她熄滅藏在田裡的麥苗叢裡了。不過,藉著近處竹林的火光,她隱約看到了這人的臉,果然是那大叔。

  「別怕,那火勢不大,一會兒就有人來救火了,沒事的。」這人安慰她,卻就站在她身邊,明顯沒有去救火的意思,更沒有說去瞧瞧陳家孤兒寡母的意思。

  你大爺的,敢情你第一時間趕來,還不是來救火的,還自稱官府捕快呢。陳秋娘暗自將這人在內心鄙視一番,面上卻是裝十分害怕,身體發抖,嗚嗚地哭著說:「我害怕,我弟弟,奶奶還在家,我家,竹林,沒有,沒錢了。」

  那人沒說話,卻是彎腰將跌坐在地上的她拉起來,她順勢站起來,卻是「啊喲」一聲,裝出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

  「丫頭,你怎麼了?」那人問。

  「傷口疼,剛才跑動的時候,好像掛到了傷口。」陳秋娘怯生生地回答,語氣越發楚楚可憐。

  「傷口?你受了什麼傷?」那人追問的語氣頓時有些不好。

  陳秋娘一隻腳支撐著,一隻手拄著先前拿來打草驚蛇的棍子,絮叨:「大叔,就是被蛇咬的口。柳郎中給我割開去蛇毒的,還沒完全癒合,我剛才是去找小柳郎中拿今天的藥的。他白天上山採藥去看。我剛才看著火看,著急地跑一陣,像是被什麼掛開了。」

  她絮叨一陣,說了傷口的由來,又委屈地埋怨:「大叔,你別拿我取笑。大家都說我明明死了,還能活過來,是不祥的。這事就是方圓三百里外的狗崽子都知道了。莫說你還住在村裡了。」

  那人背對著竹林方向,火光在他身後,他那一張臉便被他刻意隱藏起來。他就挺拔了身姿站在那裡,任由陳秋娘絮叨。

  「你騙人,你說會有人來救火的。」陳秋娘見對方無動於衷,終於是絮叨著哭了,「看那火勢越來越大了,我家人有危險的。」

  「沒危險的。你在這裡等著,馬上就有人來了,我先走了。」他愣了片刻,終於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哎,大叔——」陳秋娘喊了一聲,原本是想拉拉他衣角,裝天真無邪委屈害怕的,可她才喊了一聲,那人就一溜煙跑過幾個麥田,隱沒在不遠處的樹林裡去了。

  這人身手真不錯。只不過,他今晚的舉動實在是違背常理啊。張家打獵隊有人受傷,在柳郎中家接受治療。他是追殺張賜的人,追丟了目標,要去柳家打探一下消息,肯定是秘密行動(嗯,看他那一身的夜行衣,就知道肯定暗中窺伺的),那麼,他大可不必出來的,反正肯定有人來救火的。再說了,既然出來了,卻又不救火......

  這人舉動怪異,拿銀子賣一條沒啥價值的毒蛇,早上又神經病似的出現在她家門前,這會兒又這麼多此一舉。

  陳秋娘猜不透,但看起來此人目前無害,所以就此擱下,暫時不要為他浪費精力。現在而今眼目下,要做的是滅火。於是,她扯開嗓子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救救我們一家啊。

  她的演技極好,脆生生的童音帶著極度的恐懼,硬是生生地在那脆生生裡撕裂出些許的沙啞來。讓人聽起來這孩子喊得無比淒慘,無比恐懼。

  不一會兒,整個柳村都驚動了。首先來的是就近的在柳承家門外值守的張府打獵隊,陳秋娘撕心裂肺的叫聲驚動了打獵隊的領頭,於是就吩咐抽調三分之一的人來救火。之後,柳村男女老少都拿著器具來救火了,村長亦拄著枴杖到現場指揮。

  火很快被撲滅。村長還不放心,又讓村裡幾個有經驗的漢子到竹林裡檢查一番,對可能有悶火的地方進行徹底的撲滅。

  這樣忙碌了將近一個時辰,火被撲滅,整個柳村幾乎都在陳秋娘家門前的幾條田埂上,你一言、我一語,議論這火是怎麼起來的。議論了好一會兒都沒個結果,最終卻是李屠戶大嗓門,以失火為事,重提陳秋娘詐屍的不祥身份。

  「對,這火來得好無端。而且又在她家門前。」萬三娘拔尖了聲音說。

  「看,這柳村最近來了多少人?以前是一兩年都來不了一個外鄉人。」李屠戶繼續說。

  「按我說,當初沒燒死她,就是給她福分了。」又人躲在人群裡朗聲說。

  隔了兩塊田,陳秋娘依舊聽得出是村長隔壁的柳毛狗在叫囂。她面上不理會,只站在村長身旁、瘸著腿抽抽搭搭的,心裡卻是想:敢抓緊機會陰老娘。有你跪著求老娘的時候。

  「就是,沒燒死她,算是福分了。自己就該感恩離開的。」又有人附和。

  陳秋娘卻是抽抽搭搭地哭著說:「村長爺爺,我也是柳村的人啊。我奶奶祖上一直都在柳村,幾百年了。」

  村長還沒說話,陳秋娘又哇哇哭,聲音也更大了,她說:「我咋就不祥了?李道長是有修為的人,師父也是名人,他系出名門。當天就給我做過驅邪法事,你們都是看到的。而且這些天,李道長還天天幫我轉運。你們如今還將這莫名無端的火怪到我頭上,你們這是懷疑李道長麼?」

  陳秋娘說到這裡,便是停了下來,看了看人群,然後盯著李陰陽問:「李道長,難道你都沒盡力麼?柳村那樣相信你,我也相信你的。」

  丫的,天天灑老娘符水,拖你下來黑一把。

  李陰陽一聽,立刻就炸毛,尖聲道:「怎麼可能?我盡心竭力的。這娃的戾氣除得差不多了。」

  「那今晚這火——」有人立刻反問。

  「就是天乾物燥引起的。這三月間,不正是這樣的麼?你們都白活了麼?」馬四冷冷地哼了哼,不樂意地說。

  李陰陽抓住洗脫嫌疑的機會,馬上附和馬四。這會兒村長也做了總結說這就是一場天乾物燥引起的火,各家最近注意防火,大家都散了吧。

  人們才議論著紛紛散去,反正對陳秋娘詐屍事情還是耿耿於懷。

  陳秋娘少不得摸了事先藏好的燈盞,裝著瘸腿返回家安慰弟弟妹妹和奶奶一番,這才摸到柳承家門口。

  她才走到柳承家菜地前,就被人攔住呵斥不得往前。她卻是脆生生地說:「我來找承哥哥拿藥的。承哥哥說我的傷還需要敷藥。」

  「明天再來。」那人呵斥。

  陳秋娘卻是委屈地表明腿疼得很。那人卻拔劍而出擋住陳秋娘,惡狠狠地說:「明天再來,若你現在往前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

  「老三,這只是個孩子,你攔下就是,何必說這種狠話。」旁邊巡邏的另一個人說。

  「別忘了,這些年,我們還少吃孩子的虧了麼?婦人之仁。」那叫老三的人語氣冰冷。

  陳秋娘卻只是往後一退,脆生生地喊:「承哥哥,我來拿藥,他們不讓我進來。」

  其實,陳秋娘也知道拿藥這藉口並不是太好,如果對方禁止外人入內的話,大可以讓人叫柳承配了拿出來。當然,她這麼喊,一則是圓了剛才對那黑衣人撒的謊,二則是想看看裡面的人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她走到這邊看到這幾乎是將柳承家團團圍起來的站崗架勢,就沒奢求過對方可能會放她進去。

  「你要的藥,我去給你拿。你在這裡站著。」果然,旁邊那個巡邏的人說。

  「哦,有勞大叔了。」陳秋娘語氣乖巧。心裡卻是感嘆這人還算機靈。

  「放她進來,柳大夫說她的傷需要檢查了才能配藥。」屋裡有人朗聲吩咐,那嗓音沉靜,北地口音,一聽就是那領頭的青年男子。

  咦!沒想到還能進去。不曉得是柳承的功勞,還是別的原因。陳秋娘著實有些意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19 PM

第029章 接近

  柳承家外戒備森嚴。張府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守著。有站崗的,巍峨不動,站得筆直,一刀在手,跟帝都廣場儀仗士兵似的;也有兩人一隊,提刀在手,身背弓箭,並肩而行,來來去去巡邏的;更有貌似小頭目在四處查看。

  張府的這些人看起來步履輕盈,神情嚴肅,配備齊全,絕對個個是高手。在這個士兵都是良莠不齊的時代,有這樣素養的武裝力量,絕對不是簡單的富貴人家。

  而一向低調的張府,這一次不惜動用這樣的武裝力量,將柳家圍得簡直是一隻蒼蠅都甭想飛進去!

  看來裡面的人是張賜無疑。

  只是進得去,就一定能見到他麼?

  陳秋娘不由得犯嘀咕。旁邊的巡邏者卻是標準立正姿勢,十分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朗聲對得到進入許可的陳秋娘,說:「走吧,小姑娘,這邊。」

  「我去,這搞得好像我不認識路似的。還有,怎麼讓人覺得莫名喜感呢。」陳秋娘看了這人一眼,內心腹誹。不過,她嘴上還是蜜蜜甜,乖巧地說「有勞大哥」,便拄著木棍,一瘸一瘸地往柳承家裡走。

  「慢著。」陳秋娘才走了兩步,先前那叫老三的忽然阻止,並且一躍跳到陳秋娘面前,一刀橫過,攔住了他的去路。

  「老三,你做啥?」引領的那個人問。

  這老三並沒理會自己的同僚,只是對陳秋娘說:「誰知道你是什麼奸細。」

  「你家老大答應讓我進去的。」陳秋娘面對橫在面前的刀,怯生生地說。

  「搜身才可以進去。」老三語氣冷漠。

  我去,一個大男人竟然對一個小女孩說出搜身的話,這可是侵犯人身,有辱人格尊嚴的。陳秋娘內心鄙夷,面上卻是無比委屈,小聲說:「雖然,我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也被村人認為不祥,但我也有女兒家的尊嚴。」

  「少廢話,要麼,不許進去,要進,可以,搜身。」老三語氣依舊強硬,一點都不憐香惜玉、愛護小孩。他這舉動,就連他的同僚也看不下去,很不贊同地喊了一聲:「老三,她只是個孩子,你別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可不想再擔驚受怕一次——」老三語氣凶橫。

  「她只是進去拿藥,跟上次不同。」那人又強調。

  這老三顯然贊同同僚,但依舊不想冒險。所以,就固執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將刀橫在陳秋娘面前,絲毫沒有退讓的樣子。

  這一時之間,陷入了僵持。

  「老三,表公子定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你信不過表公子麼?」旁邊那人又勸解。

  陳秋娘則是默不作聲,一臉委屈,緊緊抿唇。內裡卻是看好戲看得歡脫。在這個沒有電視、網絡、小說的年代,娛樂活動又不是很多,日子多無聊的。有人跟演電影似的讓自己看,日子真是萌萌噠。

  老三依舊不作聲。那人又說:「若你不放心,可以同她一道進去。」

  「大哥,我家世清白。我——」陳秋娘很配合地委屈抽搭哭泣,感覺自己的演技真可以秒殺太多的大牌明星了。

  她正欲繼續秀一下演技,卻不料屋裡的人倒是等不及了,先前那男子朗聲問:「小五,怎麼還沒帶她進來?」

  「哎。老三不讓。」眼前正勸解老三的男子朗聲回答。

  屋裡那男子便是說:「老三不必多慮,速帶她進來。」

  這老三也沒應聲,只是在小五的催促下,很不情願地收刀入鞘,然後一臉凶相地對陳秋娘說:「你要敢有什麼妖蛾子,我會活活撕了你。」

  「哎,老三,你——」小五搖搖頭,顯然也是看不下去老三居然這樣恐嚇一個小女孩。那老三倒是不理會,一轉身就沒入夜色中。那小五聳聳肩,才轉過來對陳秋娘說老三就那樣,以前在前線救過一個小女孩,結果那女孩是敵國刺客,差點害死了少將軍。所以,他對小女孩、小孩都很敏感。

  「原來是這樣,這也怪不得他了。」陳秋娘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跟在這小五後面。心裡卻想這小五算是個和善的人,卻真不是個好員工,多嘴多舌的。他這一句話加上之前老三的舉動,就不用進去探查也知道里面受傷的人絕對是張賜了。

  陳秋娘在小五的帶領下,進入了柳家。那淡青衣衫的勁裝男子唇邊一抹笑,十分有禮貌地說:「你且等在這裡,我去叫小柳郎中。」

  「有勞大哥。」陳秋娘亦回禮,就站在堂屋裡等柳承。

  片刻後,柳承便掀了藍布門簾從裡屋出來,一邊用白布拭擦手,一邊問:「秋娘的傷口又疼了?」

  「我今日去六合鎮,這來回顛簸,傷口就疼了。」陳秋娘朗聲回答,料想屋裡那位是聽得清楚的。

  「你呀,急什麼呢。我說了等我過這一兩天採藥期就帶你去鎮上的。」柳承輕笑,語氣裡有莫名的寵溺。

  陳秋娘咬了咬唇,說:「人命關天的,不能等。」

  「什麼人命關天?」柳承吃驚地問,將白布丟在一旁,又輕柔地示意要給她瞧傷口。

  陳秋娘將褲子撩起來,露出傷口,才回答:「可不是人命關天,再不買米面,弟弟妹妹就要餓死了。」

  柳承這會兒倒沒說話,卻是低頭認真看她的傷口,又為她清洗一番,上了藥,才嘆息一聲,說:「你還得勸勸你爹。畢竟,你家能靠的只有你爹。你還太小,又是女兒家,擔不起這個家。」

  「嗨,承哥哥,莫說這些呢。我又不怕,誰說女兒家就擔不起了?」她調皮地說。

  柳承一愣,卻是感慨說:「你能這樣想,倒真是好,真是好。」

  之後,柳承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似的,連眼神都不敢投過來。氣氛一時尷尬,陳秋娘便打破沉默,問:「柳郎中與柳大嬸都不在家,你這邊病人像是很棘手似的。承哥哥需要我幫忙麼?」

  「已經沒事了。」柳承慌忙回答。

  陳秋娘卻是語氣天真地說:「我看這裡都是男的。燒個水,煮個飯的,總是不太好,也不太精細的。承哥哥倒是做得好。但你總得要照顧傷者的。就讓我留下來幫你,好不?」

  「這——」柳承十分為難。陳秋娘當然知道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就是先前讓她進屋來,必定也是取得了張府管事的同意的,抑或說,如果張賜醒著的話,這事還是張賜通過的。陳秋娘這話表明上問柳承,實則是問屋裡人的意思。

  這只要留下來,見了面。這救命之恩啥的就是後續。

  聽馬四說張府的家教底蘊,那是絕對的好靠山啊。而命運又給了她這麼一個絕佳的機會,遇見張府的公子張賜,且成他的救命恩人。

  若是能順利搭上張府做靠山,就是十個朱文康,她都不怕。只要把朱文康這邊的破事解決好了,她的人生就明媚了一大半,她就能放心大膽地跟陳文正合作,放手大干一場了。

  「承哥哥,若是為難,那就算了。我先回去了。」陳秋娘等了片刻,看柳承似乎也在等屋裡人開口,而屋裡人沒動靜。她便以退為進,表明要回去了。

  「我,我主要怕你累。你跑了六合鎮一天,你弟妹還需要你的。我——,不好意思的。」柳承說了些場面話。

  「我沒事,我理解承哥哥。」陳秋娘輕言細語,起身對柳承施禮告辭。

  張賜,快喊老娘留下,快喊老娘留下!陳秋娘一瘸一拐往外挪步,心裡在碎碎念。

  果然,她剛走到院裡,那邊屋就退了一扇窗,先前那男子依舊輕笑,喊了一句:「請姑娘留步。」

  哈哈!一切都按老娘的劇本走,這華麗麗的人生,繼續按我的劇本走吧。陳秋娘在心裡狂喜,面上卻是裝啊裝。

  她盈盈轉身,十分有禮貌地問:「請問大哥,有何吩咐?」

  「我聽你剛才說得很在理。柳夫人不在,我們打獵隊也沒個女子在。五大三粗的爺們兒總是不精細,也弄不好吃的,尤其是傷者吃的。」那男子站在窗戶口,語氣溫和,舉手投足皆是禮儀典範。

  「這——」陳秋娘端著,心裡樂開花,神情語氣卻是猶豫地看了看站在堂屋門口的柳承。

  「哦,也耽誤不了多久,就是一會兒。明兒一早,張府裡的廚娘丫鬟就會親自來了。姑娘,可否?」那男子又說,語氣裡竭盡懇切。

  「秋娘,你身體沒恢復,今天又去六合鎮,累壞了,快回去休息,這裡,大哥能應付。做飯什麼的,我手藝還不錯,你也是吃過我做的飯的。」柳承立刻說,顯然是不想她在這裡蹚渾水。這男子總是這樣愛護著她。可是,她要擺脫目前的生活,便注定要遇見許多的危險,做許多的賭博。而他確實是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的人,他亦拯救不了她的苦逼處境。

  「所以,柳承,我只能辜負你的好意了。」陳秋娘在心裡感嘆,便是開口回答:「我不累的。傷口上了藥,好多了。再說,大哥肯定會派人幫我的,對吧?」她說著,便詢問那青年。

  她可是不用任何推理分析都能知道,對方肯定不會讓她一個人做飯、燒水啥的。肯定會以幫忙的名義派人監視著她的。

  「那是自然。」那男子依舊站在房裡,隔了窗長身而立,十分肯定地回答。

  陳秋娘站定,略一鞠躬,脆生生地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男子一笑,向她招手,說:「你先進來,看看今天捕捉到的獵物食材如何處理。」

  「好的。」陳秋娘回答,一瘸一拐地往裡屋走。心裡罵:你騙鬼呢,獵物食材能放在裡屋?說謊都沒一點技術含量。抑或是覺得我是個小女孩,就連說謊都這麼敷衍。侮辱我智商?

  她心裡一邊罵,一邊往裡屋走。柳承緊蹙了眉站在堂屋門口,低嘆一聲,說:「你還是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別擔心。」陳秋娘對他笑,便往裡屋走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0 PM

第030章 演技

  柳家堂屋裡,左右各開側門,右側門進入是柳承爹媽的臥房,左側門進入則是一個小廳,平時作為普通病人檢查所用。這小廳左側連著的則是柳承平素施針之所,算是簡易手術室。而穿過這小廳的花牆屏風進入後院。後院裡平時晾曬藥材,連著正房的左右兩邊各三間房,都是重症病人休養觀察之所。

  陳秋娘進入小廳,那勁裝青年長身而立,對她略鞠躬施禮,指了指那建議的手術室,說:「姑娘,這邊走。」

  「大哥如此大禮,我一鄉野丫頭,實在惶恐。」陳秋娘趕忙還禮。

  這男人的舉動可是著實讓她嚇了一跳。雖說這男子本身就是禮儀之人,但在這個時代對一個小女孩行此禮,除非這小女孩身份極高,或德行極好,抑或者於對方有大恩。

  「姑娘莫謙虛,你自知受得起江某這一施禮的。」男子微笑,舉手投足極有禮貌。

  陳秋娘聽出對方開門見山,言下之意是指她冒死去六合鎮通知張府救張賜,實在是於張府有大恩。她卻是假裝不懂,笑道:「原來是江大哥,你折煞我也,不過是熬個粥,蒸個菜的事。」

  男子臉上依舊是如沐春風的微笑,一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陳秋娘演技自然是好,一臉天真地轉了話題問:「請問江大哥,這食材在何處?」

  「食材不急,還先請姑娘隨我到裡屋,我家二公子想見見你。」男子也不拐彎抹角,更沒說他家二公子是誰,依舊是平靜的語氣,一臉和煦的笑容。

  「我雖女娃,但男女大防卻是要守的,天色已晚,我想不便去裡屋了,再說,我並不認識你家二公子。還請江公子告知食材所在。」陳秋娘略略施禮,童音脆響。

  陳秋娘就是這麼裝逼地婉然拒絕了張賜同學的召見。因為她自有盤算:她處心積慮,就是想見張賜,將她對他的恩情懸在彼此之間,讓他主動開口提報答,那麼,她就處於有利位置。但這件事卻不能著急,否則失了格調,白白惹人討厭,那這次拿命賭回來的對他的救命之恩,也就值幾十兩銀子罷了。

  所以,她拒絕了這江姓男子的邀請。

  「張府禮儀教養,方圓百里皆聞名,必不會讓姑娘擔了惡名。而我家二公子,卻是姑娘舊識,如今病中,實在想見姑娘一面。」江姓男子語氣溫和,神情舉動並不著急。陳秋娘暗嘆這男子年紀輕輕,容貌武功休養智慧俱佳,也是人中龍鳳。張家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

  「舊識?」陳秋娘面上裝出驚異,繼而又是思索狀,略略搖頭,說,「我是鄉野丫頭,亦知禮儀,從未與男子交往,更沒見過張府二公子,怎麼會是舊識?江公子這話可不要亂說了,傳了出去,白白污了人清白,卻叫人以後如何是好。」

  陳秋娘這倒是有理有據,男子面上一愣,繼而尷尬一笑,說:「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家公子——」

  「江大哥莫要說了,請問食材在何處,我且看看。」陳秋娘擺手打斷他的話。心裡篤定這即便今日不見這張賜,待他日,張賜會親自來見她的。

  男子一時尷尬無語地看著陳秋娘,他顯然不曾想到張賜交給他這麼簡單輕鬆的任務竟然難度這麼大。大得無法完成。

  「姑娘莫要著急,你總得看過我家公子的傷,才好定奪做什麼吃的吧?」男子終於被陳秋娘逼得略顯著急,丟出這麼一句,企圖說服她與張賜會面。

  陳秋娘搖搖頭,說:「大哥,我沒讀過多少書,你別騙我啊,我又不是大夫,哪能看出你家公子的傷勢呢。」

  男子更是尷尬,欲要說什麼,卻張了張嘴沒說出來。陳秋娘卻又指了指屋外院落裡搗藥的柳承,對江姓男子說:「我問我承哥哥卻是比我親眼瞧的更清楚,對吧,江大哥。」

  「是。」男子回答,卻是怔怔瞧著陳秋娘,說不出話來。

  兩人之間沉默,好在裡屋的藍布簾子被挑開,裡面走出藍色錦袍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身形瘦削,五官周正,長發披著。他一挑簾子,就笑嘻嘻地說:「有趣,有趣。是個妙人了。」

  「表公子。」江姓男子對那少年施禮。

  「哈哈,能讓你江航著急的人不多啊。」少年哈哈一笑。

  原來這人才是那小五、老三口中的表公子。不過,陳秋娘可以肯定這人先前是不在打獵隊裡的。看來,張府一接到消息,就有人輕裝先行進山了。

  「表公子說笑了。」江航依舊應對有禮。

  少年卻是擺擺手,說:「你且去忙吧,這畢竟不是張府,仔細些。」

  江航領了命,如釋重負。這屋裡便剩了這少年與陳秋娘相對。他在仔細打量她一番之後,勾起唇,露出一抹輕笑,然後什麼話也不說,只遞過來一個牌子,上面一個「張」字。

  陳秋娘看了看那牌子,搖搖頭,說:「不明白。」

  「這是張府的牌子,姑娘莫怕,不要有所顧忌。」少年說。

  陳秋娘知道他所說的顧忌定然是以為她怕這些人是張家的敵人,是誆她的,目的就是炸出她是送信人,有性命之憂啥的。但她卻偏偏藏了聰明,十分生氣地回答:「公子這話好笑。我咋能不顧忌啊?那事關姑娘家的清譽呢。」

  這少年頓時一愣,隨即又自語:「我就說那小子高估了你。哪能鄉野丫頭,就能聰明得近乎妖邪?」少年自語完畢,還翻翻嘴唇,表示不屑。

  他自語的聲音極小,但陳秋娘卻還是聽見。他說的那小子應該是張賜了。喲,張賜居然這麼聰明,這麼看得起老娘。

  陳秋娘心裡樂呵開花,面上卻是生氣,說:「你們好生會挑事,若是不需要我幫忙,我這就回家照顧弟弟妹妹去,莫要在此聽你們說這有的沒的。」

  她一邊說,一邊就要往外走。那少年一時慌了,「哎」了一聲,一下子竄過來,擋住她的去路,說:「我可不是江航,跟你講道理的。我可是會為完成任務不擇手段的喲。丫頭。」

  「你想幹嘛?」陳秋娘裝出驚恐。

  「我想簡單地完成任務唄。」少年聳聳肩,又上下打量陳秋娘,繼而嘖嘖地搖頭說,「怪了。怎麼看你這丫頭,有種說不上的奇怪。」

  「無聊。我回家去了。」陳秋娘丟下這一句,就試圖繞過他。

  那少年卻是一把抓住她,說:「你可不能回去呢。我可與他打賭了。他說我也沒法請你入內。我與他賭了一百兩銀子,丫頭,你跟我進去一下就出來,我立馬分一半給你。」

  「放開,沒興趣。」陳秋娘回答。

  「那一百兩全給你。」少年語氣誠懇,企圖誘|惑陳秋娘。

  「拿人做賭博,對人不尊重,為禽|獸所為。」陳秋娘黑了一張臉,心裡卻覺得這少年挺有趣的,簡直萌萌噠。

  「哎,作為禽|獸的我可不能輸呢。怎麼辦呢?」少年不懷好意地打量陳秋娘。

  「哼。你贏了就是輸了。這都不知道。」陳秋娘露出諷刺的笑。

  「哦?」少年神情誇張,睜大了眼睛。

  「是他想我進去,卻偏說你沒這個本事,你就非做到不可。我們村三歲孩童都懂這其中內裡,你卻是不懂了。還非得要贏。」陳秋娘哂笑。

  少年點點頭,摸了摸臉,說:「你說得對。」

  「那我走了。」陳秋娘拍打少年的爪子。

  「可我還是不想輸。」少年毫無節操地嘿嘿笑,然後抓緊陳秋娘,速度極快,直接入了裡屋。

  「我可是贏了,別忘了回府後,給我綵頭呢。」少年將陳秋娘放在床前,拍拍手。

  「禽|獸。」陳秋娘橫眉冷對。

  少年聳聳肩,指了指床上的張賜,說:「禽|獸在那裡。是他要見你,我先閃了。」他一說完,竟是寬袍一揮,從半開的窗戶蹦跶出去。

  少年蹦跶出去,屋裡便只剩了陳秋娘與張賜。陳秋娘站在床邊打量躺在床上的張賜,臉色雖蒼白,但神采極好,看樣子不僅沒有生命危險,而且還恢復得不錯。

  這人真是好生厲害。那樣重的傷,又拖了那麼幾天,竟然能在短時間恢復得這樣好,好得疑心他之前的傷是不是裝的。

  「你不是想見我麼?別端著了,演戲怪累的吧?」張賜果然恢復得不錯,這揶揄她的話語簡直一氣呵成,都不怕扯傷口。

  這小子好生聰明,居然一眼看穿她在演戲。她在前世裡,從小就是演技絕佳的人,從沒有人懷疑過她的演技。她有時候演得都想高聲讚美自己:這世上怎麼有這樣天才的人啊。

  而現在,這小子居然開門見山,一針見血指出她在演戲。

  這樣一下子就被看穿了,這還讓人怎麼活啊。他這麼做,簡直是不能一起愉快玩遊戲的節奏。

  陳秋娘的內心波瀾起伏。一邊鄙視張賜這麼一下子戳穿,簡直扼殺人生樂趣;二則是暗嘆張賜簡直是人中龍鳳,這樣年輕,卻有這樣敏銳毒辣的眼光,那些權貴忌憚他還真是正確的。

  「怎麼?被我說中,尷尬了吧?」張賜見陳秋娘不說話,便繼續笑著逗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0 PM

第031章 極品高富帥

  張賜讓陳秋娘驚嘆。

  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被頂級高手圍追堵截,重傷在身,卻能堅韌地活下來,過去的歲月,她只識得一個領導人的衛戍隊長許仲霖,卻也只是聽戴元慶說起,不曾見過。而如今,眾人皆無法看穿她以九歲小女孩身份的各種|逼|真演戲,他卻一眼看穿,這樣聰明清醒的少年人,她過去三十年歲月,也從未見過;再者,張賜的長相甚為舒服,尤其眉宇間勃發的英武之氣,讓陳秋娘瞬間想一個詞:英氣逼人。

  這一刻,陳秋娘想或許造這個詞的人,也有她見到張賜時的感覺吧。

  他不過十六七歲,若是學識淵博、品行端正、眼光亦能卓遠,再加上百年世家的底蘊傳承,這簡直是古代版本極品高富帥,逆天的存在啊。

  只是他真的有這麼逆天嗎?陳秋娘看著眼前的人,心裡的猜測沒有答案。實際上,她知道已經不需要答案了。眼前人在重傷拖了幾日的情況下,還能保持這種微笑,已經足以說明,即便不是她想像中的逆天,卻也是令名利權貴者望而生畏的主。

  這樣的人,該如何謀算?陳秋娘不得不仔細對待。當然,在她字典裡從來沒有是否謀算得了的估量,只是如何謀算的問題。她不是逆天的存在,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她覺得只要她想謀算的,就沒有謀算不了的。區別在於想與不想而已。

  「本公子自知容顏俊美,但你如此盯著我看,實在是有失女兒家的禮儀了。」張賜見她對他的話語沒有反應,久久不開口,只是瞧著他,便又這樣打趣她。

  陳秋娘這才略收了視線,搖搖頭,很嚴肅地說:「公子說笑了,我尷尬啥呢。我又不曾知道這屋裡的人是你。怎麼說得是我處心積慮想要來見你似的。我盯著你看,只是想確定你說我在演戲這件事是不是在開玩笑。」

  「呵。」張賜輕笑,很不信任地問,「你當真不知麼?」

  「當然不知這屋裡是你,是公子你高看我了。」陳秋娘語氣誠摯。

  張賜唇角上揚,臉上依舊噙著笑,一臉不信任的表情。

  「瞧公子那神情像是不信任我所說似的。」陳秋娘明知道他怕是看穿了她,卻抬眸與他對視,那眸如秋水,乾淨得十分無辜。人說看一個人是否說謊,看其眼神,陳秋娘偏生是能偽裝到眼神的主。

  「我向來識人很準。」張賜緩緩地說。

  「公子這次卻走眼了。我來這裡,不過因為我的傷需每天換藥。而我決定留下來幫忙,則是因柳郎中父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平日裡,他們一家對我家照拂有加。今日,恰逢柳大嬸與柳郎中不在家,我怕小柳郎中一個人忙不過來罷了。」陳秋娘朗聲解釋。

  張賜卻是半垂了眼,說:「這麼說,是我想太多?」

  「自然是公子多慮了。我來這裡實在跟你沒關係,只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來為小柳郎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陳秋娘語氣神情誠懇無比。

  張賜也不知是傷疼,還是真的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竟是一言不發,只垂了眸躺在那裡。

  陳秋娘站了一陣,思緒確實翻飛起伏,暗暗揣測這比鬼還精明的人此刻到底在盤算什麼。難道他也懂得在測謊過程中,使用沉默法來逼迫對方現出原形?

  絕對不能讓這小子得逞。陳秋娘心下篤定,便先打破平靜,說:「雖不知是公子在,但這卻是機緣巧合見著了。你傷勢如何了?」

  「不礙事了。」張賜抬眸看她。

  「那你想吃點什麼,我試著做點。可能比不上你府上的廚子,但還可以入口的。」她詢問。這一句卻真不是做戲了。眼前的少年,臉色也太蒼白了,確實需要補一補才能快速恢復。

  張賜搖搖頭,說:「已喝過瘦肉湯,白粥,不餓。」

  「哦。那我回去了。」陳秋娘覺得與這太精明的男人交手,操之過急反而會露了馬腳。若是露了馬腳讓對方覺得被謀算,白白惹對方生厭,反而是丟了先機,得不償失。今天到這個地步就已經夠了。所以,她說了告辭,轉身就要往外走。

  她才走一步,張賜卻是叫道:「且慢。」

  陳秋娘轉身,問:「公子還有什麼事?」

  張賜依舊輕笑,說:「我今日是累了,明日一早,你且過來,我們來談談。」

  「談談?」陳秋娘面上驚訝,內心裡簡直心花怒放。在她的計畫裡就是要多跟這帥娃接觸,談談人生、談談理想啥的,才可能拉近關係,有助於她以後在康莊大道華麗麗地奔跑。

  「嗯。」張賜略點頭。

  「談啥?」她問。

  「隨便什麼都可。」張賜緩緩回答,蒼白的臉上全是高深莫測的輕笑。

  「那好,到時候,我們就來談談人生,談談抱負。」陳秋娘脆生生的聲音,天真的神情。原本她是九歲的小娃,聲音神色都還是小娃。

  張賜一聽,一看,就忍不住哈哈笑,繼而扯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嘶嘶呼氣,忍著笑意說:「好,談人生,談抱負,談人生,談抱負。」

  「很好笑嗎?從前我在青城縣時,家裡請來的夫子,就說『吾日三省乎吾身』,我理解就是要時常觀己,理一理人生,才不會做錯事,走錯路。我拿了這理解去詢問先生,先生還誇我了呢。另外,我記得那時,先生常說:人在世,得有遠大抱負,才不辜負上天賜予的生命呢。」陳秋娘一臉嚴肅地長篇大論。她知道自己已經讓張賜覺得不凡,那麼,就要更讓他覺得不凡一些。至於青城縣請先生之事,陳秋娘的記憶裡只有先生一個個被氣走的模糊影像。

  「你還讀過書,請過夫子?」張賜詢問。

  「先前家底還算殷實,奶奶想我多些見識。」陳秋娘回答,說的卻是實情,反正他日若與張賜合作啥的,這些事情,他遲早會查的。

  「嗯,甚好。」張賜略點頭,神色略微有些飄忽,像是在思索什麼似的。

  今天與他的交往只能到這裡了,太多了反而不好。於是陳秋娘趁他在思索,便對他略欠身,說:「公子,我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相談。」

  張賜抬眸看她,神色認真,點了點頭。陳秋娘也不再管他,徑直就挑了簾子走出去。穿過小廳,進入堂屋,柳承正站在那裡。

  「承哥哥。」陳秋娘站定。

  柳承卻沒答話,只是仔細看著她,疲憊的臉上神情嚴肅。

  陳秋娘抿抿唇,說:「他們說今日已吃過,便不用做飯了。」

  柳承「嗯」了一聲,說:「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陳秋娘也不推辭,只是嘴甜地表示感謝。然後拖著瘸腿跟著柳承走了出去。這才剛走了幾步,便聽得有人在屋裡急急地喊:「柳大夫快來看看我家公子。」

  「怎了?」柳承朗聲問。

  「傷口又開始流血了,突然昏厥了。」那人喊。

  柳承蹙眉,頗為難地瞧了陳秋娘一眼。

  「人命關天,承哥哥去吧。我自行回去便是。」陳秋娘催促,心裡也嘀咕:方才看這張賜不是好好的麼?怎麼這才走了幾步,他就昏厥,傷口流血了?不過,他也可能方才是硬撐著的。當時,初見他時,那樣危險的情況,他還硬撐著,一臉都是看不出他是瀕死重傷的笑。

  他是重傷,又那麼多天沒得到治療,柳承這裡不過是簡單的包紮。這傢伙不會掛了吧。陳秋娘越發擔心起來。一則擔心他這個人,二則擔心若他掛了,她到哪裡找那麼適合的人做靠山做合作夥伴發展事業呢。

  「嗯,那你小心些。」柳承一邊回答,一邊就快步往屋裡去。

  陳秋娘心下擔心,卻也不好再進去一探究竟,所以,她就決定回家,畢竟兩個幼弟情況也不是太好,她得回去認真照顧一下。

  她剛轉身走了幾步,還沒出柳承家大門,那江航便攔住她,十分有禮貌地說她不能走,理由是他家公子好端端的與陳秋娘見完面後,就昏厥了,他們不得不懷疑。並且讓那小五與老三押送她回去,再抽調一隊兵將她家圍起來,在張賜沒醒來之前,她家連一隻蒼蠅都不許飛走。

  「憑什麼?你家公子那傷是可能好端端的麼?你們這簡直是訛人。」陳秋娘一路都在重複這句話。

  老三與那小五卻是一言不發,只執行任務,押了陳秋娘回家。

  陳秋生與秋霞早就嚇壞了。陳秋娘也不理會張家這批人,只安撫了弟弟妹妹說這些是隔壁承哥哥派來保護他們的,怕白日裡那些歹人又來鬧事。

  「承哥哥真好。這樣姐姐就不會被賣掉了。」陳秋霞智商確實不高,心性太過單純,聽陳秋娘這麼一說,立馬就高興起來。

  陳秋生則是在一旁默不作聲,只等陳秋娘哄了兩個弟弟睡了覺,陳秋霞亦睡著了後,才低聲問:「姐姐,我看他們不像是來保護我們的。」

  「別瞎說,快去睡,明天要早起幫我呢。」陳秋娘暗嘆這弟弟好生聰明,心裡也決心要認真培養他。

  「我看他,凶神惡煞的,尤其那領頭的,看姐姐時,那眼裡充滿了恨。」陳秋生繼續說。

  陳秋娘頓時吃驚,這娃才五歲多,竟就知道恨。她不由得打量他,說:「別胡說,你小孩子,懂什麼是恨。」

  「我當然懂。我對爹爹就是恨。」陳秋生說,語氣越發嚴肅。

  陳秋娘頓時就意識到殘缺家庭的孩子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她心性那麼強大的,這陳家弟弟妹妹的教育問題、心理輔導看來非常有必要。

  「秋生,恨父母為不孝之人。」陳秋娘很認真地說。

  陳秋生垂了眸,低聲說:「我也不想。只是我想到爹若是可以振作,我們就不用生活得這麼難了。」

  陳秋生說到後來,低下頭努力留住淚水。陳秋娘心酸,伸手抱住他,說:「你還小,不知道每個人都活得不容易。爹也活得不容易,才會那樣的。總之,你以後就會懂了。再說,你恨一個人,你就會不開心。」

  她並不會勸人,亦不會做啥調節關係的事。她從小擅長的是陰謀陽謀的事。

  陳秋生乖巧回答她。她亦不急著去扭轉他的看法,心理輔導是長期的一項工作。

  「大姐,會不會很危險?」陳秋生終究關心的還是這件事。

  陳秋娘一愣,到底會不會很危險?若張賜真的不治而亡,她會有什麼下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1 PM

第032章 唯一指望

  如果張賜真的不治而亡,她會有什麼下場?

  陳秋娘站在四壁漏風的堂屋裡,不禁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她是張賜暈倒前,與他最後接觸的人。如果張賜不治而亡,她的後果不外乎兩個。一就是張府的人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將她處死給張賜陪葬;第二個就是張府的人會略微講一點道理,念在她貌似為張賜送信的份上,聽她辯解一番,那麼,她還可能有扭轉乾坤的機會。

  總之,無論如何,張賜若是死了,張家拿她陪死的可能性很大。不要說什麼百年世家,品行高端,口碑極好。她清楚得很,沒有哪一個大世家的傳承與發展,不是慈眉善目的面貌,實則冷酷野蠻的內裡。

  「大姐,會很危險吧。」陳秋生又小聲問。

  「承哥哥派來保護我們的,怎麼會有危險呢?真不知你這小腦袋怎麼想的。這麼多疑,會很快成小老頭的。」陳秋娘笑著回答,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面黃肌瘦的男孩抿了唇,不樂意地說:「我是陳家長子,自然要擔負起責任,我又不小,都五歲了,大姐莫要騙我。」

  「沒騙你呢。快去睡吧,明早,你跟秋霞還得幫我幹活,否則那一小袋米面吃不了多久的。」陳秋娘刮刮他的鼻子,對他笑。

  陳秋生半信半疑,再三確認,在陳秋娘的極力否認中,才去睡下了。

  他睡下了,陳秋娘卻不能睡下。這陳秋生的話提醒了她,若是張賜真的熬不過去,她就很危險,甚至會連累這一家老小。

  絕對不能坐以待斃。陳秋娘站起身,披了一件舊披風,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她要去找這裡負責的老三與小五,她必須要趁著張賜還沒有噩耗傳來之時,見一見那個藍衣少年或者江航。即便一旦張賜出事,她保不住自己,總得要想法保一保這無辜的老小。

  時夜,上半夜密佈的雲層散開,晴朗的天空,繁星璀璨。陳秋娘剛起身出屋門,就看到屋簷下坐著一個人,由於那人隱沒在屋簷的陰影裡,一時無法看清。

  陳秋娘心一驚,那人卻開口喊:」秋娘。」

  原來是陳柳氏,陳秋娘鬆了口氣,問:「奶奶,你腿腳不便,怎麼起來了?」

  「又是人喊救命,又是竹林大火,這屋外又來了這麼多人。我這老骨頭怎麼睡得安穩呢。」陳柳氏說,聲音依舊很低。

  陳秋娘搬了稻草扎坐到她身邊,依偎在她懷裡,說:「奶奶,那些都跟咱們沒關係。我們家徒四壁,無權無勢,誰會腦袋不好使,打我們家的主意呢。」

  陳柳氏將她摟緊,說:「最近幾晚上,我總是夢到小憐。我這心不踏實。」

  「後蜀沒了。小憐也去了開封。而你,不過曾經是小憐的奶娘罷了。而今,你是柳村的陳柳氏,家徒四壁的瘸腿老太太。那些往事,都跟咱們沒關係。」陳秋娘低聲安慰她。

  陳柳氏撫著她的腦袋,嘆息一聲,說:「你還小。哪知道有些過去,不是說斷就能斷的。我這幾日都心裡不踏實,今晚更是心裡不安生。」

  陳秋娘料想這陳柳氏定然藏著什麼秘密,而這秘密可能有關費貴妃,而今日陳全忠要告官的事怕也是這一出。

  「奶奶,不安生又如何?今時今日,還有更好的辦法麼?」陳秋娘趁勢探一探她的底,看看在這危險迫在眉睫的關頭,這老太太會有法子,會不會將藏著掖著的法子拿出來。

  陳柳氏沉默許久,才嘆息一聲,說:「哪有辦法。那時,小憐性子孤傲,除了帝王的寵愛,身邊哪裡有什麼能用的人呢。就是朝廷官員有個什麼事去求她,她亦不理的。如今,哪裡有辦法。」

  「就沒有什麼人受過她的恩惠的?」陳秋娘追問,暗想她寵冠**,少不得有人攀關係什麼的,指不定如今還能指望上。

  「沒有。小憐說不願幹擾朝政的。那朱家則是我去求的,才是例外。」陳柳氏低聲訴說,語氣裡全是懊悔。

  這費貴妃簡直是「書讀多,人讀傻了」的典範啊。歷史上還贊其才貌雙絕,看得透世事。我陪,這其實就是個傻缺心眼的。陳秋娘心內鄙夷:古代女人再厲害,能跳出歷史侷限性的太少了。

  若這費貴妃真是熟讀歷史,看得透世事,就知道宮廷、朝堂,一旦踏入,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遊戲就已經開始,怎麼可以藐視遊戲規則,任性妄為呢。還有這費貴妃的家人、以及這陳柳氏也都是糊塗得緊,她一個小美女不清楚世事險惡,你們都在社會上遊走的人,還不懂得那些門道?

  權力一旦在手,人一旦處於高位,不管你是被動還是主動,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處心積慮為自己暗設保護與退路,頂多在權衡利弊時,考慮一下良心這種東西。

  「她倒是糊塗。」陳秋娘低聲嘆息。

  「秋娘,不許你這麼說她。」陳柳氏語氣忽然嚴肅無比。

  我去,客觀評論一下都不可以。看來陳柳氏對這小憐真是喜歡得緊啊。

  「知道了。」陳秋娘坐正了身子。

  陳柳氏又小聲絮絮叨叨地說莫論人是非啥的,又說小憐多好多好。陳秋娘對那費貴妃沒啥興趣,便簡單說了柳承家在救治鎮上張府的公子,那公子打獵受傷了,偶爾聽柳承說起今早爹爹回來的事,又加上竹林失火,為免柳承掛心不能認真治療,就派了人來保護陳秋娘一家,免得有歹人趁夜裡作亂。

  「他們真是保護我們的?」陳柳氏又問。語氣明顯不相信。

  「當然是啊。不過,我看那些人像是行伍出身。面上凶神惡煞了些,秋生見了就害怕了。到底是太小,沒見過世面的。」陳秋娘說。模糊的印象裡,先前陳秋娘在很小的時候,是去過成都府,見過世面的,貌似還見過那費貴妃。只是太小,印象裡只有華貴的衣服,高大的房間,色彩豔麗的裝飾。

  「你也跟小大人似的。若真是保護我們的,明日裡,去謝謝小柳郎中。自從我們家搬到這裡,你爹越發不爭氣,倒是多虧柳郎中一家照拂,不然你那兩個小弟,唉!」陳柳氏說著,又落了淚,抬了袖子抹老淚。

  陳秋娘少不得一番安慰,這才哄了她去睡下。待老太太鼾聲起,她才躡手躡腳出了房門,走到籬笆院門前,對站在那裡的小五說:「大哥,我想見一見你家表公子,或者江公子。」

  「小姑娘,就知道你會來的。你去歇著吧,表公子說,張府不得冤枉好人的。」小五笑著回答。

  「你家表公子真這樣說?」陳秋娘十分詫異。暗想這小五的智商,也編造不出這句話來。

  「是的。我叫表公子是這樣交代的,說你肯定會要求見他或者江統領。若你來,就對你說:請姑娘放心,張府有恩必報,亦不得冤枉好人。」小五又詳細地回答了一遍。

  這張府果真臥虎藏龍,那江航做事就夠進退有度了。沒想到這藍衣少年竟事先預見她可能的舉動,洞察她可能的意圖。

  他們讓她安心,她倒是放心了一些,卻不能安心啊。因為旁邊還有一個凶神惡煞,面露殺意的老三。目測這人挺恨她的,武力值也很高。

  陳秋娘是不怕鬥智,但是武鬥這種事,就是絞盡腦汁的老狐狸們都沒辦法啊。記得之前有個少年皇帝,掰不動壓著他的大臣們,直接就將那些他討厭的大臣砍死在上朝途中了麼?

  智者嘛,武力值是硬傷。歷史上無數血淋淋的事實證明:不可小覷武力值太高的人,哪怕是個智障,例如李元霸啥的,還不是把宇文成都掰了。

  所以,這老三在這裡懸著,陳秋娘總覺得是一個定時炸彈。他對張賜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是腦殘粉,除此之外,他還曾差點令他的偶像張賜同學喪命,所以十分內疚。基於此點,陳秋娘有理由懷疑,若是張賜有什麼三長兩短,這位可能成為亡命徒,直接撕了她,然後自盡啥的。

  若是那樣,老娘多冤枉啊。陳秋娘可不願意那樣的事發生,所以,即便有那藍衣少年話語,她也沒法安心,必須要把這老三弄走。

  所以,她站了片刻,嘆息一聲,說:「表公子倒是妥帖細緻之人,聽他這麼一句,我倒是放心不少,只是——」

  她欲言又止,小五立刻就追問:「姑娘,還有什麼,不妨直說。若是我做不了主,表公子自由定奪的。」

  「唉,實不相瞞。我——」她說到這裡,看了看旁邊的老三,又開始說,「我心裡不免忐忑,怕有啥萬一,有人恨我得緊,我卻是來不及吱個聲,白白的冤枉了。」

  小五也立刻會意,卻是笑著說:「他向來懂分寸,哪能亂來呢。姑娘放心了。」

  陳秋娘搖搖頭,說:「我雖九歲,這眼睛卻是看得清的。小五大哥莫要說這寬心話了。若真是那一步,我冤枉了倒不要緊,卻得是真真的放過了暗害二公子的歹人了。」

  「姑娘說得是。老三也懂得這道理的。」小五安慰。

  陳秋娘覺得差不多了,便福了福身,慌忙說:「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了。哪能是我來說教這些道理呢。這些道理,二位比我懂多了。只是我想麻煩二位大哥一件事。」

  「什麼事?」還是小五開口,那老三依舊站在一旁,一動不動。

  「若真有最壞的境遇,我只求真兇正法。然後,任憑這位大哥處置。」陳秋娘站在老三面前,斬釘截鐵地說完,也不等他們做什麼反應或者承諾,徑直轉身就回屋了。對於這些看起來明顯出身行伍的人,這些話已經夠了,不需要聽到他們的承諾了。

  這一晚,陳秋娘一夜沒睡,倒不是因為擔心自己的生死。藍衣少年有了那樣的承諾,她已經知道沒有性命之虞。

  她所擔心的是張賜的傷勢。因為張賜是她唯一可能依靠的人脈了。

  本來,他原本還指望費貴妃好歹是個貴妃,總有點遺留的人脈啥的,但今晚探陳柳氏的口風,簡直是沒法直視花蕊夫人的智商。這完全是指望不上的節奏啊。

  她如今能靠的只能是自己,什麼人脈的也要自己去創造。

  所以,張賜同學,你千萬要頂住啊。

  陳秋娘就這樣看著柳郎中的院落,看那燈火通明,人影綽綽,站了一夜。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2 PM

第033章 生活

  一夜無眠,天剛濛濛亮。

  陳秋娘就到院裡水井打了冷水洗漱。其時,老三與小五以及一干人等,都像是盯著耗子的老貓似的,緊緊盯著她,仿若她隨時會化作一陣青煙飄走。

  其實,經過昨晚與小五的對話,她不太擔心自己的安危了,倒擔心張賜的傷勢。因為她有預感,若有張賜在,她的事業會迅速好起來,生活也會好起來。若是沒有張賜,她還得四處去張羅尋一個合作者,甚至是靠山什麼的。

  不過,她雖然擔心張賜,卻沒有主動詢問。這個時候,她所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於是,她洗漱完畢,喊了秋霞、秋生起床,吩咐秋霞為兩個弟弟洗臉,秋生生火,她則是端了筲箕往外走。

  她走到院門口,被老三與小五攔住,老三口氣頗為不好地問去哪裡。

  「摘菜做早飯。」陳秋娘回答。

  「天才剛亮,你耍什麼花招。」老三口氣依舊不好。

  陳秋娘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是指:天才剛亮,做早飯太早。

  在這個時空,物質匱乏,吃飯的目的只是吊著命。所以,大多數的人都是一日兩餐,即早餐儘量晚,晚餐亦儘量晚,午餐喝點熱水。所以,斷然沒有這麼早做早飯的道理。

  「我耍什麼花招?我家雖窮,但有幼弟在,吃的確是一日三餐的。」陳秋娘揚了揚筲箕,從老三與小五面前繞過,徑直往菜地去。

  「是麼?」老三還是不信任的語氣,還扭頭掃了掃陳家。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尋常人家吃兩頓,你家簡直是苦逼中的戰鬥機,還一日三餐,顯然是蒙人的。

  陳秋娘沒答話,就走到菜地邊。菜地裡,有陳柳氏種下的茄子、空心菜等,但還全都是芽苗,不能食用。陳秋娘這回要採摘的是作為菜地圍欄植物存在的木槿嫩芽。

  這年頭,物質匱乏,餐桌上不僅聞不到肉味,就連米面都是當調味品來用的。大多數時候,人們吃的是各種菜葉、糟糠,而米面則是撒幾粒在裡面,取個味道,提個鮮而已。純粹的米飯,那得是大富大貴人家才會吃得起的。

  所以,一到開春,人們像飢餓的蝗蟲,能吃的樹葉、野菜全都搶著吃。不過,好在這個時空,人們只種植木槿做房前屋後菜地花圃的圍欄使用,並不知木槿的嫩芽、花苞可以食用,且美味無上。

  「這,能吃?」小五看了許久,終於也忍不住問了。

  「是啊。」陳秋娘手上不閒著,認真選著嫩芽,還要注意不能全摘光了,必須給每一枝留一些,以便於木槿健康生長、開花。

  「從沒聽過。你不是餓慌了,又跟別人搶不過別的野菜,才隨便吃的吧?小心中毒啊。」小五大約就是個話多的人,跟那老三站崗一晚上,早就寂寞透頂了,這會兒抓住機會,倒是一次性要說個夠似的。

  「你說得對啊。別的野菜,我真搶不過別人啊。但這木槿也沒有毒呢。早在《詩經》裡就有食木槿的記載了,拿來和面做餅,或者煮豆腐,或者熬粥。之前在青城縣書局偶爾翻到的一本古風物誌殘本裡,也提到了木槿的嫩芽汁水飽滿,清香爽口,熬粥,蒸菜,焯水涼拌都可以。」陳秋娘隨口給小五科普了一下木槿花的吃法。

  這麼一科普倒是恍然間想起小時候。每年三月末,日光和暖,她和外婆採摘木槿嫩芽清炒,外婆的廚藝十分了得,每一次,她都吃得甜嘴。而到了四月末,木槿花開,外婆就會採摘屋外的木槿花,洗乾淨,和了面、撒上蔥,拿到油鍋裡炸,脆嫩清香。

  她吃得歡,外婆卻總是恍然若失。有幾次,她還看到外婆暗自垂淚。那時年少,亦不知道外婆有那麼一段過去,所以,並不知她原來是在思念那麼一個注定給不了她未來的人,回憶那些年少時的美好時光。

  後來,在瑞士,外婆偶爾說起那個人,說那人嘴刁,動不動就吃不下飯。又加上那段時間時局動盪,大江南北來來去去的跑,日漸消瘦,脾氣亦暴躁。她是貼身大丫鬟,很是心疼他。便是絞盡腦汁變著法子給他做好吃的。那木槿花蔥雞蛋餅和清炒木槿芽,以及涼拌椿芽卻是他最喜歡的。

  那時,她聽得黯然,外婆這手的廚藝原來全為了他,吃得講究、刁鑽,也全為了他。她是那樣愛那個人吧,想他吃好,偷偷為他生下孩子。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卻想念他,去愛他。

  雖然外婆最後走的時候很安詳,走之前,低聲在自語:我來了,清苑。

  但她卻並不為外婆的愛情所感動。她是太欲|望與務實的人,那樣淒慘的守候,她做不到。

  不愛我的,我不愛。沒有未來的愛情,我不要。給不了我幸福的人,都必須滾蛋。這是她的性格,她可以對自己下狠手。

  她要幸福,要吃得好,穿得好,活得有尊嚴,自在。而外婆要的是愛情。這也是她與外婆不一樣的地方。

  「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書裡真的有記載麼?」小五朗聲問,打斷了她的回憶。

  「若是不信,你可讓你家表公子或者二公子查一查便是。」陳秋娘回答。

  「讀書真是好啊。」小五感慨。

  這時,卻有隆隆腳步聲而來,卻是小柳郎中那邊又來了不少人,依舊是訓練有素,整齊劃一,連服裝都統一的。看來張賜傷勢卻是很重,而且週遭的危險依舊存在,否則張府不會這樣如臨大敵了。

  不過,張府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這麼大張旗鼓,擺明了告訴別人張賜就在這裡。若敵人有心要張賜死,那麼即便你是銅牆鐵壁千軍萬馬,亦會有百密一疏的,那些暗殺者不是最會忍耐、等待最好的時機麼?陳秋娘有些想不明白張府的舉動了。

  「像是三小姐來了。」小五自言自語。

  「是老太太和三小姐。」一旁的老三片刻後才說,然後還不確定地說,「似乎,還有景涼。」

  「連景涼都來了,二公子的傷......」小五的語氣裡滿是擔心。

  陳秋娘亦一驚,這小五之前的語氣都沒有任何的安心,仿若堅信他家二公子一定會沒事的。這會兒卻是這樣的語氣。

  難道張賜真的危在旦夕,隨時不行了麼?這張府老太太據說是張府太皇太后一樣的存在,輕易不出府門一步的,如今都親自來了這柳村。

  老三狠狠瞪了小五一眼,說:「不得胡說,景涼來了,二公子會沒事的。」

  「是是是,有景涼在,二公子肯定會沒事的。」小五也自言自語,整個人顯得很是緊張。陳秋娘看了一會兒,小五不知是緊張還是咋的,就自顧自地跟說,說那景涼是有名的醫者,妙手回春啥的,前些年二老爺落馬沒氣了,就是景涼救回來的。

  之後,小五還絮絮叨叨一陣,都是誇那景涼是神醫,都誇得跟大羅神仙似的了。總之,他就會為了論證他家二公子沒事。

  「行了,你家二公子心性堅韌,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不會有事的。」陳秋娘實在看不過去,採摘好了木槿嫩芽就隨口安慰。

  「嗯嗯,肯定沒事的。」小五像是找到知音似的,一個勁兒地點頭。

  陳秋娘也不理會,這張家接下來要不要找她的麻煩什麼的,那是接下來的事。現在,她要做的是吃早飯。

  她摘了一筲箕木槿嫩芽,洗淨捏碎,放到事先就撒了一把小米熬著的清湯裡,做成木槿菜葉米粥,這就當作全家人的早飯。她為家裡一人盛了一碗,又拿洗乾淨的布給兩個小弟做了過濾的營養液。

  這麼一陣忙碌,響晴的日頭就金燦燦地出來了。小五與那老三還一動不動站在她家院門口。

  陳柳氏十分擔憂,低聲問:「他們這要站到什麼時候?這讓村裡人怎麼看我們呢。」

  「奶奶別多慮,就這幾日的事了。」陳秋娘回答。她料想也是這幾日的事,張賜醒了,或者說掛了,這些人也就撤了。

  那藍衣少年既然那麼說,她家就沒危險,張賜掛了,這些人就撤了。同時,張賜醒了,知道她沒下毒手,那這些人也撤了。

  「是麼?」陳柳氏還是不放心。

  陳秋娘亦不想多跟她說啥。她還有很多事要安靜地想一想,於是就讓陳秋霞與秋生去外面的稻田裡抓些肥碩些的蚱蜢,同時,到紛水羅東灣那水勢緩的地方,采一捆生在水邊的草,當地叫什麼柳葉草。

  「那個也能吃麼?」陳秋霞十分認真地問,對自己的大姐是一臉崇拜。在她看來,大姐說能吃的,就一定好吃得很。

  「那個不是,我有用的。你們不要偷吃,那個是不能吃的。還有,你們不能貪玩,尤其不能下紛河。這些天,紛河水漲了,而且湍急。」陳秋娘仔細交代了兩人,又叮囑陳秋生一定要仔細看著陳秋霞。

  陳秋生領命,兩人蹦跶著出去了。張府的人也沒阻攔,只是木然的在那裡站著,估摸著他們領命是不能放走陳秋娘。

  陳秋娘百無聊賴,就在屋裡一邊逗弟弟玩耍,一邊想自己將來的路,以及眼前的情形。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啊,卻是一時說不上來。

  正在這當口,就聽得屋外後人喊:「陳姑娘,我們老太太有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你們老太太是誰?為何要見我家秋娘?」陳柳氏率先攔在門口,將陳秋娘擋在身後,橫眉冷對那老三與小五。

  「回老人家,我家老太太是六合鎮張府的老太太。」小五很有禮貌。

  「大戶人家與我們這種山野鄉民不相干,你且回去轉告,沒什麼交情可言,也不要打什麼交道。」陳柳氏語氣異常強硬,只緊緊將陳秋娘護在身後。

  「恐怕由不得你。」老三語氣強硬。

  「你什麼意思?莫不是要強搶民女不成?這是柳村,不是六合鎮。」陳柳氏呵斥道。

  陳秋娘只覺得無語,這柳村有啥好驕傲的。張府要踏平柳村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陳姑娘去了柳郎中家,我家二公子就昏迷不醒。她是歹人嫌疑人。老太太請她去,卻是為了問清楚的。張府不會不問青紅皂白,亦不會冤枉好人,老人家請放心。」這回不是老三回答,而是趕來的江航說的。

  依舊是彬彬有禮的舉動,但陳柳氏聽起來就狂躁不已,尖聲叫道:「你們這是仗勢欺人,欺我們孤兒寡母。」

  「老人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家老太太只是見一見秋娘的。」江航脾氣依舊很好。

  陳柳氏待要再度發作,陳秋娘拉了拉她,說:「奶奶,你且放心了。我聽人說過張府樂善好施,這樣的人家不會白白冤枉好人的。我去去就回。」

  「不,我陪你去。」陳柳氏異常強硬。

  「不了。弟弟還需人照顧,你我若都走了,來個歹人把弟弟擄走,我們可是哪裡去找?最近這村裡陌生人又多。再說了,這年頭,賣到大戶人家去養著,倒是他們的福分。但奶奶也是知道的,這年頭,大多數買賣人的都是買去吃的。」陳秋娘一番話丟出來,有理有據,卻也不是嚇唬陳柳氏,因為這樣的事發生得太多了。人吃人那簡直都不是什麼大事。

  陳柳氏沉默,說了一句「可是」,陳秋娘馬上就壓低聲音說:「再說,你也覺得爹指望不了的。我是長女,總是要在秋生長大之前,擔起這個家的。有些世面,奶奶總得要放手讓我去見一見。」

  陳秋娘一邊說,一邊握著陳柳氏的手,示意她安心。陳柳氏無言以對,只覺得陳秋娘句句在理,便嘆息一聲,說如今這情況也沒辦法的,便極不甘願地讓她跟那江航走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4 PM

第034章 掩不住的光芒

  江航帶了陳秋娘去柳承家,十幾個人簇擁,讓人看起來像是押解。

  陳秋娘感覺彆扭,但也懶得說啥,畢竟任何人看張賜似乎都好好的,但她與他談了一會兒,張賜就吐血昏迷,傷口還裂開了。說她陳秋娘沒嫌疑,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二公子如何了?」到底是小五按捺不住,急切地詢問江航。

  「景涼在施救,不知道結果。」江航回答,卻又看了看陳秋娘。

  陳秋娘掃了他一眼,卻是看到稻田那邊款款走來一人,正是那追殺張賜的領頭男子。喲,這傢伙還敢往這邊走,還真是膽大。

  「江統領,好久不見。」那人走上前來,跟江航打招呼。

  原來與江航是舊相識,不知與那張賜是否是認識的。若是認識的,如今張賜沒死,這人還敢留在柳村,且如此猖獗來與江航打招呼。

  「劉兄,汴梁一別,卻不想在這鄉野相遇。劉兄這是?」江航拱手行禮。

  「一路追捕賊寇入了蜀。不想逃入了二峨山。」男子語調平靜,神情自若。

  嘖嘖,這演技,這神色自若,陳秋娘自嘆不如。

  江航看了看二峨山,語氣擔憂地說:「此山巍峨,山勢險峻,地闊綿延。入了此山,怕不好弄了。劉兄這任務怕是完不成了。」

  「江統領不必憂心。我已有了眉目了。倒是你們,這麼勞師動眾來這小村,將軍府出了什麼事?」男子語氣依舊是淡淡的。

  「老太太壽誕將至,我們做後輩的尋思著開了春,弄些獵物,便入了二峨山,誰知道二公子被獵物所傷,又中了蛇毒。」江航神色語氣都憂心忡忡的模樣。

  喲,這江航也是演戲的高手。陳秋娘站在一旁暗自感嘆這絕對也是個人物。

  「就是去年在汴梁跟四王爺鬧架的那個?」劉姓男子問,那語氣平靜得很,仿若真是從沒見過張賜似的。

  「可不是麼。二公子從小就皮,又不肯好好讀書、習武,我家老爺可是氣得不得了。這才讓二公子回蜀中祖屋,修生養心,終身不得離開眉州。」江航又說。

  「看來張將軍這次真是動怒了。」劉姓男子感嘆,隨即他看了陳秋娘一眼,便轉了話題,問,「這小姑娘怎了?」

  「這小姑娘昨夜去找小柳郎中敷傷口,不慎誤闖了二公子房。二公子本來都好轉了,卻不知道這丫頭做了什麼,如今二公子是危矣。老太太驚聞二公子受傷,今早也是來了,說要問問這丫頭幹了什麼事。」江航解釋。

  陳秋娘卻是急急爭辯,說:「我什麼都沒幹。他被毒蛇所傷,蛇毒本身就複雜,傷勢反反覆覆的都有。再說,誰曉得當時你家二公子是不是迴光返照呢。」

  「我劈了你。」老三聽不得『迴光返照』,咬牙切齒,立刻就要動手。那劉姓男子一下子攔下來,說,「這位小兄弟過分了啊。她不過是個小女孩,講的雖不好聽,卻也是實話。」

  老三正要發作,江航伸手攔住,卻是看了看那男子,問:「劉兄這樣護著她。莫不是有啥交情麼?」

  劉姓男子云淡風輕的語氣,說:「見過兩次。一次是我追捕犯人,在山上遇見她一個人摘野菜,另一次就是昨天早上,經過她家門前。看她年幼撐家,可憐罷了。」

  江航略笑,向那男子拱手行禮,說:「原來如此,我這裡不多說了,先送了她去見老夫人。」

  「好。」劉姓男子閃身讓過,像是無意識地看了陳秋娘一眼。

  陳秋娘覺得這人那一眼滿是探究。其實,這人給她的感覺很怪異。明明是凶狠冷情的面相,冷漠無波的眼神,卻會買她打死的蛇,且給那麼多銀子,搞得好像多同情弱小似的。

  這人也是有什麼秘密的人吧。或者對她有所圖謀?或者說陳秋娘這個身份還潛藏了什麼重大的秘密,比如陳全忠一直叫囂著的秘密——

  陳秋娘頓時閃過無數的小說片段、電影鏡頭。能想的都想了,不過苦於沒有證據,儘管那些想法與推理看起來都合情合理,但還是作罷。

  這麼片刻的思緒翻飛,就一瘸一拐到了柳承家院門前。張府今早又帶了人來,這前前後後,簡直快要將柳家院子水洩不通地圍起來了。

  「江大哥,真是老太太要見我麼?」陳秋娘在柳家院門前站定,低聲詢問。

  「是的。」江航頭也不回,徑直往裡走。

  陳秋娘聽馬四說過那張家老太太算是張家真正管事的,是個了不起的老太太。年輕時,隨過夫君征戰,還親自披掛上陣,剿過十里八鄉為禍的山匪。張家的大小事務,百年聲譽,卻都被這老太太維持得規規矩矩,體面得很。

  這不知是怎麼樣一個老太太。陳秋娘自動腦補出楊家將裡的佘太君,一路跟隨江航來到了柳家堂屋。堂屋裡門兩邊各站了四名黑衣勁裝的男子,手提環首刀,身背弓箭,站得筆直。而屋裡有八個襦裙在身的青衣丫鬟分站兩邊,腰刀在手。正中的太師椅上端坐著頭髮全白的老太太,老太太頭髮盤在腦後,梳得一絲不苟,碧玉髮簪綰著。一身的藍色綢襖,有大朵暗藍色的牡丹,牡丹脈絡以及她衣領和袖口都是金色銀線繡的花邊,顯得典雅富貴。

  老太太銀盆臉,雙下巴,鼻樑高挺,一雙丹鳳眼,整個人不怒自威。她端坐著,陳秋娘一進來,她略抬眸,那銳利的眼神就帶著審視掃過來。

  陳秋娘頓時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卻並沒有垂眸低頭,反而是與她對視,然後才垂首行禮。

  「老夫人,這就是陳秋娘。」江航上前鞠躬行禮。

  「嗯,你們都退下。」老太太對眾人揮了揮手。

  屋裡的青衣丫鬟,門口的勁裝男子都紛紛退下,江航亦行禮要退下。

  又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裡?陳秋娘可不答應了,之前單獨跟張賜相處,那傢伙傷勢重了,她就貓抓荊棘——脫不了爪子。如今,跟這老太太單獨相處,要是老太太突發個腦溢血、心臟病啥的一命嗚呼了,她可是說都說不清,即便不是她謀害的,別人還可以拿她詐屍的身份說事。到時候,加上朱家老爺子那裡已經給她記了一筆,指不定大家迫於張府壓力,會把她當妖怪給燒了。

  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陳秋娘頭腦飛快轉動,立馬下了這個結論,就對江航說:「江公子留步。」

  江航疑惑地轉過身來,十分有禮貌地問:「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你也是老夫人信任的人吧?」陳秋娘問江航,眼神卻是看著那張老太太。她知道江航不可能回答,只有那老太太才能回答。

  張老太太眸光輕轉,笑著說:「江家與張家世代淵源,江航不是外人。」

  「那就請江公子留下來。」陳秋娘朗聲說。這回卻是說給兩人聽的。

  「哦?丫頭這是為何?」老太太笑著問。

  「我怕我又遭飛禍。老夫人要有個啥子事,只有我在場,真是洗不清的。江公子在,我倒是可證清白的。」陳秋娘與老太太對視,神色自若地說。

  她可不需要事事都夾著尾巴。因為她總認為有些人天生就是藏不住光芒的,比如她這樣的人。

  老太太聽聞,呵呵笑起來,說:「丫頭精明。那航兒就留下吧。」

  「回稟老太太,那不是精明,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您那孫子可跟我沒關係。現在你們居然像是犯人將我看管起來,弄得我一家提心吊膽的。」陳秋娘不依不饒,盡訴不滿之意。

  那老太太卻也不生氣,只是不住地點頭笑,等陳秋娘說完,她才揮手示意陳秋娘過去。

  陳秋娘乖巧地走過去,老太太拉著她的手說:「丫頭很聰明,但這世上人心險惡,亂七八糟的事很多。」

  「我奶奶亦這樣跟我講。」陳秋娘胡謅。她總不能說老娘也不是吃素的,上輩子見過各種嘴臉的人,自己也參與過許多勾心鬥角的事。

  「你奶奶也是不簡單的。」老太太隨口說。陳秋娘知道這也就是場面上的讚美,便笑著多謝,爾後,撿了個無關緊要地說:「我奶奶很疼我。」

  「嗯。你這丫頭伶俐得很。瑞祺的事,你不必掛心。張府的人向來有恩必報,做事也自有分寸。」老太太一邊說,一邊用力握了握陳秋娘的手。

  這是什麼意思?陳秋娘除了覺得字面上是叫她別擔心張賜的事之外,還有別的含義。但對方不明說,她也不能去問的。所以,她只是連連點頭。

  那老太太很高興,又說:「丫頭,你要相信,張府的人做什麼都是為你好的,不必害怕。」

  「謝謝老夫人。」陳秋娘不明所以,但這種場面上的禮儀還是要做到的。

  老太太點點頭,說:「等時機成熟了,你來張府做事吧。也學些東西。留在這柳村,倒是浪費了。」

  陳秋娘一聽,這貌似是在讓她入張府。對於普通人來說,能入張府,那是天大的恩賜,據說張府的下人小廝都是頓頓白米飯,肉湯菜。單就這吃食上,就是千萬倍的好,何況老太太還說要她學點東西,那就不是一般的小廝丫鬟了。但要她去張府做事,畢竟就低人一等,有了身份情感等別的牽絆,到底比如利益關係來得自在乾淨。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去張府當什麼小廝丫鬟,即便是大丫鬟也沒意思得很。不過,又不能白白失了這麼一個機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5 PM

第035章 對話

  陳秋娘思量片刻,便躬行禮,說:「承蒙老夫人看得起,萬分感激。但秋娘卻是有自己想做的事。」

  「你這丫頭——」江航這種波瀾不驚的性格也不由得為陳秋娘著急起來,仿若是在斥責她不識抬舉,不知好歹。

  「哦?」老太太眼睛一亮,看陳秋娘的眼神亦變得不一樣。

  陳秋娘亦與她對視,緩緩地說:「秋娘幼時觀書,曾陷悲慼,思索良久,皆不明了:人,於茫茫時間,不過白駒過隙,於天地,亦不過滄海一粟。過後,便塵歸塵,土歸土,何以辛苦勞作,奮力而生?後來,我依舊沒想明白,但亦覺得既然來到這世間,就要努力留下點什麼,才不辜負上天的賜予。所以,即便我是女兒身,如今又家道中落,依舊不曾放棄要創造一番成就的想法。」

  陳秋娘像懷揣熱血夢想的少年,在遇見大款投資商時奮力演講。她知道她說的那些人生、夢想的扯淡煽情話語,連自己都會觸動,何況是這個曾戎馬生涯、金戈鐵馬的非凡老太太。

  她知道這些話會輕易勾起老太太的回憶,引起她的共鳴。老太太一直認真聽著,慈愛的神情裡,果然露出了些許讚賞。

  這一步走得很好。陳秋娘暗喜,停頓片刻,又繼續說:「秋娘久聞老夫人巾幗英雄,想必年少時,也與秋娘一般,能理解秋娘此刻的想法。」

  老太太點點頭,慈愛地說:「但你只是一個小女孩,沒有身份背景,即便聰明伶俐,要做出一番成就,是很艱難的,你知道麼?」

  「多謝老夫人提醒。但無論多艱難,我都會去走。所以,今日才拂了老夫人的好意,實在抱歉。」陳秋娘說著,又深深鞠躬表示歉意。

  「真性情的孩子,我是許久沒見到過了。」老太太嘆道。

  陳秋娘知道老太太已經對她另眼相看,至於之後是對她做出什麼樣的舉動,那就是另外的事。

  這下子,她要趁熱打鐵,把餘下的工作做了。

  「多謝老夫人誇獎,秋娘深感榮幸。秋娘久聞老夫人巾幗英雄,見識非凡。如今不願入張府做事,實在忐忑。不知秋娘不入張府做事,還是否有幸時常請教老夫人,獲老夫人指點?」陳秋娘終於說到重點,這才是她要的關係。

  這是陳秋娘的一種試探、也是一種賭博。她把先前老太太試圖建立的關係消除,然後企圖建立起另一種對她更有利的關係。

  最初,她想從張賜入手,攛掇一下張賜,跟他談談人生,談談理想,給他構建一下某某藍圖,來點人生熱血的演講,給這位高富帥少年洗洗腦啥的,保準讓他與自己合作。

  她可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直接見到張家最有份量的大BOSS。不過,依照她的性格,這既然見著了,即便達不到啥目的,也要運作一番,扯一把毛下來才是。

  不過,這老太太是百年世家的當家,必定是千年的狐狸,道行深得很,那一雙眼定然毒辣,陳秋娘的一舉一動,她肯定看得清清楚楚。

  其實陳秋娘也知道這麼玩,很可能玩脫了。但她必須這麼做,一是要讓老太太眼前一亮,至於反感與否,那是別論,反正她原來的計畫裡並沒有這位,如果能行,權當天降橫福;二是要在一開始就要張家人知道,她與張家的關係,不是為了圖你那麼點小利而入你門下的卑微小人,一句話說白了:老娘是有光芒的,是咋都掩飾不住的。

  果然,在陳秋娘說出這句話後,張老太太用平靜的眼神審視她良久。陳秋娘站在她面前,不卑不亢,神色平靜,沒有絲毫的祈求狀。

  「你很聰明。」老太太終於吐出了一句。

  「謝老夫人誇獎,我只是實話實說。想要得到您的指點,也是發自內心。我雖有鴻鵠之志,卻只有井底之蛙的經歷與見識。眼界不夠寬、視線不夠遠,又怎能成大事。」她緩緩地說,童音如流水。她心裡很清楚,如今的自己就是在賭博,若是這一切不讓老夫人反感,那麼,她的計畫更容易實現。

  「為了機會,鋌而走險。你還很大膽。」老太太繼續說,臉上的笑容隱去,神色如霜,眼眸如刀。

  老太太的言下之意是說她偶爾得知那少年就是張府的人,不顧危險,都要抓住機會。陳秋娘眼神平靜地掃過她,說:「我不辜負上天恩賜,但亦有良心抉擇。」

  「良心?」老太太神色更嚴如霜。

  「是的,一個人作為人,而不是牲畜,該有的不可動搖的底線與原則。」她聲音平靜,一身傲骨。過去的時光呼啦啦而來。

  那些暗黑混沌的歲月,她努力生長,卻從不曾忘記外婆交予的原則,沒有丟掉該有的良知。

  「你想要的成就是什麼?」張老太太緩緩地站起來,向她走來,一步一威嚴。

  陳秋娘沒有回答她,因為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目前想的是跟陳文正合作,能有飯吃。她亦沒躲閃,雖然老太太氣場很強,但走到這一步,她不可以露怯,再說,只要沒涉及生命,她就不怕任何人。

  「馳騁沙場,馬革裹屍?精忠報國,名垂青史?」老太太走了幾步,語氣凝重地問。

  陳秋娘還是沒回答,只是看著她。她又問:「或者是權傾天下,一手遮天?又或者是富可敵國,金山銀海?」

  老太太步步緊逼,就連旁邊的江航都是一臉訝異,又一臉緊張,不由得喊了一句:「老夫人,她只是小女孩。」

  老太太卻是揮手示意江航不要說話,依舊往前走,眼神越發森寒,問:「口口聲聲說成就,你要的成就到底是什麼?」

  「盛世太平,吃飽喝足。」陳秋娘依舊站在原地,神色語氣波瀾不驚,仿若眼前的老太太還是慈眉善目的模樣。

  是的,老太太步步緊逼要她的理想。她方才便一直思索,到底自己想要的理想是什麼?那不過就是在太平盛世裡,構建自己的美食王國,革新大宋朝的餐飲,讓自己有錢,吃飽喝足。嗯,其實就是老太太說的「富可敵國,金山銀海」,但是,她不想要說得那麼俗氣啊。

  老太太一聽,腳步一停,眼眸更加深沉,厲聲喝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妄。」

  陳秋娘自知老太太誤會她是想要結束這亂世,締造盛世太平,讓百姓安居樂,吃飽喝足。但她亦不解釋,因為她認為今日與這老太太的會面到此已經夠了,多說反而無益。何況,她感覺讓老太太動怒,比讓她笑著敷衍好得多。

  「多謝指教。」陳秋娘垂眸答謝。也不去奢望今日就打動了這老太太,獲得垂青,從此後,人生一帆風順,平步青雲。她向來都是為任何事做最壞的打算,也不怕用最大的惡意去猜測遇見的人。

  老太太忽然拂袖轉身,健步回到座位,一揮手,冷聲說:「航兒,你帶她去。」

  江航鞠躬施大禮,領命。轉身抬手引路,對陳秋娘說:「姑娘,這邊請。」

  陳秋娘看那引路姿勢,卻是要入張賜的房間。她雖有疑問,卻還是福身對老太太行禮,說:「老夫人,秋娘告退。」

  老太太端坐在太師椅上,不說話。陳秋娘也不多問,就與那江航一併穿過藥房,往張賜房裡去。

  剛到張賜房門,就看到挑簾子出來的紅衣女子,皮膚水靈,瓜子臉,杏眼眉黛,緊身藕色襦裙旋轉,紅色絲質披風,眨巴著大眼睛,笑著問:「你就是陳秋娘?」

  「正是。」陳秋娘回答。正猜測這女子是誰,江航馬上就行禮喊六小姐。原來是張家的六小姐,目測這年齡,該是張賜的姐姐了。

  「果真如瑞祺說的,真是有趣。」女子銀鈴般的笑聲。

  這瑞祺自然是指張賜,她在他的牌子上看到過「瑞祺元夕」字樣。那傢伙竟然說她有趣,那麼,他就是活得好好的了,還能跟旁人閒聊她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看來昨晚的凶險多半是裝的。

  「雪娃你可別耽誤著,瑞祺脾氣又不好。老夫人那邊已耽擱不少時候,你這還攔著這丫頭不讓進,指不定瑞祺一會兒又要發脾氣了。」門簾挑起,那藍衣少年笑嘻嘻地走出來。

  「說了多少次,不許叫我雪娃的。」女子斜睨那藍衣少年,隨即又對陳秋娘笑,說:「可別由著瑞祺的性子,他要發脾氣,就不理他。」

  「嗯。」陳秋娘略一點頭。心裡疑惑:那張賜曉得那麼人畜無害的,原來脾氣暴躁,這偽裝得可真深啊。

  「好了,我去找景涼了,許久沒看到他了。」女子一撇嘴,就大步往外走,走到門口還回過頭來,星眸流轉,很是好奇地看了又看陳秋娘。

  「那是六小姐,來看二公子的。」江航像導遊似的,進行介紹。

  陳秋娘倒不管什麼六小姐,便只是問:「你說帶我來見老夫人,這見也見過了,我要回去了,你又帶我來這裡做啥。」

  「是二公子說與你有約,讓我帶你過來的。老夫人也只是說順道瞧你一眼的。」江航回答。

  果然張賜病危是裝的。張家這陣勢搞得好像張賜馬上就要掛了,這都是假象,假象,做給別人看的假象。還可憐她昨晚擔心了一夜。

  她恨恨地斜睨著江航,也不說話,眼神也是責怪的。江航被她看得不自在,就下意識地辯解說:「這是二公子吩咐的,說讓我告訴你是老夫人要見你的。再者,二公子的病確實凶險。不信的話,你可問小柳郎中,他是你的鄰居,不會騙你。」

  騙不騙的,她無所謂,亦不關心,只要這個男人活著就行了。今天她來也不是探病的,不過是為了之後的事業做鋪墊而已。

  所以,她垂了眸,緩緩地說:「無所謂。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因與二公子有約,我這才信守承諾過來的。」

  她說完就抬步往裡走,江航卻又趕忙低聲叮囑陳秋娘,說張賜易怒,脾氣不太好。如今他傷很凶險,希望她即便不願意,都儘量順著他。

  他大爺的,還要順著他的脾氣,創業果然是艱難的。陳秋娘心裡暗嘆,面上只是掃了江航一眼,丟了一句「我儘量」,然後挑了簾子走了進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6 PM

第036章 陰晴不定貴公子

  上午,日光正和暖,從半開的窗灑進來,落了一地的燦爛。窗口桌上,一盆國蘭碧葉通透,米白色的細小花朵幽香了整個房間。

  屋內簡易的床已換成錦緞的軟榻,藍色穗子挽了素色帳子。張賜側躺在床上,藍色錦被在胸,雙手隨意搭在錦被之上。

  陳秋娘這才注意到這男人有一雙讓人過目不忘的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細膩白皙。倒是讓她忽然聯想到這樣的手滑過鋼琴琴鍵,該是多麼的震撼啊。當年,戴元慶那雙手已經讓她覺得看不夠,沒想到眼前的這少年除了英武的面孔,和暖的笑容,卻還有這樣一雙堪稱完美的手。

  出身富貴,容貌完美,連手都長得這麼好看。他大爺的,誰跟我說世界公平我打死誰。看眼前這人簡直是老天爺的親兒子。

  陳秋娘羨慕嫉妒恨地撇撇嘴,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一下心情,這才仔細去瞧張賜。這一看,倒是把陳秋娘嚇一跳。

  他雙目閉著,像是睡著了似的,那張英俊的臉上全是疲憊,臉色蒼白,嘴唇亦沒什麼血色。看來昨晚傷勢確實有反覆。

  「張公子?」陳秋娘試探性地喊了一句。

  他緩緩睜開眼,唇角輕揚,很家常地一句:「你來了。」

  「嗯,我來了。」陳秋娘答得也順口,像是認識了好多年似的。

  但她答了這一句後,卻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站在原地。張賜也沒說話,兩人就那麼相顧無言。片刻後,張賜抬手對她招手,指了指床邊的凳子,說:「你過來,我這裡。」

  陳秋娘略點頭,緩步走過去坐下,卻也不說話,只等張賜開口。畢竟是他叫她來的,也就見招拆招了。再說,在與張賜的周旋、對決裡,她不可以說得太多,表現的太過。

  「你倒是能耐了,把我家老太太都惹怒了。」張賜輕笑,心情像是不錯似的。

  「我實話實說的。誰曾想讓老夫人疑我別有用心。」陳秋娘嘆息一聲。

  張賜輕笑,說:「是個人都會懷疑的。」

  「你也懷疑了吧?」陳秋娘斜睨他一眼,一臉的不樂意。心裡暗罵:你們這些人太惡毒了,那麼大的惡意來對待一個九歲的小姑娘。九歲小姑娘,多麼純真,多麼不諳世事啊。

  「呵。」張賜笑了笑,一張英俊的臉簡直是讓人想將之揍成肉泥。

  「你們真是特別———」陳秋娘嘖嘖地表示憤慨,想用一個詞來形容他們的無恥與小心眼,一時卡殼。張賜卻是抓著機會,低聲問:「特別什麼?」

  「特別小人之心,特別惡意。」陳秋娘找了這麼個詞語形容,爾後加重語氣補充一句:「我才九歲。」

  「沒覺得你才九歲。」張賜依舊是唇邊淺笑。

  陳秋娘垂了眸,嘆息一聲說:「你們真的特小人之心。我一個鄉野小丫頭,即便以前家境頗好,讀過些書。但我家族不過是商賈之家,再往上走,祖上都大字不識一個。再怎麼聰明,見識也就井口那麼大。我還能想得多長遠?」

  張賜微眯了雙目,神情像一隻慵懶的貓咪,只瞧著陳秋娘不語。

  「哎,你真覺得我在算計你?鋌而走險,為了得到更多?」陳秋娘看了他片刻,不由得問。

  「你擔心我這麼看你麼?」張賜懶懶地反問。

  擔心?陳秋娘一點都不擔心去。她又不嫁給這個男人,便無需在意他的看法。她跟他只需要是合作關係,合作的雙方只需要有利可圖、利益一致就可以了。

  「無所謂。」陳秋娘很認真地回答。

  「不誠實。」張賜一張臉陰沉了下來。

  「我很誠實啊。對此,我確實無所謂。本來,我一開始是想過救你會惹麻煩,不想插手的。但——」陳秋娘說到這裡頓了頓,才說,「我總是想起你的臉,想起你期望的眼神,就覺得如果我不去送信,這個人就真的會沒命。說實話,我總覺得不做這件事,會很愧疚。」

  她瞧著張賜,緩緩地將她當時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張賜抿了唇,一張臉依舊沒笑容,但那神情卻不似方才的陰鬱。

  「我只是不想自己以後後悔,時不時想這件事,還會愧疚。至於向你們張家得到什麼,我當時確實沒想過。」陳秋娘垂眸。

  「那麼現在想過?」張賜立刻反問,語氣陰冷。

  這人果然脾氣不好。陳秋娘平靜地看著他,緩緩地說:「我看你們那麼忌憚我另有所圖,就想問你們要些財物,當是酬勞,從此以後,兩不相干。你們亦可高枕無憂。」

  陳秋娘很知道這類公子哥的脾氣:你越想如何,他越不要你如願。因為這類公子哥,天生就想掌控人。所以,她來了這麼一招,以退為進。即便是他當真允許彼此的關係就以財物來結束,她到底是有了最需要的錢,一點都不虧。

  她說完,也一直平靜地看著張賜。張賜略蹙眉,亦與她對視。良久,他深吸一口氣,輕聲問:「你在生氣。」

  陳秋娘不語,略咬唇,倔強地站在那裡。張賜又說:「第一眼見到你,就沒把你當九歲的孩子來看。你很聰明,卻也很笨。一切的目的都不加掩飾,不知道曲徑通幽。」

  娘的,曲徑通幽還能這麼用。陳秋娘腹誹一句無關的話,嘲諷道:「到底是我天真咯。先前本沒想過拿什麼報酬,只要看到你平安,就覺得欣慰。如今是你們提出來,我以為就是真的。誰知道是一個圈套。可憐我還特傻地將心事一股腦地倒出來。」

  她越說越氣憤,小臉薄怒。張賜反而是神經病似的笑了,說:「好了,好了。我奶奶執掌張府,自然馬虎不得,委屈你了。不許生氣了,可好?」

  他聲音本來乾淨好聽,又放低了下去,帶了討好的語氣,如同上好的絲緞滑過指尖,又像那三月裡的和風。陳秋娘覺得張賜這聲音讓她一切的怒氣都平靜了,她像是置身深邃的湖水,倒是要醉下去似的,一時就愣了神。

  「可好?」他又問,語氣略微急切。

  陳秋娘這才回過神來,暗自覺得臉紅:這都幾十歲的人了,什麼場面沒見過,居然還會被這麼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所**,娘的,真是活得越發回頭去了。

  唉!陳秋娘為自己的輕易淪陷嘆息默哀一聲,這才垂了眼簾,心跳竟還是亂的,語氣也有些不自在,說:「本就沒生氣。」

  「你都不會藏事,還說沒生氣。」張賜語氣裡有了笑。

  她不知如何回答他這一句,整個人就默不作聲站在那裡,只依舊覺得他的聲音還在心裡輕揚,讓她覺得有些恍惚。

  陳秋娘覺得這很不科學。她是經歷過世事浮沉的人,看過各色的美男,聽過各種好聽的聲音,還看過諸多生死。

  「好了,不生氣了。你看這是什麼。」張賜又說。

  陳秋娘這才抬了眼眸看他。他蒼白的臉上掛了和暖的笑,如同綠楊陰裡的湖面浮的淺淺日光。

  「什麼?」陳秋娘沒看出什麼特別的。

  張賜笑而不語,只抬起右手,緩緩在她面前攤開來,那手心裡正是那陳秋娘與朱文康的訂婚信物,那一枚碧玉通透的玉戒。

  「真在你這裡,太好了。」陳秋娘很誇讚地歡呼著從椅子上坐起來,伸手就要去拿過來。

  張賜卻一下子握在掌心,倏然收回了手,說:「我以為你第一次見我就會問我要的。結果你真沉得住氣。」

  「我能問你要麼?」陳秋娘反駁。心裡鄙夷這帥哥的智商其實也不是太高嘛,這麼常識性的東西,誰不曉得呢。

  「按照常理,能啊。怎麼不能了?」張賜笑起來,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

  陳秋娘一時沒明白,只覺得這人像是佈置了陷阱給她跳似的,略思索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問:「什麼常理可能了?」

  「那你怎麼就覺得不能問我要?」老狐狸的張賜不正面回答,又把這話題繞回來。

  陳秋娘鄙夷地看他一眼,說:「我什麼時候丟的都不知道。我哪裡來的證據證明是你拿的?」

  「我的骨牌在你懷了。」他指出這個事實。

  「那也不排除我在別的地方丟的啊。」陳秋娘反駁。

  「說得對。」張賜讚賞,一臉都是老狐狸的笑容。

  陳秋娘頓時覺得有落入陷阱的感覺,馬上仔仔細細檢查了前前後後的話,皆沒有發現有什麼漏洞啊。她索性就不管了,反正有什麼陰謀,總會露出來的。

  「拿來。」她伸出小手。

  張賜偏生握在手裡,說:「我看那玉戒上刻有朱字,應該不是你家的吧?」

  「訂婚信物。拿來。」陳秋娘依舊伸著手向他討要那玉戒。即便朱家不要這玉戒了,她也要收著,免得哪天朱家來扯皮。再說了,這玉戒指看起來也值些錢,收起來,朱家實在無所謂,她就拿去賣了換錢。

  「才第三次見面,你就問我要訂婚信物,小娘子,你也不知羞。」張賜一臉都是戲謔的表情。

  丫的,這貨欠揍的笑,看起來心情很好似的。陳秋娘狠瞪他一眼,說:「你有妄想症就盡快治療嘛。外面就有大夫。你把我的玉戒還給我,我去幫你找他們來。」

  張賜略一笑,神情倏然嚴肅,他那眼神十分認真,突然直直投過來,看得陳秋娘心怦怦挑,暗自罵了好幾聲「他大爺的,太嚇人了」。

  「你訂婚了?」他問。

  「是啊。像我這麼優秀的人,怎麼可能不訂婚。所以,把戒指還給我。」陳秋娘得意地說。

  張賜只笑了一下,立刻又是嚴肅的神情:「對你很重要麼?」

  「訂婚信物,必須重要啊。」她不緊不慢地說。

  張賜卻是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說:「我今天累了。明天你再來。跟我談人生,談抱負。」

  「戒指給我。」陳秋娘依舊執著於那個戒指。

  張賜拉了拉被子,說:「明天來拿。」

  陳秋娘還想說什麼,江航與一白衣男子一併挑簾進來。那白衣男子只淡淡掃了她一眼,就收回視線,當她不存在。不過,她倒是細細打量這男子:眉目如畫,神情淡然,像仙人似的。他徑直走到張賜床前,探查張賜的傷勢,長發幾縷垂在臉側,風情無限。

  陳秋娘暗想這該是那景涼,如今人家探查傷口不太方便,便說:「那我先回去,明天你一定要還給我啊。堂堂將軍府的人,不可言而無信。」

  「嗯。」他只是這樣一個字,陳秋娘心卻是一顫:原來他的傷不是一般的重。她一愣,那白衣男子卻轉身對江航說:「江航,你帶他出去吧,我要施針了。」

  江航領了命,這才帶了陳秋娘廚房門,並說那男子就是神醫景涼。陳秋娘心不在焉地嗯了幾聲,就看到那小五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看了陳秋娘一眼,說:「江統領,剛剛在竹林那邊抓到了可疑之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7 PM

第037章 這是賊

  陳秋娘與江航一行人匆匆趕回去,在燒得焦黑的竹林旁邊,張府的六個護衛圍看著一個人,那人雙手被反剪綁住,雙腳也被拉到胸前,繩索整個從肩頭穿過去,看起來像是捆豬似的。

  那人一身灰布衣衫舊得不成樣子,一雙布軟靴也破了好幾個洞,那人頭髮打結,髒兮兮的披散著,根本看不清臉。

  「江統領,屬下方才發現此人在竹林外鬼鬼祟祟的。」有人報告。

  江航點點頭,又詢問可有盤問。那幾人便有人匯報,說上午發現此人在竹林外轉悠好幾圈,便想上前盤問,看是否是可疑人物。結果還沒靠近,此人拔腿就跑。護衛們覺得可疑,就將他扣下了。

  「扣下之後,盤問了一番,他說他——」那敘述的護衛停了下來,目光向陳秋娘投過來。

  這人跟自己有關。陳秋娘立刻意識到,卻還是躲在江航身後,靜觀其變。她向來對於潛在的可能的危險,都要儘可能地保持距離。

  「說。」江航簡短的一個字。

  那人抿了抿唇,仿若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小聲說:「他說他是這家的男主人,也就是陳姑娘的爹。屬下怕他是歹人,訛我們的。所以,屬下並沒有將他鬆綁。」

  「這是你爹?」江航直接回頭問陳秋娘。

  「我許久沒見過我爹了,印象模糊得很,再說這髒兮兮的頭髮遮了臉。」陳秋娘向後退了一步,做了這麼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因為實在沒法確定這人是陳全忠,而且她穿越而來,附身陳秋娘,雖然接收了他的全盤記憶,但有些記憶很模糊,對於陳全忠的模樣尤其如此。在原來陳秋娘的記憶裡,只剩下很久遠那個溫暖的陳全忠,而之後的全是各種恐懼。所以,她真的不太能確定眼前的人是陳全忠。

  「你這個小蹄子,掃把星,你還敢不認老子,看我不打死你這個不孝的。」那人頓時就扭動身子,罵罵咧咧的。

  聽聲音與罵的內容就是陳全忠。原來的陳秋娘記憶裡對這些簡直太深刻了。以至於她接收原來陳秋娘的記憶後,偶爾想起陳全忠都覺得顫慄恐懼。

  「有當爹的這麼辱罵女兒的嗎?」一個小護衛看不下去。

  「生下來就不祥,讓親爹親娘丟了。我家好心撿了她回來,卻剋死母親,讓全家家破人亡,這樣的小蹄子,不該罵?我沒將她沉塘已經不錯了。」陳全忠惡狠狠地說。

  陳秋娘聽得怒火中燒。這家如今這樣子,明明就是陳全忠自己造成的。若不是他做人偏執,醉心賭博,沒有責任感。陳家何至於此。可如今他還執迷不悟,把一切的罪都加在一個九歲的小女孩身上。

  「這是不是你爹?」江航沒理會那人,再度詢問陳秋娘。

  「不是我爹。聽這聲音就知道了。哪裡有爹這樣罵自己女兒的。」陳秋娘語氣十分篤定。

  是的,這做父親的太可惡,讓自己幾個孩子過得那麼慘淡,尤其是那一對幼小的。若不是陳秋娘每天去要飯,這村裡的人有意無意地給點那兩小孩子吃的,這對雙胞胎早就一命嗚呼了。再者,若不是她穿越而來,就之前的陳秋娘繼續在的,這兩小的也離死不遠了。

  所以,她非但不想承認,還要借別人的手收拾他一頓。

  「果然是騙子。幸虧沒上當。」那小護衛憤憤地踢了那人一腳。

  「你這個挨千刀,不得好死的小蹄子,你竟不認我,你竟不認我。」陳全忠依舊在地上扭來扭去,大聲咒罵。

  陳秋娘眉頭一蹙,說:「這人大約是怕激怒你們,這還死賴著我不放。我才九歲,也是清白人家,他這罵得實在難聽。這——,就麻煩你們了。」

  她一說完,那幾個小哥立刻會意,詢問江航。江航只是揮揮手,幾個護衛小哥立刻很專業地將陳全忠的嘴給堵上了。

  陳秋娘這才走上前,伸手理開了他的頭髮,看了一下,這才「咦」一聲,說:「這個人,我認得。」

  「是誰?」江航也近前來一併查看。

  陳秋娘不顧在地上試圖掙脫的陳全忠,站起身來,說:「這是隔壁村的閒漢李老五,向來手腳不乾淨。今天大約是想在我們村順手牽羊,卻被幾位體察入微的小哥給抓了。這會兒卻又妄圖說是我爹,讓你們放了唄。」

  「原來是小偷,還這麼猖獗。」有個護衛小哥很是氣憤,又是給了陳全忠一腳,踢得他在地上翻滾一圈。

  江航卻始終沒說話,只在那裡看了許久才問陳秋娘:「你覺得如何處置?」

  「這本是鄉野平常之事,讓張府來處理,這不太好吧?」陳秋娘說。這一句卻是讓陳全忠知道她與張府是有交情的,讓其收斂一點。

  「這不是什麼不義的事。沒什麼不好。」江航回答,那眼神裡全是探究。陳秋娘知道江航並不相信她的說辭,但那無所謂。因為憑江航的眼力定然看出陳全忠對他們是無害的,這會兒他做什麼都不過是順水人情,比如幫忙收拾一下這個口出污言的傢伙。

  「既然張府沒顧忌,我便是說了。我們柳村向來仁和,若是遇了這外村來的賊人,偷了東西的,交出東西來,打一頓趕出去。若是沒偷,直接打一頓趕走就是。」陳秋娘說,眸光淡然,讓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說謊。

  「那就按照柳村的規矩辦,小懲大誡,不出人命即可。」江航揮手示意屬下。

  那五個護衛得到命令,就很專業地在不傷害其要害的基礎上,儘可能地毒打。陳全忠口不能言,瞪著一雙眼,恨恨地看著陳秋娘,像是要將她活吞了似的。

  陳秋娘很鄙夷地看著地上掙扎的陳全忠,亦不懼怕地與他對視,眸如秋水,平靜得很。

  「差不多了。」打了許久,地上的人漸漸不掙紮了,江航揮手示意停下,讓他們扔到村外去。

  陳秋娘卻走上前,對陳全忠說:「你做什麼不好,要做賊呢。踏實做人,愛護子女,孝敬父母,承擔男人該有的責任,這才是人一樣活著。你看看你現在活得好像一條流浪狗。你甘心麼?」

  「小姑娘,知道你是好心。但這種人天生壞透頂,你跟他說這些沒用的。」旁邊有個小哥勸陳秋娘。

  陳秋娘笑了笑,說:「我娘在世時,常說『人之初,性本善』,一個人做錯事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可以回頭。我如今是遇見了,就勸勸他,若是可以回頭,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小姑娘你真是太善良了。」那小哥感嘆。

  陳秋娘笑了笑,眼神掠過江航,只見他神色淡然,一直在旁觀。

  「江公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陳秋娘故意問。

  江航依舊平靜地點點頭。陳秋娘又轉過來對陳全忠說:「其實,你的家人怕日夜都在盼你回頭是岸。你若肯回頭,他們都是肯接納你的。在這個世間,那麼多人,卻只有家人可以相依為命,可以真心疼愛的了。我話就這麼多,你如何做,就看你的了。自己的路,總是自己選的,自己的人生,也是自己走出來的。」

  這是陳秋娘說給陳全忠聽的,也是她給陳全忠最後的機會。她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誰要太過分,她也定不會饒人。

  她說完就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的塵土,說:「響鼓不用重錘。我也只能說這些了,麻煩小哥把他扔出去吧。」

  那幾個護衛將陳全忠一提,跟提一隻雞似的就繞上了麥田往村外走了。

  「多謝你為柳村抓賊。」陳秋娘福了福身。

  江航輕笑,說:「陳姑娘言重了。正義之事,求之不得。」

  「那二公子已醒。這周圍的小哥也怪辛苦的,不如撤了吧。」陳秋娘轉了話題,指了指自家周圍站崗的張府護衛。

  「這是二公子與表公子的意思。我得請示了他們才可。」江航略欠身,舉止十分禮貌。

  「那就勞煩江公子盡快稟告。不然,這村裡人見識淺,嘴巴又長,指不定要將這簡單的事傳成啥樣。」陳秋娘說。心裡卻是盤算這幾日的重要之日,一是與陳文正的合作,二是處理陳全忠。

  這兩件事,一件關係到事業能否順利起步,另一件事是保證這個家庭不成為事業的超級絆腳石。說來說去,這陳全忠的事不處理好,她真不能一心一意地發展事業。

  「陳姑娘忙。我這就去稟告。」江航轉身,就往柳家那邊去。

  陳秋娘與他告別,就站在燒得焦黑的竹林前,看著眼前的稻田,遠處的青山,隱隱覺得自己的人生就要翻開新的篇章。這一世,一定要富貴盈門,不要任何人看不起,還來踐踏。

  她站了片刻,準備回家看看兩個弟弟的情況,在思考一下與陳文正合作的事宜。至於張府這裡,先有了這些鋪墊就好,至於之後是否合作,就看形勢而定了。她這一次所做的,無論是對張老夫人還是張賜,都不過是為了以後可能的合作做鋪墊罷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8 PM

第038章 另一處

  陳秋娘轉身繞過竹林,就看到陳柳氏坐在籬笆門前,旁邊的木槿正茂盛。

  「奶奶,天氣雖好,但今天風大,你身體不好,怎麼出來了?」陳秋娘笑著說,假裝沒有看到她如霜的臉色,伸手就要去扶她。

  陳柳氏撥開她的手,拄著木棒站起來,氣鼓鼓地說:「不勞煩你,你翅膀硬了。」

  陳秋娘心下明了,大概是方才利用張家護衛對付陳全忠的事被這老太太看到了。不過,看到也好,她對待陳全忠的態度,她遲早應該知道的。

  「奶奶,你說的哪裡話,秋娘不明白。」陳秋娘依舊笑著,在一旁站定,也不扶著陳柳氏。

  陳柳氏冷了一張臉,「哼」了一聲,說:「你是翅膀硬了。六親不認了,敢讓人打自己的親爹了。」

  「原來奶奶說的是這事。」陳秋娘脆生生的童音略帶了撒嬌。

  「還笑得出來。」陳柳氏一臉不悅。

  「奶奶,你可是誤會我了。」陳秋娘這才伸手緊緊挽住陳柳氏的胳膊,撒嬌地說。

  陳柳氏掙不脫,就恨恨地說:「你爹不過就是輸錢脾氣不好,打了你幾下,又不是真的打你。要真的打你,你還有命麼?」

  我去,那還不是真的打?陳秋娘內心憤慨、鄙夷一股腦就湧上來。記憶裡,陳全忠可是將陳秋娘往死裡打,有好幾次是村長親自呵斥,還有幾次打得奄奄一息,虧得小柳郎中施救才保下了一條命。

  現在陳柳氏居然說只是打幾下,不是真的打。陳秋娘頓時對這老太太十分失望。原本以為她好歹在後蜀皇宮呆過,有些見識。卻不料還是跟古代的愚婦沒有什麼區別。

  或許說到底,陳柳氏也並不拿這個抱養的孫女當親人的。陳秋娘想到這些,心裡一陣陣的寒涼,手便不自覺地放開了陳柳氏。

  陳柳氏亦覺察到自己失言,慌忙又說:「當然你爹也不對,但畢竟是家事,讓外人來插手,白白讓人笑話了。你說是吧,秋娘?」

  陳柳氏語氣懇切,目光充滿期待。但陳秋娘並不想如她的願。因為她在醒來的那刻就思量清楚了,她若想要過太平生活,陳全忠這顆炸彈必須要加以處理,否則,她非但沒有安穩生活,就連賺錢的第一步都邁不出去。

  「奶奶。今天非得如此。」陳秋娘很嚴肅地說。

  陳柳氏一下愣住,眉頭擰起來,臉上的皺紋更是千溝萬壑。她審視著陳秋娘,臉色如寒霜。

  陳秋娘不理會她的不悅,繼續說:「昨天爹爹回來問你要錢。你與爹爹的對話,秋生可是原原本本跟我說了。奶奶。」

  她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陳柳氏臉色一凝,陳秋娘卻繼續說:「我不管奶奶藏著什麼秘密,但爹敢拿來威脅你,說明這秘密會給我們全家帶來禍端,對吧?」

  陳柳氏向後退了一步,瘸腿有些踉蹌,慌亂地說:「沒有的事。」

  「奶奶,我們是一家人。你有苦衷,秘密具體是什麼,我就不問。但你卻還藏著掖著說沒有,難道要等著大禍臨頭的那刻,才承認嗎?」

  陳柳氏又退了一步,抓著那竹籬笆,身子略略發抖。

  陳秋娘並不期望陳柳氏今天就能說出秘密,她今天要做的不過是讓陳柳氏清楚:未來,她才是這個家的主宰,對付陳全忠是必須要做的事。

  所以,她亦沒有給陳柳氏糾結說不說秘密的時間,而是徑直說:「爹現在輸紅了眼,該說的,不該說的,就憑他敢那麼威脅奶奶,就說明他已經變得沒分寸了。恰巧這幾天村裡來了不少人,若是不將爹速度趕出村,他要一不小心說出什麼來,我想我們全家就大禍臨頭了。」

  陳柳氏身子抖得更厲害,緊緊抓著竹籬笆的手已滲了些許的血,那一雙眼帶著驚恐,就那麼看過來。

  「奶奶,你覺得我說得對麼?」陳秋娘脆生生的童音。

  陳柳氏身子一顫,很機械地點點頭,整個人都在發抖,然後,她動了動嘴唇,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氣才顫巍巍地問:「你,你是誰?」

  果然,這老太太是懷疑了。但是,她是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不是陳秋娘。即便是將來自己最親密的人,她也不會告訴對方穿越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只能是她一個人的秘密。

  「奶奶,我是秋娘啊?」陳秋娘嘟著嘴,一副委屈的樣子。

  陳柳氏搖搖頭,驚恐地說:「秋娘,秋娘不是這樣的,你——」

  陳秋娘咬著唇,一副要哭的樣子,十分委屈的語氣質問:「奶奶,我怎麼不是秋娘了?難道你要我一點都不改變,天天去要飯,等著全家餓死麼?我是跟以前不一樣了,因為不想過那種日子。我雖才九歲,但我都是死過的人了。奶奶,你是不知道被那蛇咬時,我的那種絕望吧。」

  她說到這裡,頓了頓,死死地盯著陳柳氏,說:「奶奶,蛇咬得只疼了一下,後來腳就沒知覺了,整個身體漸漸冰涼,一點點失去知覺,肺部疼得難受,呼吸都沒有辦法。我就那麼仰面倒在樹林間。日光那麼明亮,從縫隙裡灑下來,一點溫度都沒有。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想叫救命,可是發不出聲音。那時,我想如果活著,不要活得這麼窩囊,不要活得這麼悲慘。」

  「秋娘。」陳柳氏語氣哀傷。

  陳秋娘略垂了眸,嘆一口氣,說:「迷迷糊糊全是黑暗,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個人,像是永遠逃不出的牢籠。後來,冰涼的雨水打在我身上,轟隆隆的雷聲翻滾而過,我才像是突然找到了光明的出口,這才睜開了眼。奶奶,我九死一生,如今竭盡全力想要大家活著,且活得體面,活得更好。如今,您卻懷疑我不是秋娘。我心裡那個苦。」

  「秋娘,我只是覺得你變化太大,變得我,我不認識了。」陳柳氏辯解。

  陳秋娘依舊是抹著淚,搖搖頭,問:「奶奶是不是也跟別人一樣,懷疑我是屍變,或者懷疑我是借屍還魂?」

  「沒有的事,秋娘啊。」陳柳氏一直搖頭,情緒十分激動,手中木棍在竹籬笆上打得啪啪響。

  「奶奶,電閃雷鳴,怎麼可能有妖邪出現呢。」陳秋娘也不管陳柳氏,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孩子啊,是奶奶不好。你不要這個樣子了。乖。」陳柳氏激動地拄著木棍踉蹌地走過來。

  陳秋娘抹了抹淚,吸了吸鼻子,說:「打我記事起,就是母親和奶奶照顧我,爹爹常常去莊子裡督促大家幹活,不怎麼在家。不過每年暑日裡,奶奶總帶我去道觀避暑。劉道長每次都會給我們講經,還說我命相奇特,福於禍中,禍福相依。你問他怎麼解,他說太曲折迷離不清,他也沒法為我改命去災的。這些年,奶奶與母親為我請了很多江湖奇人,跑了好些寺廟道觀的。秋娘一直銘記這大恩大德。」

  陳柳氏也是聽得老淚縱橫,一直搖頭,說:「乖孩子,是奶奶一時糊塗,咱們回家吧。」

  陳秋娘卻是抬眸看她,繼續說:「奶奶,我還模糊地記得三歲時,你帶我去成都府。去了一個高大房子的地方。」

  陳柳氏一愣,問了一句:「你記得?」

  「記得不太清楚了。只記得好大的屋子,有穿漂亮衣服的姐姐,給了我一塊糖。那味道真好。對了,奶奶,那漂亮姐姐是誰。我記得她的衣服那樣顏色比天邊的雲霞還美。」

  「那,那只是我以前宮廷裡一個姐妹兒,戰亂一起,早就失散了。」陳柳氏回答,那神情明顯閃爍。

  「哦。我印象也模糊,只知道衣服漂亮,她家好大,她的樣子倒是想不起來了。」陳秋娘說,然後又轉過來問陳柳氏,「奶奶,這些還不足以證明我是秋娘麼?」

  「孩子啊,奶奶是一時糊塗,這事,你就別留在心裡了,好不?」陳柳氏神情語氣都十分懊悔。

  陳秋娘點點頭,乖巧地說:「奶奶,秋娘不是怪你,是怕你不要秋娘了。」她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抱住陳柳氏我胳膊,靠在她懷裡。

  陳柳氏將她摟住,輕拍著她的後背,說:「你怕奶奶不要你,奶奶卻更怕失去你。所以,總是胡思亂想現在的你是不是給狐狸精啥的刁去了魂。」

  「奶奶。」陳秋娘脆生生的一聲,摟著那陳柳氏,也不禁是眼淚簌簌落下。

  「嗯,我們回去。」陳柳氏拍了拍她。

  陳秋娘便攙扶著陳柳氏到家坐下,查了兩個小弟還睡著,便為陳柳氏端了一碗水喝。她便搬了草扎子在陳柳氏身邊坐下,為她的腿傷上藥。

  「不礙事的了,昨天小柳郎中就幫我上過藥了。說起小柳郎中可真是好人哪。」陳柳氏感嘆。

  陳秋娘聽不得這些,便一邊抹藥,一邊轉了話題,說:「奶奶,我知道今天我那麼對爹,您是在怪我的。可是,我們總得活著啊。」

  陳柳氏一聽,也是嘆息一聲,說:「我知道是他不爭氣,苦了你們,但到底是你爹啊。你總不能不孝,讓人戳脊樑骨。本來這詐屍已讓你名聲不好了,若是擔了不孝的惡名,怕是嫁人都難。」

  陳秋娘心中一熱,原來陳柳氏擔心的還有這一層,也是為了她好。她一時激動,也只是埋頭落了熱淚。過了半晌,她才說:「我知道奶奶為我好。也知道他是我爹。但是——」

  陳秋娘說到這裡,仰起頭很認真地看著陳柳氏,很嚴肅地說:「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兩個小弟餓死,他們還什麼都不懂,來到這個人間還不到一年。我也不希望秋霞將來草草嫁給鄉野村夫,日子慘淡,或者去做人小妾,甚至通房丫環,一世悲慘。我也不喜歡如此聰明伶俐的秋生成一介村夫,他應該有更燦爛的未來。我更不喜歡我的奶奶該頤養天年的時候,還日日餓得頭暈眼花,提心吊膽,心裡苦楚。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者。我必須要有所決斷。」

  陳秋娘一字一頓,以非常堅決的語氣說出來,陳柳氏的臉色變得凝重,她亦看著陳秋娘,老淚簌簌而下。

  「爹的事,必須要解決的。奶奶,你說呢?」陳秋娘很冷靜地與陳柳氏對視,將這個陳柳氏一直以來刻意迴避的問題直接丟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29 PM

第039章 理清

  從前,陳家的日子其實也可以很好過,前提條件是陳全忠戒掉賭博,振作起來。現在,陳家的日子更可以過得很好,前提條件是陳全忠不能賭博,不給陳秋娘添亂,拖她事業的後腿。

  陳秋娘在柳承家裡醒來的第一天就認識到了這個問題,並且想過對付陳全忠的很多種方法。但陳全忠醉心賭博一直沒回家。她也沒能與陳全忠正面相碰,所以,就一直不曾實施。而今天算是第一次與陳全忠碰面了。

  她第一次見面就令他挨打,說他是賊,讓他顏面掃盡。雖然,她最後那番話是告訴陳全忠回頭是岸,但就以陳秋娘記憶裡發生的事來分析,陳全忠很偏執,心胸也很狹窄。要讓這樣的人回頭是岸,是非常不容易的。即便回頭是岸了,或者都是表面上的功夫,實際暗藏禍心的。

  所以,她對陳全忠或許還要使用別的非常時段。與陳全忠這一對決是遲早的事。而她需要的是取得陳柳氏的認可。

  這不僅僅是要取得家人的支持的原因,更因為她總覺得陳柳氏曾在後蜀皇宮最得寵的妃子身邊當過差,又是那妃子的奶娘,可能會有些門道,對自己的事業會有幫助。

  她原本想找個合適的時機來跟陳柳氏談陳全忠的事,但沒想到今天的事讓陳柳氏主動給了她這麼一個機會。她索性就一併將陳柳氏的思想工作作通,省得到時候發展事業,還要牽腸掛肚這些家庭的瑣事。

  「可是——」陳柳氏猶豫了許久,才吐出這個絲毫沒有建設性的詞。

  「奶奶,我們陳家不能再這麼過下去了。我雖年紀小,但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那天,我醒來,就覺得我們這半年過得太憋屈了。要飯、餓得頭暈眼花、眼睜睜看著兩個弟弟餓得哭,沒一點辦法。天天夢著爹爹回頭是岸,爹卻執迷不悟。我從醒來的那一刻,已經不指望他回頭了。」陳秋娘說著,不由得嘆息,記憶裡那些苦逼的日子紛沓而至,讓她覺得憋屈、難受、壓抑,不知不覺眼淚簌簌。

  她一邊說,一邊抹淚,陳柳氏也禁不住老淚縱橫,說:「我知道是你爹對不起你們,可是,他到底是你爹啊,雖然不是你親生的,但到底還是養過你,疼過你。再說,不孝這個罪名.....」

  陳秋娘聽陳柳氏這麼說,心裡頓時就明白了陳柳氏其實並不反對給陳全忠小懲大誡,只是擔心她不認陳全忠,擔心她惹上不孝的罵名。

  「奶奶,你放心。他始終是我爹,這一點我很明白。我也一直都期望爹爹能夠回頭,與我們一起的。方才我對他說的那番話,想必奶奶也聽到了。我對他說『我們在等他希望他回來』。」陳秋娘繼續說,斬釘截鐵的語氣是為了給陳柳氏保證她不會對陳全忠太過分。

  「那就好,那就好。能讓他不賭博,回頭是岸,那最好了。」陳柳氏喃喃地說。

  陳秋娘算是鬆了一口氣,便起身扶了她回屋,伺候她躺下。

  她剛躺下,兩個幼弟就醒了。她將用草木灰煨熱的菜葉米粥盛出來,一邊喂兩個弟弟,一邊跟陳柳氏閒話家常,便說昨天去六合鎮找了份兒工,在客棧廚房打雜,管飯管住,每月還有辛苦錢。

  「錢不多,但總有點盼頭,起碼不用常擔心弟弟被餓死。」陳秋娘覺得去六合鎮客棧幫廚的事還是要跟陳柳氏說一說,至於她的計畫,那就略去了。畢竟是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連那陳文正會否同意技術入股都不知道。

  若是他不同意,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在他的廚房做一陣子,幫他的客棧走出困境再伺機將她的企劃案提交給陳文正。她絕對不認為自己去開一家店,或者賣什麼小吃來吸引人是上策。

  「客棧廚房?他們,他們不知道你,你死而復生的事麼?」陳柳氏十分驚訝。

  「他們,應該知道吧。」陳秋娘回答。心裡卻也一「咯噔」,這陳文正若知道她「詐屍」這件事,不知還敢不敢要她去掌廚。這還真是個問題,明日裡必須要拿這件事探探陳文正的口風了。

  「若是知道還沒別的說法,我就怕他們有別的企圖了。秋娘,你老實說,是六合鎮的哪一家客棧?」陳柳氏似乎是覺察這件事不簡單,像是怕自己單純的孫女兒受騙,顧不得腰疼立刻就翻身坐起來。

  「雲來客棧。我瞧著老闆一家都不是壞人。」陳秋娘說。又少不得寬慰陳柳氏一番。

  陳柳氏連連點頭,像是鬆了口氣似的,說:「虧得不是那吉祥客棧。那吉祥客棧的劉掌櫃心胸狹窄,見利忘義的。」

  「奶奶與那家熟識?」陳秋娘立刻詢問將來的競爭對手。

  陳柳氏搖搖頭,只說是認識,不熟。後來她的手帕交,也就是朱家夫人每次,常常去宮裡看她,少不得閒話家常。倒是常常說起六合鎮的風土人情,多次提到那共同認識的劉掌櫃。

  「雲來客棧那家倒是沒聽過。不過,那店裡的鹽肘子是一絕,聽說是掌櫃的親自發明的菜式。就是小憐那會兒都是極愛的。淑英每次都從六合鎮帶到成都府來。那滋味,嘖嘖,別提了,我就沒吃過那麼美味的東西。」陳柳氏一邊說,一邊嘖嘖地回味,兀自吞口水。

  「那倒是好。我去打雜,到底可以學些本事。將來就是去大戶人家做個專工,也是能維持我們一家生計。等解決了生計,再在這十里八鄉給秋生找個夫子,學些本事。那我們家的日子就能節節高了。」陳秋娘儘量將藍圖描繪得樸實一些。她真不敢說那些天馬行空的計畫給陳柳氏聽,真怕她嚇著的。

  陳柳氏一聽,眼淚又來了,依舊是絮絮叨叨地說什麼陳家有陳秋娘是陳家的福氣什麼的,只盼那雲來客棧老闆一家是厚道人,知道她死而復生的事,還能用她。

  陳秋娘少不得一番安慰,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又繞到陳全忠的話題上,陳秋娘又趁機打聽陳家秘密啥的。但陳柳氏口風緊得很,只說為她好。

  陳秋娘看沒希望,就不再問。喂飽了兩個弟弟,將他們梳洗乾淨,就在床邊哄他們午睡。

  不一會兒,江航就帶了小五和另外三個護衛來了,說他請示過了。二公子都說這幾天村裡總有人鬼鬼祟祟的,陳家又在村子角落裡,少不得像今天下午那種事發生。所以,陳家的護衛就暫時不撤。

  「莫說我沒啥好讓人惦記的。就算是有,他不是過幾天傷好了就撤走了。他能護得了我一輩子?」陳秋娘反問。她實在是不想張家護衛在這裡,讓陳全忠不出現。

  江航一愣,隨即就說:「我沒問,要不我再去問問。」

  陳秋娘覺得這人忒裝了,明明精明得跟鬼似的,卻還在這裡表現木訥。

  「不必了,我玩笑話罷了。我是鄉野丫頭,二公子是將軍府的世子。就是認識都算幾輩子祖墳青煙了。」陳秋娘站起身,擺手搖頭,說出的話讓她自己也一驚。她何曾是懼怕門第的呢。當年戴家那麼重壓施加,她都不曾有半點退縮。若不是血緣兄妹關係不可逆轉,她怎麼可能退縮,帶著奶奶遠走國外。如今,她卻說出這些話來,到底讓自己也覺得這話酸溜溜的,醋意橫生。

  難道對那小子有什麼不同麼?陳秋娘想到這茬,自己嚇得不輕。

  不要妄想了啊。你不祥、你窮、你在底層,人在上層。再說了,他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小孩,心智都不成熟。還有,這是古代,男女不平等,丫的肯定會三妻四妾的,將軍府這種富貴人家的又不好**。不要給自己惹麻煩啊。

  陳秋娘在心裡將形勢分析個遍,默默念叨著給自己打預防針。

  「二公子是感恩之人。」江航說。

  「得了,就此打住。原本就是舉手之勞,給一句感謝,或者給個幾十兩銀子。這樣就彼此沒負擔。你們也不必派人過來,擾亂我平靜生活。我這鄉野丫頭,就要有鄉野的生活的樣子。」陳秋娘說。她想起先前跟張賜說過這事。如今,跟江航也說一遍,她知道江航會報告給張賜的,這也算欲擒故縱的變種手法,就算玩脫了,憑張賜那脾氣,她少不得還有幾十兩銀子。

  「姑娘言重了。」江航依舊彬彬有禮。

  陳秋娘只是笑了笑,說:「沒什麼事,就請江公子回去吧。我要準備做午飯了。」

  江航卻是揮手說了句「莫慌」,又回頭揮手示意屬下過來。他屬下扛來一袋米,一袋面放到陳秋娘面前。

  「這是干啥?」陳秋娘問,心想你張府不會這樣就打發老娘了吧。

  「老夫人為答謝神靈保佑二公子,施恩給柳村的,家家戶戶都有。還有這個。」江航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竹編食盒給陳秋娘。

  「替我多謝老夫人。」陳秋娘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她聽聞這並不是救命之恩的報酬,而是家家戶戶都有的,便鬆了一口氣,欣然接受禮物,還讓江航替她謝謝老夫人。

  江航滿口應承,然後又說:「二公子請陳姑娘晚飯後過去一趟。」

  「行呢。」陳秋娘也不拒絕。這可是大投資商呢,能抓住當然要抓住。

  「為何又找秋娘過去?她還是個孩子。」陳柳氏頓時不悅。

  江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陳秋娘便是笑,說:「奶奶,二公子不是壞人。他也是被蛇咬了,那景神醫說我中毒又活著,血能對抗蛇毒,便用幾滴做藥引了。」

  她胡亂說一通,江航一聽特有道理,立刻附和。陳柳氏聽聞,卻又心疼陳秋娘,自然絮絮叨叨,沒給那江航好臉色看。

  江航耷拉著腦袋,尷尬站在一旁,被陳柳氏連珠炮似的一頓數落,好不容易抓住陳柳氏歇氣空當,連忙帶著屬下灰溜溜地告辭。

  陳柳氏絮叨,陳秋娘哄睡了兩個弟弟,便聽得秋生回來了。她趕快轉出門,逃離陳柳氏的嘮叨。院落裡,陳秋生捉了一大筲箕的蚱蜢,那蚱蜢都用稗子穗從脖子穿過,一穗七個,一筲箕怕有五六十串。

  陳秋娘吩咐秋生將那蚱蜢拿到水裡跑一圈,放到早就熬好的木姜子水浸泡。等半個時辰之後拿開蓋子,將蚱蜢去頭、去內臟,和到麵粉裡,做成饟狀的小塊餅放到鐵鍋裡去烙。

  中午吃早上的剩飯菜。晚上她做蚱蜢饃饃。這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是必須要見點葷腥的。那深山裡的東西,她獵不來,但將這些小玩意兒變成美味,她卻拿手得很。

  陳秋娘看了看,又覺得該在這餅子裡加入別的東西。便吩咐陳秋生去摘棉花草與鵝腳掌草來做素料。

  陳秋生得了令,快步跑出去。陳秋霞就繃著回來了,提了一籃子的柳葉草。

  「大姐,這也能吃麼?我聽村裡人說這是神仙派下的蟲子呢。」陳秋霞放下柳葉草,看陳秋娘在擺弄蚱蜢。

  「他們讀書多,還是我讀書多?」陳秋娘反問。

  「大姐。」陳秋霞很篤定地回答。

  「那就是了。他們胡說的。」陳秋娘笑了笑,便又轉了話題,誇獎陳秋霞做得很好,采了很多柳葉草。她一邊誇陳秋霞,一邊就放下了清理蚱蜢的活,摘了幾片柳葉草的葉子放在掌心,搓了又搓,直到那水草泛起綠色的沫子,她在清水裡洗了洗。她攤開自己的手掌,看到白淨的皮膚,聞了聞手掌,沒有一點的腥味,她快樂得不知該如何形容。

  「大姐,這能吃麼?」陳秋霞問。

  「不能。」陳秋娘回答。又吩咐秋霞去挖幾顆柳葉草回來栽種在菜園種著。

  秋霞雖嘟囔說這都不能吃還種來做啥,但她還是乖巧地出門了。

  陳秋娘看著這柳葉草,仿若看到自己的輝煌事業上,又添了更濃重的一筆。

  這個時空,既然我來了,就不會只碌碌無為地度過這一生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30 PM

第040章 猛料

  晌午時分,陳秋娘熱了早飯時剩下的木槿嫩葉清粥算作午飯。臨到上桌了,陳柳氏還一個勁兒地絮叨說吃午飯太奢侈,就是這十里八鄉的人家絕沒有一家是要吃午飯的,要不就只喂一喂兩個小弟,能省一頓算一頓。

  陳秋娘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那秋霞秋生也正是長身體的年齡,上午又出去幹活,一聽陳柳氏說不吃午飯,兩人也不敢反對,只放下粥碗端坐在桌前默不作聲,但兩人均舔著嘴。

  「奶奶,你也是見過世面的。我們家也經營過莊子,大把銀子也是來來去去過的。這財富是省出來的麼?」陳秋娘笑著說,雙手將清粥捧給陳柳氏。

  「可如今這家裡真是沒有底了。你賣蛇那點錢,也就是那位爺看我們孤兒寡母可憐。用完了那點錢,哪裡還有呢。」陳柳氏嘆息著說,卻執意不肯接下那飯碗。

  陳秋娘就將那飯碗擱在她面前,轉過來催促秋生秋霞快吃,下午還有別的事要他們做呢。兩人聽到可以吃,不可置信地問:「真的可以嗎?」

  「當然。」陳秋娘摸了摸秋霞的腦袋,看到她因為可以吃午飯,可以喝這麼一碗粗糙的菜葉清粥而高興得神采飛揚,心裡一陣酸楚。

  「太好了。」陳秋霞一臉幸福的笑。

  「秋霞喜歡,以前我們就一天想吃幾頓就幾頓。」陳秋娘寵溺地摸著這個幼小女孩的頭,因為營養**,她的頭髮稀少發黃,面色也不紅潤,略略發青。

  「大姐,真的可以?」陳秋生雖然比秋霞早出生一會兒,但處處都覺得自己是陳家長子,要肩負起責任,有點幼年老成的感覺。

  陳秋娘一邊拆張家送來的竹編食盒,一邊回答:「當然可以啊。只要你們聽大姐的話,我保證以後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幾頓就幾頓。」

  「肯定聽大姐的話。」秋霞與秋生異口同聲。

  「那就好。我們的好日子指日可待了。」陳秋娘將那竹編食盒打開,裡面是一些小糕點,上上下下三層,每層有十六個。糕點很小,呈長方形,用窄粽葉裹著,棕葉絲纏起來。

  她打開一塊,看到是糯米糕,不知添了什麼染成粉紅色,那糯米糕正面都印有「壽比南山」,背面印著「福如東海」。一看這制式,就該是祝壽用的。

  「這是壽辰用的小糕點。」陳柳氏拿了一塊仔細看了看。

  「嗯。這裡面添了桂花,少量藕粉,應該還有糖。染色的該是粉色蓮花花汁。」陳秋娘拿起一塊仔細翻看。

  陳柳氏驚訝地看著她,喃喃地說:「秋娘,你這些是從哪裡學的?」

  「從前,我貪吃,總愛往廚房去了的。奶奶不記得廚房的李嬸麼?胖胖的那個啊。她做的糕點那真是可口。」陳秋娘胡亂地說,反正從前的陳秋娘雖然過得是大小姐生活,其實亦很乖巧,鮮少說話,幾乎不讓家人操心。可以說,原來的陳秋娘存在感真是弱爆了。

  「記得記得。那胖丫頭是個人精,做的糕點真是絕了。」陳柳氏一個勁兒地誇。

  陳秋娘算是有驚無險過了關,便又覺得這李嬸實在是個人才。自己將來的事業裡必須有糕點師存在。於是,他又向陳柳氏打聽那李嬸的去處。

  「那倒不清楚了。當時,我們回眉州,李嬸不願意離開青城縣,就沒一起來。她家是在青城縣的中興鎮。她是個**,帶著一個兒子。這兵荒馬亂的,也不清楚了。」陳柳氏說到後來,少不得一聲嘆息。

  陳秋娘琢磨著以後事業上了正軌,可以去拜訪一下這個人才。如今,便先將這李嬸收到人才簿裡。

  「奶奶,等過一陣,家裡情況好了,若是你想回去走一走,我便陪你回去看看左鄰右舍。」陳秋娘安慰陳柳氏,把那些糯米糕分給秋生秋霞。陳柳氏牙不好,胃也不好,便就不吃了。

  一家人閒話絮叨吃了午飯,秋霞與秋生去尋找柳葉草。陳秋娘卻房前屋後地打量了一番,最後就笑嘻嘻地跑到張家護衛面前,乖巧地喊:「大哥,能幫我個忙麼?」

  兩個護衛也不過十七八的少年,看到乖巧的陳秋娘求助,哪有不幫的道理。

  「小姑娘何事?」小五問。

  「我家的架子石磨壞了,想磨些米面豆粉,做個糕點豆花都不方便。我想請大哥幫我,把那石磨扣個釘子,再幫我把那掉下來的上石磨抬上去鑲嵌好。可以麼?」她指著屋簷下破舊的石磨說。

  「這沒問題。「小五算是小頭目,也不管老三的反應,就找了兩個人幫她把掉下來的鐵釘扣上,又把百十斤的石磨的上石盤抬上去安放好。

  「你家沒有多餘的鐵釘麼?我看這磨子不是很穩,可能會掉下來。」小五與另一個人拉了一圈,發現石磨搖搖欲墜的。

  陳秋娘搖頭,說:「我爹不在,這暫時先這樣,等我爹回來,他再釘一根就是了。多謝幾位大哥,我去給你們倒水喝。」

  「不了,不了。我們有規矩,不能喝別人的水。」小五連忙擺手,帶著四個下屬趕緊回歸他們的工作崗位。

  看來這張家還真是軍事化管理,想必家族武裝力量也很強。看這樣子,他們也活該不被趙匡胤待見。一個堂堂將軍,家裡的武裝護衛力量都搞得這麼正規,紀律嚴明,且裝備精良。哪個皇帝不起疑心啊。這麼不低調,簡直是作死的節奏。

  陳秋娘撇嘴腹誹,暗自覺得他們太招搖,太不明智了,看來以後真與他們合作,還要慎重考察。如果有更好的合作者,捨棄他們也是可以的。

  她兀自思量,又檢查了石磨,她房間的房門,直到心中有了譜。她這才動手清洗木姜子水裡的蚱蜢,掐頭去翅與腳,掏空內臟,丟到清水裡洗乾淨,放到筲箕裡備用。又將早先發酵好的麵糰加了水與木槿嫩芽揉捏,直到麵糰完全變成青色。這才將蚱蜢倒在麵糰上,加水加面揉扯捏,直到蚱蜢肉分佈均勻。再用搟麵杖將麵糰搟成薄片,切割成塊,拿到慢火上烤了。

  她烤了二十個,其中有晚飯用的,也有當作應急的乾糧。這種東西不容易壞,儲存得久,若是有什麼應急的時候,就著熱水就能過一頓了。

  她剛考好,吃了一個,味道還不錯。那江航急匆匆地就來了,說一個時辰後,就要啟程回張府,二公子希望她去一趟。

  「哦?這麼快?不是說他的傷不宜挪動麼?」陳秋娘關了火,只留了一點點火星子,只等下次做飯時吹一吹,就能點著幹樹葉子。

  「傷勢比預期的好。小柳郎中妙手。再說如今回去的話,一路上有景涼照顧。二公子的傷就不礙事了。」江航一邊回答,一邊吩咐小五、老三將這邊的人整隊,準備撤走。

  「那就好。柳村畢竟鄉野,諸多不便,且猛獸又多。回張府更適合養傷。」陳秋娘點點頭,抓了柳葉草的葉子搓了搓,將手洗乾淨。

  江航看得呆了,很驚訝地問:「這是作甚?」

  「這是洗手草,去除油、腥的。」陳秋娘回答,也不怕這江航把這秘密窺伺去了。畢竟這只是原始材料,最終要成為真正的廚房、閨房、茅房、廳堂,居家旅行必備之品,還需找到別的材料進行調配。

  「這也可以!」江航讚歎。

  陳秋娘抿唇笑,說:「江公子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吃的用的都是上等,比不得鄉野人家。對於鄉野人家來說,這一花一草,山山水水都可取之、用之、食之。」

  江航點點頭,說二公子也曾說過這樣的話,說若是方法得當,很多東西都可盡其用。

  陳秋娘聽聞,又對張賜多了幾分佩服。這十四五歲見識就不一般了。

  「姑娘快些去吧。二公子堅持不休息,等著呢。」江航又催促。

  陳秋娘整理了衣衫,便跟他往柳承家去了。柳承在院子裡凡曬藥草,看到陳秋娘來,抿了唇,問:「秋娘,傷勢可好了?」

  「承哥哥妙手,已經不疼了。」陳秋娘十分禮貌地回答。

  柳承只點了點,說了一句「那就好」,便繼續埋頭整理藥草,也不理會她。陳秋娘覺得怪異,這柳承向來是淡然的性子,待人溫和,有一顆醫者的仁慈之心。今天這舉動神情卻像是拒人於千里外。

  她正待要再與柳承說話,那邊半開的窗戶就彈出青絲披拂的腦袋,笑嘻嘻地說:「小娘子,這邊來,我們談談人生,談談抱負。」

  這說話的是那張府的表公子,陳秋娘沒理會他,徑直走到了張賜的房間。

  那表公子看到她來,便笑嘻嘻地說:「你們詳談,我去透透氣。」

  張賜側臥在床,青絲散落,配著那一張臉,倒有一種別樣的柔媚風情。原來,這個英武不凡的男人竟也可以這麼柔媚。

  陳秋娘兀自欣賞眼前病西施樣的張賜,內心嘖嘖感嘆他爹娘把他生得正好,陽剛柔媚兩相宜,左看右看皆是美。

  「你是我見過的最不矜持的女子了。」張賜唇邊帶笑。

  陳秋娘白了他一眼,說:「你急匆匆把我叫來,就別說無關緊要的了。有啥事,就速度說,我家裡還有一堆活呢。」

  「好啊,我就開門見山。」張賜抬手輕理髮絲,抬眸認真看她,說,「我聽說你利用我家護衛,把你爹揍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0 PM

第041章 崩盤

  張賜一句話,就等著看陳秋娘震驚、說不出話的樣子。可是他很失望啊,眼前的丫頭八九歲,衣服舊得不成樣子,瘦得很,那臉也瘦得尖尖的。但是,她聽了他的話,居然依舊是撲閃著明亮的眼睛,神色淡然,沒絲毫波動。

  「就這事啊?」陳秋娘一副「你大驚小怪」的神情。

  「這還不是大事?我都知道了,你還不驚訝?」張賜反問,覺得這丫頭太反常。通常情況下,他這麼神機妙算的,別人不都要很震驚於他的聰明才智、體察入微的麼?

  「這有啥好驚訝的?看你的手下,訓練有素的樣子,怕是抓住一隻蚊子都得分出公母來。那麼大個人,又怎麼會不查清楚呢。再說了,是不是我爹,隨便找個村人詢問就知道了。」陳秋娘反問,又認真分析給張賜聽。

  是啊。她原本就沒覺得這事可瞞過張府的人,先前看那表公子、江航、老太太、六小姐,一個個都精明得很,何況這本來就讓權貴忌憚的張賜。

  雖然,張賜說那句「我都知道了」,她心裡是嚇了一跳,但略一仔細想,就覺得陳全忠雖揣著個什麼秘密,但肯定不會說出來的,不然在賭坊老闆威脅他性命之時,他早就說了。所以,她真的很淡定。

  陳秋娘說完,張賜頓時就鬱悶了。在她來之前,他可是一直在想像她聽到這個消息時震驚的樣子。但現在人家那個淡然,像是無關緊要似的。

  「你那是不孝。你就不怕別人對你有看法?」張賜思量再三,很不死心地問。

  「我敢做就敢當。我又不怕悠悠眾口,我自活得自在就是了。」陳秋娘回答。心想你張賜這些話或許可以嚇到小姑娘,可惜我從小就是不管別人看法的。

  「不孝是很不好嫁人的哦。」張賜依舊不死心,連恐嚇的話都用出來了。他可記得他的姐姐們,還有汴京那群世交的千金們,一說聽說某個行為會不好嫁人,就緊張得不得了。

  「不好嫁就不嫁唄。」陳秋娘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可怕的。過去三十年歲月,她看過太多人嘴裡說著永遠,一轉身,又對新顏淺笑,說不離不棄;也看過即便期初相愛,後來也讓歲月淡了情分,各自鬧得沸沸揚揚,最終彼此憎恨的。

  「孩子氣的話。以後你就知道不能嫁人多悲慘。」張賜故意加重語氣,心想:我今天非得讓你緊張緊張。

  陳秋娘挪了挪步子,很自來熟地拉了凳子坐下,捶著先前被蛇咬過的那隻腿,說:「沒吃的,沒自由,沒尊嚴,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受委屈受難卻毫無能力,碌碌無為一輩子,那才叫悲慘。與這些比起來,嫁不了人算悲慘麼?二公子。」

  九歲的女娃,用老成的語氣對他說話,那神色語氣分明還在說「你實在太年輕了,太紈褲子弟,太不知民間疾苦了」。張賜頓時就更加憋屈鬱悶。他很想反問「你不年輕麼,你比我大幾歲啊」,但他又覺得這樣問太**份,還會讓這丫頭笑話。

  可是,為什麼他還覺得這丫頭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他竟然無法反駁。張賜就那麼側躺在床上,鬱悶得說不出話來。

  陳秋娘看張賜那樣子,心裡也明白那傢伙是想看她被嚇得不輕的震驚模樣,如今沒看到,又被反駁了好幾次,心裡正鬱悶呢。

  話說再厲害的公子哥,都有一顆玻璃心。從前,戴元慶就算他那幫發小裡,脾氣頂好的了,卻也不喜歡被別人反駁。何況眼前這個據說脾氣不好,年齡也還小。估計更是玻璃心中的極品,受不得半點挫折的。

  陳秋娘在這一來一去的對話,算是看出他的心思來,便打破沉默,轉了話題,問:「二公子,你還有別的事吩咐麼?如果沒有的話,就請將我的戒指還給我,我要回家幹活了。」

  張賜一聽,頓時明了自己多傻啊,這女娃是有未婚夫的,肯定不愁嫁的,怪不得人家不怕。

  「你借我的人打你爹,這是不孝的行為,你不怕你未婚夫知道,退婚麼?」張賜依舊偏執於讓陳秋娘害怕緊張,覺得自己這回是找對弱點了。

  可他預期的情況沒出現,陳秋娘神情悠閒,很淡定地說:「哦,我求之不得,坐等退婚呢。那樣我還自在,還有輝煌未來。」

  裝的,絕對是裝的。他記得在汴京時,趙德芳有個遠房表姐,長得不算難看,只要聽說什麼事會影響嫁人,那簡直就如臨大敵似的。再有家裡的大表姐也是事事都瞻前顧後,生怕就有損形象,讓夫家瞧不起,被退婚啥的。

  裝的,絕對撞的。張賜這樣斷定,便仔細瞧了瞧陳秋娘的神色,左看右看確實看不出掩飾的痕跡。

  「二公子,怎麼了?」陳秋娘看他左看右看的端詳,以為自己沒梳妝好,或者是哪裡有什麼不對勁,自己也是四下里看了看。

  張賜卻只當她是演技好,裝得太逼真,便一笑,說:「你倒是聰明。」

  「謝謝,二公子不是第一次說了。」陳秋娘覺得這莫名其妙的,怎麼又誇起她來了。這男子思維貌似很跳躍,跟他說話,得夠反應夠靈敏才行。

  「我差點都讓你給騙過去了,你這演技還不錯。」張賜又接著來了這麼一句,臉上是得意的神色。

  陳秋娘一聽,頓時明了那傢伙還沒從之前的事情裡糾結出來,還在執著於他的判斷。便無奈地說:「我從沒騙過二公子,你這話可是冤枉了。」

  張賜斜睨她一眼,一臉不相信地說:「你心裡早就在祈禱我不要告訴你未婚夫,把諸天神魔都拜了個遍,讓他們保佑你千萬要嫁出去吧!」

  「二公子,你真誤會了。我與你說話,可句句都是發自肺腑,出於本心的。」陳秋娘很認真地說,心想這人真是公子哥執拗、孩子氣的執著,非得要她露怯,他才能滿足吧。

  張賜瞧她一眼,臉上卻是露出笑來,一副恍然大悟樣子,說:「我知道了。你是用這特別的方法吸引我吧。莫說你是有婚約的,就算你沒婚約,也只得是我書房裡添香的丫頭罷了。前提是,我覺得你還算長得不錯,還算有趣。」

  他這話是沒說錯,就這鄉野丫頭,雖有姿色,人亦算聰敏,但張府娶妻的規矩下,她亦不過就是個通房丫環**的命。他能讓她去書房添香伴讀,算是給予她極高的寵愛了。

  陳秋娘一聽,頓時掩面大笑,這男人也太自戀了吧。有好的皮囊,好的祖宗,就覺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哭著喊著爬上他的bed(這個字要和諧,你們懂的),眼巴巴地等臨幸。

  陳秋娘笑了一陣,假裝無視張賜越來越陰沉的神色,語重心長地開口說:「二公子啊,你真的想多了。我人生的意義可不在此哦。」

  張賜面色陰沉,長眉一挑,說:「裝,繼續裝。你這種妄圖吸引我的伎倆和手段,真太低端了。我什麼手段沒見過?你要真性情一點,衝著你去搬救兵,我還真就收了你。或者,你現在認錯、坦白,我還可以考慮收了你。怎麼樣?」

  陳秋娘頓時明了張賜的心理:他這種條件優越的公子哥怎麼能忍受一個九歲的鄉野女娃不喜歡他,不想著嫁給他呢。而她的肺腑之言已經被這大男子主義加自戀狂的傢伙看做是吸引他主意的陰謀手段了。

  她覺得好笑極了,便搖頭說:「你真的多慮了。我對取悅依附男子,靠男子討生活,沒一點的興趣。更懶得去豪門內宅跟一幫見識淺薄的老娘們兒爭來鬥去。沒尊嚴,還累得慌。我要活著,也是有尊嚴地活著。」

  她說完這番話,張賜垂了眸,沉默了許久,烏髮披散在藍色被縟上,隨意的動作都是年少**。陳秋娘就坐在他床邊的凳子上,任由帶著和暖日光的清風在屋裡流轉。

  屋內沉默,週遭寧靜,便聽得柳承人在院子裡與人爭論,說話聲很小,聽不分明。陳秋娘被那聲音吸引去,就豎起耳朵妄圖聽清楚,卻也只聽到片段的詞語,什麼「景涼」「花期」「藥草」的。之後,人語漸小,再也聽不清一個字。她只當是跟景涼學術上的爭論,畢竟柳承醉心醫術,而景涼也是醫術超群。

  待她回過神來,張賜卻是挪了個姿勢,長睫毛微動,睜開眼,眸光流轉帶了輕笑,說:「秋娘,你昨天不是說要跟我談談人生,談談抱負的麼。」

  陳秋娘只覺得眼前的人已不是剛才那一位。剛才那一位少年意氣,公子哥的執拗與偏執。而現在這樣的張賜,清雅得讓人有些醉了,連那聲音都是恰到好處,撩撥得心一顫一顫的。

  「哦,那是玩笑罷了。我是鄉野丫頭,識得幾個字也是用來認個名的。」陳秋娘回答,語氣竟有些慌。這一切真不在她掌握中,她原本以為他會在這裡多留幾天,那麼,她就親自找食材,做美妙的食物給他嘗嘗,再來說她的計畫。

  「這可不像你。」張賜搖搖頭。

  「我們也不過見過幾面,你怎麼知道不像我了?」陳秋娘反問。心裡還在想該如何跟他說她的抱負呢。經商在古代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是最最末等的了。

  「我識人很準。」張賜語氣平靜,眼神投射過來,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陳秋娘反駁,頓時又覺得自己也不像自己了。過去的她斷然不會這樣來反駁,也必定不會這樣不淡定,外露情緒。她向來信奉言多必失,不到萬不得已,懶得說話。但不知道怎麼的,到了這個時空後,她就變得不像自己。也許是因為混雜了原來陳秋娘的記憶,也許是那些苦逼的記憶逼人太甚,她太想撥亂反正,擺脫目前的困境。

  她微微一失神,卻聽得張賜「嘶」了一聲。她抬眸看,只見他一臉疼痛,咬了牙,大約是剛才換了一下姿勢,不小心扯了傷口。

  「是不是扯著傷口了?我去找大夫進來。」陳秋娘關切地問。她可不想此君傷勢又有什麼反覆,到時候張家又把她立為嫌疑犯。

  他搖搖頭,好一會兒緩過來,才問:「秋娘,你說,你的抱負是什麼?」

  「這——」陳秋娘覺得他問得太直接,不知道如何言簡意賅地向他說。

  「你來時,也看見他們在收拾,一個時辰後,我就要回去了。」張賜低聲說,像是在暗示她時間不多,要說什麼就速度說。

  「我聽江公子說了。」陳秋娘回應一句。想著怎麼跟他說這開飯店的事,還能讓他有興趣加盟,畢竟從商可不是什麼高大上的抱負。

  張賜也不言語,就那麼看著她。陳秋娘躲開他的視線,垂了眸,就聽得他吐出一口氣,似在自語又似在問她:「你真的只有九歲麼?」

  「是。」陳秋娘回答,又反問,「公子也只有十四五歲麼?」

  張賜呵呵笑了,溫和的口氣,說:「你倒會舉一反三了。說吧,你的抱負是什麼,我倒是想聽聽了。」

  陳秋娘認真地看著他,說:「鄉野丫頭的抱負不過是吃飽穿暖。」

  「你對我奶奶可沒這樣說。」張賜斜睨她一眼,冷哼一聲說,「盛世太平,吃飽喝足。這抱負夠大啊。」

  「這抱負確實很大吧?」陳秋娘知道張賜跟他奶奶一樣誤會了,也不辯解,只是一臉天真地笑著問,然後也沒等張賜回答,就徑直說,「渴望能在太平盛世裡,靠自己的奮鬥,賺大把的銀子,有尊嚴地活著,吃飽喝足。我覺得這抱負很大。」

  果然,張賜聽她這麼說,陷入了深沉的思考,那一雙眼像是要將她看穿似的。

  「這抱負很大吧?」陳秋娘一派天真地問,心裡卻是樂開花:讓你自認為聰明吧,這回沒猜對吧?盛世太平啥的關我啥事,那是人家政治家、軍事家操心的事。我只是想有點錢,有點與自己興趣相投的事業,然後在這遍地好食材的古代醉心於美食研究。

  「很大。」張賜從牙齒裡蹦出兩字。

  「我也這麼覺得。」陳秋娘很開心地說。

  「那你要怎麼奮鬥?」張賜很不信任地問。他還真不相信這九歲女娃會有什麼門道可以賺大把銀子,再說從商是低賤的事,算作什麼抱負?另外,這個亂世從商簡直是痴人說夢。

  「我自有計畫呢。」陳秋娘說。心想若是他問,對他說了也無妨。這男人世家顯赫,斷然是不屑於親自從商的。若是拿他的計畫去讓別人做,那也得那些人有那個水準才行。

  可是張賜沒有問她的計畫,而是陡然變了臉色,冷冷地說:「你與其這樣處心積慮,還不如說你真實是想法,或許本公子還真考慮收你入張府。」

  我去,原來說了這麼久,他依舊是先前的觀點,以為她的每一步都是謊言,都是為了吸引他注意的手段。這人真的太自戀了,唉,沒得救,也無法扭轉他的觀點。看來與張賜合作是非常渺茫的,自己的計畫還得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

  陳秋娘兀自搖搖頭,說:「張公子,把戒指還給我吧,對於以偏頗眼光來看我的人,我不屑於與他多說什麼。」

  「你以為你這樣說,就能激將我留下玉戒,讓你還有理由來吸引我的注意?」張賜冷哼一聲,攤開手將那玉戒扔在桌子上裝白布的托盤裡。

  太自戀了!這人簡直沒法溝通,陳秋娘頓時覺得以前是高看他了。她也不說什麼「你是怕被我吸引」的話來繼續無聊的意氣之爭。便只是起身將那玉戒握在手裡,就聽得張賜又說:「你去送了個信,我張府不會虧待你。等會兒,有人會送銀子給你。從此,就不要再處心積慮了,我不是你可以謀得了的,還有你那些手段太低了。」

  這人怎麼就讓人開始討厭了。果然他還是太自戀,太年輕,太目光短淺。

  「你走。」張賜見她沒說話,就丟下這麼一句。

  到底還是自己太天真,高估了這古代百年世家權貴的素質。陳秋娘感嘆,然後轉身就往屋外走。

  「本公子再警告你一次,千萬別處心積慮,再做什麼事,白白惹人討厭。」張賜冷冷地說。

  陳秋娘回頭掃了他一眼,懶得多說一句話,徑直就出了房門。這剛出房門,就聽得盤子落地乒乓一陣響。

  「看來氣得不輕。你本事不錯。」屋外端著茶杯斜靠在桌邊的藍衣少年嘖嘖地說。

  「他自找的,關我什麼事,你別誣賴人。」陳秋娘語氣也不好,懶得應付這些人,便開門見山地說,「你家二公子答應我的銀子,你記得速度送過來。我回去了。」

  她剛說完,屋裡又是乒乓一陣響,像是什麼器具被打翻了。陳秋娘掃了藍衣少年一眼,說:「你速度去看看,不然氣死了,你們又賴我。」

  「哎,我想知道,你咋氣他了?」藍衣少年對於陳秋娘的建議無動於衷,居然八卦起來了。

  「你問他去。」陳秋娘垂了眸,盤算陳全忠的傷不嚴重的話,晚上該要回來了吧。

  「他的脾氣,死都不肯說的。還是你告訴我吧。」藍衣少年聳聳肩。

  「要想知道?看你的誠意了。」陳秋娘攤開手,反正她這回跟張家合作是沒希望了,這能多撈一點,弟弟妹妹就吃得好一點。她是不怕別人怎麼看她的。

  藍衣少年搖著頭,嘖嘖地說:「小小年紀,滿是匪氣啊。這說句話,都要收費。怪不得他說你有趣呢,你們簡直一丘之貉。」

  「沒誠意,少廢話,我回去了。」陳秋娘徑直跨過堂屋,步入院子,往家裡走。

  藍衣少年喊了一句「哎」,還沒說下一句,就聽得有女子慌張的聲音:「柳大夫,柳大夫,快來看看我弟,他傷口裂了。」

  傷陳秋娘腳步一頓,卻只是低罵了一句「傷重還不克制脾氣,活該」,徑直回家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1 PM

第042章 鄰里

  果然不出所料,張府這資源真是玩脫了。這權貴人家果真都不是什麼好鳥。不分古代現代,玩弄權術的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那心真是髒得很,最喜歡用極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

  原本,陳秋娘以為張賜會有所不同。畢竟他一開始表現出來的睿智、忍耐、淡定讓她覺得這人實在非凡,定然是人中龍鳳。

  人中龍鳳嘛,就該有人中龍鳳的見識,不至於跟她一個小女娃計較,也不至於那麼不知分寸,不知謙遜。誰知道他居然也那樣惡劣地來揣測一個九歲的女娃的動機,並且還那麼自戀。頓時就將他的高大形象瞬間粉碎。

  「我真是瞎了眼,才覺得你非凡。」陳秋娘撇撇嘴,慢騰騰地挪步往家走,心裡卻是憤憤不平,起伏得很。

  「唉,我這是怎麼了?都幾十歲的人了,還這樣不淡定。」陳秋娘走了幾步便停下來,又是自語。

  她這一次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真的變了。

  從前,她極少情緒波動心潮起伏,不喜與人針鋒相對,亦不喜與人爭吵的,更不會輕易被人激怒。她上大學時,那性子就淡然到讓大學導師稱讚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典範,內斂睿智;到了三十歲時,她歷經磨難,見識了生離死別,看慣了悲歡,性情越發淡然,就連想起戴元慶也只是心裡輕顫。

  可是來到這個時空之後,她常常覺得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起先沒有太大的感覺,可今天,她是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

  也許從前的陳秋娘除了記憶之外,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留下來。或許有些東西還是在默默地影響著。

  「而今的自己不僅是江雲,也是陳秋娘。」她下了這樣的判斷,站青青的稻田邊上,看不遠處巍峨的二峨山,深深呼吸。

  這性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她一時說不上來,但她很清楚她目前要做的是撥亂反正,想方設法賺錢,發展自己的美食事業,等有了經濟基礎,弟弟妹妹們都有所安排,就去大江南北遊歷,一邊尋找能回去的方法,一邊看看這古代絕美的食材,吃遍大江南北。

  向前衝,努力,努力。陳秋娘站了片刻,終於平復了心情,慢騰騰挪了回去。

  她剛進了籬笆院子,就看到屋簷下坐著個婦人正跟陳柳氏在聊天。看那樣子正是村裡的萬三娘,那李桃花的表姐。

  「喲,秋娘回來了。」萬三娘滿臉堆了笑。

  「三嬸嬸好,奶奶好。」陳秋娘有禮貌地問好,便挪步往屋裡去,她腿上的傷實在癢疼得難受。

  「秋娘過來坐坐。」陳柳氏招手,又說,「你是家裡的長女,我腿腳不便,弟弟妹妹們就靠你了。奶奶就不拿你當孩子了。」

  陳秋娘聽這話,頓時就覺得這陳柳氏怕要下什麼決斷。她連忙應聲,搬了草扎子就在陳柳氏身邊乖巧坐下。

  「秋娘真是長得好看呢。」萬三娘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

  「謝謝三嬸。」陳秋娘客套回答,又問,「奶奶,何事呢?」

  陳柳氏抿了唇,像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樣子。倒是那萬三娘咳嗽一聲,笑嘻嘻地說:「秋娘,你家這情況,你最清楚了。這大半年,要不是你帶著弟弟妹妹要飯,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兩個幼弟怕是活不了的。」

  陳秋娘不說話,心裡有很多種可能起伏,然而她只是乖巧安靜地聽著。那萬三娘一番鋪墊,就說今天來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關於陳秋娘退婚的事,她的表妹李桃花傳話來說,原本朱家退婚的事是朱老爺子一直在提的,可是朱老爺子突然就撒手人寰,如今新掌家的是她的未婚夫朱文康。這朱文康就不理會這檔子事,說退不退都無所謂,那戒指他不稀罕,反正他也不會娶一個詐屍的鄉野丫頭,但若是姿色好,收了做掌燈丫鬟也是可以的。

  「這小兒也太欺負人了。」陳柳氏咬牙切齒的。

  陳秋娘倒是淡然,問:「這事,三嬸昨天就說過了,不知這會兒又有什麼新變化?」

  「哎,都是我那表妹桃花,菩薩心腸,尋思你們家這情況不容易。就說動朱公子,還是維持原來的退婚。你們把玉戒交給朱公子,朱家給二十兩銀子。這二十兩銀子也是夠你們這家安安穩穩地過上好幾年了。不是我說啥,如今,你們這情況,也是不虧的。你看看我們村,多得很的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銀子,銅錢、鐵錢就轉手熱一會兒的事。」萬三娘說。

  「我記得先前說是五十兩。」陳秋娘問。

  萬三娘頓時臉色就不好了,冷聲說:「這朱公子原本都不在乎的。這銀子是我勸說了我表妹,說你們也不容易,我表妹又菩薩心腸,竭力為你們爭取來的。這來來回回,跑來跑去的。」

  這萬三娘擺明就是要直接吃了那三十兩,要不然之前說得那麼斬釘截鐵的不幫了,這會兒又跑來說這檔子事。

  「三嬸與桃姨辛苦,應該的。就依你們的意思辦。秋娘只求趕快將這事了去,也省得牽腸掛肚的。」陳秋娘很有禮貌地回答。陳柳氏張著口欲言又止的樣子,大約是肉疼那三十兩,但陳秋娘搶先說了,她也不便發作。

  「喲,秋娘真是懂事呢。這麼標緻的姑娘,又懂得進退,以後肯定有更好的人家。我讓你桃姨給你留意著,保準找個更好的人家。」萬三娘一臉帶笑,心花怒放得很。

  「那有勞三嬸了。」陳秋娘淺淺笑著。心想那李桃花最好速度把這婚退了,否則總覺得不踏實。

  「鄰里之間,應該的,應該的。」萬三娘虛偽客套。然後又轉了話題說,「我今天來這裡,還有另一件事,其實也是受人之託,方才與你奶奶說起,你奶奶說,這大半年全靠你支撐這個家,你雖才九歲,卻還是要問一問你的意見。」

  「什麼事?」陳秋娘瞧了陳柳氏一眼。

  萬三娘一臉的笑,說:「事情是這樣的,五里鎮的潘家想過繼個孩子來帶子,跟我表妹說起,我表妹首先就想到你們家的難處,這立馬就讓人來與我說起,說跟你們說一說,看看你們的意思。」

  陳秋娘聽得是這事,不由得又瞧陳柳氏。陳柳氏卻是躲了她的視線。陳秋娘頓時明了這陳柳氏怕也是傾向於萬三娘的提議的。但是,她實在捨不得將弟弟過繼到那種人家。別人對他好,那倒是幸福了,但若是虐待,那麼小的孩子,就有悲慘命運。

  「三嬸是看中我們家哪個了?」陳秋娘也不答覆,只是這樣問。

  「不是我看中,而是潘家看中的是你們家秋生,以前你們住在五里鎮時,他們見過的,說秋生聰敏伶俐。我瞧著他也是有出息的樣子。只不過,你們家這個光景,肯定埋沒了。五里鎮潘家,那可是累世的富戶了,上次被搶,竟都還能迅速起來。秋生過繼過去,就算不能繼承家業,但肯定也能上個學堂什麼的。這總比窩在這家好。人家潘家也說了,你們日子難,秋生過去,也不會虧待你們,五錢銀子、兩袋大米、一袋上好的白面粉。」萬三娘的口才果然是柳村數一數二的,這宏偉藍圖畫得陳秋娘都要動容了,何況陳柳氏。

  但換作以往的陳秋娘怕就同意了,可是如今她不再是從前懦弱的小丫頭了,而這家裡的日子就快要好起來了,她很確定。所以,她不可能讓自己的弟弟去別家過那種寄人籬下的日子。

  「不要,不要將我趕出去。」陳秋娘還沒發話,陳秋生就從廚房裡蹦出來,跪在秋娘面前。

  「你出來做什麼?我不是叫你呆在廚房麼?」陳柳氏十分不悅。

  「大姐,我是陳家嫡長子,我不要改姓潘。有我在,我會幫你的。」陳秋生帶著哭腔,眼神裡全是祈求,神情可憐得很。

  陳秋娘心裡泛酸,吸吸鼻子,忍住眼淚,伸出手撫著陳秋生的腦袋,說:「傻瓜,我們是一家人,大姐怎麼會捨得將你趕去別家,任別人欺負呢。」

  「秋娘。」陳柳氏呵斥。

  「奶奶,我的意見剛已經說了。」陳秋娘平靜地回答。

  陳秋生一聽,頓時就激動地撲到姐姐懷裡,陳柳氏則是厲聲說:「我知道你疼秋生,可是我們家這光景,吃飯都成問題,奶奶也是為了秋生和你著想。」

  「是啊,秋生小,不懂其中好處。他將來若知道,怕還會埋怨你呢。」萬三娘亦幫腔。

  陳秋娘搖搖頭,說:「三嬸好意,我們心領了,我辛苦一點不要緊,我會親手將秋生培養成才的,至於學習,今年困難些,明年開春,我就找先生教我家秋生秋霞。」

  萬三娘一張臉沉了下來,很諷刺地說:「秋娘,你以為陳家還是從前麼?說白了,你已經不是陳大小姐了。」

  「多謝三嬸提醒,亦多謝三嬸為我們家著想。那朱家退婚的事就拜託三嬸與桃姨多費心了。」陳秋娘不想多費唇舌,便切斷了話題。

  萬三娘撇撇嘴,還要說什麼。陳秋娘卻是拉了陳秋生說去陪兩個弟弟說話,讓她與陳柳氏閒聊。

  「我可都是為你們好。你們這是自己不識抬舉。別怪我沒幫襯你們,我回去了。你再好好給秋娘說道說道。」萬三娘站起身,對陳柳氏的挽留斷然拒絕。

  萬三娘走後,陳柳氏這才走了進來,正待要開口,陳秋娘卻是擺手,說:「奶奶,這事我意已決,你不用說了。」

  「你這娃怎麼這樣固執呢。」陳柳氏著急得很。

  「奶奶,這等事你不要操心了。你只需幫我照顧兩個弟弟,照顧好你自己就可以了。別的事,交給我。」陳秋娘走過去扶住她,撒嬌地說。

  「你才九歲。」陳柳氏搖著頭,神色黯然。

  「自古英雄出少年。奶奶也聽說書人說過的了。」陳秋娘笑嘻嘻的,秋生則認真地跟兩個弟弟說話。兩個小娃精神好了些,咿咿呀呀在回應陳秋生,還呃呃呃地笑。

  陳秋娘看這幅場景,看得心裡軟軟的,溫暖得很。這樣可愛乖巧的孩子,她怎麼捨得讓他們與親人分離,去那種所謂的富貴人家受苦呢。

  無論多麼艱難,我都會讓大家過上幸福的日子的。陳秋娘在心中暗自發誓。

  陳柳氏卻嘆息一聲,搖頭說陳秋娘大了,她管不住了,就隨她吧。陳秋娘正要安慰她,就聽得屋外有人喊:「請問陳秋娘在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2 PM

第043章 等

  聽來人的聲音,是年輕女子,北方口音,嗓音甜美清澈,語氣頗有禮貌。

  陳柳氏一聽是北方口音,身子頓時一顫,低聲問:「秋娘,是誰呢?」

  「我也不認識,去看看就知道了。」陳秋娘起身整理衣衫,就要出去。陳柳氏一把拉住她,說:「你呆在屋裡,我去。若有什麼事,你從後面牆洞裡帶走。秋生秋霞他們就不帶著了,小孩子跑不快,反正礙事。」

  陳秋娘一愣,隨即明白陳柳氏怕是陳全忠說了什麼,有什麼變故。而讓她速度離開,那麼,這秘密就跟她有關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陳柳氏所想的那種情況,那麼,她更不能讓這老老小小的面對可能的危險。再說了,如果是那種情況,人家肯定有備而來,她怎麼可能跑得掉。

  「奶奶,你腿腳不便。在屋裡照顧弟弟們,秋生是長子,跟我出去學些應對就好。」陳秋娘伸手阻止陳柳氏,不想她出去失了方寸,反而叫或許只是試探的人起疑心。

  「秋娘,不可。」陳柳氏態度強硬,伸手拉住她。

  「奶奶,後蜀已經亡了,你當初不過是費貴妃的奶娘,一個鄉野的老婆子,你緊緊記住這一點就是。別人說什麼,你都緊緊記得你只是個奶娘罷了。」陳秋娘開門見山。

  陳柳氏一愣,隨即又喃喃自語,說:「我只是個奶娘,我只是個奶娘。」她一邊說,一邊像是頓時領悟了似的,臉上緊張的神色放鬆了下來。

  「秋霞你陪著奶奶,照顧弟弟們。」陳秋娘吩咐秋霞,隨即就叫了秋生與她一同出門迎客。

  「等等。」陳柳氏還是不放心,又喊了一聲。陳秋娘轉身對她露出安心一笑,說,「奶奶,沒事的。」

  陳柳氏抿唇,欲言又止地嘆息一聲。陳秋娘這才整理衣衫,帶了秋生昂首出門去。

  院落外,竹籬笆牆爬滿了牽牛花,嫩葉蔥蔥。竹籬笆的院牆外,站著一個黃衣女子,身後跟了張府的兩個護衛。

  原來是張府的人。只不過這位黃衣女子卻不是之前見過的那位水靈精怪的六小姐,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身份。但不論什麼身份,這會兒來這裡,怕就是張賜吩咐來這裡用金錢了斷恩情的。

  「我就是陳秋娘,敢問小姐是誰,來此所為何事?」陳秋娘款款步入院內,一邊與來人打招呼,一邊吩咐陳秋生打開籬笆門請客人進來。

  那黃衣女子帶了兩名護衛進得院落,在陳秋娘面前站定,拒絕了她請到堂屋入座的客氣,便說:「我叫張清荷,是張賜的三姐。」

  「原來是三小姐,早聽說三小姐蕙質蘭心,卻不曾見過,這會兒卻是三生有幸了。」陳秋娘客套,施了拱手禮。

  張清荷掩面一笑,說:「早先聽六妹說起陳姑娘聰敏伶俐,卻真是名不虛傳了。」

  「秋娘還請三小姐入座,在這裡,總是顯得秋娘不禮貌了。」陳秋娘再次邀請張清荷入座。

  張清荷搖頭拒絕,說:「張賜傷勢穩定,又有景涼與柳承二位神醫護送,老夫人就吩咐儘早回府,這一會兒就要啟程了,我就不坐了,等來日有緣,再與陳姑娘對坐敘談。」

  張清荷言辭得當,陳秋娘亦客氣地說:「原來這般,我就不勉強三小姐,不知道三小姐臨行前來找我,所為何事。」

  張清荷一笑,仔細瞧著她,說:「瑞祺生於並州,長於汴京。那等權貴雲集之地,人與人之間不比這山野淳樸。他倒是吃了不少虧,你不要往心裡去才是。」

  「三小姐客氣了,防人之心不可無。二公子這般謹慎,沒什麼不好。況且作為張府子弟,他自然要守張府百年基業,他如此這般,實在無可厚非了。」陳秋娘落落大方,侃侃而談。這會兒,她說這些卻真是出自內心的,不是她聖母啥的。她依舊不爽張賜,對張賜是如此俗人感到失望,但她亦理解他做出那樣舉動的處境。

  那張清荷聽得陳秋娘這樣說,臉上笑容更甚,十分高興地拉著陳秋娘的手,說:「陳姑娘這般明事理,我家瑞祺小人之心,實在是有愧了。」

  「三小姐哪裡的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不同。」陳秋娘依舊客套應對,爾後有轉了話題問,「不知道三小姐特意來找秋娘,所為何事呢?」

  張清荷笑了笑,這才說是張賜鬧著讓她過來看看陳秋娘。

  「看我?」陳秋娘十分疑惑,暗想這小子又在耍什麼妖蛾子了,「以後不要出現」可是他說的。如果又食言的話,她可真是鄙視他到底了。

  張清荷呵呵一笑,點頭說:「他說你救了他,又不願來張府做事,這恩情總得要報的。這想來想去,也不知道什麼可以報答這救命之恩。索性還是用俗氣的錢財。這就托我送十兩銀子過來,當是答謝了。」

  果然是張賜讓人送買斷恩情的銀子了,這小子還算言而有信。只不過不知道是否吝嗇。

  「三小姐太客氣了。二公子的意思我明白,這銀子我就收了,煩請三小姐轉告:這扯平了,就兩不相欠。」陳秋娘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

  張清荷面上一尷尬,隨即又笑笑,說:「瑞祺年少,北地不比蜀中,你別往心裡去才是。李虎將謝禮給陳姑娘吧。」

  張清荷剛說完,身後魁梧的男子就將藍布包裹遞了上來,陳秋娘不客氣地接住,笑著說:「多謝三小姐了,既然如此,天色已晚,我便不留三小姐秉燭敘談了。」

  張清荷亦又是一番客套,這才帶了人匆匆離去。

  陳秋娘鬆了一口氣,打開布袋看了一眼,落日殘霞映照著白花花的銀子,她頓時覺得肩頭的擔子鬆了許多。在這個大多數平民連銀子都少見的年代,精打細算過日子的話,這十兩銀子還是能過上幾年滋潤日子的。至少這幾日,陳秋娘仔細打算過,這眉州地區比不得成都府,物價地價都要便宜得多,三兩銀子就能買比較肥沃的一畝良田,這地段還得是眉州城周圍,而在這柳村或者六合鎮,地價還要便宜得多。

  有了這十兩,若是還能順利退婚,還能再拿到二十兩。這樣一來,陳家就能滋潤過日子,留給她去奮鬥的時間就更多了。

  陳秋娘高興地吐出一口氣,沉默許久的陳秋生卻是自語地說:「大姐,我們有銀子了。弟弟們就可以吃米糊糊了。」

  「是啊。還可以送秋生去方夫子那裡去上學呢。」陳秋娘彎腰捏了捏秋生瘦瘦的臉。

  「真的可以?」陳秋生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驚喜。

  陳秋娘篤定地點點頭,說:「當然可以。」

  陳秋生十分高興,卻只是高興片刻,又搖搖頭說:「爹知道了會拿去賭的。奶奶省下的那些私藏銀子、首飾,不就是被爹拿走的麼。」

  是啊,這家裡還有敗家的陳全忠呢。若是沒解決這人,什麼都是白搭空談。那人就像是這個家的一顆瘤,不切除始終是個隱患。但他畢竟是陳秋娘的爹,做得太絕又始終不好。

  「大姐,我們將這趕快藏起來吧,還不能讓奶奶知道,她要知道了,看到爹要被砍手砍腳,她肯定又拿出來了。」陳秋生一邊提議,一邊推陳秋娘,恨不得她立刻掘地三尺,將這十兩銀子藏起來。

  「好。」陳秋娘回答,憐惜地摸了摸秋生。她確實是要將銀子藏起來,卻不是怕陳全忠,而是怕有賊人覬覦這筆巨款。

  她進了屋,四處瞧了瞧,才撬開了床下的土,用一瓦罐埋了九兩銀子,剩了一兩帶在身上。

  而屋外,人聲鼎沸,張府的人已經啟程,透過破敗的土牆斷處,看到張家七八輛裝飾豪華的馬車被幾百護衛護著,浩浩蕩蕩地往村口方向去。

  原本以為是好風,可以借力上青雲。如今,這短暫交集只化作十兩銀子了,雖然還是留下了這麼實際的東西,可是心裡咋感覺這樣不爽呢。

  陳秋娘嘆息一聲,只覺莫名的惆悵。

  張府的人走後,柳村算是恢復平靜。兩個幼弟卻一直哭鬧,陳秋娘瞧了瞧,料定是肚子不太舒服,小孩子常有的事。她記得喝點陳艾水就好可以。本來,她想去找柳承拿點幹陳艾,那個效果最好。可是,柳承一家都不在,所以,她就去村裡轉悠了好一陣,才在萬三娘家門口的大棗子樹下發現一株陳艾,還是嫩芽新發,那葉子都沒完全長開。

  「只能湊合了。」陳秋自語,掐了幾片相對較老的葉子,折了一小段枝條,偷偷摸摸地往家跑。剛轉過了村長家拐角處,就看到那黑衣人站在前面。

  她來不及躲避,亦來不及繞道,就那麼站住了。那黑衣人依舊是神情冷漠,面龐堅毅。她慢慢走過來,開門見山地問:「張三小姐去你家做什麼?」

  「啊,回大叔,張三小姐謝我救他弟弟的恩情,送些銀子來。」陳秋娘如實回答,她並不認為自己可以瞞過任何人。

  「救命之恩?你一個小女孩——」黑衣人眉頭蹙起來,很不相信地說。

  陳秋娘早就在心理準備了一套說辭,便朗聲回答:「是啊。二公子中了蛇毒。柳大夫說我是被蛇咬過,又活過來的。我的血對治療蛇毒很有作用。我就幫他們了。他們也真客氣,我就紮了兩針,放了些血罷了。」

  陳秋娘絮叨,那黑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自語了一句「原來是這樣」,隨即又半帶責備似的,對陳秋娘說:「天色晚了,你速度回去。還有,財不露帛,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你家有銀子的事。否則還是都可能是禍端了。」

  陳秋娘施禮道謝時,這人卻已走遠。她這才松了一口氣回家去。

  晚飯煮了清粥,就著麵餅,一家人吃了個飽。陳秋娘伺候陳柳氏睡下,又哄了弟弟妹妹睡覺,這樣一折騰就到了萬籟俱寂的深夜。

  陳秋娘卻久久不能睡,她緩緩走出房門,看著星空下,二峨山隱隱的輪廓,聽得週遭偶爾詭異的鳥叫聲,輕輕閉上眼。

  她在等,等一個人出現。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2 PM

第044章 等你

  露濕了髮梢,星河湧動。

  陳秋娘坐在院落裡,靜靜等待。可是一整夜,她看過星河湧動,看過流星劃過,看過雲彩絲絲縷縷,聽過烏鵲鳴叫,夏蟲啾啾;也思緒萬千,想起過兒時在外婆懷裡看星星,想起過戴元慶輕笑時如彎月的眼睛,想起過挪威的寒夜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

  但是,她要等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在院落裡坐了一夜,直到東方發白,露出幾絲亮光,她料想那人不會在清晨來到,於是起身去井台邊打了清水洗漱,開始奔小康計畫的第一天。

  這一天,她要去六合鎮,找最重要的合作人陳文正談談。如果一切順利,這之後就會更加忙碌,當然日子也會更好過。

  六合鎮離柳村著實有一段距離,這一來一去就是一整天,家裡老老小小三餐不能沒著落。所以,陳秋娘洗漱完畢便快步去了廚房。

  她拿火摺子生了火,為兩個弟弟煮了純米粥,涼了一碗早上吃,其餘的則裝到小盆裡放到水裡涼著,到兩個小弟要吃時,讓秋霞秋生熱了給他們吃。

  至於一家人一天的食物,她準備做幾個鍋盔放著,加上昨天下午做的蚱蜢肉餅,足夠老老小小的吃到晚上了。她這是預備著若是那邊忙的話,怕晚上都不能回來。

  家裡食材不多,這個時節青黃不接,能採集的料其實也不豐富,自然不能像前世裡那般隨心所欲,更做不出什麼牛肉鍋盔、雞肉鍋盔的。她就地取材,到菜地裡挖了幾顆小蔥剁成碎末,加少許香油、鹽水和均勻備用。這才拿了搟麵杖將昨晚發酵好的面搟成薄薄的面皮,將蔥末均勻細緻地塗抹在面皮上,然後將面皮摺疊起來,再用搟麵杖搟成薄薄的面皮,再均勻塗抹蔥末鹽水等,這樣反覆多次,做成千層鍋盔。

  當然,這簡單的食材要做出好吃的東西,還要看火候與手法。陳秋娘對於宋代的炊具不陌生,以前她研究過古代各種炊具,甚至為了還原古代的某個菜,她還請人打造了專門的三足小鼎。只不過,這火候真不好掌握,畢竟不是煤氣爐子或者電磁爐啥的,能精確掌控。

  陳家現在用的是鐵鍋。這鐵鍋雖然破舊,但卻是好鐵打成的,這是以前陳家風光時,陳柳氏效仿宮裡的制式做的。當時做了各種樣式、一整套的放在廚房。可惜後來遭了兵痞們哄搶,又遭陳全忠一把輸盡家財,最後一組鍋具,就剩了這缺了口的大鍋和一隻小平底鍋。就是這小平底鍋,因為樣式獨特,陳全忠都打了這口鍋好多次主意了。

  這平底鍋正好派上用途,至於火候,廚房的風箱似乎壞了,時好時壞。她只得用上好的木材,敞開灶門。這樣忙活了一個早上,她才做出十個酥脆可口的鍋盔。又將木槿嫩芽洗淨焯水,切成細末,放上花椒末、鹽水、香油涼拌,算作下飯菜。

  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多吃幾個。但秋霞秋生都很懂事,知道不能多吃,每個人吃了一個蚱蜢肉餅,又分吃了一塊鍋盔,就說飽了。陳柳氏則是一邊吃,一邊感嘆,說這些食物竟這樣好吃,讓她想起當年在宮裡的歲月了。

  陳秋娘只是笑了笑,她可沒空陪陳柳氏細數往昔歲月。日頭已經很高了,陳秋娘換了一套沒有補丁的灰布衣衫,也沒刻意梳什麼髮飾,只用髮帶紮了馬尾,便揣了一兩銀子,幾串鐵錢,帶著四個鍋盔出發去找馬四去了。她這四個鍋盔,有兩個是帶給馬四的,有兩個是帶著作為談判的資本,給陳文正品鑑的。

  臨行前,她終究不放心,又吩咐秋生秋霞不要亂跑,要認真照顧兩個弟弟,陪著奶奶,院裡的石磨還沒完全修好,千萬不要靠近。

  「奶奶,如果爹回來,你不要跟他扭著了。就跟他說,這過幾日秋娘退婚,會有些錢,只希望他還了錢,莫要再去賭了。」陳秋娘想了想,對一直送她到門口的陳柳氏這樣說。

  陳柳氏一愣,停了腳步,抹了抹淚,才點頭,說:「秋娘一切都要小心。若是那掌櫃一家不願意,你也莫要強求,就早點回來,好不?」

  「奶奶放心。我有分寸的。」陳秋娘向她揮了揮手,一路小跑往馬四家跑。

  跑了一陣,卻就遇見那黑衣人,今日已換了一身衣衫,淡藍色的袍子,髮冠周正,作公子哥打扮,整個臉部線條看起來柔和不少,身上亦沒有那種冷冽的氣質。

  起初一眼,陳秋娘與他隔了兩個田的距離,她倒沒看出是他。等近了,陳秋娘才發現是他,不由得「啊」了一聲,停住腳步。

  那人看了看她,問:「你腿好了?」

  陳秋娘這才想起她之前相遇她裝腿腳還病著,這會兒為了趕路,她蹦跳著一陣跑。

  「小柳郎中的藥很有效,我的傷口現在已經不疼了。」陳秋娘若無其事地說。對於說謊,她向來是高手,能從語氣神情武裝到眼睛內心。

  「嗯。你這是去哪裡?」黑衣人問。不知道是不是換了衣服的緣故,陳秋娘覺得他的神情語氣都柔和了很多。

  「我找了份兒廚房打雜的活,今天過去試用一下。如果主人認可,我就可以掙點錢養家了。」陳秋娘脆生生的語氣,天真憨厚的神情,活脫脫就是一個踏實勤勞聽話懂事的農村小丫頭。

  男人的眉頭略略蹙起,便說:「我聽說,你有爹。」

  「爹好賭,好久沒回家了。」陳秋娘嘟了嘴,不知道是以前那陳秋娘的記憶作祟還是怎麼的,陳秋娘說這一句時,鼻子竟然發酸,不由得落了淚。

  那人一時無語,冷冰冰的眼神看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叔,我先走了,不然不守時,不僅趕車的馬四爺不高興,就是那東家那邊也沒好印象了。」陳秋娘抹了抹淚,對他笑了笑,就趕忙從他身邊跑過。

  那人沒啥反應,陳秋娘也只當是個危險分子,能悠著就悠著,絕不多說,也不多接觸。所以,她迅速往馬四家去。

  馬四早已套好了馬車,村人需要帶的東西,他又念了一遍,見到陳秋娘來,便樂呵呵地說:「娃子,走吧。再晚,回來就要走夜路了。」

  「讓四爺爺久等了,秋娘下次會早些的。」陳秋娘爬上馬車,又遞了鍋盔給馬四,說是讓馬四嘗嘗她的手藝。

  馬四爺是爽快人,並不推辭,將鍋盔收入包裹中,回頭便是說免了車錢。陳秋娘不答應,說這鍋盔是孝敬長輩,而這生意歸生意,她若是亂了規矩,以後這生意就做不下去的。

  「做生意最講究的是規矩。」陳秋娘強調。

  馬四樂呵呵的,兩人一路愉快地談話。陳秋娘又趁機瞭解了一下這眉州地區的物價,這附近農家的種植習慣、養殖習慣以及打獵情況,畢竟她要從事的是一項與吃喝有關的事業,各種有關行當都要打聽清楚。

  兩人一路說笑到了六合鎮,照例是在鎮口牌坊下分道揚鑣,馬四去採辦貨物,陳秋娘就一路小跑往雲來客棧去。

  適逢趕集的六合鎮,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陳秋娘在人群裡敏捷穿行,覺得自己的未來正閃閃發亮。她樂呵呵地跑了幾步,卻有人從後面拉住她。

  「哎。」北地口音,嗓音清澈,正是那北地少年柴瑜。

  陳秋娘停步轉身,笑盈盈地打招呼:「小哥哥好。」

  「好。」柴瑜有些靦腆地回答,神色侷促不安。

  今天的柴瑜換了身乾淨的衣衫,頭髮亦洗得乾淨,用藍色髮帶束在腦後。那雙眸子依舊明亮得讓人沉醉。

  「小哥哥這是去哪裡?」陳秋娘問。料想穿得這麼正式,怕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辦吧。

  柴瑜抿了唇,垂了眸,神色更加侷促,半晌才低聲問:「做大事的人,是不是該鎮定?」

  陳秋娘不知道他具體所指何事,但他的問題不難回答,便笑著說:「是人皆有不自在與慌亂的時候,但能成大事者,都是那種能掌控自己的。」

  柴瑜抿唇點了點頭,似在自語:「我爹也曾這樣說。他還說成大事者,勇、智、靜。」

  「你爹定是了不起的人。」陳秋娘讚著。能在這個時代這樣教育兒子,這必定是富貴人家了,這小子姓柴,又是北方人。

  這一瞬間,陳秋娘忽然想起中國歷史上那個鐵血的傳奇君主,後周世宗柴榮。那是英武不凡的人物,文武兼備,治國有方,有才氣、有膽氣,當年戴元慶最推崇的就是這一人,說這柴榮若不是早死,功績得與漢武唐宗比肩;倘若他不早逝,那更沒有趙匡胤什麼事了。

  難道眼前的小子跟柴榮一家有關麼?但歷史記載,柴榮最初跟著郭威征戰,一家人在汴京是全被敵人屠戮。後來,登基為帝,子嗣單薄,歷史上貌似說他只有一個孩子,也就是七歲繼位的柴宗訓,之後被趙匡胤陳橋兵變奪了江山的那位。

  再說,眼前的少年與那位小皇帝顯然不符合,不太可能是柴榮的兒子,也許可能是族人。可是柴榮貌似孤兒,他之所以繼承後周,原因是郭威是他的養父,郭威的兒孫已被敵人屠戮。

  這一刻,陳秋娘思接千載,翻飛來去,頓覺得眼前這個姓柴的少年身世撲朔,身上的故事不俗。

  「嗯,他是了不起的人。聽我娘說,他脾氣不好,就常自省,還說孔夫子的『吾日三省乎吾身』是修身的正道。」柴瑜侃侃而談。這時,說起自己的父親,這位落魄的乞丐少年語氣間充滿了自豪。

  「嗯,聽你說來,你要聽他的話,跟他學習,做跟他一樣的人。」陳秋娘點頭,心裡是很是羨慕有這樣英雄偶像一樣存在的父親。前世,她是江雲,爹娘早逝,她根本沒有什麼印象,外婆沉默寡言,更不曾教給她什麼做人的道理,這會兒附身陳秋娘,只記得陳方氏也只是尋常婦人的慈愛,那陳全忠簡直就是渣中極品。

  「我娘也這麼跟我說。」柴瑜笑起來,劍眉星眸,瘦削的臉亦有一種英武之氣,這樣的少年,若是有好的培養,將來定然也是人中龍鳳。

  只是人中龍鳳啥的是別人的人生,她還要為吃飽喝足奮鬥,於是笑呵呵地叫柴瑜努力成為他爹那樣的人,便以自己還有事要辦結束談話。

  「時間不多了,別人還等我呢。」陳秋娘一邊說,一邊往雲來客棧跑。

  這才跑了兩步,柴瑜就追上來,說:「我陪你去。」

  「你不去辦事?」陳秋娘訝異,穿這麼正式定然是有事要辦的。

  柴瑜只顧與她一起在人群裡閃來閃去的跑,也不答話,等轉了拐,到了個相對僻靜的地方,他才回答:「我沒什麼事辦。」

  「哦,我看你穿這麼正式,我以為你要辦什麼重要的事。」陳秋娘說。

  「我,我只是......」柴瑜支支吾吾。

  陳秋娘也沒空揣測他要說什麼,因為雲來客棧就在眼前,他要跟第一個合作夥伴談話,而且還不能談崩。她要談崩了,就她手裡那點銀子,要顧家,要解決陳全忠的事,她就只能先做個流動小攤販。流動小攤販要起家,簡直是困難得要命。

  「我只是等你。」柴瑜終於還是說了,聲音不大,陳秋娘卻是聽見。這五個字,原本平常,這會兒卻在陳秋娘耳邊炸開。她是看慣人間風月的人,雖是土木工程這種學科的女子,內裡卻還是風花雪月的柔情。柴瑜這句話,她隱約感受到不一樣的情愫。

  「等我作甚?」陳秋娘淡定反問。她是故裝不懂,畢竟九歲的小女孩不諳世事,是最好的外在掩飾。

  她雖然不討厭柴瑜,但若說兒女情愫,她卻是沒有的,至少此時此刻是完全沒有的。也許是經歷了與戴元慶那一場地動山搖的刻骨,耗費了她生生世世的心力吧。就是前世裡,在國外的十年,她行走各地,遇見過許多優秀的男子,但再沒有哪一個男子可以讓她感覺「這一生一世就是為這人而來」。她亦曾試著去接受一些優秀的人,想與這些人無關乎愛情地在一起,過平淡的生活。但相處之間,卻連將就都很難。何況在現在變身小蘿莉,又是這麼苦逼的環境,再加上柴瑜自身還有很多問題沒解決。

  「我—」柴瑜沒說出話來,只埋頭與她一併跑著,氣氛說不出的尷尬。

  陳秋娘為了消除尷尬,便放慢了腳步,神情語氣依舊是小女娃獨有的天真,她問:「你咋知道我今天要來?」

  「那天,我聽你跟那陳掌櫃說了。」柴瑜小聲說。

  「哦,原來如此。」她雲淡風輕的口氣,讓柴瑜略略放鬆,隨即便轉了話題,指著不遠處的雲來客棧,說,「這裡,過不久就會真正的客似雲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3 PM

第045章 第一步

  「老闆不喜歡北方人,我就不進去了。」柴瑜在雲來客棧附近停下。

  陳秋娘也不勉強,這帶著陳文正不喜歡的北方人談合作,很可能弄巧成拙,談崩了。若是談崩了,她又得重新計畫。

  「那你先回去,別等我了,我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談妥呢。」陳秋娘說,又從包裹裡拿出一塊鍋盔遞過去,說,「這是我親手做的,味道還行,你嘗嘗。」

  「這——」柴瑜顯然除了談起他的父親之外,真的不善言辭。

  「嘿嘿,嘗嘗,我過去了。」陳秋娘將鍋盔塞到他手裡,快步往雲來客棧跑去。

  那雲來客棧依舊是門庭冷落,連那個買鹹水花生的老頭今天都沒在門口了。不過,盼清倒是在門口站著,像是恭候多時,一看到陳秋娘,便誇張地揉了揉眼睛,轉身就往店裡竄,一邊竄一邊喊:「少爺,陳姑娘來了。」

  那話音剛落,陳秋娘就看到陳文正疾步而出,一襲青色寬袍,見到陳秋娘便拱手行禮,道:「陳姑娘幸會。」

  陳秋娘笑著說:「我家離這裡甚遠,所以遲了些,陳公子莫見怪。」

  「不礙事,快裡面請。」陳文正笑如春風,儒者風範。

  陳秋娘亦不客氣,快步進店落座,陳文正便四處瞧了瞧,終於還是問:「那廚子沒來麼?」

  「我不就是麼?」陳秋娘呵呵笑。

  陳文正睜大了眼,一臉不相信地說:「你?」

  「是啊。」陳秋娘脆生生地回答,看到眼前的主僕倆睜大了眼,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那陳文正倒很有修養,沒有直接問出來,那盼清就毫不客氣地說:「你別開玩笑了,小姑娘,我們沒空跟你耗呢。」

  「盼清小哥這是看不起人了。你都沒見識過我的廚藝,就這樣妄下論斷,可不好哦。」陳秋娘一邊說,一般將剩下的一個鍋盔拿出來,遞給盼清與陳文正,「來,這是我今早做的,二位看看,這滋味可還能上個檯面。」

  陳文正臉色比較凝重,還是示意盼清接過鍋盔。

  「家裡條件簡陋,這外觀就略微差了點。」陳秋娘謙虛。其實她烙的這鍋盔,酥脆焦黃,散發出面香,讓人一看到就流口水。

  「看起來倒是很好吃。」陳文正到底是讀書人,修養很好。否則怎麼可能跟一個小女娃在這裡耗時間。大家的常識都知道好的廚子除了天賦,還還需要大量的實踐經驗。她陳秋娘一看就沒經驗,哪裡可能見識那麼多絕妙的廚藝,即便有幸見識,家裡那麼窮,哪裡有什麼食材來鍛鍊。

  「謝謝陳公子誇獎,嘗一下如何?」陳秋娘提議。

  陳文正當真是修養好啊,示意盼清拿到廚房切塊。等著盼清走後,他才很認真地說:「姑娘,這客棧酒樓的廚房,比不得你一家幾口的餐飯。我便不與你兒戲了。」

  「陳公子還沒見識過我的廚藝,怎麼就知道我的是兒戲呢?再說了,陳公子的志向亦不是做一個掌櫃吧。這成大事者,古往今來,斷然沒有妄下論斷之人。」陳秋娘一番話合情合理,還順帶砸了一定高帽過去。

  陳文正約莫被說中心事,端坐了身子,嘆息一聲說:「姑娘小小年紀,沒想到是我的知音了。」

  「公子你又說笑了。你是這十里八鄉的讀書人典範,誰不知道。她定然是聽別人說的。」盼清端了鍋盔出來,語氣充滿敵意。

  陳秋娘笑笑,誇盼清忠心,處處都為公子打算。盼清不屑地「哼」了一聲。

  「小哥也嘗嘗唄。」陳秋娘邀請盼清。

  「我自然要先嘗,萬一你包藏禍心呢。」盼清這嘴倒是不客氣。

  陳秋娘亦不跟他計較,他便是拿了一塊,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一時間,盼清臉上露出驚異色,隨後又咬了一大口,眼神掃了過來看陳秋娘,臉上全是驚訝。

  「盼清,如何?」陳文正朗聲問。

  「公子,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餅。」盼清一邊說,一邊將手中拿的那塊全吃了。

  陳文正聽說,便也是拿起一塊嘗了嘗,不住地點頭,說:「果然是美味。」

  「若是熱了吃,會更好吃。我家材料有限,若是嵌入芝麻或者瓜子,或花生碎粒,會更有滋味。這只是素的種類,若是肉的,還能加豬肉、雞肉等。至少可以做出二十種口味。」陳秋娘介紹,算是正式開始營銷演說。

  陳文正又嘗了一小塊,點頭說:「陳姑娘這手藝是很不錯,但我們這是客棧,不是小攤販。這種食物終究不能上檯面。」

  這人倒是清醒,適合做合夥人。陳秋娘心下佩服,面露微笑,一下站起身,說:「公子那日是信我的,我又怎可辜負公子信任呢。這餅也只是今早我做的乾糧。至於別的菜,各種做法,我還是能做出上百樣來。平素老百姓吃的菜能炒個二三十,就是你家老爺的鹽肘子,我亦是可以做出來的;至於極致的吃法,我亦有上百種做法。」

  「你可別吹牛。」盼清出言,神態語氣卻已溫和得多。

  「公子何不讓我一試,就著廚房的食材做出幾道菜來看看呢?」陳秋娘抓住機會。一切的事情還得事實說話。

  「那就試試。」陳文正輕笑,那神色卻不似先前那般懷疑。

  陳秋娘這便隨了盼清去雲來客棧的廚房。

  那廚房倒是寬敞,可惜是老式的灶。依舊需要拉風箱,雖然是為了節省燃料,排煙設計卻很不科學,燃料的煙味會有一部分在廚房裡徘徊,會污了菜的味道。食材與調味的區分太混亂,砧板什麼的混用,不衛生還影響食物滋味。至於炊具,說實話,還沒有陳家風光的時候的炊具檔次高,連那鐵鍋都不是好鐵做的。

  這樣一個廚房,就是名廚來了,這做出的飯菜都得減了五分香。若是以後要合作,這廚房是必須改的。不僅如此,就是這客棧的門面都要重新裝修。不過,這些難不到她一個土木工程系的。到時候,畫了圖紙,給陳文正請了匠人過來,分分鐘的事。

  陳秋娘轉了一圈,就著廚房裡的食材清炒了竹筍,蒸了一條魚,煮了黃花粉絲湯,又簡單的做了一塊鹽蒸雞。

  忙活完畢,端上桌子,陳文正、盼清以及陳文正的母親陳江氏端坐品菜,三個人只各樣嘗了一口,就都齊刷刷地看著她,滿臉驚訝。

  「不知道小姑娘師承何人?」陳江氏開口問。

  「回稟夫人,秋娘不曾有師承。若說有,便是以前家裡的廚子了。」陳秋娘起身行禮回話。

  陳方氏驚訝地「哦」了一聲,陳秋娘卻是繼續說自己以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母親也教導說女人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女紅什麼的都得會。所以,她從小練了一手廚藝。如今,家道中落,有幼弟、奶奶需養活,才出來尋活。

  「真是難得,天資聰穎。不過,我們雲來客棧的情況,你也知道,即便請得了你,也不會有多少月俸。」陳方氏雖是婦道人家,也曾從幫輔佐自己的丈夫打理客棧,句句話都是生意人該有的冷靜。

  陳秋娘十分禮貌地回話:「這情況,陳公子先前跟我說過了。我亦表示,沒讓客棧生意好起來之前,不會收一分錢的月俸的。」

  「這——,不妥。」陳江氏搖搖頭,說,「我們日子雖難過,但既然請了你,怎麼能不給月俸呢。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欺負你。」

  陳秋娘趕忙搖頭說:「夫人不必計較,以後賺了錢再說。現在我要要告訴夫人一件事,若是夫人還請我,我們再說下一步的事吧。」

  「什麼事?」陳方氏疑惑地問。一旁的陳文正亦正襟危坐,認真聽著。

  陳秋娘清了清嗓子,便將詐屍一事說了一遍。陳方氏還在猶豫,陳文正卻是浩然正氣的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陳姑娘如此坦蕩,實在難得。」

  「這麼說,你是請我了?」陳秋娘十分高興。她當日就看這陳文正一身正氣,對於此等事情大約是不會計較的,沒想到果真如此。

  陳文正點頭,陳江氏也不反對,一切交給兒子做主。

  陳秋娘吐出一口氣,這事業算是邁出了第一步了。陳文正也十分興奮,詢問陳秋娘什麼時候可以上任。陳秋娘搖搖頭,說:「別急,麻煩盼清小哥筆墨伺候。」

  盼清不明就裡,卻也取來了筆墨。陳秋娘則是嚴肅地問:「陳公子,你是儒者,抱負志在天下。如今卻接手這客棧,沾染商賈俗世,卻全是為了祖業。那麼,咱們不接手則已,一接手必然該做好,做大,做得光宗耀祖吧。」

  「這——」陳文正一猶豫,他實在不知道做這客棧能做到什麼模樣才算光宗耀祖。就自己的爹做得夠好了,他依舊不覺得那是光耀門楣的事。何況,這商賈輕賤,本就是不入流的行當,怎麼還能光宗耀祖。可眼前的女娃卻像是信心滿滿似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4 PM

第046章 攔路虎

  「公子真心可想光宗耀祖,發揚這祖上產業?」陳秋娘像是熱血營銷者,引導著陳文正的夢想。

  「祖上產業,若能發揚,求之不得。」陳文正神情莊嚴,語氣認真。

  「公子既有這份兒心,那秋娘就助你一臂之力。」陳秋娘朗聲說,然後吩咐盼清迴避,她要與他家公子談商業機密。

  盼清撇撇嘴離去,陳秋娘便鋪開一張紙,蘸飽了墨汁,寥寥幾筆,就畫下了客棧改造草圖和廚房的改造草圖。同時,又畫了新型的爐灶草圖。

  「這是?」陳文正十分疑惑。

  「這是我剛看了客棧之後,畫下的改造草圖,就如今這客棧,陰氣頗重,是破財格局,廚房也是燒財樣。」陳秋娘思前想後,找了這個由頭來說服陳文正改造這個客棧。因為風水這回事,只要做生意的,不論古今,他們都十分在意。

  「真的?」陳文正雖是孔門子弟,但也生活在商賈之家,這對風水的講究,必定是從小耳濡目染的。

  「是啊。你看這門開得就不好,破財門。這蟾蜍也擺得不對啊,這守財蟾蜍是三條腿。你這蟾蜍看起來就不是守財的。還有那蝙蝠,明明該倒掛,怎麼又順著了?」陳秋娘看了看周圍,心裡也暗自驚訝,這老掌櫃不至於連守財蟾蜍和簡單的蝙蝠方位都搞不清楚吧。再說,這六合鎮好歹也是風水聖地。

  「呀。」盼清叫了一聲,就撲到櫃檯這邊來,仔細瞧了瞧那蟾蜍,叫道:「公子,這不是我們原來,定然是有人想害我們。」

  陳文正與陳江氏亦上前查看,面色凝重。那陳江氏憤憤地說:「定然是有賊人看不得我們好。趁我們平時沒注意,來搞這種事。」

  「所以,肯定要改一改。」陳秋娘立刻抓住時機。

  陳文正點點頭,卻又拿起陳秋娘的圖紙,很疑惑地說:「既然是風水問題。找個風水先生看看,安安位即可。怎麼又要做這麼大的改動?」

  「想必你們注意了這大堂的格局,確實是旺財的。但若是配上廚房的格局,就是破財之兆。」陳秋娘對於這一點還是看得出來的。畢竟她也是「神棍」的門徒。

  「可惡,這麼多人想我們陳家落魄。」陳江氏枴杖狠狠在地板上砸了一下,說,「難怪這客棧翻修了之後,生意每況愈下,我夫身體原本很好,亦越來越差,最終好起來後不到一月,就突然暴斃,這些歹人——」

  陳江氏情緒異常激動,陳秋娘立刻上前說:「所以要改。至於是誰要害,這一改,他怕我們紅火起來,必定有所行動。到時候,我們早有防備,肯定能將之揪出來。」

  「改,必須改。」陳江氏已十分激動了。

  「當然,若不改,這店舖的生意真是不可能好起來,另外還會傷主。」陳秋娘火上澆油,心裡盤算這會兒差不多了。

  陳文正卻異常冷靜,說:「既然是廚房問題,那麼就改廚房。這大堂就留著了。」

  「你改個廚房,誰知道你在改格局?還以為是廚房上了年頭,在翻灶呢。」陳秋娘立刻反駁。她要做的事業,是要改得讓十里八鄉都知道。

  陳文正一時無語,陳江氏則是完全站在陳秋娘這邊,立刻就點頭應和,說:「是的。必須要改得人盡皆知。」

  「而且還要儘量找好的匠師來做。這圖紙保準是以前沒有的,絕對的好東西,匠師們會很樂意。所以,可以拿這圖紙跟他們折算一點工錢。」陳秋娘趁熱打鐵,立刻將圖紙遞給陳文正。

  「這,改廚房就可以了吧。別的辦法弄出動靜也可以的。」陳文正猶豫地說。

  陳秋娘看時機成熟,便說:「陳公子有所不知,這生意開張裝修。除了我之前說的引出居心叵測之人,改了風水格局之外,還大有好處。」

  「哦?什麼好處?」陳文正抬眸詢問,神色十分平靜。

  陳秋娘不由得暗自佩服,若是換做別人,她這一番營銷牌打出去,循循善誘之下,很難有如此年輕,不懂商法的人還能冷靜思考,把持得住。

  「這好處,很多。」陳秋娘笑了笑,端了茶喝了一口,說,「這人都會好奇。我們動靜大,吸引的人就多,還沒等開張,就足夠多的人知道了,等到開張,大多數人肯定抱著好奇而來。到時候,我們推出新式菜,物美價廉,自然客似雲來。」

  陳文正點了點頭,神色沉靜,又問:「還有嗎?」

  陳秋娘也不怕她過河拆橋,她做的企劃案,除了這改造客棧之外,最重要的技術核心部分可再她手裡。所以,她毫不隱瞞,繼續說,「當然。我們要做最好,做到光宗耀祖,客似雲來,名響千里。這做生意,做得穩,信譽好固然重要,但要東山再起,必須要有吸引人的地方。這就得有新東西,這裝修就是客棧飯店的一種新模式,配上我研發的菜餚,可以讓更多人光顧。甚至可以北地南方都有我們的店舖。」

  「目前,我看不出有那麼大的可能。」陳文正回擊,冷靜異常。

  陳秋娘暗想誰說這人是書生意氣,這一旦涉及了商業謀略,思路清晰,冷靜得很。這正是優良型的管理人才,之前還在想若是一旦入了正軌,哪裡去找尋管理型人才。現在一看,這陳文正就是最合適的。

  「只憑改動,你自然看不出來。」陳秋娘笑了,又鋪開一張紙,喊,「盼清小哥,麻煩你來算個賬。」

  盼清拿了算盤往桌上一放,一副「你很有眼光」的神情,說:「你是找對人了。」

  陳秋娘笑著稱讚,繼而就讓盼清來算一筆賬。這是改造後的運營情況,從木柴、炭火到食材等材料費到請人的費用。

  「你這定價是不是太低了?畢竟是肉菜。」陳江氏疑惑地指出陳秋娘這亦肉菜也太賤了,連過去他家經營的素菜都不如。

  「夫人,但你說這肉菜多少人想吃?多少人吃得起?」陳秋娘丟下這句。

  陳文正與陳江氏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倒是盼清算了算,「哎呀」一聲,說:「大家都極少沾肉滋味,可這是實打實的肉菜,又便宜,又在店舖裡吃,乾淨。咱們六合鎮又不是小鎮,能吃得上的人不少,我這粗略地算了算,光這淨賺就可比過去多幾倍。」

  「當真?」陳文正也是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陳秋娘。

  陳秋娘點點頭,說:「是。」

  「那就必須改,必須改,這才對得起列祖列宗。」陳江氏再度激動起來。

  陳文正卻皺了皺眉,嘆了一口氣,說:「娘,這麼大的改動是多大的工程,你算過麼?」

  陳江氏沉默,盼清則在一旁劈裡啪啦地算了一陣,說:「按照秋娘的圖紙,匠人的工錢,材料錢,就這改,也是起碼三十兩。」

  陳江氏一聽,整個人顯出頹唐之色,慢騰騰地在凳子上坐下來,緩緩地說:「秋娘這說法,絕妙,再加上她的廚藝,雲來客棧恢復昔日景象真的不難。」

  「只是這麼大的動靜,這預算下來,銀錢不夠。自從我爹去了後,這客棧就一直虧著錢。我娘又生了一場大病,這銀子就越發沒地了。姑娘說的是很好,可這沒銀錢——」陳文正亦顯得頗為為難。

  陳秋娘也覺得被兜頭淋了冷水。先前她想這陳家畢竟幾代經營這客棧,即使是沒有多富裕,這點裝修改造的錢應該是有的,可不曾想他們居然已窮到了這麼一種地步。如果不能一炮而紅,她就真的要另謀出路,或者支小吃攤子,或者考慮做食品原料,找尋一些特殊的調料。但無論哪一種,都要比眼前的這一條路艱難得多,而且思路還不那麼明確。

  「這,倒是很遺憾。」陳秋娘一時之間有點恍然,不知不覺又想到張賜。若是沒玩脫了,他若肯幫忙,那就要順利得多。

  「所以,陳姑娘可不可以先來廚房幫忙,月錢,我可以多付一些的,你的手藝,定然是不愁沒生意的。至於改這客棧,我先找風水先生安位,等賺了錢,我們再大改,你看如何?」陳文正依舊那樣冷靜,趁機就提出退一步的方案。

  陳秋娘垂眸不語,她不甘心就這樣做個廚娘。一旦做了廚娘,生意好了一些,她根本不可能說動陳文正改客棧,按照她的模式去經營。那麼,這雲來客棧充其量就是個中規中矩的客棧。而她只能拿著廚娘的工資,什麼夢想,技術性入股都是白搭。

  不能接受他的建議。至少家裡還有十兩銀子,可緩解一陣子的壓力,夠她支撐起自己的攤子了,哪怕就是賣鍋盔。

  陳秋娘搖搖頭,說:「對不起,那我就另尋合作者。打擾了,陳公子。」

  她一邊說,一邊放了三文錢,隨即將圖紙收入懷中,說:「這算這紙的錢。」

  「陳姑娘,你再考慮考慮如何?」陳文正終於有些著急了。

  陳秋娘去意已決,堅決搖搖頭。陳江氏也是慌了,拉了她,說:「秋娘,你看我們這產業,看著就要敗了的。」

  「在商言商,夫人,你跟隨你夫君那麼多年,會不懂麼?」陳秋娘慢慢地說出這句話,自己也感覺自己很殘酷,給一個人點燃希望,又將這希望親子掐滅。

  但這是做生意,她必須不能感情用事。

  陳江氏不在說話,整個人慢慢的頹下去,頹下去。陳秋娘卻還是繼續說:「陳公子眼光敏銳,我這樣的計畫設計的價值,想必你是看出來了的。」

  陳文正咬牙點點頭,又不死心地問:「你不再考慮考慮麼?」

  「實話,我要的是光華榮耀,讓更多人品嚐到我的美食,而不是這雲來客棧的廚房。」陳秋娘一字一頓地說。

  陳文正抿了唇,猶豫良久,終於在陳秋娘踏出雲來客棧後,說了一句:「那是很大一筆開銷,我確實缺錢,你可否不要那麼著急,等過幾日,我看看。」

  陳秋娘一聽,知道這陳文正大約是下了砸鍋賣鐵的決心,想要守住這祖宗家業。而她反正還要處理家裡的事。這事若是有可能有下文,那她就不那麼著急。這幾天她可以專心處理家事,還能搜尋一下可能的調料,親自考察一下食材。

  「好。我在二峨山下柳村。」陳秋娘回答,然後步出了雲來客棧。

  客棧外的銀杏樹下,眸子晶晶亮的少年站在那裡,看到陳秋娘出來,瘦削的臉上露出極淡的笑,卻又像是不習慣笑似的,整個面部表情都顯得不自在。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4 PM

第047章 牽牽手,街上走

  「辦完事了?」柴瑜顯得侷促不安,卻還是問了。問了這句,他卻似乎更不安,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在身前身後來來回回。

  「嗯,正事辦完了。」陳秋娘回答,就那樣站在他面前,看著他初心萌動的模樣,心裡湧起絲絲感動與愧疚。她感動於自己一次目的不純的攙科打諢的幫助,就得他不顧性命的真心對待;她愧疚自己已過盡千帆,與這初心萌動的少年不在正好的年華相遇,沒辦法平等地去回應這一份兒晶瑩剔透的初心。

  她心內酸澀愧疚,鼻子泛酸,微微眯起眼,看著眼前侷促無措的少年,只見他聽了她的回答,急切地抬頭看過來,眉頭微微皺起,急忙問:「那,那你要回去了麼?」

  「那你要留我麼?」陳秋娘對他輕笑,有些惡作劇地反問。

  柴瑜聽了這句,那臉驟然紅了,神情羞澀,眸光閃爍,終於看向別處,有些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是看,天色,還早。」

  陳秋娘看著柴瑜的表現,頓覺自己剛才那句反問太過輕浮,亦太過混蛋,簡直有褻|瀆之嫌。

  「嗯,天色還早,所以,我想去集市逛逛。」陳秋娘心疼眼前的少年,便不再為難他,徑直回答。

  「真的?」柴瑜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一句,神色裡滿是放鬆與喜悅。

  陳秋娘點點頭,說:「當然是真的。不過,小哥哥有別的事要忙麼?」

  「沒有,沒有。」他連忙說,還不住地搖頭。

  「那請小哥哥帶我逛一逛集市,可否?」陳秋娘彬彬有禮地詢問,儘可能地讓柴瑜不那樣緊張。可惜柴瑜還是很緊張,不住地點頭,應了一聲「好」,居然轉身就往前走,步子大小不一,身形僵直,看起來就很緊張。

  唉,陳秋娘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輕嘆,心裡泛起絲絲縷縷對他的心疼。

  「若是將來可以,若是將來還得他這般對待。即便我不愛他,也會守護他的初心,不讓他嘗到人間情苦。」陳秋娘站在銀杏樹下,低聲說。

  柴瑜快步走了一段,像是發覺陳秋娘沒跟上來,一下子轉身來看。他看到她還在原地,便是一愣,隨即又快步走過來,故作鎮定地說:「走啦,別發呆。」他一說完,又轉過身去,快步疾走。

  「哎,好的。」陳秋娘脆生生地回答,快步跟上。

  不過,柴瑜畢竟比陳秋娘大,走得又快。陳秋娘九歲的女娃腿短得很,在他身後一路小跑。柴瑜也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走一段就會停下來等一等,但一直留給陳秋娘的是背影。

  這傢伙若是在現代,肯定追不到女孩子。哪有跟女孩子約會逛街,自個在前面跑,讓女孩在後面追得快累斷氣了。陳秋娘實在跑不動了,停下來邊喘息邊自語。

  柴瑜又一次停下來,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隔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叉腰歇息的她,陳秋娘也看到他。兩人隔了人群對視,陳秋娘陡然覺得心一顫。這一幕文藝的場景忽然讓她想想起許多年前,在Z大三月天,她與戴元慶初相見,隔了漫天的飛花,隔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就望見彼此。那一刻,她感覺這一眼便是亙古永恆,此生,便是這一人。

  「對不起。」柴瑜繞開人群快步跑過來,晶瑩的眸子裡滿是歉意。

  陳秋娘輕笑著搖頭,說:「是秋娘沒鍛鍊身體,跑慢了,不是小哥哥的錯。」

  「不是你。是我,我,我沒法想我爹爹那樣能成大事。總是緊張。」柴瑜十分著急地解釋,有些語無倫次。

  陳秋娘搖搖頭,安慰說:「小哥哥很好。對人好,又聰明。只是你不常與人交往,所以緊張而已。」

  柴瑜一臉驚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很少與人交往?」

  「這——」陳秋娘看著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才能不讓柴瑜覺得他自己很白痴。他這表現,這遭遇,不是明擺著很少與人交往麼?

  好在柴瑜頓時也明白自己問的問題很白痴,雙手不安地交叉,有些尷尬地笑,問:「看得出來,是吧?」

  「嗯。」陳秋娘點頭,撲閃著大眼睛對他笑,有些撒嬌地說,「小哥哥,我跑不快,你可以不可以跟我一起,用走的?」

  柴瑜抿了抿唇,神色像是在掙扎似的。

  「小哥哥,可以不?」陳秋娘又問。她可真不想跑了,雖然運動鍛鍊身體啥的,但在這吃飯都困難的時刻,她早上吃的那兩塊鍋盔都快被跑光了。

  「我只是,怕,怕別人看到你跟我一起,對你不好。」柴瑜低聲說,然後低頭咬唇不語。

  陳秋娘聽聞鼻子一酸,眼淚頓時濕了眼眶。她這一生,目前為止,只得了戴元慶一人真心對待。但就算是他,也不是事事都會去考慮她,他是豪門子弟,有可太多的顧忌。

  「有什麼不好的?我又不在乎。小哥哥若再這樣,我生氣了。」陳秋娘嘟囔了嘴。

  「畢竟,我是北方人,他們都不喜歡。」柴瑜說。

  「他們淺薄是他們的事,我又不在乎。北地南國還不都是有好人,有壞人。小哥哥怎麼就想不通了。」陳秋娘依舊嘟著嘴,語氣生氣又有些撒嬌。

  「可是——」柴瑜還是猶豫。

  陳秋娘上前,伸手拉他的胳膊,說:「好了,聽我的——」,她話還沒說完,柴瑜一下子撥開她的手,跳了一個距離,臉卻是驟然紅了,支支吾吾地說,「男女有別。」

  陳秋娘亦尷尬,她方才一時情急,只想讓這少年不要這麼尷尬,要自然愉快玩耍,卻忘記這是古代。

  「我,對不起。我只是想小哥哥不要跑,好好逛集市。」陳秋娘亦覺得尷尬。

  柴瑜點點頭,低聲說:「就,就依你。」

  「嗯。」陳秋娘高興地回答。兩人終於開始步行逛街,不過怎麼看還是怎麼彆扭。柴瑜同學看起來果然是沒跟人接觸過似的,完全就不知道逛街隨心所欲就好。他跟軍隊走隊形似的,生怕就沒跟陳秋娘保持一致的隊形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緊張。

  陳秋娘是真心疼這娃,所以假裝不知道他的緊張與彆扭。她儘量看注意周圍的店舖分佈,時不時上前詢問物價,跟店主攤販討價還價一番。偶爾回頭詢問柴瑜一兩句,他答話與否都不重要,反正她就像個小孩子第一次上集市似的,很快就去看別的東西了。

  日光和暖,兩人步行逛了許久,終於到了六合鎮的西市。這六合鎮雖為鎮,其實比很多城都還大,只是風水的緣故,就沿用了六合鎮這一名稱。其實,這鎮子實在是繁華,集市也相對集中。

  「你不問朱家怎麼樣了麼?」到了西市,陳秋娘正到處看,柴瑜忽然開口問這一句。

  「啊?怎麼樣了?」陳秋娘沒想到柴瑜會主動開口,而且談的是朱家。說實話,她倒是想知道朱家的動靜,只不過這幾天事情很多,這朱家的事情卻是最細枝末節的。

  「朱老太爺去世了。朱文康殺了他二叔全家,如今在派人到處找他三叔,要拿到他三叔的那一份兒。所以,還沒空去找你。不過,我聽說,他吩咐念奴查你。」柴瑜低聲對陳秋娘說,眉宇間滿是擔心。

  陳秋娘一聽,陡然想起那念奴,絕代風華的容顏,傲世獨立的身姿,卻在這六合鎮跟著陰狠毒辣的紈褲子弟。

  「念奴?他什麼來歷?」陳秋娘低聲問,實在是因為她覺得念奴違和感超強,而且念奴渾身的陰冷與不可測,讓她覺得可怕。

  柴瑜搖搖頭,說:「不知道,沒人敢問,那朱府裡沒人知道,也只聽說是朱文康救回來的,寵得不得了,那人做事狠毒。所以,我很擔心——」

  他抬頭看過來,眸光流轉,全是擔憂。陳秋娘抿唇一笑,安慰他,說:「小哥哥莫擔心,秋娘不會有事的。」

  柴瑜顯然不信她的話,卻也不再開口,只是一臉沮喪咬牙不語。

  「走吧,別擔心沒發生的事了。我還要逛逛。」陳秋娘笑著說。其實說不擔心是假的,她現在無依無靠,也沒錢,還沒自己的武裝力量。若是朱文康有啥舉動,她只能寄希望於陳柳氏私藏的人脈,不過,就看陳柳氏那樣子,私藏人脈這種事肯定是希望渺茫。這一時之間,她設想若是被朱文康抓了,該如何是好。卻在第一時間,想到了張賜。

  啊——呸,你太沒出息了,竟然想到張賜,指不定到時候求救,他還覺得你還心心唸唸著他,耍陰謀詭計要吸引他呢。陳秋娘頓時在心底唾棄自己。

  不過,她隨即又覺得若真被抓了,讓人到張府求救一下,也許還有生機。再不濟,那位黑衣大叔,也會是生機的。好吧,她想到這些,心裡的恐懼暫時退卻了一些。

  一定要早日賺錢,早日富起來,培養自己的勢力。不然,在這弱肉強食的亂世會被人轟得渣都不剩。這一刻,陳秋娘真真是感受到了錢權的超級重要性。

  「若我有能力——」走在一旁的柴瑜忽然低聲自語。那聲音極低,陳秋娘卻還是聽到,心裡又是一顫,卻只當沒聽見,自顧自地走著。

  「喲,北蠻崽子也學人約姑娘逛集市了啊。」兩人正走著,就聽到前方傳來尖銳的男子聲音。

  陳秋娘抬頭一看,就看到五個人站在他面前擋住去路,為首的一個是藍布衣衫的男子,又矮又圓,身子鼓鼓像冬瓜。柴瑜不理,只是往陳秋娘身前一站,伸手拉了陳秋娘就要繞過他們。

  「喲,這小姑娘還挺水靈的,來,哥哥捏捏。」那胖男子一下子竄過來擋住柴瑜的去路,嘴裡污言穢語,一隻肥豬手就往陳秋娘臉上伸過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5 PM

第048章 亡命氣質

  說時遲那時快,柴瑜還沒出手,陳秋娘一閃身躲過。

  「喲,小姑娘伸手敏捷嘛,想跟哥哥玩捉迷藏是麼?」胖子蜀中方言,語氣裡帶著濃濃的**,一撩袖子又要撲過來。

  「光天化日的,公子自重啊。」陳秋娘又是一閃身,卻是丟出這麼一句來。當然,她不是厲聲喝道,而是語氣九曲迴環,脆生生的。

  「妹子,你也曉得自重麼?這人是北蠻崽子,你簡直是叛國。」那胖子臉一抽,語氣就不好了。

  陳秋娘知道這六合鎮雖不曾遭受宋軍的侵擾,但這六合鎮卻又許多人是別的地方逃來的,即便不是逃來的,很多人也有親戚在外地。宋軍燒殺奸|淫擄掠無所不作。此刻的蜀中對於北方宋軍的恨不比當初中國大地對小日本的恨少。所以,先前柴瑜會有那樣的顧慮;所以,這些人要為難柴瑜,因為衙門裡的那些北方人,他們實在惹不起,難得有一個他們可以隨便欺負的北方人。

  「北地南國,人也分好壞。豬狗不如之人,可不分南北。公子也懂這道理的吧。」陳秋娘反問,語氣神色都很平靜,但她心裡卻是真的沒底啊。

  這柴瑜功夫肯定是沒有的,不然上次會被一個賣饅頭的打得快死了。而她才九歲,又沒有逆天的技能,實打實的九歲女娃,沒有靠山,沒有異能,簡直是一點光環都沒有。

  她是打不過這些人的,也不可能有人會來拯救她。柴瑜靠不住。難道真的跟眼前這群看起來就很**的人講道理麼?

  「哼,我見過的北方人,沒一個好東西。妹子,你年齡也不至於小到不知道那些畜生的所作所為吧。」那胖子這回沒動手,卻真的開始跟陳秋娘爭辯起來了。

  「兵痞所為,與我小哥哥有何關係?」陳秋娘反問,手卻不由得輕輕發抖。前世裡,那是法制社會,好歹有法律約束。她可以用智慧,利用法律收拾很多壞人。但這是亂世,一切的智慧在武力值面前都是渣渣。

  一直護在她身前的柴瑜感到她的顫抖,不由得將她的手捏緊,將她往身後拉了拉。

  「喲,還跟北蠻子牽著手。不知廉恥的東西。來,陪他,不如陪爺幾個樂樂。」身邊一個斜眉男子又是下|流的**,少了一根指頭的爪子還啪嗒就抓過來。

  陳秋娘正欲閃躲,一直一言不發的柴瑜,一抬手擋開,狠狠地將眼前的兩人推開,喊了一聲:「秋娘,快跑。」

  他一邊說,一邊放開陳秋娘,就撲上去與這五人打鬥。

  「你敢跑,我們就打死他。官府問起,就說他偷東西。」胖子立刻就威脅。

  雖然陳秋娘也很害怕,但她真的沒打算跑。因為看柴瑜那打鬥毫無章法技巧,就可斷定,這傢伙武力值很低啊。再加上他在六合鎮的處境,人家真的可能打死他的。

  「你走啊,別管我。」柴瑜大聲喊。

  那些人拳打腳踢狠狠地招呼在他身上。陳秋娘這刻真恨自己無能為力,年幼、沒錢沒權,沒技能、沒武力值,空有小聰明。

  「救命,救命。」她情急之下大聲喊,希望周圍有人出手,或者能將在集市上巡查的捕快喊來。總之,只要來點什麼人,阻止一下就好。

  可是,沒有人出手,甚至連阻止的話語都沒有。周圍都是圍觀群眾,看到柴瑜被打,漠然卻興奮。

  陳秋娘知道這希望渺茫,這圍觀的人不會伸手去幫助一個北方人。國仇家恨的東西,無論她多有道理都是沒辦法的事。至於捕快,因為是大多還是本地人,想必會走得遠遠的吧。

  「你快走。」柴瑜大喊。

  陳秋娘只見他的血從嘴裡溢出,心痛得不得了,整個人一個勁兒地搖頭,說:「不走。」

  「喲,還要生死相依呀,妹子,你真是丟盡了我們蜀人的臉。」旁邊那斜眉男子一臉的狠戾。

  陳秋娘不再說話,冷冷地看了周圍人一眼,說:「你們這些人,沒本事保護自己的家國親人,心中的怨氣只會往無辜之人身上撒,孬種。」

  她語氣冷冽,眼神亦冰冷。

  「秋娘,是我害了你,你快走,不要再來六合鎮了。」柴瑜已經被打倒在地。那五個人的拳腳密密匝匝全招呼他,將他往死裡打。

  求人不如求己。陳秋娘知曉這一刻能救他的只有自己了。於是,她不再求人,而是快速觀察四周,猛然看到旁邊賣豬肉的攤位上有一把剔骨刀,看起來鋒利無比。她一下子衝過去,抓起那把剔骨刀,轉身瘋了似的衝過去,直刺那胖子。

  那五人只全心要把柴瑜打死在地,不曾注意陳秋娘。所以,她提刀衝過去,那五人一愣。陳秋娘隨即就一轉身,略微踮起腳,把刀橫在矮胖子的脖子間。

  「住手,不然我直接捅死他。」陳秋娘冷聲喝道。

  「你敢。」那四人住了手,橫肉滿臉的刀疤臉吐出這麼兩個字。

  陳秋娘冷笑,朗聲說:「這亂世橫豎是個死,都是提著腦袋過日子,我有什麼不敢的?」

  那四人貌似想不到一個小姑娘會說這種話,不由得一怔,隨即又恢復狠戾,那斜眉男子說:「你放下刀,可以走。我們不為難你。」

  陳秋娘冷哼一聲,說:「你想多了吧,這事是我說了算,不是你。」

  「別得寸進尺。」那人狠狠地說,然後狠狠地給了柴瑜一腳。

  陳秋娘也不說話,就是往那胖子脖子上抹了抹。胖子掙扎,發出嚎叫:「別,別,別。」

  「你要動,讓我失了力道,我可不敢保證,所以乖一點,別掙扎,讓你的弟兄,滾到東邊去。」陳秋娘朗聲說。

  「臭丫頭,看我不撕了他。」那斜眉男子怒吼一聲,就要去抓柴瑜。

  「你繼續。」陳秋娘三個字,又在那胖子脖子上劃得深一些,頓時血腥味就瀰漫出來。

  「你們混蛋,快走啊。」胖子帶著哭腔怒吼。

  那四人很猶豫,其中有個刀疤臉的黑衣男子,很冷靜地說:「小姑娘,不划算的。你就算刺死了他,我們可以殺了這北蠻崽子,然後殺了你。一換二的買賣,我們不虧的。要不,你放了他,我們放你們走。今天就一筆勾銷了。」

  「你覺得我會信你?」陳秋娘譏笑反問。這些人真是沒技術含量,這種橋段裡的內涵,小說電視早就演繹了無數遍了,什麼內心舉動,她可太清楚了。

  「隨你了,若是撕起來,反正你們是虧的。」刀疤臉裝著十分不在乎的樣子。企圖從思想上擊垮陳秋娘,讓她放下刀來。

  我是那麼容易擊垮的嗎?陳秋娘內心譏諷對方。她在這場對峙裡,已然看到了化險為夷的希望。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6 PM

第049章 危機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真真假假,讓對方霧裡看花,就能找到突圍而出的方法。

  陳秋娘思緒流轉之下,面對那刀疤臉男子的陰謀,越發冷靜淡然,她淡淡一笑,說:「虧不虧,我無所謂啊。都是刀口舔血,能與兄弟恩同生共死,雖死猶榮。」陳秋娘說到此處,便問躺在地上的柴瑜,「小哥哥,你怕不怕與我共死?」

  柴瑜身子一顫,掙紮著回答:「我柴瑜,求之不得。」

  「好兄弟,講義氣。」陳秋娘頗為江湖地朗聲讚歎,隨即語氣輕蔑地說,「至於你們,這麼不講義氣想要置自家兄弟於死路,我想,以後沒誰願意與你們這種人結交的。當然,就是這種慘淡的未來,都還得是你們今天還有命的情況下。」

  「你什麼意思?威脅我?」刀疤臉大聲問。

  「字面上的意思。你算的賬是我們二換一,有的賺。可我算的賬是我們二換五,賺大發。」陳秋娘面上全是笑容。玩陰謀陽謀,她不是省油的燈,只不過前世裡很多時候,她不屑動彈,懶得理會。所以,別人覺得她與世無爭。

  「你少嚇唬老子。」那斜眉男子也大聲喊道。

  「要不,賭一把?這很有趣吧。賭了這把,就沒有下一把咯。」陳秋娘眸如彎月,笑得格外燦爛。心裡卻在想:若是對方不貪生怕死,有亡命徒氣質,直接武力解決,她跟柴瑜就真的共死了。可惜人都有弱點,這會兒她虛虛實實的言語,讓他們開始有所顧忌,偏偏她又是演技超好的。一會兒,再下些猛料,應該就可以脫身了。

  「懶得理你,速度把他放了。」斜眉男子避重就輕。

  陳秋娘亦不予理會,只自顧自地諷刺:「人在江湖飄,動刀之前,至少先得打聽一下對方的來歷,有什麼靠山吧。這點規矩都不懂,也佔不了山頭,做不了人王,注定就是地皮小**的混混命。」

  「**少嚇唬老子。他是北蠻崽子,打死了也賠不了命。至於你,若是有點身份見識,會與這北蠻崽子一起?少誆老子了,放不放?不放,我就將之劈死。」那刀疤男子惡狠狠地吼道。

  斜眉男子卻是伸手一攔,問:「小丫頭,你走哪一家的道?」

  「白道,眉州官家。」陳秋娘瞎扯一句。心裡在念:讓你張賜惡劣。我就借你名聲,你跳腳就跳腳,我好歹冒著生命危險救過你,十兩銀子就買斷,想得美。

  「敢問哪一家?」斜眉接著問。

  陳秋娘依舊道:「本鎮只此一家,不信去打聽。」

  斜眉眸光一沉,眼裡全是審視。陳秋娘則是神色淡漠如水,面帶笑意地看著他,那手中的刀又往那胖子脖子上抹了抹,帶出點血花,讓胖子號上那麼一嗓子,給對手增加無形的壓力。

  「好,你放了他,我們放了這小子,此後各不相干。」斜眉沉思了一會兒,說出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正要開口應對這一句,忽然刀疤大聲說:「等等。」然後,他迅速衝出人群,不一會兒就嚷著「讓一讓,讓一讓」撥開人群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一身粉紅襦裙的女子。

  女子眉目清秀,梳了雙環髻,杏眼明眸,長睫毛輕顫,那眸光威嚴如刀直直就掃過來,隨後就問那刀疤:「雷風,這怎麼回事?」

  「回稟夏荷姐,這小丫頭說是你們張家的,夏荷姐可認識?」刀疤指了陳秋娘。

  那夏荷又將眸光掃過來仔細瞧著陳秋娘。陳秋娘亦不甘示弱,與她對視。不過,她雖與這夏荷對視,眸光平靜,但內心卻還是有些慌,畢竟這好死不賴的費了這麼大的勁兒,就快順利脫身了,不曾想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這形勢又有了急轉。

  「夏荷姐,這小丫頭說靠的是你張府這棵樹。」那刀疤臉點頭哈腰地對夏荷說,還不忘將得意地看陳秋娘一眼。

  「哼,不認識。」夏荷冷哼一聲,滿臉的不屑。

  陳秋娘依舊平靜地看著夏荷。這一刻,她心裡閃過萬千的念頭,起初聽說夏荷是張府的人,她也是慌了一下,但她是見過大風浪的人,這種場面不算太難。畢竟這夏荷可以否認她的身份,她亦可以否認夏荷的身份。退一萬步講,這夏荷的身份即便是真的,張府人多勢大,這夏荷是個什麼角色,又怎麼能知道她靠的是那一棵樹呢。論口才與辯證,夏荷不可能是她的對手。況且,她本身就認識張府的人。張賜那賤人就算了,搬出那表公子和三小姐抑或者江航,今日這局面也是可以打開的。

  「會不會是張家的門客?」斜眉男子倒地冷靜,沒有在得到夏荷答案後,就立刻行動,反而又再確認一次。

  夏荷十分不耐煩地瞟他一眼,說:「張府的門客是個阿貓阿狗就能做的麼?」

  「夏荷姐說得對,張府勢大仁善。這些年總有些不入流的垃圾冒名啥的。我們這就將這些垃圾清理了。」那刀疤語氣頗為恭敬,瞧向陳秋娘的神色越發的得意。

  陳秋娘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早先的一絲絲慌亂早就煙消雲散。她迎著刀疤挑釁的目光,露出一絲淺笑,早有些疲累的手輕輕一抬,那那刀就往胖子脖子上又招呼了一下,胖子頓時哀嚎起來:「夏荷姑娘,救命啊,救命啊。」

  「一個坑蒙拐騙的小丫頭都怕。你們兄弟都白混了?」夏荷滿臉的不屑,語氣冷然。

  「這會不會是張府某個主子的人呢?」斜眉又不死心地問。

  陳秋娘頓時覺得這斜眉還算是個有前途的,做事小心謹慎,可惜這周邊的人就是一群豬隊友的節奏。

  「你這人囉嗦得很。我在張府這麼多年,各位主子的來客、友人招呼用度皆由我調度安排,若是張府主子的人,哪怕就是個野路子的門客,我又怎麼會沒見過?」夏荷狠狠地瞪了那斜眉一眼。

  「謝夏荷姐幫兄弟們揪出小騙子。既然確認這小丫頭不是張府的人,我們兄弟就放心了。」那刀疤對那夏荷點頭哈腰,隨後頭一轉,身子挺直,語氣凶狠地對陳秋娘說:「想糊弄老子,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快把刀放下。」

  陳秋娘瞧著他,諷刺地說:「這裡是誰的地盤,還輪不到你犬吠,更輪不到張府這麼個不知進退、不懂事的小丫鬟叫囂。」

  周圍的人一聽陳秋娘說這話,都竊竊私語。那夏荷一聽陳秋娘將她也捎上了,立刻就柳眉倒豎,厲聲喝道:「把這個垃圾,亂棍死。」

  陳秋娘只將刀往那胖子脖頸間抹,讓胖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那邊刀疤不甘示弱,對奄奄一息的柴瑜狠狠一腳。

  「臭丫頭,放下刀,老子留你全屍。」刀疤喝道。

  陳秋娘卻不予理會,只冷眼與那夏荷對視,眼裡全是諷刺。夏荷大約是張府有些地位的大丫鬟,平素裡在鎮子裡走動,被人奉承慣了,張府的那些下人想必也不會給她臉色看,倒是養起了小姐脾氣,這會兒看到陳秋娘敢用這種眼神看她,立刻就炸毛,喝道:「再看,我讓人將你那雙眼挖下來。」

  「我今天要少了一根頭髮,莫說你這大丫鬟到頭了,就是你的命也得沒有。」陳秋娘朗聲說,說得擲地有聲,仿若真有那麼回事似的。

  「少嚇唬我。」夏荷亦大聲喝道。

  陳秋娘略一眨眼,明眸流轉,依舊是諷刺的語氣神色,冷聲說:「好歹你是張府的人,別人不知張府的情況,你亦不知?竟與這幫地皮無賴一般見識。莫說二公子常年在北地,才從汴京回來,你不可能知道他與誰結交。即便是常在府裡走動的表公子,他與誰是朋友,與誰結交,卻都要向你匯報?」

  夏荷聽聞一時無語。陳秋娘便不看她,只冷豔瞧著刀疤一干人等,語氣十分平靜地對夏荷說:「夏荷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回府詢問表公子、三小姐,或者在養傷的二公子,再不濟,問一問江統領,看看他們認識我不。」

  「你少糊弄人了,等我們去問,你好趁機逃脫?」夏荷沒說話,刀疤倒是惡狠狠地說。

  「你們去問,或者差人去請,我保證不跑,也保證不弄死這胖子。」陳秋娘笑著說,將那刀又挪了挪。

  「小姑奶奶,你別再動了,別再動了。」那胖子顫抖著喊,又斥責他的兄弟,「你們為意氣之爭,不顧哥哥的死活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都忘了。」

  陳秋娘嘖嘖地說:「瞧瞧,你們這位兄弟就比你們明事理得多。懂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啥的。不過,那位繞著走企圖奪我刀的兄台啊,我人小,力道控制得不好,原本沒想要傷了這位哥哥的,要是有閃失,哥哥,黃泉路上別怪我啊。那全是你的兄弟要置你於死地呢。」

  她朗聲說,隨即又瞧了瞧夏荷,說:「你咋還沒回去問問呢。」

  「不必,這世上失手的事,多得很。你囂張的樣子太讓我覺得噁心了。」夏荷低聲說,一臉的陰騭。然後瞧了旁邊的刀疤說,「你這人越發不靈光了,辦不好今日之事,你們還能有出頭之日?」

  那刀疤一怔,斜眉男子卻是領回了意思,對那夏荷說:「那畢竟是我們的兄弟。」

  陳秋娘聽出那夏荷的意思,就是讓刀疤他們不管胖子的死活,將她與柴瑜一併滅了。

  「那你們自己看著辦。若是和解,你五兄弟被一小姑娘嚇破了膽,這六合鎮幾大集市,你們也混不了。混不了,你們是什麼處境,別忘記了。還顧得了兄弟情?」夏荷神色越發陰騭,那語氣也陰冷。

  「夏荷,你這個臭娘們兒,你挑撥離間,你不得好死。」胖子終於聽出他們話裡的意思,破口大罵。

  「你們兄弟已經瘋了,你們看著辦吧。」夏荷丟了這麼一句,冷眼瞧著陳秋娘,神色全是挑釁。

  「你就是怕請來張府的人,讓他們知道你打著張府旗號在集市收保護費的事吧。虧得我們兄弟為你勞心勞累這麼多年。最毒婦人心,你個毒婦。」胖子破口大罵。圍觀群眾大多數是商戶,常年交保護費的,一聽是這種情況,立刻就議論紛紛,激動起來。

  夏荷卻是掃了周圍的商戶一眼,冷笑道:「那胖子為了保命,利用你們,你們還真就被利用了。這張府護衛守護六合鎮。連宋軍都繞道走,退避三舍,收你們點小錢做辛苦錢,你們倒有意見了。」

  那些商戶一聽,頓時又覺得有道理。夏荷便趁熱打鐵,對刀疤說:「快把這擾亂集市秩序,妄圖殺人的丫頭給我清除,保我六合鎮的清淨安寧。」

  刀疤一行人有些許猶豫。夏荷又冷笑:「別忘了你們的身份。」

  陳秋娘看那幾人聽聞夏荷這一句,神色皆是一怔。隨即,斜眉像是下了重大決心似的,斬釘截鐵地說:「行,一切聽夏荷姐的。」

  「可是——」刀疤有些不甘心。

  斜眉一擺手,隨即從旁邊的兄弟那裡拿出一把環首刀,抬頭看陳秋娘,眸光裡全是濃濃的殺意。他說:「怪就怪你囂張,怪就怪你認識這北蠻崽子。」

  陳秋娘這時感覺到莫大的危險,她不由得四處瞧瞧,看是否會有一線生機,比如能有個遊俠什麼的。這唐宋是崇尚俠義的年代,尤其宋代,遊俠盛行,到處都是以正義為己任,以家國為擔子的俠客。不過很可惜,這是集市,都是些鄉民商戶。遊俠是斷然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若是沒有什麼轉機,今日就真要與柴瑜一起喋血六合鎮的集市。陳秋娘心裡真正急了,卻還是做最後的掙扎。她也不看那斜眉,只努力鎮定,面上依舊是淺淡的笑瞧著夏荷,朗聲說:「我與你家二公子是舊識,與表公子、三小姐亦有交往。這是集市,人多口雜,你若動我,天下可沒有不透風的牆哦。到時候,張家依舊都知道。你若現在回頭,頂多就是被責罰罷了。」

  她巧舌如簧,做這最後一博。夏荷略一怔,隨即面色變得更凶狠,說:「就你這種裝束,穿著,也想糊弄我。我的事就不勞煩你操心了。雷風,你們還不動手?」

  「是。」斜眉低低地回答,抬手拿刀,直指奄奄一息的柴瑜,還朗聲說:「這北崽子欺壓劉商戶的兒子,企圖殺害劉公子,我要為民除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7 PM

第050章 周旋

  斜眉舉刀向奄奄一息的柴瑜砍去,陳秋娘頓時感到濃濃的殺意,一顆心顫得疼痛不已。

  危險,從未感到過的危險。陳秋娘一顆心慌亂了。她顧不得思索什麼步步為營的萬全之策,脫口而出:「住手,那女人借刀殺人,你們也甘願為棋子麼?張府知曉會放過你們麼?」

  斜眉只略一停手,依舊舉刀指向柴瑜。

  「衙門為北地掌管,他雖是個無主的北地人,但你們犯了命案可能全身而退嗎?別糊塗了。若是聽我的,我可保你們沒事。」陳秋娘大聲喊,儘量顯得平靜。

  「你別白費唇舌了,我會讓你死得痛快的。」斜眉掃了她一眼。

  「你們真狠心不顧自家兄弟?」陳秋娘朗聲問。胖子也配合得大罵:「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你們落魄,我收留你們,給你們立足安身之所,帶你們吃香喝辣,你們,你們居然不顧我死活——」

  「對不住了,胖哥。」斜眉只一句,手一揚,刀光閃過,那銳利的刀鋒倏然而下,直劈柴瑜胸口。

  陳秋娘嚇得大聲喊「小哥哥」,那聲音裡全是絕望,若不是自己,柴瑜何至於來這集市,何至於遇見這些潑皮,何至於有性命之虞。

  她不過是一次不起眼的目的不純的無傷大雅的拯救,柴瑜給予的卻是不顧性命的傾心相救。

  她本以為柴瑜必死無疑,卻就在刀落下的那瞬間,奄奄一息的柴瑜倏然一滾,躲過那一刀,刀鋒蹭著他的肩頭,倏然而過。

  「小哥哥。」陳秋娘語氣裡全是驚喜。

  「怎可,怎可讓你擔心。」他雖沒站起身,還半坐在地上,卻還是捂著胸口艱難地說。

  饒是歷經滄桑的陳秋娘一聽這話,亦不可自抑地流水傾瀉,她搖頭,說:「是秋娘連累小哥哥了。」

  「自家兄弟,不要說連累。」柴瑜坐在地上,背對著陳秋娘緩緩地說。

  那語氣雖然緩,但亦算平和。從這點來看,柴瑜的情況比想像中要好一些。陳秋娘心裡重新燃起希望,朗聲回答:「好,不說。」

  陳秋娘吸吸鼻子,手中的刀便握得更緊。她深知這胖子目前都還是他們最後的一絲機會。

  「不要哭,不要怕,我們是要同生共死的。不過,我不怕與你共死,但更希望與你同生。」柴瑜的語氣裡有了略略的笑意。

  陳秋娘聽得淚如雨下,感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從有兄弟姐們,沒有過父母,從沒有「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感受。即便當年與戴元慶一起,後來遭受種種磨難,戴元慶亦沒在她身邊,她從來都是一個人承受。

  「強弩之末。」斜眉冷冷一句,又是斜著一刀直刺柴瑜心臟。柴瑜這一次躲避起來,就顯得力氣不足,肩頭被割開了一大塊,鮮血噴湧而出。

  陳秋娘擔心,卻再也不敢出一聲讓柴瑜分心。這一刻,她知道能救她與柴瑜的只有她,柴瑜不過是拖著時間罷了。

  斜眉卻是連續的出擊,柴瑜不斷躲避,雖然躲過要害,但身上亦是不斷增加新的傷口,血染滿地。

  陳秋娘不再叫囂,而是對胖子低語:「他們是想把咱們都殺了滅口,那樣的人只顧自己的利益,你還當是自家兄弟麼?」

  「我是瞎了眼。」胖子說,又低聲問,「你願意放了我麼?」

  「你與我合作,保證你無事,我們三個都還能順利活著。實話告訴,我與張府三小姐是義結金蘭的。與那表公子、江統領是舊識。只要你救了我,揭了那夏荷的醜事,你以前犯了多大事,這張家還護不了你麼?張府多位將軍,再說在這眉州,還有哪一家敢與張府比?」陳秋娘在胖子耳邊低語。在別人看來,卻更像是她踮腳將那刀緊緊擱在胖子的脖子上。

  陳秋娘在這爭分奪秒的時刻,低聲與這胖子商議。儘管心急如焚,她還是儘量平靜語氣。

  「我沒犯事,犯事的是他們。」胖子低聲回答。

  「那你更不能枉死,跟我干吧。」陳秋娘聽聞胖子那一句回答,頓時明了刀疤幾人必定是犯了大事,怕張家知曉,露了底,才急切殺人滅口。

  「行。」胖子低聲回答。

  「那你與我一併往那夏荷那裡挪。」陳秋娘低聲指揮。

  胖子「嗯」了一聲,陳秋娘就朗聲叫道:「你們替那夏荷賣命,真的以為她小小一個大丫鬟能護得了你們?這是集市,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還是趁勢速度出了這六合鎮,不要背負上人命官司才更划算些。」

  她一邊說,一邊與胖子往那夏荷那裡挪步。

  「三哥。」刀疤喊了一聲,像是被陳秋娘說動了,卻被斜眉狠狠瞪了一眼。

  「衣衫襤褸,素質低下,張府公子小姐怎麼會結交這等貨色。老雷,別犯糊塗了。」斜眉一句話丟出。

  夏荷挑釁地看了看陳秋娘,又呵斥道:「速度解決。不要告訴我,這麼兩個小丑都解決不了。」

  陳秋娘則只是一句:「小哥哥,你要加油,秋娘亦更願意與你同生。」

  柴瑜沒說話,只與那斜眉周旋,算是疲於奔命。陳秋娘與胖子慢慢移動,在一個適當的距離倏然放開胖子,胖子直撲過去,將那夏荷摁倒在地。

  夏荷畢竟是將軍府出來的,一個大丫鬟也有些拳腳,當即就是一腳踢開胖子,一躍而起。陳秋娘的剔骨刀則一下子抵在她的胸口,喝了一聲:「住手。」

  夏荷住手,那胖子爬起來,顧不得脖子上的血,啐了一口唾沫,將那夏荷雙手反剪,喝了一聲:「你們還不住手?」

  「胖哥。」刀疤喊了一聲,那神情很是複雜,有些許的驚喜、尷尬,還有不知所措。

  「臭丫頭,你敢動我,就是動張府。」夏荷語氣強硬。

  「不知張府的哪個主子,教出你這種沒教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陳秋娘咬牙切齒地說。她一想到方才斜眉舉刀砍向柴瑜,若不是柴瑜留了口氣躲得快,這下子莫說是柴瑜,就是她和胖子也怕快過奈何橋了。

  想到這些,她真恨不得立刻就砍死這女人,剁碎喂狗。但為這種人背負上人命官司,到底是與她奔赴美好生活的願望是相悖的。所以,她暫且忍耐,想著脫險就行了,以後謹慎些,儘量不要惹上這些莫名其妙的禍端。

  「不知天高地厚。」夏荷依舊強硬。

  那斜眉倒是停了手,柴瑜掙紮著爬起來,拖著滿是傷口的腿向陳秋娘走過來,一步一踉蹌,顫巍巍的,像是隨時都要倒下去。

  「你們還不趁機速度滾出六合鎮?」陳秋娘對斜眉幾人喝道。

  斜眉一聽,倒是一怔,隨即,四人就快速扒開人群,一溜煙跑得不見了蹤影。

  陳秋娘看到如今只有這夏荷一個人,這命總算保住了,這才松了一口氣。卻也在這一刻,她忽然感到渾身一絲力氣都沒有,幾乎快要癱倒在地。但她卻還是強撐著,舉刀對夏荷說:「今日之事,我無意為難。現在的情勢,我想你也不希望魚死網破吧。」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不必廢話。」夏荷依舊傲然站立,態度惡劣。

  陳秋娘也不多計較,畢竟柴瑜的傷勢需要立刻就醫,所以,她便說:「說實話,我與張府那些公子小姐確是舊識,但今日之事,我便不與你計較,算作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只是以後,還望你克己自省,做人不要太囂張,亦不要為難胖哥與柴瑜才是。」

  「哼。」夏荷鼻子了哼了一聲。

  陳秋娘亦懶得再理會她,因為柴瑜的傷勢實在嚴重,這會兒渾身多處流血,原本瘦削的臉蒼白得要命,神色已經有些渙散。

  「小哥哥。」她拿著刀扶住柴瑜,才發現他渾身的重量幾乎都壓過來,好在他足夠瘦,否則真得會將小小的她壓倒在地。

  「我,沒....事。」柴瑜氣若游絲。那夏荷趁機一閃身,幾步就竄入人群裡,消了蹤跡。

  胖子則在讓旁邊的大爺瞧瞧他的傷口如何,還說不時哼哼地說疼。

  「沒傷著的。只是皮外傷,若不是你掙扎那麼一下,還不至於那麼深,我有分寸的。」陳秋娘一邊查看柴瑜的傷勢,一邊對胖子說。

  胖子嘟囔著說:「你還說,你那樣子,誰曉得你會不會下狠手呢。跟一亡命徒似的。」

  陳秋娘不再說話,認真檢查了柴瑜的傷口,撕了裙襬為他將幾處傷口勒住,便詢問這附近哪裡有醫館。

  胖子是這六合的原住民,對這周圍很熟悉,說這是集市,附近沒有醫館。要穿過集市,去鎮中心玉衡街才有兩三家醫館。

  玉衡街離集市步行要約莫一刻鐘。陳秋娘看著柴瑜的傷勢蹙了眉,便拿了銀子說僱人送柴瑜去醫館。週遭的人卻立刻散去,說什麼北蠻崽子,死有餘辜什麼的。

  陳秋娘只恨恨地瞪了那些人幾眼,也顧不得跟他們計較,準備走幾步,去雇輛馬車。柴瑜卻一下子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我,我們走路去,我可以的。」

  「小哥哥,沒事,我僱馬車。」陳秋娘說。

  柴瑜輕輕搖頭,說:「不浪費錢,走——,走」他一邊說,一邊就踉踉蹌蹌地走。

  陳秋娘拗不過,趕快去扶住他,胖子脖子破了皮,也要去醫館,便也快步上來幫陳秋娘扶住柴瑜。

  一路上,陳秋娘沉默不語,胖子則是絮絮叨叨,一會兒說他原本就是想教訓柴瑜一頓,鬧一鬧的,沒想到會成這樣;一會兒有感嘆自己是瞎了眼才對那四個畜生親如兄弟;一會兒又說現在三個人攙扶著奔赴醫館的畫面多滑稽,他們明明是敵對來著,這會兒又共患難了;一會兒又說陳秋娘都不像是個小姑娘,到底幾歲了之類的;過了一會兒,又在擔憂醫館也是討厭北方人的,若是不給柴瑜治病怎麼辦。

  三個人攙扶著從集市穿出去,剛拐入一條碎石頭鋪就的小巷子。忽然斜眉一行人又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那夏荷居然又出現了。

  「幹掉這三人,乾淨點。」夏荷吩咐。斜眉幾人拿了明晃晃的刀,凶狠地朝三人砍來。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這一刻,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必死無疑了吧。陳秋娘看著他們持刀躍過來,雙腳頓時都動彈不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9:57 PM

第051章 我的任務

  三人眼睜睜看著那四人手持環首刀快速躍過來,夏荷站在那幾人的身後,冷冷地笑。

  「秋娘,快跑。」柴瑜一邊低喊,一邊拼盡力氣要推開她。

  「沒用的。」胖子哭喪著臉說,「我今天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遇見你們,命都要沒了。」

  「秋娘,走。」柴瑜不理胖子,只使勁推她。

  胖子拉柴瑜指了指小巷的另一頭,那裡也有四人手持環首刀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柴瑜便沒說話,也不再推陳秋娘,他只是拼盡全身力氣將身體站直。陳秋娘苦笑,電視劇、小說裡的穿越女都有不死光環,我的呢?

  僻靜的小巷,手持環首刀的惡人。他們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其中一個還身受重傷,隨時都可以像一片樹葉飄落。

  論人數,論武力值,論優勢。這結局毫無懸念。

  「看來今天,我們真的要共死了。」陳秋娘無奈地吐出這一句。

  「你那麼牙尖(伶牙俐齒),真沒辦法麼?」胖子發抖地問一句。

  她搖搖頭,說:「沒辦法。要想活,除非路遇英雄拔刀相助。」

  「這種地方,咋可能。」胖子帶著哭腔。

  「或者天降神兵。」她也驚訝自己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笑話。

  「妹子,你靠譜點行不?」胖子著急得吼,恨不得狠狠撕咬她一口。

  「要不,等眼前的歹徒良心發現,又或者他們突然都死了。」陳秋娘乾笑兩聲,說出這沒營養的話。

  「你他娘的。」胖子已接近崩潰,急吼吼地說出這句,立刻就跪倒地上求饒,說,「我只是去醫館,我只是路過,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求放過啊,求放過。我上有八十歲高堂,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兒......」

  胖子聲淚俱下,但那些歹徒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徑直而來,越來越近。

  「看來要下輩子見了。」陳秋娘呵呵笑,聲音都顫抖不已。

  「嗯,下輩子見。」柴瑜低聲回答,整個身子靠著牆壁。

  兩人等著受死,胖子還在賣力表演企圖獲得一絲活著的期望。歹徒們正凶神惡煞奔跑而來。

  必死無疑!這是不用想都知道的結果。

  但是——

  在最危急的時刻,有人喝了一聲:「雜碎們,都給老子住手。」

  那是渾厚的男聲,用的是蜀中方言。陳秋娘打了一個激靈,胖子也頓時止住了哭喊。他們循聲望去,在巷子口款款而來一個灰衣男子,戴了一頂斗笠,不要腦補什麼衣袂飄飄,那純粹就是一頂普通竹編用來遮陽的斗笠。

  歹徒們被那一聲喝嚇了一跳,隨即停了行動齊刷刷地看向那男人。

  「這不關你的事,快滾開。」刀疤叫道。

  斗笠男不說話,一閃身就倒了夏荷面前,說:「你不是買香粉麼?」

  「是你。」夏荷像是受到了驚嚇,不由得後退一步,踉蹌地靠著牆壁。

  「當然咯。」男子回答。

  夏荷沒說話,只瑟縮地靠著牆壁。而那一群歹徒一時之間懵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跟蹤我。」夏荷很肯定地說,眼睛直直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這個什麼情況?」胖子問了一句。

  「貌似有英雄救我們了。」陳秋娘回答,但一顆心還是懸著,畢竟那位斗笠仁兄貌似與夏荷是熟人;還有他手拿腰刀,這腰刀本來就是拿來裝飾的,偶爾起一點出其不意的防身作用;而且他還跟人廢話,這種作派活脫脫就是被人算計的節奏。

  「還真被你說中了。」胖子扶著牆站起來,剛才的撒潑打滾、語無倫次都瞬間消失了,像是又對人生重新有了希望。

  「這故事還沒結局呢。別高興太早。」陳秋娘潑冷水,她真的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這不祥的預感瞬間就成真了。那夏荷可憐兮兮地看著斗笠男,儘量作出恐懼害怕的無公害小白兔模樣,趁男子不備,不曉得撒了一把啥子粉末。斗笠男瞬間迷了眼,夏荷一把匕首快速刺過去,刺入男子腹部。男子一掌打中夏荷的肩頭,夏荷踉蹌跌向牆壁。

  「完了。」胖子再度哭起來。

  陳秋娘還來不及回答,夏荷已喝道:「你們還不動手?」

  這群不敬業的歹徒們這才如夢初醒,立刻向陳秋娘他們撲來。

  「住手。」那位跳腳的斗笠男又喊了一聲。

  歹徒們沒有理會他的。他又喊:「你若傷了他們,主上會把你大卸八塊的。」

  「你死了,不就沒人知道了麼,主上又怎麼會知道呢。」夏荷朗聲笑道,又於那斗笠男纏鬥起來。

  歹徒們像奔騰的野狗狂吠而來。柴瑜靠著小巷子的青石牆壁,說了一句:「秋娘,能遇見你,是我這生最幸運的事。」

  這妥妥的是表白的節奏。陳秋娘清楚,也因為清楚,眼淚簌簌而下,她搖頭說:「若是早知今日局面,我寧願不遇見你。」

  她這話倒全是心裡話。她的出現,讓柴瑜原本苦逼的人生更苦逼了。如果不曾相遇,柴瑜即便苦逼,也不至於丟了性命。

  「我不後悔。」柴瑜堅決地說。

  陳秋娘不再說話,只是扶著柴瑜,靜靜迎接死神來臨。這一刻,她的心忽然平靜了。過去的歲月顛沛流離,遇見事情,一人面對。哪一天會倒下,她亦不知。但她知曉若是自己病痛餓慌,或瀕臨死亡,不會有人呵護著,不會有人陪著。孤單是她唯一的狀態,寂寞成了她最大的習慣。

  而今,能有人心甘情願陪著共赴黃泉,這與過去相比是多麼的幸福啊。也許這就是老天讓她穿越的全部意義吧。

  她與柴瑜並肩一起。胖子卻又開始聲淚俱下賣力表演,為一絲的生機掙扎。

  結局並沒有因為那個斗笠男的介入而改變,只是延緩了些許的時間罷了。

  「夏荷,你住手,你住手,不要傷了她。」斗笠男大喊。

  「喂,我說你喊有用麼?」有清朗的聲音響起,是少年人清澈的聲音,帶了略略的笑意。

  陳秋娘心裡一怔,這人聲音如此熟悉。循聲望去,只見逆著光巷子口有人快速跑過來。速度之快,讓人看不清他的身形。

  「啊,你——」夏荷驚恐地叫了一聲。

  那人不曾理會,直接繞開夏荷,徑直往斜眉他們奔來,丟了一句:「放下刀,酌情處理。」

  那話是對歹徒們說的,歹徒中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是斜眉。他冷笑,說:「別過來,否則我就殺了他們。」

  斜眉一行人離陳秋娘三人只有兩米左右的距離,一個箭步就能衝過來殺了她。

  那人停了腳步,長身而立,朗聲說:「喂,還要浪費時間麼?速戰速決啊,小心老子揍死你。」

  陳秋娘這才看清這來人一襲藍衣,正是那張府的表公子,抄了手站著,神情悠閒,像是一點都不打算出手的樣子。

  竟然是他。這下真的有救星了。陳秋娘喜出外望,立刻喊:「表公子,你家出敗類了,如今被我撞破,非得要置我於死地不可。你可要維護張府的百年聲譽啊。」

  藍衣少年呵呵笑了兩聲說這是自然,隨即,他又朗聲道:「江帆,再不出手,老子揍死你。」

  「來了,來了。」笑嘻嘻的清朗聲音,小巷的房上跳下一個灰衣少年站在陳秋娘面前,巴掌大的臉,嫩白嫩白的皮膚,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居然向陳秋娘伸出手來,說,「你好,我是江帆,請多多指教。」

  「少廢話了。沒看到秋雲廢話的結果麼?」那表公子指了指斗笠男。

  灰衣少年只得收回手,幾個箭步,左閃右躲,就把斜眉一干歹徒的環首刀奪了,還分別將他們都打折了腿。爾後,他將刀一丟,拍了拍手,笑嘻嘻地說:「宸哥,這太弱了。」

  那表公子笑了笑,一閃身掐住那欲要自盡的夏荷,順手將夏荷綁了,為防止咬舌自盡,還往她嘴裡塞了一隻鞋。

  「夏荷跟我回去。秋雲負責通知人把這些人都押回去。江帆,你負責送他們三人去醫館。」藍衣少年吩咐,然後拖著夏荷就走。

  旁邊的江帆卻不干了,鬧了起來:「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送醫館這種事不適合我,這是大材小用,大材小用,知道不?陸宸。我是來保護的,你讓別人送,你讓別人送。」

  藍衣少年沒有裡他的聒噪,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別忘了,那是你的任務。不做的話,你執行完送醫館,自己回去說。我做不了主。」

  江帆聽聞撇撇嘴不再說話,而是轉過來看了看陳秋娘,笑嘻嘻地說:「好了,就由再下護送你們去醫館。嗯,至於這位小兄弟傷勢嚴重,就讓我來吧。」

  陳秋娘經歷這一場,渾身像是虛脫似的,一點力都沒有,就是方才想向藍衣少年道歉,也是累得沒說出口。這會兒江帆像是自言自語,她還沒來得及插話,他已經容不得柴瑜掙扎,直接將他背起來,說:「走咯。」

  陳秋娘看他走出一段,竭力去想剛才的一幕,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就是想不起來。

  「哎,你們快點啊。我還要趕回去交任務呢。」江帆走了一段,回過頭來對還愣在原地的陳秋娘和胖子喊道。

  陳秋娘一怔,頓時明白方才感覺不對勁的地方就是這江帆與那藍衣少年的對話裡,江帆一直有提到他的任務是保護,而這保護的對象難道是自己?

  陳秋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9 08:49 AM

第052章 看不懂的張賜

  江帆一路喋喋不休,卻都是自顧自話,且話語內容跳躍,零零碎碎的話語,半懂不懂的。陳秋娘思前想後也沒聽出個名堂。

  「呀,小夥子挺厲害的啊。」醫館的老大夫仔細檢查柴瑜的傷勢,來了這麼一句。

  「過獎了,我向來就是這麼助人為樂,背一個受傷的人來醫館是我等俠士之人的本分。老先生,你這麼說,我真不好意呢。」柴瑜沒說話,江帆直接就哈哈地說,還摸了摸腦袋,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陳秋娘坐在醫館的凳子上,渾身無力地靠著桌子,正在思索江帆與那表公子陸宸的對話,聽得這麼一句,不由得翻白眼鄙視江帆。

  胖子到底實誠,被小童處理傷口,也不忘了實誠地指出:「劉大夫讚的就不是你。」

  「你又知道了?我江帆一代俠士,多少江湖俠士交口稱讚的......」江帆又喋喋不休,連那老大夫都看不下去了,插了一句:「這位少俠,我讚的確實不是你。」

  「哦!」江帆尷尬卻也只是一瞬,立馬就換了泰然的模樣,風馬牛不相及地安慰老大夫:「沒關係,是你不瞭解我,真的,如果你瞭解我的話,你肯定沒法不讚美我....」

  江帆同學不遺餘力地讚美自己,聒噪得陳秋娘頓時都沒法好好思考了。連休養極高的老大夫都不得不停下來,忍無可忍地說:「請保持醫館的安靜。」

  「好吧,老人家,等你忙完,我們好好的來談談,談談這世道、這人生、這理想.....」江帆還很遺憾的語氣,顯然沒說夠的樣子。

  老大夫多好的休養啊,都被逼得怒目圓瞪,竭力克制地說:「請出去。」

  「好好好。」江帆脆生生地答應,蹦跶著出去了。

  陳秋娘這才聽得老大夫深深吐出一口氣,咕噥一句:「現在年輕人。」隨後,他又搖搖頭,繼續為柴瑜治療。

  柴瑜躺在床上,身上多處傷,血染了衣衫。他臉色煞白,嘴唇都起了皮。陳秋娘靠著桌子,隔了一段距離看著,心裡全是疼痛。

  「別擔心。」柴瑜趁著老大夫拿藥的間隙,略略轉頭,低聲安慰陳秋娘。

  「小夥子,你傷勢重,別說話,別動。」大夫嚴厲地說。

  「嗯。」柴瑜轉過頭去,老老實實接受治療。

  這會兒江帆不在了,老大夫卻自言自語了,多數是讚美柴瑜的,說這傷勢嚴重、失血過多,他卻還能意識清醒,不叫一聲疼,現在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

  「丫頭,回頭要多給他補一補,他失血太多。」老大夫做好了包紮,直起身來一邊捶腰,一邊對陳秋娘說。

  「嗯,好的。謝謝劉大夫。」陳秋娘支撐著站起身來,十分有禮貌地回答,然後走上前看了看柴瑜。他終於是支撐不住,合上了眼,沉沉睡了。

  陳秋娘這才向老大夫施禮,說:「感謝劉大夫治好我小哥哥,不知道這診金藥費是多少。」

  劉大夫轉過來正在默算,門外的江帆一下子就蹦跶進來,說:「劉大夫,這錢我給,我給,我給。」

  「年輕人,做事穩重點,別一驚一乍的。吵著病人了。」劉大夫板了一張臉,顯然對江帆突然的打斷很不高興。

  江帆嘿嘿笑了兩聲也不介意劉大夫的態度,就站在一旁等他計算出診金和藥費。

  陳秋娘卻始終覺得這事欠妥,對方救了他們,又要出診療費,這沒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之前,實在不妥當。何況,這欠的就不僅僅是錢,還有情誼等東西了。所以,她思考了片刻,說:「江公子,你救了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這診療費怎麼可以讓你給呢。」

  江帆一張純真的臉,撲閃著大眼睛,笑嘻嘻地說:「你莫要跟我太客套啊。這是我的任務呢。完不成會被人笑的。」

  「任務?什麼任務?誰給你的任務呢?」陳秋娘索性趁熱打鐵,立刻就將心中一直縈繞的疑問擺出來,也想證實心中的猜測。

  「嗯,任務肯定是秘密。既然是秘密任務,那麼,佈置任務的人就不能告訴你的哦。」江帆得意洋洋地說。

  「不用你說,都能猜到了。」胖子脖子纏了白布,將一碗藥盡數喝下,對江帆撇撇嘴。

  「呀?胖哥,你不簡單啊。來,跟我說說。」江帆驚訝地叫道。

  「出去。」劉大夫終於無法忍受,壓抑地吼了一聲,隨後又指了指柴瑜,說,「讓那孩子好好休息。」

  「哦。」江帆耷拉著腦袋,跨步出去。

  陳秋娘沒傷,胖子傷勢很輕,也一併被劉大夫叫到大堂裡去了。江帆還是好奇,就拉著胖子問。陳秋娘在一旁靜聽,想知道胖子的推測跟她是否一樣。

  「這很簡單啊。你跟表公子熟悉,那任務肯定是張府的人派給你的啊。」胖子很得意地說。

  「呔,這江湖上都知道啊。我是張府的人,只有張府的人可以給我派任務。其餘的,就是天王老子,我都不放在眼裡的。我可是少年英雄......」江帆又開始自吹。

  陳秋娘本來認真聽著兩人的對話,試圖找出蛛絲馬跡來證明猜測,但看這江帆的話語,馬上就要跑題很遠了。她立刻就問:「那到底是哪一位派給你的任務啊?」

  「不告訴你們,有本事自己猜。」江帆得意地一蹺二郎腿,挑釁地看著胖子和陳秋娘。

  「哼,張府那麼多位主子,誰猜得著。再說了,就算我們猜著了,你也可以不承認啊。」胖子立刻就指出來。

  陳秋娘也在一旁點點頭,激將法說:「就是,我們猜著了,你也大可以不承認。」

  江帆少年心性,氣得跳腳:「我是那種人嗎?我根本就不是。你們猜著了,我就承認,行不?給你們三次機會,三次都沒猜著,可就不能猜了。開始猜,第一次機會。」

  「好像是保護陳姑娘的,三小姐。」胖子舉手回答,自信滿滿。

  「錯,錯,錯。」江帆得意地搖頭,說,「第二次機會。」

  「六小姐。」胖子又說。

  「錯錯錯。第三次機會啊。」江帆更加得意。

  胖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說:「那就是江航統領,我聽陳姑娘說,他們認識的。」

  「錯錯錯,我哥那種人只會聽命行事,即便是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他也笨得很,怎麼會想到叫他玉樹臨風、功夫了得的弟弟去保護呢。哈哈,你的機會已經用完。」江帆跳來跳去,孩子心性,倒是十分率直。

  陳秋娘這會兒大概有譜了,這派任務給江帆的不是張賜,就是張老夫人。這兩人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一方面說話做事都刻薄到家,用金錢把恩情啥的一筆勾銷了,這另一方面又派人保護。

  這葫蘆裡賣的到底什麼藥呢?陳秋娘是想要弄個明白,不然這一顆心中是懸著,她可不喜歡被人算計的滋味。

  所以,她便笑著說:「那是他的三次機會,江公子,我三次機會還沒用呢。」

  「哪能這麼耍賴的。要知道,早就讓你一邊去,不許聽他問了。」江航不許,陳秋娘軟硬磨了一會兒,才磨出一次機會。

  「是老夫人吧?」陳秋娘問。

  「錯錯錯,老夫人哪裡有心思管你一個小丫頭呢。」江帆哈哈笑。

  陳秋娘心中有底了,這江航的任務十有八九是張賜派的。只不過,這人真讓她看不懂了。之前自己說的永不相見啥的,還派人送銀子來了斷情誼什麼的。

  「哎,陳姑娘,你該猜二公子的,你不還認識二公子嗎?」胖子好心提醒。正在哈哈笑的江帆一下子笑不出來了,立刻垮了一張臉,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好呀,好呀,你小小年紀,就這麼耍陰謀。難怪陸宸說要少跟你說話,言多必失。我對你多純真率直啊。你給我耍手段,哼哼。簡直是沒法做朋友。」

  陳秋娘自然不承認自己是挖了陷阱給江帆跳,便一副受委屈的無辜模樣,說自己委屈,說江帆想多了。江帆小孩子心性再三確認,在仔仔細細地研究了陳秋娘的神色之後,認為陳秋娘沒有說謊,這才相信她是受委屈,又向她道歉。

  「你們這些權貴之人,都喜歡玩手段,就覺得別人也在玩手段。」陳秋娘還委屈地倒打一耙。

  江帆這會兒手足無措,恰好陸宸從屋外笑著進來,說:「小帆,你終究是太直,忘記我的叮囑了。」

  「你小人之心了。」江帆不悅地說。

  陸宸搖搖頭,卻對陳秋娘說:「小柳郎中還在張府,聽說你遇襲的事,十分擔心。他這會兒要回柳村,我這就來接你過去。你與他一併回柳村,我們也放心些。」

  陳秋娘自然是想回去,之前還一直在琢磨等柴瑜治療完畢,這邊的事略微理清楚,她就速度去找馬四爺,趕快回柳村,不然家裡人肯定很害怕,很擔心。

  「承哥哥要回去了?可是——」她看了看屋裡,心裡自然是放不下柴瑜。

  「你不必擔心,那小兄弟是因張府婢女的不檢點受了傷,張府會負責到底的,我會讓江帆在這裡保護著他的。」陸宸立刻就說。

  「憑什麼是我?憑什麼是我?這不公平,不公平,我不就抽籤輸了嗎?說好的只有一個任務的,你們能言而有信點麼?」江帆喋喋不休。

  陸宸直接無視江帆的存在,徑直對陳秋娘說:「走吧,柳郎中還等著呢。」

  陳秋娘知道陸宸說得在理,卻又覺得沒等柴瑜醒來,就這樣走掉,實在不太好,便一時猶豫了。陸宸卻是看出端倪,說:「這天色不早,你家裡老老小小卻是看著你的。」

  陳秋娘瞧了瞧天色,也不得不走,便再三請求劉大夫,若是柴瑜醒了,幫忙轉告,就說後天趕集日,她就來看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30 12:16 AM

第053章 那些真相

  原本與陳文正談完客棧的事,天色尚早,陳秋娘估摸著去集市轉一圈,時間也十分充裕。誰知道會遇上這等凶險,差點丟了命。等與賊人一番較量,再將柴瑜送到醫館處理完畢,日頭已西沉。

  陳秋娘儘管覺得丟下柴瑜一人在醫館很不應該,但也不得不顧及家裡的老老小小,何況她更怕陳全忠回來再把家裡攪得雞飛狗跳。對於陳全忠,她必須要親自會一會的。所以,她同意了陸宸的建議,又再三拜託醫館大夫以及江帆幫忙好生照料,這才隨陸宸走了。

  醫館門口,停了二馬並駕的馬車,馬車上綴著「張府」字樣的燈籠,裝飾十分華美。陸宸招呼陳秋娘上馬車,說柳承在六合鎮口等著。

  陳秋娘亦不推辭,默默上了馬車,癱坐在車裡柔軟的墊子上,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便對於今天所發生的種種啥也不想。

  馬車顛簸,整個人迷迷糊糊,恍然一激靈醒來,馬車已到了六合鎮口。陳秋娘跳下馬車,便看到柳承站在鎮口牌坊下。

  「承哥哥。」陳秋娘喊了一聲。

  柳承一愣,打量了她片刻,才不自在地笑了笑,隨即說:「天色不早了,上車吧。」他一邊說,一邊自行跳上馬車。

  陳秋娘正待上馬車,卻是發現馬四的車停在一旁,馬四正靠著馬車編草鞋。

  「四爺爺,您怎麼還在?我不是讓人通知您,我要晚一些,讓您先回去的麼?」陳秋娘十分驚訝。

  馬四掃了她一眼,這才放了手中夥計,說:「你是我帶來六合鎮的,也得必須我帶回去,否則有個三長兩短,怎麼向你奶奶交代?」

  陳秋娘一聽,也知道其實馬四是擔心她的安危,絕對不會相信不相干的人了。即便是柳承讓他先走,他亦堅持要看到陳秋娘。

  「讓四爺爺擔心,秋娘實在不該,對不起,四爺爺。」陳秋娘十分愧疚,她先前只顧著擔憂柴瑜的傷勢,這些細節的東西到實在沒有去在意。

  馬四擺擺手,說:「天色不早,你與小柳郎中坐張府的馬車,咱們快點回柳村吧,別讓你奶奶等急了。」他說罷,就徑直套馬去了。

  陳秋娘「嗯」了一聲,便跳上張府的馬車。張府的馬車,裝飾華美,雙馬拉套,聽陸宸說是張府為感謝柳承對二公子的救命之恩,特派馬車送他回去。同行的還有一個十人護衛馬隊,依舊是身背弓箭,手按環首刀,騎著高頭大馬。帶隊的人是儒雅極致,卻又面色平靜,讓人覺得嚴肅得緊的江航。

  陳秋娘鑽進馬車,這馬車比剛才陸宸接她的那輛還寬敞,裡面鋪了軟墊子,連靠背都柔軟得很,一旁還有疊放整齊的紅色緞面小被子,大約是怕人在馬車不小心睡著了,會著涼。至於安全措施,這馬車卻是牢靠得很。

  陳秋娘坐到柳承的對面,看到柳承像是在想什麼似的,兀自沉思,她也不好打擾,便靠著柔軟的靠背休息。今天的起起伏伏,在鬼門關前轉了幾圈,她早已疲累不堪,一沾了這軟墊,加上馬車軲轆有節奏的聲音,她只覺得意識渙散,飄飄忽忽,像是要沉沉睡了。

  忽然,柳承說了話,陳秋娘一個激靈清醒了些,卻是不知道他先前說了什麼,只得問一句:「什麼?」

  「你——」柳承說了一個字,卻就那麼瞧著她,沒繼續說。

  「不好意思啊,我剛才有些恍惚,沒聽到承哥哥說的。」陳秋娘很是尷尬。

  柳承搖搖頭,說:「算了。」

  「咋了?承哥哥可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呢。說吧。」陳秋娘追問,直覺這柳承這幾次見面都怪怪的。

  柳承抿了抿唇,低了頭,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問:「秋娘,你,與那,那二公子是,是什麼關係?」

  陳秋娘沒料到醫者仁心,醉心醫學,仿若不染塵世污垢的柳承會八卦她與張賜,一聽到他問這件事,不由得「啊」一聲。柳承見狀,急切地說:「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我不該問的。」

  「承哥哥多慮了。有什麼該不該問的呢,我知曉你也是關心我。」陳秋娘說了一番得體的話,心想這幾日與張賜來來去去的幾番對陣,柳承肯定也是知道的。張賜這種世家子弟對村姑有興趣的戲碼常常上演,想必柳承挺擔心她的。

  「這是自然。只是,問你這個,我總是不自在。可不問,我這心不踏實。」柳承手足無措,只低著頭,也不看陳秋娘一眼。

  「承哥哥能這樣坦誠,秋娘十分高興。我與那張賜,沒啥關係。不過就是那晚來你家敷藥,大約是驚動了他,又覺得我不想普通村姑女娃,有些有趣,如此三番,就熟識了些吧。你可是不知,人總是試探我,覺得我是故意耍聰明接近他的,被我一頓呵斥,早就不相往來了。那些權貴之人,可惡得很呢。」陳秋娘回答。心裡卻又想起江帆神叨叨地說的什麼任務,一番試探,多半跟張賜有關。

  不知道那傢伙到底想幹嘛。陳秋娘皺了眉。

  「哦,如此甚好。只是那日,原本是景涼護送他回去的,之後臨時又加了我。那景涼的醫術,好得很,有很多我參詳不透的,他三言兩語就講解清楚了,他足夠送二公子回府了,可他臨時有加了我——」柳承忽然說了這麼一件事。

  陳秋娘有些奇怪,便說:「那二公子的傷勢想必十分嚴重,怕馬車顛簸裂開,景涼即便是名醫,也是一個人,所以,他們請承哥哥一併前往,實則是為保險起見吧。」

  「他們也這麼說。可張二公子一路上精神很好,一直在問我,——」他說到此處,停下來深深地望了陳秋娘一眼。

  「怎麼了?問你什麼?」陳秋娘問。直覺已猜到大板。

  「問你的事。」柳承有些不甘願地吐出這四個字。

  陳秋娘一怔,柳承的意思是是說張賜專門叫上他,就是為了詢問關於她的事?這不科學啊,張府的人要調查她,簡直易如反掌,何必詢問柳承呢,一定是柳承多慮了。

  「承哥哥,你多慮了。人家張府什麼樣的探子沒有?要調查我,說句不文雅的,就連我上幾回茅房,人間的探子肯定都知道。」陳秋娘反駁柳承的認定。

  「這,也是。」柳承也覺得秋娘說得有道理,「可是,你說他與你賭咒發誓死生不往來,今日卻又為何特意讓你坐張府的馬車回村?」

  「這個,唉,說來話長。」陳秋娘便坐正了身子,索性將今天的事除了江帆的任務都一股腦講給了柳承聽。

  柳承聽得驚恐不已,連忙拉了陳秋娘把脈,再三確認她沒大礙,才命令她在馬車裡躺一會兒,說受了重大驚嚇,只有立刻睡一覺,才能恢復元氣。

  陳秋娘正有此意,便在,馬車一側躺下,拉了被子蓋了起來。被子有股花香味,很好聞。

  疲乏、困頓,受驚嚇,讓陳秋娘思緒停頓,意識渙散,只想好好睡一覺。至於,她極力要想明白的那些關於張賜的疑問,卻是怎麼都聚不起來。

  所以,她索性不想,閉上眼片刻,便沉沉入了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31 01:06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7-31 06:08 PM 編輯

第054章 信任

  陳秋娘一側身醒來,已到了柳承家門口。她睜開睡眼,迷迷糊糊跳下馬車,這才發現半輪月已上了山尖。

  「我回去了。」陳秋娘說著,就要蹦跶,柳承卻是一把拉住,說,「月光陰氣足,蛇喜歡,這田埂小路的,你等等,我打燈籠照你回去。」

  「小柳郎中不必勞累。我打燈籠送陳姑娘回去即可。」一直沉默的江航一邊說,一邊翻身下馬,折了馬車上的燈籠提在手裡。

  「你們還得趕回六合鎮,這種小事就不勞煩江統領了。」柳承說。

  「小柳郎中對二公子盡力救治,這些天都沒吃好睡好,還是回家好好休息。這送陳姑娘回去,亦是舉手之勞。」江航舉止有禮,語氣平靜。但陳秋娘卻是聽出他話語裡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柳承被江航這麼一說,便不再說話,只固執站在原地。陳秋娘頓時覺得柳承不如往常那樣平靜,這氣氛一時有些緊張。她趕忙就說:「承哥哥勞累這麼幾天,趕快回去休息唄。勞煩江統領送我回去吧。」

  江航應了聲,也不看柳承,徑直吩咐手下一名劍客也打了燈籠,這樣一前一後打著燈籠送陳秋娘回去。

  陳秋娘走了幾步,不由得回頭看,柳承還立在馬車邊上,雖是模模糊糊的身影,但看得出是在往這邊看。因看不清面目,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申神情。

  「陳姑娘仔細腳下的路。這田間小路,路窄且不平。」江航出聲提醒。陳秋娘這才轉過頭來,對江航道謝,便認認真真看路,生怕又竄出一條蛇來。

  江航將陳秋娘送到竹籬笆門口,便聽到陳柳氏在問:「可是秋娘回來了?」

  「是呢,奶奶。」陳秋娘回答,便推門而入。

  陳柳氏拄著棍子站在堂屋門前,月光朦朦朧朧的,只看得到她的輪廓。江航吩咐手下在籬笆門外候著,他則是親自提著燈籠將陳秋娘送到了堂屋門口。

  「擔心死奶奶了。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陳柳氏十分激動地上前握住陳秋娘的手。

  「奶奶有啥好擔心的呢,我是跟四爺爺一起去的呢。」陳秋娘安慰。

  陳柳氏說不出話來,又瞧了瞧江航,說:「多謝公子送我家秋娘回來。」

  「老夫人不必客氣,這是分內的事。」江航對陳柳氏施禮,然後將燈籠遞給陳秋娘,說,「你平安到家,我就告退了。今日忙累了一天,陳姑娘早些歇著吧。」

  「多謝江公子。」陳秋娘提著燈籠行了禮,這才回答了陳柳氏的嘮叨。當然,這回答肯定是略去了驚險的部分,只說去了雲來客棧,老闆很是喜歡她,不過做幫工的事,還需要他們考慮考慮。

  「你可說了你死而復生的事?」陳柳氏擔憂地問。

  陳秋娘一邊查看兩個幼弟,一邊壓低聲音說:「當然說了,掌櫃是讀書人,說子不曰怪力亂神。不計較這個呢。」

  「那真是好,真是好。我們全家就有盼頭了。」陳柳氏又有些激動。

  陳秋生卻不悅地喊了一聲:「奶奶。」

  陳柳氏便不說話了。陳秋娘看這情況,料想白天肯定發生了大事,肯定跟陳全忠有關。

  陳全忠早晚會鬧事,這是她預料中的事,也沒啥好驚訝的。所以,她也與陳柳氏攀談,畢竟陳柳氏是個老婦人,還是陳全忠的媽,她的角度說出來的話,有時候讓陳秋娘想揍她的。

  為了不給自己找不愉快,她立刻就打住了陳秋生想要說的話,轉而詢問他們晚飯吃了什麼,兩個弟弟情況如何。陳秋生很乖巧地回答,說晚飯熱了粥,就著鍋盔。兩個弟弟的情況挺好的,大弟還喊了媽,模模糊糊的發音,但是聽得出,就是喊的媽。

  陳秋生說到媽,眼眶也濕潤了,聲音有些哽咽。陳秋娘看著這瘦弱的五歲孩童,心裡也不是滋味。她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好了,我們不打擾奶奶,讓奶奶好好休息。」

  陳柳氏還想說什麼,喊了一聲「秋娘」,陳秋娘卻不想與她談,只一句:「奶奶,時候不早了,早些歇著。我今天也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陳柳氏不得已「嗯」了一聲,陳秋娘就拉了秋生退出房間,去了廚房。她準備再熬些粥給兩個幼弟備著,小孩子餓起來不要命,哭鬧得很,得要備著些。

  陳秋生很乖巧地幫忙生火,姐弟倆一陣忙碌。等米下鍋了,陳秋娘一邊照看火,一邊問:「白日裡,又發生什麼事了?」

  陳秋生聽得這一句,竟是「哇」地哭了,撲到陳秋娘懷裡,說:「對不起,大姐,秋生對不起你啊。」

  「男子漢,哭哭啼啼的成啥樣子,有事就說。」陳秋娘輕拍著秋生的後背,心裡已有不祥的預感。

  陳秋生好一會兒才止住哭,抽抽搭搭地點頭保證以後不會再哭哭啼啼的了,然後就說了白日裡陳全忠回來了。只是一回來就問陳柳氏要銀子,說賭坊給了最後的期限,不然手就會被砍掉。陳柳氏說沒錢,陳全忠就要抱兩個小弟去賣掉還利息,同時還看到廚房裡的米面,也要一併搬走。

  陳柳氏慌亂了,跪下來哭著求陳全忠不要再折騰這個家,不要折騰孩子了。陳全忠不理,一手夾一個孩子就要走。

  陳秋生頓時就慌了,因為答應了陳秋娘好好照顧弟弟,也知道大姐絕不願意將他們賣掉,讓他們慘死,或者去過寄人籬下的悲慘生活。這會兒大姐不在家,他就懇求父親,無奈父親早已不是慈父,而是豬油蒙了心六親不認的賭徒了,他抬起一腳就踢翻了陳秋生。

  陳秋生顧不得肋骨疼,掙紮起來,就大聲問:「兩個弟弟,你能賣多少錢?」

  「說好的五兩銀子。把你加上也許可以買到十兩,你可以幹活了的。」陳全忠居然無恥地回答。

  陳秋生氣急了,就跑到屋裡將陳秋娘的銀子拿了七兩出來,說是大姐賣蛇的錢,懇求陳全忠不要賣了兩個弟弟。結果錢被陳全忠拿了,陳全忠還很精明地逼問陳秋生不止這一點吧,肯定還有。

  陳柳氏罵了陳全忠半天也沒用。陳全忠在家掘地三尺,又威脅不交出來,就還是要賣掉兩個小的。

  「大姐,對不起,我怕他賣了兩個弟弟,我把剩下的都交出來了。你打我吧。」陳秋生低著頭哭著說。

  陳秋娘滿腔的怒火,更多的確是心疼。她將秋生摟在懷裡,說:「你沒做錯,我哪能打你呢。不要多想了,好生去歇著,明天你還要幫我做事呢。」

  「大姐,你不怪我?我偷看你埋銀子,又把銀子拿給爹了。」陳秋生十分詫異地抬起頭,試圖從陳秋娘臉上找出責備的神色。

  陳秋娘對他笑笑,說:「偷窺這件事非君子所為,你自己也知道不對,以後不犯,就是了。大姐不怪你。至於拿銀子留下兩個弟弟的事,秋生分得清輕重,看得清形勢,而且重情義。大姐高興得很呢。怎麼會怪你呢。」

  「大姐。」陳秋生激動得很,凝望著陳秋娘好一會兒,才像是作保證似的說:「秋生一定會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陳秋娘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說:「這才是陳家長子該有的風範。」

  陳秋生終於不那麼難過地點點頭,隨即一張小臉又浮上擔憂,他小聲說:「可是沒有銀子,我們過日子會很難。」

  「有大姐在,咋可能難過呢。相信我不?」陳秋娘捏著他的小臉,笑著詢問。

  陳秋生看著她,眼裡泛著淚花,說:「相信。」

  陳秋娘笑了笑,心裡已然明白:比起陳全忠來,這孩子顯然把她當作了可信任的依靠。她儼然已成為這個家裡老老小小的希望。

  她頓時覺得肩膀上的擔子重了許多。於是,又安慰了陳秋生一番,為他佈置了明天一大早去弄一些細沙回來的任務,這才將他哄去睡了。

  陳秋娘又轉身去廚房,將鍋裡熬好燜著的粥打起來放到盆子裡,又從井台裡打了涼水起來鎮著,等粥徹底涼了,蓋上蓋子,她才熄燈。

  屋外,月光不知何時已朦朧得不像話,月亮看起來像是蒙了綢緞似的,不甚分明。

  「看來要下大雨了。」陳秋娘自語,從小的鄉村生活,讓她對這些天氣物候都有敏銳的判斷。她站在院裡,看著月亮,想到今日的起起落落,心裡也是感嘆頗多。

  在院裡站了許久,她打了一套五禽戲,舒活舒活了筋骨,這才進屋躺下。

  也許是在車上睡過了,也許是今天種種太過離奇起伏,又或許是銀子被陳全忠拿走心裡不舒服。總之,陳秋娘進屋去躺下,反而久久不能入睡。

  山村萬籟俱寂,仿若在山的那邊的那邊的犬吠都能隱約耳聞。在這寂靜中,陳秋娘思緒起伏,一會兒想起前世裡與外婆共度的時光,一會兒想起戴元慶眉眼帶笑的臉,一會兒又想起白日裡柴瑜眉宇間堅毅的神色。後來,她就開始琢磨張家的態度,尤其那張賜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她琢磨來去,猜測不透,便更加沒有睡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從牆縫裡看出去,那月光早就收了影,外面烏漆墨黑的。

  這雨也只下了一會兒就停了,月光卻沒再出來。就在這烏漆墨黑的下半夜,正思緒萬千的陳秋娘聽得村裡的狗忽然此起彼伏地叫了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 07:38 PM

第055章 了斷

  萬籟俱寂的下半夜,一場大雨,月亮隱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村裡的狗突然此起彼伏地叫起來。還在思緒萬千的陳秋娘本能一警覺,就聽得有男人罵罵咧咧地說:「叫你娘的叫,有小偷的時候,就沒見利索過。」

  那人聲音頗為沙啞,聽起來該有三四十歲了。他一路罵罵咧咧的,舌頭有些打卷,聽起來應該是喝醉酒了。陳秋娘暗想可能又是哪一家的男人在外面喝醉了,這般深夜才歸家。這種情況回去,少不得又是夫妻吵架,一家子不安寧的了。

  「呸,這破地方,哪個殺千刀的東西搬了石頭在這裡,想摔死大爺啊。」那人罵得更大聲,聽話語內容是被石頭絆倒了。

  陳秋娘屏住呼吸,認真聽著那人腳步聲朝這邊來了。

  「呸,你娘的,這破地方。」那人又罵了一句。

  陳秋娘聽得似乎是陳全忠的聲音,但憑著記憶來辨別對比,似乎又有點不像。陳全忠的聲音似乎沒有這麼沙啞,他貌似也不怎麼喜歡喝酒。

  但無論如何,陳秋娘都是輕輕翻身坐起來,躡手躡腳地穿好了鞋子,摸了摸床頭的搟麵杖與砍刀。又將衣服褲子綁好,翻身坐在床邊。

  「大姐,好像是爹。」陳秋生也被驚醒,在暗夜裡低聲說,語氣很是擔憂。

  陳秋生年紀雖小,但做事說話還是很謹慎。看來真是陳全忠回來了。陳秋娘為與陳全忠這渣爹第一次見面,解決恩怨,處心積慮地佈局很久了。但臨到這一刻,她不由得緊張起來,手心裡微微冒汗。因為她再厲害,也不過是個九歲的瘦弱小女娃,更何況今天拿那剔骨刀就累得她手腕疼,疼得現在連拳頭都握不緊。

  「嗯,別管,你睡。別出聲。」陳秋娘低聲回答,耳朵卻聽著屋外的動靜。只聽得陳全忠踩著竹葉沙沙響,一路近了,先推開竹籬笆門,然後在院子井台打水洗漱,弄得盆桶響,動靜大。

  然後,他去拍陳柳氏的門,大喊:「開門,開門。」

  「是爹回來了。」正熟睡中的陳秋霞也被吵醒,驟然翻身起來睡眼惺忪地說。

  「聽聲音好像輸了錢,喝了酒。」陳秋霞停了片刻,又怯生生地說。

  「是的。姐,趁他還沒過來,你趕快出去躲躲吧。」陳秋生建議,語氣裡全是擔心與著急。

  陳秋娘這才想起以前陳全忠輸了錢就會回來打陳秋娘,不管多深的夜,不管陳秋娘開不開門,他都會砸開門,抄起凳子、棒子等東西一陣亂打,也不管是不是打中要害,更不管陳秋娘的骨頭被打斷了沒有。總之,要他打爽了,出氣了,累了,他才會停手。在這柳村的大半年時間,柳承可以說是隔三差五義務幫陳秋娘治傷。

  雖然不是江雲親自挨打,但真正陳秋娘的記憶全與她的記憶融合,那些疼痛,她想一想心都痙攣地疼,整個身體都忍不住顫抖。

  「你這沒出息的。你老娘還沒餓死,就給你氣死了。」陳柳氏罵罵咧咧,像是開了門。

  陳全忠倒是沒應聲,片刻後,就在陳秋娘屋外喊:「小蹄子,掃把星,給老子滾出來。」

  「姐。」陳秋霞一下子撲過來,將她抱住,渾身都在發抖。

  陳秋娘反手將陳秋霞抱住,在她耳邊說:「別怕,你好生躺著,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聲,不要起來。」

  「姐,我怕,爹白天說要打死你為娘報仇。我想等你回來告訴你,沒等到就睡著了。」陳秋娘伏在她懷裡,怯生生地說。

  陳秋娘一聽,怒火呼呼就起來了,原本以為他只是渣,賭錢打孩子,這會兒卻不料是惡毒得要下殺手。這老東西,真是低估了他。

  「再不給老子滾出來,老子打死你。」陳全忠還在屋外鬧。

  陳柳氏就站在屋簷下,罵罵咧咧:「你個忤逆子,不忠不孝,老母幼兒不養,賭博喝爛酒,輸了回來拿孩子出氣。你天打雷劈的啊。我命怎麼這樣苦,生了你這麼個忤逆子啊。」

  「大姐,你快去承哥哥家裡躲一躲吧。從牆邊那個洞出去,白日裡,我跟秋霞一起挖的。」陳秋生也害怕得緊,立刻爬起來拉陳秋娘。

  陳秋娘感到他們濃濃的關心,鼻子發酸,將秋生秋霞摟在懷裡,安慰說:「爹就是說說而已,哪一次把我打死了?他也是有分寸的。你們倆快躺下了,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起來,不要出聲,免得惹了爹爹不高興。」

  「不,大姐,今天是娘的生祭。爹說要拿你祭娘,我看他那樣子,好害怕。」陳秋霞整個人都在發抖。

  陳秋娘聽聞,一時之間,憤怒無比,卻又覺得可悲心酸,心裡是恨極了陳全忠。若說她先前做的規劃,還有一些猶豫的話,到這會兒,她頓時覺得自己的決策太英明了。

  「不要怕,你們聽我話,就不會發生。現在躺下,不要出聲,不要起來。」陳秋娘一邊叮囑,一邊將兩個孩子放到床上睡好,蓋上被子。

  屋外,陳全忠依舊在狠狠拍門,陳柳氏咒罵哭訴。頓時,夜深人靜的柳村所有的狗都在狂叫。至於村裡人,想必也不是第一次見這種情景,只當是笑話看了,根本懶得有人出來對此說句什麼話。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只要看見有一家比自己家窮、比自己過得淒慘,那麼,自己就有活下去的勇氣與驕傲的。所以,巴不得看到人過得悲劇。

  再說,人家的家務事,怎麼好插手呢。

  所以,陳秋娘明白:今晚只要沒有出人命,估摸著都不會來人。小柳郎中倒是可能來,但柳郎中與柳夫人已經回來,他們不會允許他來的。至於馬四爺,或許會來,但傳聞馬四爺晚上總是要小酌幾杯,喝了酒一睡,就是雷都打不醒的。

  陳秋娘知道這等局面凡事只能靠她自己。她與陳全忠的恩怨必須有個了斷,之後才能沒有後顧之憂,愉快地脫貧致富奔小康。

  「小蹄子,快開門。」陳全忠又大聲吼道。

  陳秋娘安撫秋生秋霞,在屋內長時間沒應聲。陳全忠就在門外繼續拍門,不耐煩地轉而喊:「秋生,秋霞,來開門,不然明天把你們統統賣掉。」

  陳秋生與陳秋霞只嚇得驚恐,只低聲喊:「大姐。」

  陳秋娘則應了陳全忠一聲「來了」,那是九曲迴環的童音,脆生生的響在夜裡,全然沒有一絲的恐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 07:40 PM

第056章 掃清

  陳秋娘安撫了秋生秋霞睡下,便九曲迴環的聲音應了屋外一直拍門的陳全忠。

  她應了聲,便跳下床去開門,還不忘朗聲說:「這麼大半夜的,也不怕擾了左鄰右舍。催什麼催,我這就出來了。」

  這聲音一出,罵罵咧咧的陳柳氏以及一直吵鬧的陳全忠頓時都沒有聲響了。陳秋娘知道這是因為她的表現與以往太不同了。

  以往的陳秋娘,在陳全忠第一次喊開門的時候,就嚇得腿腳發軟地爬過去開門了。然後,基本上就是遭到陳全忠一頓奔放的毒打。陳柳氏會死活來護著,無奈她腿腳不便,人又不利索,通常陳全忠會將陳柳氏推倒在一旁,繼續毒打陳秋娘。

  陳秋娘只是被打得滿地打滾,嘴裡聲嘶力竭地喊「爹饒命,爹饒命」或者喊「奶奶救我,奶奶救我」,再或者喊「爹,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最後,陳全忠打爽了,打累了,就去他屋裡睡覺。也不管陳秋娘會不會死,傷勢如何。

  這個時候,陳柳氏才會喊陳秋生去找柳郎中來救治。陳秋娘則是奄奄一息,每次都昏迷。在她的記憶裡,只有兩次,因為柳郎中與柳夫人都不在家,小柳郎中來勸陳全忠,陳秋娘才沒被打得那麼慘。但柳承卻是被陳全忠罵得狗血淋頭,還因為來多管閒事阻攔陳全忠打陳秋娘,挨了幾棍子,右邊胳膊有好一陣子使不上力。

  原來的陳秋娘對陳全忠只有怕。誇張地說,陳全忠還隔得老遠,陳秋娘只要看到模糊的身影,就渾身篩糠似的發抖。陳全忠說一個字,陳秋娘就嚇得腿腳沒勁兒,昏死過去。

  過去的陳秋娘何曾敢這樣淡定毫不畏懼的態度跟陳全忠對話,更別說指責他擾了左鄰右舍。因此,門外的陳全忠與陳柳氏同時沉默,沒了聲響。

  陳秋娘走了幾步。就要去給陳全忠開門。陳秋生與陳秋霞卻是一併跳下來,立刻抱住她,嚇得不得了。陳秋生說:「姐,等下開門。我們抱住他,你快跑啊,爹是不會下輕手的,何苦今天還是娘的生祭。」

  陳秋娘心裡感動,越發覺得肩頭的擔子重了。這樣赤誠之心的對待,她決不能辜負,以後,她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這兩孩子過得好,活得體面。

  「不要擔心,去躺著睡覺。要相信我。」陳秋娘低聲細語,話語儘量溫柔帶笑。對於這兩個乖巧的孩子,她的心總是柔軟得不行。

  「不。」陳秋生堅決搖頭,說,「姐。要我們來保護你一次。」

  陳秋娘感動得一時無語,只將他們緊緊抱著。屋外,陳全忠只消停了片刻,就罵罵咧咧地說:「小蹄子,你還敢教訓你老子了,快點滾出來。」

  「大姐。」陳秋生又喊,那語氣是在讓陳秋娘快點答應。

  陳秋娘知道不能繼續在這裡跟兩個孩子糾纏。便將兩個孩子放到床上,說:「不許下來。我跟你們說沒事就肯定沒事。要相信我,知道不。」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說了一句「可是」,陳秋娘就立刻拍了拍兩個小傢伙,說:「不要多說,聽話。」

  兩個孩子沒說話了。陳秋娘這才躡手躡腳走到門口。門外,陳全忠更猛烈地拍著門,罵罵咧咧的,什麼骯髒的話都罵出來,絲毫不顧及孩子們怎麼看他。

  陳秋娘在門後站定。然後嘩啦啦一下拉開了門,三月夜雨後的風倏然撲進來,帶了徹骨的涼寒,送了一股子的酒氣進來。

  陳秋娘早有防備,立刻閃身到一旁。果然不出所料,陳全忠見門一開,一棒子迎面就敲過來打在那高門檻上,打得門檻砰砰響。

  真是黑心,這一棒子如果正中腦門,怕陳秋娘立刻就得見閻王去了。此等人渣,真是噁心到極致,果真是往死裡打,這次像是真的要置陳秋娘於死地。

  陳全忠一擊不中,怒聲喝道:「小蹄子,你敢躲。」

  「不躲,難道讓你打死?」陳秋娘朗聲回答。

  「還敢頂嘴,翅膀硬了,掃把星,小蹄子,敢忤逆老子了。」陳全忠罵罵咧咧,提著棒子藉著微弱的天光就狠狠砸來。

  陳秋娘又是一閃身,一條凳子就伸過去,將進門的陳全忠絆得重重摔到在地。

  這陳全忠的武力值真的很低啊,簡直可以說弱爆了。唉,以前的陳秋娘還被打成那樣。怪只怪她太懦弱,絲毫不敢逆了陳全忠的意思,逆來順受,要被打死了都不知道反抗。

  陳秋娘從她的記憶裡隱約知道她是活得很恐懼、很苦、很迷茫的。那個小女孩根本不知道活著有什麼好的,也不知該怎麼活才好。她幾乎憑藉著本能與善良去照顧奶奶與弟弟妹妹。

  那孩子真可憐。陳秋娘心裡無比同情,不由得嘆息。

  陳全忠本來醉醺醺的,這又黑燈瞎火,被凳子一絆,狠狠摔到在地,爬起來吐了一口唾沫,更是咬牙切齒地罵:「小蹄子,你敢對老子下手了,活膩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忤逆老子也是跟你學的。你何曾孝順奶奶,尊敬奶奶?上樑不正下樑歪,子不教父之過。」陳秋娘朗聲諷刺。

  陳全忠氣得發瘋,立刻就提著棒子追著陳秋娘滿屋子跑,好在屋裡除了兩張破木板拼成的床,一條爛凳子便沒有別的了,足夠寬敞。

  陳秋娘早就熟悉屋裡的情況,她剛才還用心做了佈置。所以,她借助黑夜的掩飾,遊刃有餘地躲避著陳全忠狠狠落下的棒子,並且帶著他在屋裡轉。

  最終,陳全忠踩在了她事先放置的砍刀上,頓時大叫一聲傷了腳,立刻就吼道:「你個挨千刀的,看我不打死你,竟敢算計你老子了。」

  陳秋娘亦不答話,拿著結實的搟面干就往門外跑。陳柳氏在門外哭得曲徑通幽的,拖著喊:「忤逆子啊,你怎麼這樣不消停啊。我是做了什麼逆啊。」

  「我每次沒打死你,留你性命。就是想著拿你做生祭,今天正好。」陳全忠惡毒地咒罵著追打陳秋娘。

  陳秋娘跑出房門,就拿起放在門口邊的簸箕裡的另一把砍刀將綁門的麻繩直接砍斷。這麻繩她早就做過手腳,只需要狠狠地砍兩下,這門就倒了。

  所以,她拿砍刀三下五除二直接將那搖搖欲墜的門卸了,直直砸在追出來的陳全忠身上。古代的木門全是實木的,重得要命。這一下子砸下去,劈裡啪啦的,陳全忠頓時哎呀地呻吟兩聲,繼而是推開那門,抓著旁邊的砍刀站起來,吼道:「小蹄子,你要殺老子,看我非打死你不可。」

  我去,這陳全忠防禦力還很高啊,這麼個木門都沒把他砸個腿腳斷裂。陳秋娘往院落裡跑,她想若是最後一個計策都沒辦法的話,她必定要往屋外廣大的田野裡跑啊,保命要緊。

  陳柳氏看到陳全忠拿了砍刀,當即也嚇瘋了,聲嘶力竭地喊:「來人啊,來人啊。殺人了,殺人了。」

  陳柳氏的聲音從未有過的淒厲。陳秋娘卻煩躁起來,她這麼一喊,一會兒果真會有人來的。那她的計畫就會失敗,這次若沒跟陳全忠做了了斷,收拾了他。那麼,她就會處於極度的危險中。

  時間不多,爭分奪秒吧。

  陳秋娘一邊繞著院子跑,一邊要自己要沉住氣,冷靜。

  「秋娘,你快跑啊,快跑。」陳柳氏一邊喊,一邊朝陳全忠撲過去,又淒厲地喊:「你殺了秋娘,犯了命案,你媳婦也不會哭,也你也賠命。你這讓你老娘幼子如何活啊。」

  陳全忠躲開陳柳氏,只追著砍陳秋娘。陳秋娘繞著院子跑了兩圈,看到竹林那邊有火把來了。她立刻就躍上屋簷,躲到那石磨後面。陳全忠提了砍刀,一下子砍刀石磨上。石磨搖搖欲墜,陳全忠不管不顧,一心想要弄死陳秋娘,於是就繞著石磨繼續砍她。

  陳秋娘早就計算過石磨的方向、力道,待到了合適的位置,她將昨天白日裡嵌在石磨的鐵釘抽了。那石磨的上磨盤由於陳全忠的按壓,一下子就滾落下去。那是實打實的青石磨子,少說也重達一百斤,直接就壓在陳全忠的雙腿上。

  陳秋娘聽得骨頭碎裂的聲音,繼而就聽到陳全忠殺豬般的嚎叫,喊:「小蹄子,你要殺老子,你好狠毒,好狠毒。」

  陳秋娘鬆了一口氣,這才裝著驚嚇得很的樣子過去查看,一邊查看,一邊慌張的語氣喊:「爹爹,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那石磨磨盤砸在陳全忠左腿上,將他壓得動彈不得。不過有沒有流血,傷勢夠不夠殘廢在家,因為天色已晚,陳秋娘完全看不清楚。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她直接又把另一塊石磨也推了下去。這塊石磨下去,撞擊了之前那塊石磨,陳全忠再度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陳柳氏懵了,好一會兒才驚恐地跑過去,喊:「兒啊,兒啊。你怎麼樣了?」

  陳全忠齜牙咧嘴地叫著,陳柳氏立刻就呵斥陳秋娘:「快去請柳郎中來給你爹瞧瞧,你還愣著做啥?」

  陳秋娘還沒說話,便看得籬笆牆外,打著火把的正是柳承與江航,兩人正急匆匆趕來。而在這火把的映照下,她被嚇了一跳,因為她看到院裡那棵大樹上坐了一個人,正吊兒郎當地對著她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 12:29 AM

第057章 我也是惡人

  這人不該在六合鎮麼,怎麼跑到這院子來了?

  陳秋娘十分疑惑地看著樹上那人,但那人似乎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反而是挪了位置,藏匿到樹枝茂密處了。

  陳秋娘這會兒也沒空管他,只站在陳全忠身旁,問:「爹,沒事了,小柳郎中來了。」

  「滾開,滾開,你這個掃把星,小蹄子,爛貨。」陳全忠像一條瘋狗一樣狂吠,罵得陳秋娘想抽他兩巴掌,即使不是親生父親,也不該這樣罵一個九歲的小女娃。但陳秋娘很克制,大約是這個晚上陳全忠打孩子的情況跟以往都不同,或許是因為陳柳氏那淒厲的「殺人了」的叫聲,讓早就習慣了陳全忠打孩子、認為根本不會出什麼大事的柳村人在今夜這個不尋常的時刻出動了,都來陳家看個究竟。

  這烏漆墨黑的夜晚,不光是近在籬笆牆外的柳承與江帆等人手持的火把帶來亮光。她舉目望去,田埂上三三兩兩的亮光正朝這邊移動。

  她再怎麼對陳全忠憤怒,也不會在這個時刻做落人話柄的事。所以,她就站在陳全忠身邊,假裝無視他的辱罵,只一個勁兒抽抽搭搭,委屈地說:「爹,我不該,不該躲到石磨後面的。我不該。」

  「滾開,滾開。」陳全忠大約因為疼痛,異常激動地鬧著。

  陳柳氏畢竟心疼兒子,竟然是在他旁邊跪下來,帶著哭腔拖長聲音喊了一聲:「兒啊。」

  「你也滾開,要不是你抱這個小蹄子回來,我們家會這樣?她是親娘親爹都不要的災星,你撿回來,你撿回來,你還跟我說青城山的道士說她命相奇貴,你騙得我好苦啊。」陳全忠惡狠狠地數落,說到後來情緒激動。還一伸手將陳柳氏掀翻在地。

  原來親爹娘是嫌棄陳秋娘生辰八字硬,克父克母才丟棄的。這陳柳氏也是大膽竟敢將這樣的女娃撿回來做孫女,這不是詛咒自己的兒子兒媳死麼?這不科學啊。

  陳秋娘判定其中必定有詐,但她又實在對於找尋什麼親生父母。追尋身世沒任何興趣。她要做的就是要一步一步地建立起屬於自己的美食王國,在這個亂世創造屬於自己的輝煌,過逍遙自在的日子。而眼前要做的是將陳全忠的事徹底擺平,不能讓他掛了,還得讓他不能成為她人生道路上的一顆定時炸彈。

  這會兒,兩個百多斤的石磨壓在陳全忠的腿上,骨頭斷裂是肯定的。她那時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了。這只等全村人到了,小柳郎中來診斷一下。不過無論怎麼診斷,陳全忠肯定要在家躺很長一段時間的。

  「青城山的楊道士親自看的面相與生辰八字,錯不了的。兒啊。素娘的死是亂世人禍啊。你怎麼總是怪一個孩子。」陳柳氏跌坐在地上拖長聲音哭得淒慘。

  「我沒你這種黑心腸盼著兒子兒媳死的母親。」陳全忠厲聲喝道。嚇得屋內兩個幼弟哇哇大哭。

  陳秋娘一邊急匆匆地跑去給柳承一行人開籬笆門,一邊大聲喊:「秋生,秋霞,你們快去看看弟弟。」

  陳秋生與陳秋霞早先就醒了,只是陳秋娘讓他們不要下床。不要出聲,這會兒聽到大姐的吩咐,兩人趕快就掌燈去了陳柳氏的房間,安撫兩個幼弟去了。

  「承哥哥,我爹被石磨壓斷了腿,你快幫我看看吧。」陳秋娘語氣神色都急切。

  柳承看著她,愣了一下。才點點頭讓她不要擔心,然後將火把交給江航的一個手下,快步走到陳全忠身邊蹲下。

  「滾開,我們家的事輪不到外人來管。」陳全忠還是喊,簡直是潑皮無賴的行徑了。

  陳秋娘極端鄙視這人,面上卻是輕言細語。說:「爹爹,你受了傷,不易動怒,不然血脈會不通,也可能終生不能行走了。你再不喜歡秋娘,也請為了您自己的身體,平靜些,讓小柳郎中為你瞧瞧這腿吧。這小柳郎中的醫術可好了,每次你把我打得快死了,都是小柳郎中為我治傷。就是上次我被毒蛇咬得死過去,都是柳郎中一家救了我。他可是有回春之術的。」

  她說得極其得體,語氣裡又全是委屈,趕來的村人見此情景都覺得心酸,交頭接耳稱讚這女娃懂事,卻攤上這麼個爹。

  「你這個掃把星,你先前反抗老子的模樣到哪裡去了?收起來做啥?不敢讓人看看,看看你這不孝的嘴臉麼?」陳全忠依舊聲嘶力竭地鬧,簡直越發惹人討厭,就連一向淡定平靜的江航都不由得蹙了蹙眉。

  「麻煩大家幫我爹把這石磨挪開吧。他受了傷,言語難免失了體統,大家見諒。」陳秋娘吸了吸鼻子,對眾人行了鞠躬禮。

  「這丫頭就是懂事,陳全忠,不是我說你,你賭博拖累全家,你還怪這娃。若不是這娃娃,你兒子老娘早餓死了。」李屠戶大嗓門批評陳全忠。

  「你們就被她騙。她多狠毒,是她推了磨盤來砸我的腿的。」陳全忠喊道。

  「那一百多斤的磨子,她九歲的小女娃,全忠啊,不是二舅舅說你,你覺得你這話大家信麼?」柳村看祠堂的柳旺興理著白鬍子語重心長地批評。

  眾人也是紛紛附和。陳全忠百口莫辯,柳承則是阻止了前去抬石磨的人,說:「這不要隨便移動,怕砸破了血管,一挪動,這血噴射,就是大羅神仙也是沒辦法的。」

  眾人聽到柳承的說法,頓時議論紛紛,驚恐得很。先前氣焰很囂張的陳全忠亦頓時洩了氣,像是酒都醒了,驚恐地問:「那怎麼辦?小柳郎中,你說怎麼辦?」

  柳承安撫他說:「稍等,會有辦法的。」

  陳秋娘則在疑惑柳承這說法。她知道這砸傷有時候會破了血管,但砸傷動脈,讓血噴射出去的幾率應該很小很小,至少她沒聽說過。

  那麼,這柳承其實是想讓陳全忠多被壓一會兒?陳秋娘想到這個可能有些樂。不過,接下來柳承的舉動就讓陳秋娘覺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人柳承是醫學世家出身,是柳家這一代唯一的傳人,為人剛正不阿。妙手仁心。

  嗯,這古板正直的人怎麼可能會跟她這種從小玩心計長大的人一樣,有這種整蠱之心嘛。

  人柳承很認真地拿了火把蹲下身去檢查了陳全忠的傷情,又細心詢問了疼痛的感覺。這才對江航說:「想請你的手下來幫忙搬動這兩塊石磨,可否?」

  「然。」江航一個字,揮手吩咐手下聽柳承吩咐。

  柳承找了四人,交代了如何用力,然後聽他指揮來搬動石磨,這才將壓著陳全忠雙腿的石磨搬開。熊熊火把映照下,陳全忠的褲腿全濕了,不知道是血打濕,還是院落裡積的雨水打濕的。一雙小腿都變了形,耷拉在一旁。

  「呀。原來搬石頭都有學問。」有人低語。

  「啊,這傷得挺重的,恐怕......」人群裡有人說。

  陳秋娘則站在一旁,認真看柳承診斷傷情。她需要確切知道陳全忠的傷情,以便於接下來的部署。她不是白蓮花。不是聖母,甚至她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活著,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底線,也有自己的底線。

  柳村鬧騰了許久,在柳承診斷病情的這刻卻格外安靜,就連那些狂吠的狗都沒了聲息。週遭之後陳全忠壓抑的呻吟。

  柳承做了簡單的處理。眾人將他抬到屋內。柳承用藥水為他清洗,又細心檢查了骨頭。這才說:「骨頭破裂,可能還有碎片在肉裡,要割開看看,至於這走路,好好養著還能走。但若要像以前那樣是不可能的了。

  陳柳氏一聽,眼淚頓時就來了,拉著柳承問:「小柳郎中,真的沒辦法麼?他可是家裡的頂樑柱啊。」

  陳柳氏這話讓周圍有些人發出輕微的嗤笑。陳秋娘也覺得這話好笑,這頂樑柱什麼時候起過該起的作用了?

  柳承則是很耐心地安慰陳柳氏。說:「不會殘了,只是以後走路不太方便。」

  「這有什麼區別?讓你老子來給我治吧。」陳全忠很不禮貌地開口,要多討厭有多討厭。

  陳秋娘皺了皺眉,就說:「爹,柳郎中受傷了。再說了,小柳郎中盡得柳郎中真傳,青出於藍的。每次你把我打得快死了,都是他救的我。沒幾天,我又活蹦亂跳地去討飯了啊。」

  她說這話簡直是存心撕陳全忠的臉,戳他的心窩。天真的語氣說出打臉的話來,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有人就指責他說:「你別挑了,小柳郎中免費為你家秋娘看了多少次病了?今天給你治腿,你還拿得出診金麼?你還挑。」

  陳全忠被打臉,便不再說話。陳秋娘則做了一個女兒該做的事,對柳承行鞠躬禮,說:「我爹是太疼了,胡言亂語的,還請承哥哥為我爹治腿。至於診金,秋娘一定會盡力還了的。」

  柳承連忙搖頭,說:「秋娘不必多禮,都是鄰里,我盡力為陳叔治病就是。」

  陳秋娘又是一陣寒暄感謝,然後又將他拉到一邊,仔細詢問陳全忠的病情。柳承表示一年半載是走不得路了,若是好好將息,將來可以拄著枴杖慢慢地走動的,在屋內自理個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麻煩承哥哥了。唉。」陳秋娘輕嘆一聲。心裡卻暗嘆:我也是惡人了。

  柳承點了頭,到屋裡為陳全忠仔細清洗、治療,一道道工序,不知不覺就到了東方發白,天亮雞鳴。村人早已三三兩兩散了去,江航以及幾個屬下則在堂屋裡坐著等柳承。

  陳秋娘得了空,這才出了屋,假裝在院內的樹下活動筋骨,仰頭瞧樹上,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 12:31 AM

第058章 無所謂啊

  陳全忠兩隻小腿骨頭破裂,柳承說還可能有碎骨,所以為陳全忠開了刀,清理碎骨,又包紮好。就單是這一項工作就從天沒亮做到黃昏。

  期間,陳秋娘出去找了些野草嫩芽,一是想拿野草嫩芽來焯水和面做烙餅吃,二則是想看看那傢伙還在村裡麼,她想知道柴瑜的情況。她繞著村轉了一圈,野草嫩芽都摘得差不多了,也沒見著那人。陳秋娘心想也許是人多眼雜,他不肯出來相見,那就繞去個人少的地方。

  她想起上次在村外紛河迴旋潭那裡查看過水質與魚類,目測過那裡的水質可以產出肉質鮮美的河魚,試驗一番可成為魚中珍品的。這會兒去瞧瞧前幾天漲水退水後,那水潭裡可有什麼變化,順帶那一帶人煙稀少,看看那傢伙會不會主動出現。

  陳秋娘打定主意便提著籃子穿過碧青的田野,徑直往迴旋潭去。前幾日,下了大雨漲了水,紛河水急浪濁。這幾日天晴,昨夜那一場雨也沒引發新一輪漲水,如今的紛河水流雖湍急,卻清澈無比,前日裡瞧不見底的迴旋潭如今已看得到底。日光下澈,游魚細石都看得清清楚楚。

  陳秋娘站在潭邊仔細辨認,除了常見的鯽魚、鯉魚、沙鰍之外,還有一種青背身窄長鱗片泛白的大眼魚游來游去。

  呀,這是白水魚,而且這麼大條的,清蒸最好吃了。陳秋娘十分高興。

  她是認得這種魚的。在那個時空,她生活的蜀中鄉村只要靠山的乾淨小溪中就有這種魚。但這種魚對水質要求很好,所以數量很少,而且水質不夠好,這種魚的便壽命不長,因此也長不大。她小時候捉了來,因為太小,都是直接油炸,拌上特製的椒鹽調料下飯。外婆總覺得可惜。說這種魚若是大了,拿來清蒸,那肉質滑嫩,味道鮮美。簡直是人間美味。

  她後來去了江南上學,在街上見到有買這種魚的,好幾十塊一斤。她買過條,問了外婆的做法,到系裡年輕的女導師家裡清蒸的。那天,她與女導師把那條不算小的魚吃得只剩了一副一點肉都不沾的魚骨架,果然人間美味。再後來因為戴元慶的緣故,陳秋娘去了國外,便再也無緣白水魚了。

  而如今,這迴旋潭裡的白水魚。看起來最少是一斤以上的。這紛河的水質果然不錯。陳秋娘笑得十分高新。不過苦於沒有工具,便在水邊呆了一會兒,看那人依舊沒出現,便打道回府。

  其時,約莫早上八九點的樣子。日頭才剛剛冒出山間,日光溫和。柳承還在一絲不苟地為陳全忠做手術,撿出可能的碎骨頭。江帆及其手下還在一旁候著,隨時等著幫忙打下手。秋生秋霞亦乖巧地候著,等人吩咐。

  陳秋娘提了籃子回來,將嫩芽洗淨焯水,揉碎在麵粉裡。加了水與酵母曲蓋起來,便生了火熬了清粥在鍋裡,吩咐陳秋霞協助陳柳氏喂兩個幼弟。她做好這一切,便去了馬四家。馬四正套了車要去五里鎮,今日適逢五里鎮趕集。

  他遠遠地看到陳秋娘,就打招呼問:「娃娃是要去五里鎮?」

  「不了。我爹被石磨傷了。小柳郎中在救治呢。哪能走得開呢。四爺爺,您路上小心些,昨夜下了雨,山路滑,怕有滾石啥的。」陳秋娘與馬四攀談。

  馬四點點頭。卻是感嘆說昨晚回來喝了些酒,睡得死了,竟然沒聽到她爹要打死她的事。

  「沒事了,四爺爺。我爹那腿傷了,小柳郎中說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他也打不了我,也去賭不了錢。這倒是好的了。」陳秋娘說。

  「這是不錯。只是往後你要伺候他,怕也是不好過日子了。」馬四感嘆一陣,回頭才想起來問陳秋娘來找他是不是有什麼事。

  陳秋娘便說來借釣魚竿的,同時也是托馬四幫她買一副簡單的釣竿。馬四閒暇時本就喜歡垂釣,一看陳秋娘亦喜歡,立馬眉開眼笑,一邊進屋拿釣魚器具,一邊說:「娃娃還會垂釣麼?可學過?」

  「學過一些,略懂皮毛,若是四爺爺得了空,定然要請教四爺爺了。」陳秋娘回答。

  馬樂呵呵地將釣魚器具遞給她,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說要立刻啟程了,這五里鎮雖比六合鎮近一些,但路難行。

  陳秋娘拜別了馬四,直接就去捉了蚱蜢,回家用麵粉蚱蜢捏碎,加了兩滴香油捏成散餌,隨即又去挖了蚯蚓,抓了孑孓(蚊子幼蟲,釣河魚引魚窩群的上品)若干,便去了迴旋潭。

  馬四的釣具自然比不上現代化的釣竿,但也算不錯。至於半釣、沉水釣、浮釣,到底使用哪一種,則需要調試。每一種魚都有其生活的水層,還因為魚嘴的不同,使用的釣竿、釣鉤、釣魚方式都不同。陳秋娘是個吃貨,前世裡對釣魚也是有些研究的。

  不過,對釣白水魚卻沒有任何的經驗。畢竟在那個時代,水污染很嚴重了,就是白水魚最多的地方巢湖白水魚也越發稀少了。

  陳秋娘跑到迴旋潭邊,選了一處適合下竿的靜水。捏了一把麵粉餌料。這種餌料因為加了一兩滴香油,又加入了蚱蜢,很大的腥味,大多數小魚是喜歡這種腥味的。而白水魚是食肉的魚類,在水中以食小魚小蝦為主。那麼,即便白水魚不喜歡這種餌料,也會喜歡招來的小魚群,白水魚肯定也會為了這些小魚前來。小魚不會坐等天敵吃掉,所以,會一哄而散,那麼白水魚面對陳秋娘拋下去的釣鉤上的孑孓,肯定不會放過的。

  她選了地點拋入香油麵粉餌料,觀察了一下魚兒聚攏情況,發現小魚們紛紛而來。她非常滿意這種情看,便又拋入一些孑孓,之後才悠閒地將一小段蚯蚓穿上釣鉤,拋竿如水,浮釣試探。

  她靜靜地注視水面。因為水清澈,看得到潭底,所以。小魚來去聚集無數。期間,有魚咬鉤,她也拉起來,是兩條一斤多的鯽魚和一條約莫半斤的金鱗鯉魚。還有兩條常見的五彩魚鱗的魚,她一直只知道方言名字叫倒掛刺的魚。

  「咦,這魚挺好看的。」身後響起清朗的聲音,依舊是笑嘻嘻脆生生的。

  陳秋娘嚇了一跳,終究還是沒轉身,專心地將倒掛刺從魚鉤上取下來丟入小木桶內,又穿了魚餌拋竿入水。這才問自動坐在她身邊的正探頭探腦看她釣上來的魚的少年:「你不是應該在六合鎮麼?怎麼來這裡了?」

  「嘿嘿,我以為你會問那小子的傷勢如何呢。」來人正是話嘮江帆,嘴上叼了一根青草,吊兒郎當的。

  「釣魚切記分心。吵嚷,噓。」陳秋娘不看他一眼,示意他小聲點。

  「哦。」江帆沒精打采地回答,但不過片刻,江帆就壓著嗓子說。「你爹都受傷了,你還有閒情釣魚啊?」

  「小柳郎中救治我爹,辛苦得很,釣魚款待恩人。」陳秋娘低聲回答,眼睛盯著水面的浮子,判斷情況。

  「說實話,我眼神很好的哦。暗夜裡。我也比常人看得更清楚。」江帆笑嘻嘻地說。

  陳秋娘聽得出他話裡有話,只是淡掃他一眼,說:「然後呢?你去向你的主子報告?」

  「這,我,我才不是那種下作的人呢,你怎麼可以那麼看我。我們現在只是在閒聊。閒聊。懂不?」江帆大約很不恥打小報告的那種人,一聽陳秋娘那麼說他,整個人都激動起來。

  陳秋娘無視他的激動,只抬頭看了看日頭,又看了看樹影。覺得時間還不算晚,就繼續垂釣。

  「我說真的。何況,哥是自由的俠客,哪裡來的什麼主子啊。」江帆朗聲說。

  「小聲點,你嚇走了我的魚。」陳秋娘不滿地看了看這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哦。好吧,好吧,我小聲點。我告訴你,我是俠客,是以行俠仗義為己任,以天下蒼生為重的俠客,懂不?我所謂的秘密任務,只是跟大夥兒抽籤輸了,願賭服輸而已。」江帆畢竟少年心性,說好聽點是率真有趣,說得不好聽點,有點五行屬二。他被陳秋娘這麼一激將,居然開始很嚴肅認真地解釋了。

  「江俠客,那下任務的是誰呢?你跟誰打賭了?」陳秋娘對他展顏一笑,隨口就問,期望這話嘮一不下心說漏嘴。

  江帆一愣,立刻恍然大悟地說:「你又來套我的話,難怪陸宸說跟你說話要格外小心,會言多必失的。」

  「他那是對我有偏見。我才九歲,又長在鄉下,哪能那麼多心思的?我很單純的。」陳秋娘低聲說,終於看到一條貌似白水魚在魚餌周圍徘徊了。

  「哈哈哈。你覺得我信?別忘了,昨晚我在你家院子。」江帆得意地說。

  陳秋娘沒理會他,緊張地注視水裡,感覺手裡的魚竿一沉,那條精明的白水魚終於咬了鉤,她緊張地觀察著浮子的情況,計算著拉鉤的時間與角度。

  「我說,其實也不怪你的,那個情況我都看到了。你是自保。不過,你是早有預謀吧?我可覺得你是引著你爹在院子裡繞,然後很從容地繞到石磨那裡。那石磨你也早就做過手腳了吧?你謀劃已久,是不是?。」江帆以為她沉默是覺得不好意思,害怕啥的。便在沉默片刻後,繼續絮絮不止,結果一開始,他是要她不要害怕啥的,到了後來是興奮地分析昨夜的種種。

  陳秋娘沒啥反應,專心釣魚。其實,她在昨夜看到他的笑容就料定他什麼都看到了。他這會兒說,她也覺得稀奇,只不過她還是覺得這孩子可惜了,人挺聰明的,智商也高,就這麼一張話嘮的嘴,注定是毀了。

  「哎,真的,我當時想出手救你的。我對你沒別的看法,是我在那種情況下,估計也得那麼做。」江帆見陳秋娘不理會,一下子蹦跶起來,俯身在她耳邊朗聲說。

  陳秋娘端坐著眼睛也不眨,在掐準時間後,快速收鉤,乾淨利落地拉起來一條一斤多重的白水魚。在取了鉤,收拾漁具時,她才慢騰騰地說:「你怎麼看我,或者你張家怎麼看我,再或者明確點說,張賜怎麼看我。我真的無所謂啊。我就是那麼個人,你喜歡也好,討厭也罷。我自活我的。走了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 12:33 AM

第059章 我要娶你

  陳秋娘收拾了釣具,提了戰利品快步往家走。江帆說了一大堆,她卻丟了一句「我自活我的」,這讓江帆很不爽。

  話嘮對於別人無視他的話語,簡直是零容忍。江帆說了一大堆,被陳秋娘徹底無視。他愣了一下,立刻就追上來,說:「喂喂喂,話不能這麼說。人活在世上有時候還是要稍微注意一下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的,以人為鏡,時常觀己,才能進步啊。你這小女娃,不能坐井觀天的。」

  陳秋娘不理會。江帆就蹦跶著跳前跳後的,試圖將她的世界觀人身觀扭曲得更他一致。

  「哎,我聽說你跟張老夫人說你想有自己的成就,可是你這個不在意別人意見的態度,怎麼是能成大事的樣子啊。」江帆繼續說。

  「聽取別人意見和在意別人看法是兩回事。江公子不要再說了。」陳秋娘終於忍不住開口回應了一句,然後她就後悔了。

  江帆見到她回應,簡直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立馬說:「你能有這份兒覺悟,果然是不一般呢,難怪都是在說你呢。」

  「都在說我?都有誰啊?」陳秋娘反問一句。心裡知道是自己對陣張老夫人與張賜的事,正被張府的人議論紛紛。大約對她是又好氣,又提防的。畢竟一個百年榮譽不倒的武將世家,歷經歷朝歷代的起伏,依舊榮耀光華,除了大氣、嚴謹、剛勇,肯定還對事對人都格外小心。這幾日,少不得會討論她的。

  「咳,咳,咳,你那麼聰明,還問我做啥。」江帆關鍵時刻就賣關子。

  陳秋娘本來也沒指望他會正正經經地回答,索性就不再言語,只提著東西快步往家趕。這個時空的早飯一般都在早上十點過的模樣。這會兒趕回去,折騰一下,估摸著就差不多了。

  『哎,我就那麼討人厭麼?你總是一副懶得理我的樣子。」江帆追上來。一副很不滿意的樣子。

  陳秋娘不作聲,只瞧著柳村大片的稻田,高大的稻穀產量並不高,若是能提高產量,培訓出獨一無二的稻子提高產量,這也是致富的好方法。她看著週遭的一切,兀自腦洞大開,完全無視江帆的喋喋不休。

  「哼,陳秋娘,那小子醒了。你真不想知道他怎麼樣嗎?」江帆喋喋不休均被無視之後,使出殺手鐧,拉出柴瑜的情況。

  「他傷情如何了啊?」陳秋娘很認真地問江帆。

  「果然——」江帆扶額碎碎念,「我去吳越,哪個女子見了我。不是樂意跟我說話得緊。還有好些人排隊見我呢。你倒是好,愛理不理的。哼,若不是我言而有信,願賭服輸,我能是你一個小村姑想見就能見的麼?」

  這孩子果真是無聊。陳秋娘聳聳肩,說:「那你別讓那些姑娘久等了。快回去啊,我要忙了。」

  「哎。你真不想知道了麼?」江帆大喊。

  「你已經說了啊。他醒了,這就足夠了。好了,我很忙,沒空理你。」陳秋娘很不客氣地下逐客令。她本來一堆的事,這話嘮小子還這麼碎碎念,囉囉嗦嗦。自以自己酷炫拽,智商高,讓她實在沒法忍受了。

  「哼,我偏不走。」江帆像是被寵壞的孩子,容不得人逆他。別人說東。他偏要向西。

  「隨你。」陳秋娘丟下一句,就已經到了院落裡。

  「你怎麼在這裡?」院落裡值守的江航眉頭一蹙。

  「我的任務,任務在哪裡,我當然在哪裡了。倒是大哥,你護送柳郎中回來,不是昨晚就該回去了麼?怎麼還在這裡?是不是懷著什麼私心?」江帆哈哈笑,又在秀智商。

  正在洗魚的陳秋娘不由得搖搖頭,內心是對江航有這樣一個弟弟表示無比同情。

  「早晚會敗在你那張嘴上。」江航不悅地丟下這句話,轉身到屋裡去了。

  江帆聳聳肩,就蹦跶著跑到陳秋娘身邊,蹲身在一旁,自顧自地說:「我哥就是那德行,想要的不要敢說,做人太嚴肅,古板得很。」

  「我覺得人穩重,大氣,是偉丈夫。你差得遠。」陳秋娘一邊將魚都放到木盆裡,一邊說。

  「你不懂欣賞。」江帆嘟囔了嘴。

  陳秋娘不管他,兀自倒了水到木盆裡,等魚兒游了幾圈後,將魚抓起來,快准狠地砸暈了魚,開膛破肚,去除內臟,小心翼翼挖乾淨腮,用刀刮去魚鱗。

  江帆一直在旁邊看著,直到陳秋娘放好調料,上鍋蒸饃饃和魚了,話嘮的他才來了一句:「你下手快准狠,可以學劍呢,跟我學吧。」

  正在燒火的陳秋娘一怔,她不是沒想過學點功夫防身,但苦於找不到靠譜的師父,再者,更重要的事,不是學武,而是脫貧致富。

  「我劍術很不錯的哦。」江帆很得意。

  陳秋娘垂了眸,說:「自吹的人通常都不咋樣,我找你大哥教還比較靠譜。」

  「哎,我大哥很忙的,他的時間都是安排好的。」江帆大聲說,隨即又小聲嘀咕:「咦,他留在這裡,莫非是瑞祺的意思?」

  陳秋娘聽得他提到張賜,心裡不知道怎麼的,覺得有些莫名的惱火。原本是想找他合作,或者入股也好,他坐著收銀子的。可是,他那麼自戀自以為是,還惡毒地猜測她是想嫁入豪門,還來個什麼永不相見,金錢買斷恩情什麼的。

  呸。這會兒又是做這些事,實在太無聊了吧。

  「真的,我劍術真的不錯,在汴京時,那些軍中子弟全都挑不過我。」江帆得意洋洋,自顧自地吹。

  陳秋娘不予理會,只默默招呼客人吃飯。柳承中途耽擱不得,表示不吃飯,繼續為陳全忠診治。不過,陳全忠需要進食一些湯水,陳秋娘準備了粥和理了刺的魚肉,他卻嫌惡地不吃。

  陳秋娘也懶得伺候,直接就喊秋霞去喂爹爹吃飯,自己則順勢出門往院落裡來。她剛出得房門。就看到江帆直直地看著她,像是不認識她似的。

  「咋了?你這眼神怪嚇人的。」陳秋娘覺得他有些奇怪。

  話嘮江帆卻沒說話,只是舔舔嘴,手裡還拿著半塊蒸好的白面饃饃。因加入了嫩草葉子調味上色,呈現出淺綠色。

  話嘮不說話,甚至奇怪。但陳秋娘實在沒功夫理會他。她還要為生活費傷神。

  家裡原本有張賜用來買斷恩情的銀子作為儲備,可以讓家裡好好地生活一陣子,她的壓力也不那麼大。可現在都被陳全忠拿走了,她身上的那丁點銀子撐不了多久。而陳文正那客棧八字還沒一撇,更別說賺錢的事了。至於拿食材換些錢,也畢竟是小錢,不能讓她沒有後顧之憂去放手大干。

  思前想後,她還決定去一趟萬三娘家。讓那李桃花盡快說服朱文康退婚。雖然這退婚銀子,李桃花和萬三娘張著血盆大口把銀子剋扣了不少,但這是目前賺到銀子的最快捷徑,更何況,朱家的婚不退了。始終讓人覺得很不安。

  這會兒,她正好沒什麼事,就準備去跟萬三娘談談。誰知她才走了兩步,就看到那像是中邪了不說話的話嘮江帆狠狠地咬了一口饃饃,三下五除二嚼了嚼吞下去。

  我做的有那麼難吃?陳秋娘很是疑惑。她今天做得還算美味啊,雖然很多調料找不到,但用幾種草汁來調配出來的滋味也別有一番風味啊。

  陳秋娘正疑惑時。話嘮江帆咬了咬唇,很是緊張地喊了一句:「秋娘。」

  「啥事?快說,我還有別的事要忙。」陳秋娘催促。

  「你嫁給我吧。」江帆撲閃他一雙大眼睛,很鄭重其事地說。

  這是什麼戲碼?不僅是陳秋娘嚇了一跳愣住了,就連院子裡的江航以及江航的手下都愣住了。大家一時之間就被這句話震得寂靜無聲,齊刷刷地看著江帆。

  江帆則無視眾人的目光。手中依舊拿著白面饃饃,神情很嚴肅地說:「秋娘,你嫁給我吧,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別,江帆江大爺。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不該因為忙就沒認真聽你的教誨。求你了,別用這方法來嚇我。真的,這種方法太幼稚了。」陳秋娘終於片刻的震驚中緩過神來,迅速分析出這傢伙肯定是被無視,這會兒用這種方式怒刷存在感來了。

  「秋娘,婚姻大事,怎可兒戲呢,我是認真的。」江帆急切地說,眼巴巴地望過來,那神色竟然像是認真的。

  這人吃錯了啥藥,怎麼會在瞬間就要娶她。這種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跑出來的實驗對象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你瘋了,別鬧了,給我滾回去。」一旁緩過神來的江航發了怒,一個箭步過來就抓住了江帆的胳膊,示意手下將他拖走。

  「我鬧啥了。我就是喜歡秋娘。我從小就發誓要娶一個能做出美味的女子為妻的,你是知道的。大家都知道我這願望的。秋娘,她賢良淑德,又能做出美味來。」江帆嚷著鬧起來,跟江航的幾個手下扭打起來。

  「別發瘋了,她不可以。」江航沉聲說,然後示意手下速度將江帆拖走。

  「為什麼不可以?瑞祺是要娶功夫了得的將門女子的,早就訂了親的,我就要娶陳秋娘。」江帆大聲嚷了這麼一句。

  江航一張臉頓時黑得像鍋底,直接閃身過去,拿了腰帶將自己的弟弟捆了,示意手下速度拖走。然後,他向陳秋娘拱手說:「我弟弟從小愛說瘋話整人,陳姑娘千萬不要中計了。」

  陳秋娘表示不介意,然後江航說還有事,便匆匆告辭。陳秋娘卻在原地來來回回地咀嚼他們的對話,突然就覺得很憤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5 08:30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5 08:30 AM 編輯

第060章 正是機會

  陳秋娘來來回回咀嚼江帆與江航的對話,突然就確定了幾件事:

  首先,江帆所謂的任務肯定是張賜派的。其次,根據柳承在馬車上欲言又止的種種,張賜讓他護送的目的是想要打聽關於她的事。不然,江航等人都說那景涼是神醫,而且張府的人都很信任的樣子,又怎麼會在護送的時候再叫上一個鄉間郎中的兒子呢。

  不止這些,江帆剛那句話還表明這張賜對他週遭的人示意了她的歸屬是她的,別人不可觸碰。

  呸,最煩這種權貴子弟的自以為是,都以為自己是多了不起的存在,可以輕易掌控平凡老百姓的生死。

  「哼,若是那張賜太過分,我不介意讓他認識一下什麼才是人生。」陳秋娘嘟著嘴自語,爾後深深呼吸,平復了情緒,才大步往萬三娘家去。

  萬三娘正在菜地裡除草。陳秋娘站在菜園邊上,問:「三姑,可在忙著呢。」

  「這會兒還沒到正式忙的時候,要這田裡的稻穀披了谷,那才是忙呢。秋娘來我這裡,可是有事?」萬三娘笑呵呵地說。

  「三姑人好,平素最替我們一家著想。昨夜的事想必三姑也知道了。」陳秋娘說著,便瞧著萬三娘的神色。

  萬三娘點點頭,又嘆息一聲,說:「你喊我一聲三姑,我便也掏心地說,你爹傷成那樣,卻也是幸事。至少不會總打你,也不會再逼|你奶奶拿什麼東西換錢去賭博了。只不過苦了你,你爹的脾氣,估摸著伺候他,夠有你不好受的了。而且小柳郎中雖然仗義,但你也總不好不給他些診金吧。我看柳夫人也不是個和善的人。」

  陳秋娘佇立在菜地邊,見這萬三娘也不拐彎抹角,她亦直說:「三姑總是體恤我家的情況,也深知我家難處。所以。我今日來此,便是想請三姑幫我一把,跟花姑姑說一聲,那退婚的事是不是可以快些做。」

  這話說到明面上。萬三娘也不遮掩,立刻就嘆息說:「不是我不肯啊。我那表妹託人來傳話,朱家現在鬧得不可開交。朱家二老爺失蹤好幾年的兒子又回來了,正跟你朱大公子搶財產呢。這會兒去說退婚的事,怕是不合適的。」

  陳秋娘笑著說。原本她也只是來央著萬三娘催促一下李桃花盡快幫忙退婚的,卻不曾想聽到有人名正言順地跟朱文康搶家財,那如今這枚玉戒的價格就不同了,而現在退婚正是時候,陳秋娘十分高興,便笑著說:「三姑。此時卻正是合適的時候呢。」

  萬三娘一聽,一臉疑惑地「哦」了一聲,問:「怎麼合適了?」

  「前些日子倒不適合。這會兒正是合適了。原本我以為朱家這一代就朱文康一人是嫡出,其餘的嫡出也不過也是叔伯輩分,而且都沒子嗣。那朱文康又要與成都府的官家小姐結親。身價份量就更高了,拿下朱府的產業肯定不在話下。可如今,忽然跳出個二叔的兒子來分家財。他若沒有壓倒性的說服證據,武力又比不過人家的話,朱家產業是肯定要被吞了一半的。」陳秋娘壓低了聲音向萬三娘分析。

  萬三娘實在沒聽懂,便急急地說:「你直說了。這些都不要說了。」

  「嗯,三姑。我手中那玉戒是老爺子手上戴的。前些日子,老爺子感覺自己快不行了,又覺得我家中落,配不得他那孫子,可又擔心我拿這玉戒生事,才讓花姑姑來退婚的。我也聽我奶奶說過。當年朱家為表誠意,用的是當家主子的信物之一。這信物,朱家生意上來往的人都是認得的。你說,在這個時刻,花姑姑去給朱文康出謀劃策。拿這個玉戒回去拿所有家財可是名正言順的了。那又何止是先前摳門的朱老爺子出的五十兩呢。」陳秋娘與萬三娘說了一番。萬三娘立刻兩眼放光,抓了一把青草搓了搓手上的泥土,說,「我一會兒就去六合鎮一趟,桃花應該從成都府回來了。」

  「那就有勞三姑了。不過,還請三姑與桃花姑娘說道說道,可千萬要讓朱公子知道這是花姑姑幫他的謀劃。」陳秋娘交代,她可真怕朱文康這種紈袴流氓知道是她出謀劃策,又生出什麼鬼心眼來給她已經夠亂的生活添亂。

  「這事你放心。」萬三娘一邊理裙子,一邊說。然後就伸手說,「要不,你把戒指給我,我一併帶過我?」

  陳秋娘搖搖頭說:「這不能,我要見到朱文康親自落了大印的退婚書才能給。」

  萬三娘撇撇嘴,陰陽怪氣地說:「行吧,你也不相信我這老婆子,我這把老骨頭哎。」

  「辛苦三姑了。」陳秋娘趁勢行禮。

  「罷了,罷了。我這就幫你去跑這一趟,誰讓咱們是鄰里呢。」萬三娘冠冕堂皇地說,在陳秋娘的感謝聲裡,邁著奇怪的步子往家跑去。

  陳秋娘目送萬三娘過去,心想退婚這事因為朱家爭奪財產戲碼的上演,這一次肯定八九不離十了。這退婚成功,那安置費的銀子總是有的。雖然萬三娘和李桃花兩隻吸血鬼會斂走大部分,但總算可以讓陳家的經濟境況緩一口氣。

  陳秋娘這時才感覺一絲輕鬆,在和暖的日光裡,她抬起頭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微風徐徐而來,吹得人暖暖的,耳邊是低低的風聲,週遭湧動著植物繁盛的氣息。

  這個時空的空氣就是清新,如果生活不那麼苦逼,就可以到處去尋找頂級的食材,拜訪各路名廚,愉快地過這麼一輩子。也許會遇見適合的人,生兒育女過這一生。也許怎麼也遇不到,那就與美食為伴。也許到最後,在這個王朝的美食史冊上還會留下自己的名字。

  這些事,想想都是美妙。不過,眼下還有那麼多的困難,肩膀上還有很重的責任,四個孩子的未來,一個老太太晚年的幸福。她的事業雖有了方向卻還沒有不知道怎麼才起步。

  「你要更加努力。加油,往前衝啊。」陳秋娘自語。豎起手臂為自己加油。卻不料一睜開眼就看到不遠處站了個人正看著她。

  那人正是那姓劉的黑衣人,追捕張賜的那位。他看到陳秋娘睜開眼,便走了過來,問:「你爹回來了?」

  「是。」陳秋娘回答。暗想昨夜的事鬧得全村皆知,他能不知道?他這是沒話找話吧。

  「我昨天去了一趟五里鎮,天色已晚,就沒回來。我這剛回來,就聽說了。想去你家看看,遠遠的就看到你在這裡。」他說,很平常的語氣,卻似乎跟陳秋娘很熟似的。

  我跟這人有那麼熟嗎?陳秋娘心內自問,臉上卻是愁眉苦臉,嘆息一聲說:「自從家裡敗落。我還沒去過五里鎮。」

  「沒啥好去的,山間小鎮。」黑衣人說,像是安慰似的。

  「嗯,比不得六合鎮。」陳秋娘點頭附和,心中卻想著不能跟這人過多接觸。初見時。她只是一味的害怕,謀算如何騙過這人,忽略了他的眼神。而這幾次見面,陳秋娘總覺得這人看他的眼神很怪,像是在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似的。

  這人身份是朝廷的人,又千里追殺張賜。而張家的人肯定也知道是他幹的,但卻只是明面裡與他寒暄。當作他鄉遇故知。

  這人肯定不一般,亦不簡單。陳秋娘一直告誡自己少與他接觸。所以,她在說完那句「比不得六合鎮」之後,馬上看著自家方向,說:「大叔肯定知道我爹出事了,現在小柳郎中還在家裡給我爹治傷。我得要回去了。奶奶腿腳不便...」

  她絮叨一大段,那男子揮揮手,說:「去吧。」

  陳秋娘如蒙大赦,立刻撒丫子就跑回家了。陳柳氏看到她回來,垮了一張臉。不悅地說:「你爹都那樣了,你還到處跑,你是歡樂了吧。」

  「奶奶,我是辦正事去了。」陳秋娘耐住性子,好聲好氣地回答。她知道陳全忠就再不忠不孝,也是陳柳氏的親生兒子,而她再怎麼孝順也不過是別人家的抱回來的孩子。如今親生兒子因為她找個抱養的孫女受傷,她心裡肯定心疼兒子,對這沒什麼過錯的孫女有些怨氣的。

  「哼,能有什麼正事比你爹更重要麼?你還不去瞧瞧。」陳柳氏甚至不悅。

  「奶奶,我找萬三娘去了,退婚的事,能拿些銀子也救急照顧家裡。如今爹爹在家養傷,開支用度自然要有的。再說,小柳郎中那裡,就算不給診金,藥錢也是要給的吧。」陳秋娘還是耐著性子解釋。

  陳柳氏聽她說,也不能再說什麼,只催促她快去瞧瞧他爹。陳秋娘本不想看到陳全忠,但柳承在裡面盡力治療,連早飯也沒吃。她這個做主人的總不能不去瞧一下。

  她抬步進去,陳全忠面無血色,已沒什麼力氣,整個人歪在床上閉著眼想是睡著了。陳秋霞還坐在一旁拉著他的手,滿臉都是緊張害怕。

  「大姐。」看到陳秋娘進來,秋霞喊了一聲。

  陳秋娘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吵醒陳全忠,爾後又詢問了一下柳承陳全忠的傷情。柳承全神貫注,只說他會盡全力,碎了一根骨頭,得把骨屑挑出來,不然以後會一直疼痛。至於能不能走路,這不能確定。

  「還要什麼時候才能完成?」陳秋娘低聲詢問。

  「大約還要兩三個時辰。」柳承回答,目不斜視,專心致志。

  陳秋娘聽聞還要這麼久,便吩咐秋生侯在一旁幫忙,她則又拿起釣具去釣魚了。依舊去了迴旋潭,目的還是釣白水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5 08:3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19 06:31 PM 編輯

第061章 自稱劍聖

  陳秋娘釣了幾個時辰,直到暮薄西山,鳥雀群飛回巢。她才收拾釣具,提著滿滿的收穫回了家。先熬了粥,又為煮了一鍋魚湯讓大家趁熱喝,繼而又將魚肉仔細挑去了刺,讓正長身體的秋生秋霞吃了。

  柳承也終於忙完,一臉的疲憊,對陳秋娘說:「你爹沒大礙,後面就重在休養。我明天再過來。」

  陳秋娘點頭道謝,讓柳承留下來吃了飯,依舊是清粥饃饃配蒸魚,喝的是魚湯。柳承午飯沒吃過,這會兒吃了幾口,也是無比詫異地抬頭看她。

  陳秋娘掩面一笑,問:「不好吃麼?」

  柳承搖搖頭,說:「很好吃。用植物的汁液來調的味道,卻調得恰到好處。這沒有多年功力是做不出來的。可是——」

  柳承說到這裡,臉上的疑惑更重了。陳秋娘知道他想說「可是你才九歲」。她便一臉天真地回答:「昔年在青城縣時,家裡有個廚娘很擅長用各種植物的汁液來調出可口的滋味,我覺得有趣,就學了點皮毛,如今家裡正好是沒錢買些許的調味,就正好拿起來用了。」

  「原來如此。」柳承點點,斯文地咬了一口饃饃,又說,「不過,你這調配出的滋味真的很好。」

  陳秋娘笑了笑,便說:「其實我一直想向承哥哥請教,你認識的能食用的植物,對人身體有益的藥草很多。若是能得你推薦,我來嘗試配置調味,說不定能做出美味的食物的同時,還能滋補人的元氣呢。」

  「這,甚好,甚好。以食療之,才是根本。」柳承讚歎。

  陳秋娘甚至高興,打蛇隨棍上,立刻就再三確認柳承是不是願意幫忙。柳承靦腆地笑了笑。說:「當然願意。我這些日子就抽空與你寫一些,你試試。不過,你做出一道好吃的菜,我可是想先嘗嘗的。」

  「這是必須的啊。謝謝承哥哥。」陳秋娘高興得手舞足蹈。她原本還在發愁調味品的事,如今有柳承幫忙,她在植物汁液調味品這方面的研究可以更上一層樓了。

  「都是鄰里。」柳承說著,不知道怎麼的,眉目裡的光芒暗淡了些。

  陳秋娘想他是累了,就不再跟他閒聊。等柳承吃完飯,暮色黃昏裡,她收拾了兩條肥碩的魚遞給柳承說:「我聽說你爹也病了,昨晚也回來了,你帶回去給他補補吧。」

  柳承正要推辭。陳秋娘卻是說:「弄草藥,我不比你行。這下河摸魚蝦,上山逮兔子,我可比你在行。你要不拿著,我連以後找你問診都不好意思了。」

  「唉。你真是。」柳承在面對陳秋娘時,不自覺就嘴笨了。完全沒有他在談到醫學時那種風采,侃侃而談,渾身有一種奪目的光芒。

  「收下吧。」陳秋娘調皮地笑笑。

  柳承沒再推辭,就收下兩條魚。陳秋娘估摸馬四從五里鎮回來了,便收拾了釣具,準備跟柳承一起出門。把釣具還給馬四爺。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黃昏的柳村,霞光滿天,映著碧青的稻田,別有一番滋味。

  「承哥哥,謝謝你。診金藥費。我就先欠著了。雖然,我已經欠了不少了。如今,我的境況還不夠好。等我寬裕一些——」陳秋娘終於還是開口。

  柳承一聽,急了,一下子轉過來。說:「我們是鄰里,你說這些做啥?」

  陳秋娘抿唇笑,打趣地說:「有你這麼做鄰里的麼?總吃虧。」

  柳承抿著唇,瞧了瞧她,才說:「不要說診金藥費,好麼?」

  陳秋娘點點頭,又說:「承哥哥的大恩,秋娘知曉。我不說這些了,你好生歇著,這好幾日都沒歇著了。」

  柳承「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在到快要分手的岔路,他忽然停下來喊了一聲「秋娘」,那聲音低低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咋了?」陳秋娘只覺得這不像是記憶中的柳承。記憶中的柳承安寧淡定,神色永遠是平靜的,說話有板有眼,尤其在說到醫術知識時,舉手投足儘是大家風範。

  柳承神色猶豫,良久才低聲說:「張府的二公子,不是簡單的人。」

  他竟然在說張賜,那傢伙又對柳承做了什麼?陳秋娘認真聽著,想聽下文,但柳承沒再往下說。陳秋娘一頭霧水,便問:「他不簡單,關我什麼事呢。承哥哥以後不要提這麼個狗眼看人低的人了。」

  柳承聽她這麼說,點點頭。兩人忽然就相對無言,還是柳承先打破沉默說太累,提著兩條魚和藥箱子,轉身,快步往家走。

  陳秋娘也沒空去管柳承的情緒,趁著天沒黑,把釣具還給馬四。馬四今天早早回家,正在準備晚飯。陳秋娘送了釣具,也送了兩條魚,幫馬四在廚房弄了弄飯,與這個孤獨的老人攀談了一下,順便瞭解了一下五里鎮的情況。兩人隨意地聊,說的也是不咸不淡沒營養的話題。

  聊了一會兒,飯菜上桌,馬四嘗了一口,對陳秋娘的廚藝也是讚不絕口。陳秋娘笑眯眯地撒嬌,說:「四爺爺,你說我要做些個饃饃,會有人買不?」

  「就你上次那鍋盔,好吃得很呢。你要做,肯定生意好得很。」馬四豎起大拇指。

  陳秋娘嘿嘿笑,說:「那這蒸魚與那大館子裡比一比呢?」

  「娃娃啊,你笑你四爺爺了。我這輩子都半截入土了,還沒進過大館子呢,哪能知道大館子的菜什麼樣呢。」馬四笑著說。

  陳秋娘一邊把馬四為她買的釣具拿在手裡查看,一邊說:「四爺爺,你等著,不出兩年,我發達了。咱們上成都府的頭號大館子吃個夠。」

  「哈哈,你這娃娃的話,我愛聽。」馬四打著哈哈,然後忽然說,「對了,你爹是回來受傷了。不然,昨晚在五里鎮,怕也會受傷的。」

  「發什麼什麼事了?」陳秋娘不由得問。

  馬四喝了一小口酒,才說:「五里鎮賭坊老闆頭髮被人剃了,賭坊也被燒了。瘋狂賭徒的手被砍了一隻。」

  「啊?誰敢的?」陳秋娘不不由得問。

  「誰曉得是哪個大俠呢。連被砍手的人都沒見過。你說對方的功夫得有多高啊。」馬四說,老臉上全是敬佩。

  「這倒是奇聞了。看來果然是行俠仗義的人了。」陳秋娘感嘆。

  馬四點點頭,又轉了話題,爺孫倆有閒聊了一陣。陳秋娘看天色已晚,便約定了明早跟車去六合鎮,然後告辭回家。

  陳秋娘快步跑回家,才轉過竹林,就聽見家裡雞飛狗跳的,陳全忠一直在咒罵陳秋娘掃把星,陳家氣數就被她黴光了。他罵得大聲,兩個小弟就被嚇得哭。陳柳氏又在哭訴命苦。

  陳秋娘回家也不理會,徑直去哄了兩個幼弟睡覺,又讓秋生秋霞早些睡。至於陳全忠,自有陳柳氏去伺候。況且,陳全忠也不願看到陳秋娘。

  這一夜,注定是睡不安穩的。陳全忠罵了好一陣,後來沒勁兒了,就只哼哼唧唧地呻吟。即便如此,原本睡眠就不太好的陳秋娘亦睡得不踏實。第二天一大早,她做了早飯,頂著黑眼圈就跟馬四的車出發去六合鎮了。

  「丫頭,你總往六合鎮跑啥?」馬四揮動鞭子忍不住問。

  陳秋娘昏昏欲睡,緊緊抓著顛簸的馬車橫木,說:「找了個事做,老闆讓我今天去看看。」

  「什麼差事?」馬四警覺地問。因為他實在想不出誰敢用她。年幼的女娃,又有不祥的身份。

  「在客棧幫廚。就是那雲來客棧。」陳秋娘回答。

  「他們還發得起月錢?你別去打白工才是。」馬四提醒。

  陳秋娘少不得將那陳文正誇一番,還說憑她的觀察,這雲來客棧馬上就要發展起來了。馬四搖頭表示不信,對於老字號的雲來客棧底細,他還是清楚的。

  陳秋娘也不多說,只昏昏欲睡的在馬車上顛簸。她今天去六合鎮,實際上是看柴瑜,而不是去見陳文正的。只是,她考慮到說到柴瑜,必然要扯出很多事來,馬四會擔心的。

  照例是鎮口分手,馬四去辦事。陳秋娘則是穿街走巷直接去了劉大夫的醫館,剛到那醫館門口,門裡就竄出一個人,「嗖」地蹦跶到陳秋娘面前,說:「秋娘,我功夫不錯吧。」

  來人正是神叨叨的話嘮江帆。陳秋娘掃他一眼問:「你不是給關起來了麼?怎麼又出來蹦跶了?」

  「呔,誰關得住我啊?昨晚我就解開了捆綁我的繩子,那繩子還浸過麻油的。我厲害吧。」江帆得意洋洋,又說,「本來說當時就來找你的,可府裡來了刺客,我自然要在府裡出一把力的。」

  「刺客?刺殺誰?沒傷著人吧。」陳秋娘急忙問。

  她其實心裡有定論,刺客該是刺殺張賜的。比如,柳村那位到現在還在蹲守的黑衣人。

  「不曉得刺殺誰啊,我正要出府,他們六個人,剛進府就被我撞見了。我一個人就把他們都擒住了。」江帆得意洋洋地說。

  「吹,繼續吹。」陳秋娘掃他一眼,覺得眼前的少年除了話嘮、智商是硬傷外,還加上吹牛這一項。這真是個問題多多的少年。

  「我真沒吹,我在汴京,別人稱我為小劍聖呢。哈哈。比劍術的話,瑞祺都不是我對手。」江帆永遠都是一副得意的樣子。

  陳秋娘懶得理會,就徑直往醫館裡走。誰知道江帆一把拉住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5 08:32 AM

第062章 福分不淺

  江帆一把拉住陳秋娘,神神秘秘地說:「你別去,那小子好著呢。」

  陳秋娘甚至疑惑地看看江帆。江帆揚起小臉看著太陽咳嗽兩聲,說:「人豔福不淺,正被人照顧呢。」

  「胡說八道。」陳秋娘鄙視地看了江帆一眼。柴瑜是北方人,又因為沒有什麼靠山,一直就是這六合鎮裡人人可欺負的對象,怎麼可能豔福不淺。

  「哎,秋娘,我對誰胡說,都不會對我的妻胡說。我說的是真的哦。秋娘,做我的妻吧。我是誠心的。」江帆急忙跳過來攔住往醫館裡走的陳秋娘,話題一路跑一路歪。

  陳秋娘只覺得耳邊嗡嗡的,深呼吸一口,壓住火氣,說:「讓開。」

  「讓開你就做我的妻了,對麼?」江帆的思維簡直可逼瘋人。

  陳秋娘斜睨他一眼,耐著性子說:「別鬧了,我還有正事要辦。」

  「哼,跟我大哥一樣,總認為我在鬧,我可是很認真的,好歹我也是一代俠客,堂堂劍聖.....」江帆自顧自地說,語氣裡全是委屈。

  還劍聖,多半是自封的。陳秋娘不屑與他言語,逕自大步繞過他進了醫館。劉大夫正在堂上坐診,因為今日是張老夫人讚助的義診,堂上排了長長的隊伍,一直排到街角。陳秋娘正在琢磨抓緊時機跟劉大夫說一聲她要去後面廂房瞧柴瑜,就看到有個十二三歲的醫童迎了上來對陳秋娘施禮打招呼,說:「柴公子昨兒入夜就醒了,正在醫館休息呢。」

  「麻煩劉大夫與小哥了,我且自去後面廂房看他就是,小哥你忙。」陳秋娘還了作揖禮。

  「無妨,我本是堂上引人童子,今日做的事就是引人去後面廂房的活。」醫童亦不過十一二歲,聲音稚嫩,但一舉手一投足都十分有范。完全不像現世那些十一二歲的,簡直是熊孩子。

  「那有勞小哥。」陳秋娘說。

  醫童在前面帶路,江帆則跟在陳秋娘身後,嘖嘖地說自己看中的女人就是這樣厲害。舉手投足禮貌氣度俱佳,又一手好廚藝,貌美、賢惠,簡直是世間難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陳秋娘只能對這江帆無視,跟著醫童到了後面廂房。醫館廂房其實就是簡易的住院部了,平素裡有些病人需要醫生護理,就讓病人住在這裡。

  廂房外,草木扶疏。日光灑落一院落,院子裡靜悄悄的。陳秋娘跟著小童到了柴瑜住的廂房外,便聽到房內有女子的聲音,說的是蜀中方言,九曲迴環的嗓音。在說:「你吃一些吧。你傷得挺重的。」

  「你走。」柴瑜語氣硬得很。

  「別生氣,對身體恢覆沒好處的。」那女子也不怒,依舊是輕聲細語。

  「這女人是誰?」陳秋娘放低聲音問。

  那小童很是驚訝地反問:「不是你們喊來照顧柴公子的麼?」

  「我沒有。」陳秋娘回答的同時轉眼看了看江帆。

  「我也沒喊。」江帆回答。

  「你敢說你不認識?」陳秋娘很鄙視地看著他。

  「咳,這個,我是認識她。但是真的不是我喊來的。秋娘,你要相信我。」江帆賭咒發誓,隨即又問。「咦?你還沒見著,怎麼就知道我一定認識?」

  陳秋娘垂了眸,無奈地說:「你當我那麼笨?既然陸宸公子讓你好好照顧柴瑜,那就是你的責任,結果你跑到柳村去了。那麼,這裡肯定有你信任的人了。」

  「哎呀。我看中的女人果然是冰雪聰明。」江帆哈哈笑。

  「注意你的措辭,你要在這裡,我以後都不跟你說一句話。」陳秋娘又丟了一個白眼給他。

  「好好好。」江帆作忠犬狀。

  陳秋娘還站在門口聽屋內劈裡啪啦的聲音,像是碗被扔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叫你走。」柴瑜大聲喝道,同時又牽扯了傷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讓你不要動氣,你不聽,看吧又咳嗽了。你要趕我走,也要先把傷養好啊。」那女子修養果然很好,依舊是柔軟甜膩的聲音。

  陳秋娘只抿著唇瞧著江帆,瞧得他一臉不自在,才咳嗽幾聲,鬧著說:「秋娘,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說還不行麼?」

  「嗯,孺子可教。」陳秋娘點了點頭,爾後短促有力地吐出一個字「說」。

  江帆像是得到聖旨似的,立刻就開始啪啦啪啦地說了一堆。大意就是陳秋娘那天傍晚剛跟著陸宸離去,張府的大丫鬟苗翠和六小姐就一起來找江帆,說是來給受傷害的柴瑜、陳秋娘道歉的。

  道歉的原因是夏荷的事已經全部弄清楚了。原來是張府庶出的七老爺打著張府的名號在外面胡作非為斂財,夏荷就跟七老爺是同夥。由於平素裡張府的吃穿用度都是專人送進府來,而保護府邸的護衛經常只執行了任務就徑直回到張府。張府的人又深居簡出,再加上張府對待商戶百姓又不錯,算是保了六合鎮這一方平安。所以,七老爺打著張府旗號在外面收錢,張府的人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

  這一次,因為陳秋娘說認識張府的人,夏荷怕張府收錢的事敗露,所以對陳秋娘等人痛下殺手,企圖掩蓋七老爺在外的勾當。幸虧陸宸與江帆去市場買東西,看到這件事,才識破夏荷陰謀,張府深感過意不去,就由六小姐前來慰問陳秋娘與柴瑜。

  「等等等等。」陳秋娘對江帆擺擺手。

  江帆正說到興頭上就被陳秋娘打斷了,他不由得問:「怎麼了?媳婦。」

  陳秋娘壓住火吐出一口氣,說:「首先,再度警告不許說瘋話。其次,你剛才說你跟陸宸是去市場買東西,偶爾看到我和柴瑜的?」

  「這個——」江帆嘿嘿傻笑。

  「講真話,才配得上一代俠客,懂不?」陳秋娘很嚴肅地說。

  江帆摸了摸腦袋,低聲說:「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我繼續說下去了啊。」

  陳秋娘點頭示意,江帆繼續說了那天入夜發生的事。六小姐與那苗翠剛來醫館找到了江帆,說是來向陳秋娘與柴瑜賠不是。聽聞陳秋娘已回柳村,六小姐頗為失望,說是上次在柳村與陳秋娘相遇,但沒機會說上話,直覺她是個很有趣的人,這會兒趁著養傷,一是來道歉,二是來認識認識陳秋娘。誰知道陳秋娘不在,便禮節性地去看望柴瑜。當時,恰巧柴瑜甦醒,一雙眼睛讓六小姐與苗翠頓時就愣住了。

  陳秋娘聽到這裡,倒是確信最後這句話是真的,柴瑜那一雙眼睛那樣幹淨清澈,璀璨明亮,仿若世間最潔淨的存在,任憑誰看了都移不開眼。六小姐與那苗翠被吸引也不奇怪。不過,她也聽出了一點謊言:那六小姐是大家小姐,哪能隨便拋頭露面?再說了,就算張府要組織慰問團隊,那慰問團隊也得是第二天一大早來才合適。張老夫人斷然不會讓著六小姐出面。那麼,這六小姐定然是偷跑出來的。

  「六小姐是偷跑出來的吧。」陳秋娘問。

  江帆「啊」一聲,壓低聲音說:「不能吧?六小姐雖愛整人,但最守規矩,不曾欺騙於我的。肯定是受了慰問道歉的任務來的。」

  「一個官家小姐,哪能隨便拋頭露面呢。」陳秋娘嘟囔。又聽得房內柴瑜氣急了的聲音說,「孤男寡女,對你名聲不好。你快走。」

  「你呀,還是對我好的。莫要說別的了。我自幼在將軍府長大。武將之家,不講這些繁文縟節。」那女子聲音婉轉綿軟,甚是好聽。

  江帆聽了這對話,兀自嘀咕:「苗翠平時那麼冷的。今日這真不像她呢。難道真的是遇見自己心愛的人,就會變得不再是原來那個自己了麼?」

  陳秋娘卻已將這事理了七八分。大約是陸宸把夏荷押回府邸審問的事動靜太大,養在深閨的六小姐聽聞此事,又聽說牽連了陳秋娘。幾天前,她與陳秋娘在柳村一見,覺得她有趣,但沒說上話,所以,就私自攜了貼身侍婢苗翠前來。不料,那苗翠對柴瑜一見鍾情,這將軍府長大的丫頭不拘小節,愛恨分明的,看上柴瑜,直接就留下來照顧他的傷情了。

  「所以,屋裡的是苗翠?她來看了柴瑜,就告訴你她來照顧,你可以走了?」陳秋娘詢問,心裡猶豫要不要進去打擾那兩位。

  江帆搖搖頭,說:「哪能的事。是六小姐說七老爺還有不少暗藏的手下,那夏荷嘴硬,又什麼都沒吐。她怕你有危險,就讓我去柳村保護你。她說她會派人來照顧柴瑜、保護醫館。我哪裡想得到是苗翠親自照顧的。我也是今早到這邊才知道苗翠衣不解帶地照顧那小子呢。」

  原來如此。陳秋娘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夏荷怎麼樣了?」

  江帆還沒回答,卻聽得身後有脆生生的聲音響起,說:「他是偷跑出來的,怎麼回答得了呢。這事,還是我來說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5 08:33 AM

第063章 柴瑜的情

  陳秋娘循聲轉身便看到一襲紅衣襦裙的女子,烏髮梳成雙環髻,眉眼含笑,端步而來,正是那張府六小姐。

  「小玥。」江帆喊了一聲。那六小姐對江帆笑了笑,就轉過來拉了陳秋娘的手,很是和善地說:「都夏荷那壞心眼的,那天讓你受委屈了。張府斷然不會容了她的。」

  「哦,張府怎麼處置是張府的事。我只是隨便問一句。」陳求你毫不客氣地將胳膊從這六小姐手中抽出。

  六小姐略有些尷尬,卻還是笑著說:「秋娘果真不是一般人。若換做別人,遭遇了這等事,肯定是巴巴地盼著嚴懲夏荷的了。」

  陳秋娘只是笑了笑,六小姐又說:「老夫人很憤怒,親自派了親信去外面調查了。定然不會輕饒了她的。」

  江帆卻是聽得六小姐誇獎陳秋娘,立刻就興奮地大叫:「小玥,我的眼光很好吧?告訴你,秋娘廚藝更厲害,等她及笄之後,我就立刻迎娶她。過幾天,我就上汴京稟明父親。」

  「喲,江家三公子春心萌動了。」六小姐掩面笑。

  「六小姐,你別聽他吹。他就是因為我沒好好聽他說話,懷恨在心,這麼作弄我的。」陳秋娘回答。

  江帆賭咒發誓地說他是認真的,惹得六小姐花枝亂顫地掩面笑著,說:「江老三,你這便是真聽不出來麼?人家秋娘對你沒啥意思,這是在拒絕你。」

  陳秋娘暗嘆這六小姐冰雪聰明,卻不料江帆哼了一聲,說:「才不是,我家秋娘才沒你們那麼重的心機呢。你們玩心機的人,總覺得別人每句話都在玩心機。」

  「得了。你就接受現實吧。」六小姐打擊江帆,這才揚了揚手中的食盒,說,「我們進去瞧瞧柴公子吧。他那傷真是跟瑞祺不相上下了,卻還能忍得住疼痛,真真是條漢子。」

  江帆還欲要說什麼,陳秋娘與那六小姐便往屋裡走。剛進了裡屋。就聽得柴瑜在說:「姑娘,我漂泊如浮萍,你的厚誼我消受不起,更何況我,我有心愛之人。」

  陳秋娘聽到這裡,想起那天柴瑜的話語,心裡咯噔一下。她真心對這少年只有心疼,沒有那種男女之愛的悸動。或許是因為她實際已經三十多歲,心已滄桑,對人間痴傻情愛看得淡薄了。

  那六小姐也是冰雪聰明。聽到柴瑜的話也是腳步一頓,就瞧了瞧陳秋娘,說:「你這朋友脾氣倒是挺倔的。我那貼身侍婢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對他一見鍾情。我就樂於成全,留了她在這裡照看。卻不料他是有心上人的。」

  「想必六小姐也知道他的身份。在這*鎮常常被欺負。沒什麼朋友,所以,沒跟人相處慣。你那侍婢初次見面就直接大膽說看上他了,要給他生孩子云雲的。他被嚇壞了,這才有要躲著的意思。」陳秋娘與那六小姐分析,私心裡是不想那苗翠三兩下就退卻了。

  陳秋娘總是想:若是苗翠真心喜歡柴瑜,能不離不棄呵護他。對於從小就漂泊,受人唾罵白眼的柴瑜來說,卻是極好的事。若是有幸能在張家軍中立足,柴瑜的人生會翻開新篇章的。

  對於柴瑜,她始終是心疼的,並且希望他能得到幸福。至於她。她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也不確定自己在這亂世會成什麼樣子,所以,她不敢去接他那晶瑩易碎的珍貴初心。

  「哎,你說得在理。苗翠那丫頭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的。巴不得就能入軍中,只恨自己不是個男兒身。為人潑辣豪爽的。她辦事總是風風火火。這件事想來她是操之過急了。」六小姐也點頭。

  陳秋娘聽六小姐這麼說,心裡還很中意苗翠。這樣的女子豪爽、動武、潑辣,行事大膽,正好可以保護柴瑜這個悶葫蘆不吃虧呢。

  「嗯,你是主子,給她支支招唄。」陳秋娘點點頭,便繼續往裡走,卻才走兩步,就看到柴瑜黑了一張臉站在那裡看著她。

  他那雙眸子在不太明亮的房間裡,依舊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但眼神裡卻全是冷然。看來剛才與六小姐的一番對話,他是聽到了,只不過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他那樣固執地瞧著她,一動不動的。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好在那屋裡的苗翠挑了珠簾出來,瞧見外間有人,便是愣了一下,喊了一聲:「六小姐。」

  六小姐點點頭,便介紹陳秋娘,那苗翠福身行禮,說:「見過陳姑娘,早聽說你冰雪聰明,如今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陳秋娘笑著打哈哈,十分不好意思地說:「多謝誇獎。」她那眼神卻是瞟了瞟柴瑜。這娃還是冷了一張臉,站在簾子旁邊像是要站成一座雕塑了。

  「柴公子這身子沒好,怎麼下床來了?」六小姐詢問。

  柴瑜依舊沒理,視線就那麼投過來。陳秋娘被瞧得沒法,就喊了一句:「小哥哥,你去床上躺著吧。」

  「我想哪天,倒是死了的好。」他忽然自語了一句。

  陳秋娘只覺得滿頭黑線,這孩子的心理實在太偏激。江帆不知道在外面做啥,剛進來也沒覺察氣氛詭異,立刻就喊了一句:「秋娘,你瞧這傢伙都能站在這裡了,身體是沒大礙看。苗翠在這裡伺候,你與我去逛街可否?嗯,我剛問了醫童,說最近有走台的戲班子過來,就在鎮口戲台呢。嗯,這雖然是路邊戲台,我們的第一次逛街是寒磣了點。但我會盡快稟明我父親,等你及笄之後,就八抬大轎來明媒正娶的。我才不管瑞祺咋的呢。」

  「住口。」陳秋娘還沒對江帆的廢話做出什麼反應,就聽得柴瑜與六小姐異口同聲地喊道。

  六小姐喊的時候,十分著急,柴瑜則是十分惱怒。

  「江老三,你哥馬上就來了。你再口沒遮攔,你哥說綁你到你師父那裡去。」六小姐朗聲說。

  「我怕他?他沒那本事。」江帆撇撇嘴。

  柴瑜卻是扶住胸口喊了一句:「你們都出去。」他說完猛然轉身,踉蹌著就往裡屋走,狠狠摔上了門。

  「他咋了?」江帆看了看,詢問三位女子。

  這人智商是硬傷啊。陳秋娘翻翻白眼,苗翠欲要進去瞧瞧,被那六小姐一下子拉住,說:「欲速則不達。情之一事,總是歲月慢慢累積的。不急在一時,你先隨我去院裡坐坐。讓他與朋友敘聊一番,紓解了心情,你再去照顧他也不遲。」

  陳秋娘聽得訝異,這六小姐年齡不過十四五歲,說話見識卻是這般深刻。難不曾亦是穿越而來的麼?

  「秋娘,你且是悄悄,他這樣動怒。這傷口難以恢復的。我這裡是今早我吩咐廚房熬的骨頭湯,我一路上捂著來的,還熱著呢。你也一併拿進吧。」六小姐一邊說,一邊將食盒交給陳秋娘。那江帆還想說什麼搗亂,卻是被苗翠一把拉住拖出去切磋武藝了。

  陳秋娘接過六小姐遞過來的食盒,推門進去,柴瑜已經躺下,閉著雙目。那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嘴唇微微露出不滿。

  「小哥哥,你感覺怎麼樣了?」陳秋娘拉了凳子在旁邊坐下,低聲問。

  柴瑜不應聲,只是眼睛動了動,卻還是閉著,那長睫毛像扇子似的扇了扇。

  「你不吃東西怎麼行呢。」陳秋娘站起身將那適合打開,倒了一些香噴噴的骨頭湯在碗裡,「來,吃點東西。」

  柴瑜還是不做聲。陳秋娘一隻手拿著一勺子骨頭湯就懸在他唇邊。他一動不動,陳秋娘亦不同。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拿開,將那湯放到桌上,說:「小哥哥這倒是生什麼氣?我一大早就從柳村趕路而來,一心就想著看小哥的傷情。你卻是這樣的對待。」

  柴瑜聽不得這話,立刻就睜開眼,直至來了一句:「你在把我推給別人。」

  「哪裡有?」陳秋娘抵死不認。

  「你剛才跟那六小姐說的,我都聽見了。」柴瑜不滿地指出。

  「我那不是見你被纏得太厲害,幫你脫身麼?」陳秋娘狡辯。

  柴瑜嘆息一聲,沒再說這話,只是又問:「你是不是瞧上那姓江的小子了?」

  「怎麼可能看上一個隨時可以把你吵死的人?」陳秋娘撇撇嘴。

  「你真沒看上?」柴瑜又問。

  陳秋娘點頭保證,這才讓他喝了骨頭湯。等他喝完,又陪他說了一會兒話,叮囑他好好養傷,她這才起身離開。

  柴瑜終究還是問:「你,你就要走了麼?」

  「我還有事要辦。這天色亦差不多了。」陳秋娘回答。柴瑜則是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你是要跟他去看戲麼?」

  陳秋娘扶額,又安撫一番,說她是要去瞧瞧陳文正那邊的客棧情況,而不是跟江帆去約會。柴瑜半信半疑,最終還是把要問的話壓到肚子裡,很是不捨地讓陳秋娘離開。

  陳秋娘出門房出來,卻只見了六小姐主僕二人在。

  「江帆呢?」陳秋娘甚為疑惑這位聒噪的傢伙怎麼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6 09:15 AM

第064章 莫名其妙

  「他大哥來拿他了,跑路了唄。」苗翠朗聲說,果然是潑辣的性子,那聲音與方才房間裡那柔媚的聲音簡直是天差地別。看來再厲害的人都逃不過情之一事,遇見心愛的人,連貓都會收起爪子了。

  陳秋娘不由得仔細打量這苗翠,瓜子臉、杏眼微眯,長眉妙目,一襲襦裙裹著高挑的身段,與身旁的六小姐相比也毫不遜色。還有那氣度到底是大家丫鬟,沒有一點縮頭縮腦的神情氣質。

  這苗翠果然是大美人。初初這麼一看,陳秋娘對她還頗有好感。這氣質容貌還是配得上柴瑜的。若是她一心一意對柴瑜好,再加上張家的權勢。這六小姐必然也不會虧待了自己的貼身侍婢,那麼,若是柴瑜肯,憑他的資質,定然也是有一番作為的。

  不過,陳秋娘卻很擔心。她柴瑜固執的性格讓苗翠這個姑娘忍受不了,最終心冷情歇,白白錯過這麼一段好姻緣。

  「陳姑娘剛才沒看到,江統領剛露了面,江帆一躍而起,嘩啦啦就越過那邊牆了。」苗翠笑嘻嘻地說,還配以手勢,指了指那邊的矮牆。

  陳秋娘瞧了瞧那矮牆,便笑道:「雖沒看到,但想像得到。不過,他不在這裡,倒清淨了許多。」

  「可不是,平日裡,我們都快被這傢伙煩死了。」六小姐笑嘻嘻地走上來親暱地拉著陳秋娘,又閒話家常地說:「江帆也是將門之後,只不過不在江家夫婦身邊長大,這性格舉止就不像是豪門子弟了。」

  「哦,原來如此。我還詫異他與江統領是親兄弟呢。」陳秋娘接了話。心裡卻在琢磨怎麼跟苗翠暗示暗示。

  「江統領是在汴京長大,自小跟在江氏夫婦身邊,算是生於軍中,長於軍中的,氣度與舉止自然不一般。至於江帆,從小就送給一對有名的劍客夫婦養著。前年才學成到了汴京與他爹娘相見。他娘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但他爹就氣得快吐血了。上飯揭瓦,毆打親王,扯人公主的發簪,反正每天都有人來告狀。苦於無奈,他爹就將他送回眉州,讓老夫人管教。這才算有個樣子了。你若是前年見著江帆,那你才會被煩死。」六小姐閒話江帆。

  陳秋娘聽得訝異,不由得說:「這整個一混世魔王了?」

  「誰說不是呢,現在我更擔心了。」六小姐說到此處,不由得嘆息一聲。

  「六小姐擔心什麼?」陳秋娘順著問,心想著找機會趕快結束這談話,她如今對於張府真沒什麼興趣,如今這樣聽著,只是不好拂了這六小姐的興致罷了。

  六小姐則是又嘆息一聲,說:「我擔心的是瑞祺回來了,這六合鎮又要雞飛狗跳的了。」

  陳秋娘聽這六小姐這麼說張賜,倒不由得疑問語氣「哦」了一聲,說:「二公子倒是看不出來。」

  六小姐掩面,像是說小秘密似的,壓低聲音說:「他那是受傷了,根本不是他真實的樣子。」

  「哦,我倒沒想到這一層。」陳秋娘心不在焉地回答,暗想這六小姐瞧出她並沒有興趣,早些知趣打住這沒營養的話題。誰知道這六小姐不知是看不出來,還是話嘮症發作。竟然無視她的敷衍,繼續說張家這一輩,嫡出的沒幾個男丁。早先張賜有一個哥哥,天資聰穎,跟在父親南征北戰,指揮若定。可惜英年早逝,軍中陣亡。這之後,嫡出的生的都是女兒,一直到這一輩老七都還是女兒。張家都在考慮從旁支庶出找一個資質不錯來過繼到嫡出這邊,結果張夫人生了張賜。張賜比他大哥更聰敏,連命格都貴氣,所以,張家人寵溺得沒邊了。雖然亦算生於軍中,長於軍中,但性格就遠遠不如江航以及他大哥沉穩。

  陳秋娘聽著,不知道怎麼的,陡然就想到賈寶玉。那六小姐又說嘆息一聲說:「如今,江帆回來了,這兩個混世魔王湊在一起,唉——」

  「我瞧著二公子不像是沒分寸的。」陳秋娘敷衍地說。

  「你真的這麼認為?」六小姐掩了面笑嘻嘻地問。

  陳秋娘點點頭,趕忙從六小姐的敘述裡找出一點空隙,速度說:「江帆孩子心性,比較鬧;二公子做事卻是思前想後,處處都考慮到了的。六小姐多慮了。」

  六小姐才反問一句「是麼」,陳秋娘就馬上轉了話題,對旁邊的苗翠,說:「苗姐姐,我還有事,一會兒還得趕回柳村。這段時間就麻煩你照顧一下柴瑜了。」

  苗翠一聽柴瑜,臉唰地紅了,害羞地低了頭不作聲,那六小姐卻回答:「苗翠不能去照顧他。他現在正討厭苗翠。我怕強來強去,這一把好粉都要抹到後頸窩了。所以,我暫時先派了別人過來伺候,陳姑娘就放心吧。」

  「六小姐做事甚為細緻妥帖,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呢。要不然老夫人也不會將慰問這種事交與六小姐來做了。秋娘在此替柴瑜謝過六小姐。」陳秋娘說這話時,不由得瞧了瞧六小姐,只見她眼神略略閃爍。這神情雖然微小,但表明她真的不是奉老夫人的命令來慰問柴瑜與她的,肯定是瞞著張老夫人的。方才那種神情就是人在面對自己的謊言時慣有的小動作。

  「你客氣了。你與柴公子的無妄之災,均是張府七老爺與夏荷引起,我來這裡慰問,都是合情合理的。」六小姐輕咳一聲,朗聲說。

  陳秋娘連連稱是,又將六小姐與那苗翠誇讚一番,才得以脫身出來。劉大夫依舊在堂上忙碌,長長的看病隊伍排得不見尾。

  剛過了午時,日光正好。她從醫館拐入旁邊的主道,漸漸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六合鎮不愧是堪比眉州城的大鎮,這一到趕集日,到處都是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陳秋娘一路走,親自來瞧瞧她計畫的可實施性有多高。這蜀中雖是富裕之地,但遭遇宋軍洗劫之後,元氣大傷,富戶並不是太多,平素裡能正經上一次館子,在堂上一坐的人並不多。大多數的人有點小錢,卻又不至於每次上館子坐著,但吃那些走街竄巷的小販賣的東西又覺得不衛生;至於如同魯迅筆下咸亨酒店那種站著喝酒吃菜的,又太不體面。

  人,總是希望價廉物美,還賺足面子,感覺自己這一頓飯吃得實在的同時,還吃得有檔次。

  陳秋娘一路考察,從路人衣著、消費情況,實實在在地感到她之前的計畫簡直就是完美。如果能夠打響名號,她還可以帶動一方經濟。

  這樣好的契機讓陳秋娘覺得陳文正的客棧不做這個,簡直就是天理難容。只是這經費問題不好辦,因為要得到效果,還不能偷工減料。

  陳秋娘想到此來,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去見一見陳文正,給他上一課,教他如何拉投資的同時,又守住自己的商業秘密。於是,她轉了方向,往雲來客棧方向而去,這才走幾步,就瞧見陳文正與盼清一路走,一路在向路人詢問什麼。路人顯得很不耐煩,陳文正卻是彬彬有禮,像是學生在向夫子請教似的。

  他們這主僕二人是做啥?陳秋娘心內疑惑,就躲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等兩人再次與一路人說話時,她悄悄躲在一旁聽,便聽得陳文正在問一路人:「你覺得一個肉湯菜,一個紅燒肉,一個鹵豬蹄,一份兒空心菜,坐在客棧裡吃,六文錢,會貴麼?」

  「神經病,哪裡有這麼好的事。」那路人鄙視地瞧了陳文正一眼。

  陳文正像是沒聽見別人罵他,依舊是很認真地問:「如果有的話,小哥會不會去吃呢?」

  「傻子才不去。」那人很鄙視地瞧著陳文正。

  「謝謝,謝謝,麻煩小哥了。」陳文正十分高興地感謝那路人。

  原來這人在做問卷調查,分析她計畫的實際可行性。這人心思縝密、做事考慮周詳,又有才學,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合作者。陳秋娘從心底升起對陳文正的佩服。

  「公子,你這是何苦呢,這種事盼清做就行了。」盼清到底心疼自家少爺,嘀咕著說,「你是讀書人,如今要言商,盼清心裡不是滋味。」

  陳文正沉默一會兒,便說:「不能孝順親娘,守住家業,端著讀書人的身份又有什麼意思呢。」

  陳秋娘聽得陳文正說這話,心裡也是一番震盪。這陳文正必定是想要讀書破萬卷,報效朝廷,為天下萬民做事具有遠大抱負的人,而今能在從商這件事上這樣看得開,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過,看他方才那語氣,心裡到底也是多有不甘,還沒完全說服自己的。

  「可少爺以後忙碌於這前前後後,怕要離你的抱負遠了。」盼清語氣暗淡。陳文正亦沒有說話,只瞧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一聲嘆息。

  陳秋娘覺得有必要跟這位矛盾的才子論述一番,讓他心情平復,便整了整衣衫走了出來,笑著說:「陳公子,真巧,你居然有空出來逛街。」

  「原來是陳姑娘,真巧,你也在這裡逛街。」陳文正拱手道。

  陳秋娘也不藏著掖著,笑著說:「這條錦繡街是六合鎮最繁華的街,來來往往的人最多。我自然來這裡看看若是我們的新型飯店開張,這裡到底可能有多少客戶。」

  「多少?」陳文正急切地問。

  「呵呵,陳公子讀書比我多,這算術的事,肯定比我懂。我只是大略估計,應該是十有七八吧。」陳秋娘給出了這個數據。其實,如果真的推廣成功,秉承薄利多銷的原則,成本各方面壓縮,可以讓更多人更體面地在乾淨的飯店裡吃上肉菜。她甚至可以預見這一路走來走去的都是將來的客戶。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6 10:12 PM

第065章 帝國狂想

  陳文正被陳秋娘給的數據嚇了一跳,站在街邊被人撞了,他亦不自覺,只喃喃一句:「我以為是我算錯了。」

  「如果我們經營得當,這裡所有人都可以是我們的客人。」陳秋娘又下了一劑猛藥。

  「這——,這可能麼?」陳文正有些懷疑地問。

  「絕對可能。」陳秋娘很篤定地回答,神色裡全是得意,繼而又說,「不僅這裡,若是我們做好了,眉州府、成都府、嘉州等地,甚至巴蜀之外,中原大地、吳越之所、草原寒窯,只要我們腳步能遍及的地方,都會客似雲來。那時,才真正的不辜負你先輩為這客棧取的名字。」

  陳秋娘用清朗的語氣在熙熙攘攘的街邊為這個心懷天下的讀書人展示了一幅宏偉的飲食帝國藍圖。陳文正呆呆的沒有說話,像是陷入深沉的思考。

  陳秋娘暗想這陳文正必定是對這宏偉藍圖感興趣,內心被動盪了,可他讀書人的身份,兼濟天下的思想又讓他內心無比糾結。因為在他看來一旦從商,就要與兼濟天下的夢想背道而馳。

  看來真的很有必要為他糾正一下看法,疏通一下思想。從而讓他心無雜念地在這條道上狂奔。憑這幾次的接觸,陳秋娘相信這絕對是個驚天的商業奇才。

  「陳公子似乎有不同看法,不妨說出來,秋娘聽一聽。」陳秋娘負手而立,輕柔地問。

  陳文正這才回過神來,輕嘆一聲,說:「沒有,我只是在想以後的路。」

  「這是一條光明之路,陳公子又卻一臉愁容,不知道為何對將來的宏偉飲食帝國沒有一點的歡喜。」陳秋娘假裝不知道他內心想法,只丟了話引他攀談。

  一旁的盼清卻是嘴快,說:「我公子是讀書人,心懷天下,這從商乃低賤之事。」

  陳秋娘立刻打斷盼清的話,說:「盼清小哥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從商又為何是低賤之事?孔聖人可沒教過他的弟子看不起任何一種職業。何況『民以食為天』,我們做的是帶給百姓以樂的事情。這幾文錢吃肉菜,過去有民眾敢想麼?」

  「可是,這到底不體面。」盼清又爭論。

  「體面與否,看的是你怎麼想,而不在於別人怎麼看。經營一個飯店、客棧難道是小事?是人人可做的?我說句不客氣的話,盼清小哥來做,與陳公子來做,這相差就是十萬八千里。你們雖一同長大。」陳秋娘反問。

  盼清被她咄咄逼人的樣逼迫得後退一步,清清嗓子說:「我家公子奇才,盼清自然比不了。」

  陳秋娘笑了笑,說:「你們可別看不起這經商。昔年,我家還算殷實時,我每日裡看賬房進出,覺得甚為複雜,需要多反面的運籌帷幄才能經營得善。這經營一個飯店、客棧,若想要有所作為,真亦等同於帶領一支軍隊,或者當一方州長。期間取捨運籌,管理競爭,都大有學問,非常人可做。比指揮一場戰爭更甚。陳公子既然心懷天下,可如今亂世,不得施展。何以這方寸飯店為演算棋盤,當作心中天地,來來實實在在看看自己的才學呢。何況為國為民,就要深入民眾,而非為肉食者居於高處,看不見芸芸眾生,做不切實際之事。待來日,天下大定,公子才學與實踐皆有,更能施展才華,實現抱負了。這個道理,公子卻說是與不是?」

  陳秋娘一席話有理有據,陳文正聽得直點頭,讚歎地說:「枉我讀書多年,卻不及秋娘有見識,實在慚愧。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我是豁然開朗了。」

  「陳公子只是身在其中,所以反而看不清。我是旁觀者清罷了。」陳秋娘謙虛地回答,心裡知道這洗腦已然成功。

  「不能俯瞰大局,終究是欠缺火候。」陳文正不住地搖頭。

  「公子謙虛了,公子驚才,只因這時機不對。如今,臥龍以待。傳說三國諸葛孔明未曾出世之前,亦躬耕於南陽。公子如今經營飯店,實則亦可看作孔明躬耕了。」陳秋娘又來了一服猛藥,暗想:我都把你比作諸葛孔明了,你丫的還不好好耕種你手中的一畝三分地麼。

  陳文正一聽,神色驚訝,說:「秋娘此話,我愧不敢當。諸葛孔明驚天才學,我自愧不如。不過,秋娘卻也讀書不少,難怪頗有見識。」

  陳秋娘抿唇一笑,說:「陳公子就不要謙虛了。須知殊途同歸。若是心中夢想不滅,即便今日是走另一條路,最終依舊會成就自己的抱負,公子如今安心做好飯店這事業才是主要的。」

  陳文正連連點頭說聽陳秋娘這一席話,簡直茅塞頓開,心清神明。爾後又感嘆:「秋娘若是男兒,怕就是今日之才學,必定能定國安邦。」

  「公子,焉知女子就不能定國安邦了。」陳秋娘呵呵笑。

  陳文正亦是笑了,旁邊的盼清倒是看了看兩人,不住地點頭說:「秋娘,你有兩下子啊。自從公子決定經營客棧之後,就一直愁眉不展。如今,你竟讓公子想通了,還展顏笑了。一會兒夫人知道了肯定高興。」

  陳秋娘亦只是謙虛地笑了笑,不曾說客套的話與盼清多言。陳文正在最初疏通心結後,卻又嘆息,說:「這事業是要做。只是這幾年家道中落。實不相瞞,若不是那劉掌櫃諸多刁難,又來做挖走廚師這種不地道的事,我怕早就結束這營生了。」

  「有好的點子,還怕沒人來入股麼?陳公子是多慮了。」陳秋娘順勢就進入這個話題,這也是她今日要找陳文正的目的。

  「哪裡那麼容易?說服人入夥,總是要有能打動人的地方吧。而我們的計畫太新穎,我怕說出去,人家不入夥,直接就自家扯起大旗幹起來,這天下第二可是沒什麼意思的。」陳文正說。

  不願做第二!這足以見此人野心不在她之下。陳秋娘直覺自己這是找對人了,必須要這樣的合作夥伴方能成大事。此刻,她亦覺得與陳文正一起經營飯店這件事十有八九能成,心下抑制不住的雀躍。

  「陳公子,說服人入夥這事不難。一則找對人,二則說對方法。這找對人就要看對方的財力、人品,還有在商賈中的影響力。第二,找準方法。我認為我們可以找幾個舉足輕重、有財力的人談談。」陳秋娘想著這會兒在這大街上粗略地說一說,便不再專門去找陳文正談了。

  「秋娘,我不是沒找過,人家根本不相信,一直叫我拿出方案,否則怎麼可能投錢。」陳文正愁眉不展。

  陳秋娘卻是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陳公子,誰讓你要他們投錢了?你只管找了這幾個人,遞個請帖,說你要開個飯店,過幾日就開張,希望這幾人屆時前來品前宮中御廚的手藝。然後再與他們攀談,請這些老前輩指點一二。就說你準備嘗試一下,把這新店舖裡的經營權分成很多份兒。到了年底,以所佔份額多少來對持有份額者進行分紅。這股權的出售會在店舖開張當天開始,兩日後結束。你只讓他們知道這件事,而不要去管他們是否入股。」

  「這——,可是我們當前的事,還是解決不了。」陳文正神色猶豫。

  陳秋娘知曉他是沒想明白,便略略提示說:「我們手裡有錢,只是不夠而已。我們可以與匠人談,工錢折算成飯店份額,開張一週,若他們不想要這份額,我們自會退錢於他們,若是要這份額,就等年底分紅。」

  陳文正一聽,連連點頭說妙,隨後又擔心他處理不好這檔事,想陳秋娘前來負責,日後這飯店份額,除了賣出去的散股,一人一半。

  「公子。」盼清一聽這一人一半,立刻就喊了一聲。

  陳文正擺手示意他不要插嘴,才又說:「秋娘,意下如何?」

  陳秋娘見陳文正如此承諾,神色語氣都很誠摯,心中已明了,這一切正按著她的計畫在前行,而眼前的男子此刻多多少少與她一樣,懷有同樣的夢想。

  「陳公子豪爽大氣,秋娘定然全力以赴,讓雲來客棧遍及南方北地。」陳秋娘看著陳文正一字一句地承諾,神色語氣全是自信。

  「有秋娘與我並肩攜手,太好了。」陳文正神色驚喜,完全失了讀書人的內斂。

  陳秋娘覺得這形象不太符合陳文正,於是就用了一個「但是」來轉折了一下,對陳文正說:「我爹昨晚摔斷了腿,我得安排一下家裡的事,說實話,我今天來這鎮上就是要買些東西回去給我爹補一補。」

  陳文正狂熱的情緒被陳秋娘這話降了溫,神色黯淡了些,卻又急切詢問:「那秋娘什麼時候可以來?」

  「就這幾日我就會來。」陳秋娘回答,然後又在告辭之前,讓陳文正與盼清物色一下匠師人選。到時候,他們親自去拜訪這些匠師。在說到匠師那一刻,她有一個構想:要打造一系列與雲來飯店有關的周邊品牌,讓雲來飯店成為一個行業地標。

  陳文正拱手點頭,說立刻就去著手調查,說完,就風風火火地拖著盼清往六安街方向去了。

  看著那主僕倆遠去的背影,陳秋娘仿若看到一輛飲食帝國的戰車正隆隆開動。她頓時覺得眼前一片光明,未來正閃閃發亮。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7 01:09 AM

第066章 有個奇遇

  陳秋娘目送陳文正主僕遠去,只是想一想可能的未來,她內心仍是止不住的澎湃。

  前世,她遭遇戴元慶一事,心灰意冷,攜外婆遠走異國。雖也在異國開了大型中餐館,但她更多的時候是將餐館留給外婆和在瑞士認識的一個華人女子打理,自己則長時間都行走在路上。她那時一路行走,為數家美食與旅遊雜誌供稿,研究各地美食,找尋美味。所以,她並沒有多麼重視那家中餐館,也並沒有刻意去構建屬於她自己的飲食王朝。

  那時的她是一種避世的態度,對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而她之後所獲得的名譽,也不過是她一直行走,並且有一手好廚藝,被國外各種活動邀請,推崇,最終成為了在海外頗有名氣的中華美食家。同時,也得到了國內很多美食家的認可。

  那一世,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一個建築系的天才少女成了海外知名的美食家。

  可是,如今在這落後的時空,在這亂世的年代,她重活一世,承載了陳秋娘多災多難的記憶之後,她忽然切身體會到她江雲的人生真的不是最慘的。她亦在昏昏欲睡那幾日,惶惶然又像是看到前世的她,一直看不穿的事情,太在意的傷痕,忽然之間就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心裡的那一堵因為命運作弄的孽情而自我築起的心牆轟然倒塌。

  她再度醒來,作為陳秋娘時,她亦覺得這是一次新生,渾身充滿了力量,儘管這一世一開始的條件比上一世更加苦逼。但她內心充滿生機活力,再也沒有人可以讓她頹廢,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她光華璀璨。

  「姑娘真是好見識。」陳秋娘正沉浸在飲食帝國的狂想裡,卻聽得旁邊有人低聲細語,是成年男子的低語,嗓音沉靜和煦,煞是好聽。

  陳秋娘不不由得轉身,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從旁邊的麵攤走過來。一襲的青灰色袍子隨著輕盈的步伐捲起一種飄逸的風神韻致。男子身背寶劍,在她面前站定。

  陳秋娘聽他剛才那一句,已明了他是聽見了方才她與陳文正的對話。隔著那麼一段距離,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想要聽清楚她與陳文正刻意壓低聲音的對話,這人聽力非凡,或者在這個年代真是有武功這種東西存在的。

  陳秋娘思緒起伏,腦子裡把眼前的情況理了理,面上卻並不作聲,只是仰頭看著這個高大的男子。

  「小姑娘幾歲了?」男子輕聲問。

  「九歲。」陳秋娘回答。

  「不知師承何人?」男子又問。

  「鄉野丫頭,未曾有師承。」陳秋娘略一欠身施禮。

  男子「咦」了一聲,那邊麵攤又走來了一個白衣婦人,說不上傾城之貌,但整體看起來是個美人,慈眉善目的,一頭的烏髮簡單地挽髻,以一柄魚頭銀簪束髮,乾淨清爽。婦人身形微胖,整個人顯得溫和華貴。她在男子身邊站定,輕聲問:「雲哥,怎麼了?」

  「這丫頭竟是沒有師承,但這份兒見識氣度——,嘖嘖,許多人也及不上的。」男子與那婦人談話。

  婦人輕嘆,問:「你又想起瑞君了麼?」

  男子輕輕點頭,嘆息一聲說:「我這一生,也只得瑞君這麼一個資質聰穎的孩子。」

  「其實安寧也不錯,只是少年心性。」婦人又說。

  男子臉上不悅,語氣神色都變,有些恨恨說:「別跟我提他,燒了我的藥房,私自下山。這次我抓到他,非得拔掉他的皮不可。也就是你寵壞的,慈母多敗兒。」

  婦人不怒反笑,搖著頭說:「你呀,也就這麼說說,哪一次不是雷聲大,雨點小。要不是這一次慕言修書與你,你還會來找安寧?」

  男子掃了她一眼,說:「你等著看,我這次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陳秋娘看出這是一對恩愛夫妻在自己面前秀恩愛,此刻完全無視了她的存在,而這男子剛才偏偏又是來找她說話的。

  陳秋娘真想逞口舌之快,做一回神經病模樣的女子,對他們說一句「秀恩愛,分得快」,然後跑路。不過這種五行屬二的做法,她只是想了想,還是耐著性子看著眼前這兩位年紀不小的美男美女秀恩愛,等著他們秀完恩愛,來告訴她到底有什麼事。

  「呵呵。」婦人不相信自己的夫君,只「呵呵」兩聲。

  男子亦不再繼續說要扒拉誰的皮的問題,而是轉過來仔細瞧著陳秋娘,亦不說話。陳秋娘亦不示弱,與他對視,一雙眼睛簡直是調整到秋水長天,波平如鏡的狀態。

  「靈台清明,骨骼清奇,見識卓著,霞妹,你看這孩子這面相,是不是奇貴之相?」男子看了好一會兒,就這樣自語一通,又拉上婦人為陳秋娘看相。

  那婦人這才仔細端詳陳秋娘,眉頭微蹙,咬了咬唇,有些不確定地說:「哦,這面相貴氣,只是有些奇怪,明明是貴氣異常,卻又凶險得沒有轉機,偏又逢了轉機。雲哥,我,我看不懂。」

  「咦,你都看不懂。」那男子驚訝一聲,又來仔細瞧了瞧陳秋娘。

  陳秋娘翻了翻白眼,說:「我說兩位,替我看相,我可不給銀子的。再說,看兩位的衣著氣度,也是有身份的人。先是偷聽我與別人談話,如今又這樣看來看去,這般舉止恐怕有失身份,極不禮貌吧。」

  婦人一聽,笑嘻嘻地說:「雲哥,這女娃有點意思。」

  「是有點意思。女娃,你這般見識,真沒有師承?」男子又問一句。

  「小女陳秋娘,都說了鄉野女子沒有師承。兩位若是沒有別的事,我要去辦事了。」陳秋娘覺得這兩人拉拉雜雜的,讓他們說重點,恐怕等到太陽落山都還沒說出來,更何況她還有事要辦。

  「哎,丫頭別走,你家裡還有何人?」男子又問。

  陳秋娘看這人面目亦知道不是壞人,但她還是鄙視地看他一眼,反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又不認識你,萬一你是壞人呢?從小,我娘就教育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的。」

  她一股腦丟出這一段話,那婦人毫不矜持地笑起來,笑得捂著肚子說:「雲哥,你,你不會是想收這女娃為徒吧。」

  「我乃武當山雲清華,這位是我的妻雲霞。不過小丫頭是不肯與我為徒的吧。」男子問。

  陳秋娘瞧了瞧他,腦海裡浮現出武當山,便脫口而出問:「武當山不是道士麼?看你們裝束。」

  「這,那邊是有間小道觀,但並不是代表武當山是道士啊,小姑娘從哪裡聽說的,莫非是見過我徒兒安寧?」男子訝異地看著陳秋娘。

  「沒見過。我以前聽一個遊方貨郎說的。」陳秋娘胡謅一下,才想起人武當山光大起來是後來的事了,在宋代那裡的道教還不出名的。

  「哦,貨郎總是添油加醋的。丫頭,你願做我師父麼?我教你劍術,教你治世之道。」男子目光誠懇,語氣誠摯,就那麼瞧著陳秋娘。

  聽他這麼說,她心有微動。她對治世之道沒有興趣,本身她就是陰謀家,厚黑學啥的沒少運用。她有興趣的是劍術。唐宋是一個崇尚俠義的年代,無數的少年仗劍聽秋雨,攜酒行江湖,做那行俠仗義之事,同時兼顧家國天下。比如,北宋末年,抵禦異族的江湖人士。

  但是,若是走了這一條路,那就是丟下陳文正一個人,也是放棄締造屬於自己的飲食帝國這個夢想。

  「管飯不?」陳秋娘忽然問。

  男子一愣,說:「當然。」隨即有些驚喜地問,「你要拜我為師?」

  「哦。我不能拜你為師。」陳秋娘聳聳肩,說,「我還有事,祝兩位在六合鎮玩的愉快。」

  男子愣在原地,婦人卻再度哈哈笑,說:「看吧,看吧,這娃太有意思了。雲哥,她比安寧還有意思。」

  「就你把安寧寵成那樣,你還覺得有意思。」男子佯裝不悅,語氣裡卻是寵溺。

  「女娃,若是你改變主意就到六合鎮張府來找我,就說是我雲清華的徒弟。」男子朗聲說。

  原來是張府的客人。只不過來抓的那位安寧不知道是誰。陳秋娘兀自想,卻也沒因為是張府客人而回頭去瞧一眼。雖然錯過學劍術甚至可惜,但可以教自己劍術的人很多,比如江帆那貨,雖然話嘮一點,但教一點防身的劍術應該也是可以的。

  陳秋娘就這樣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一直往集市走去。她要去買些吃的用的,畢竟陳全忠受了傷,還是需要補一補的。

  她剛走到集市,正在選東西,肩膀上就被拍了一下,一回頭就瞧見一乞丐,穿了一身的破爛,托著個破碗。

  「大哥,我也窮得很啊,真沒錢給你。」陳秋娘說。誰知道那乞丐笑出聲來,將那垃圾一樣的頭髮理了理,露出了臉,低聲問:「我扮得很像吧。」

  「是你。」陳秋娘滿臉黑線。這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正在跑路的江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8 07:34 PM

第067章 行為藝術

  江帆COSPLAY的乞丐,簡直惟妙惟肖。

  他一身乞丐裝絕對是丐幫污衣派的代表典範,髒得不成樣子,破得沒一處好的,更要命的是此君還披了一條不知何處撿來的破爛不堪的麻袋。然後,他打結的長發,雞窩似的凌亂,頭髮搭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小半張臉髒得原汁原味,只有那隻眼珠子滴溜溜的看起來還算乾淨。

  此君此刻正一手托這一隻缺了大半土碗,一手拄著一支竹棒,在離陳秋娘咫尺的地方站定。在外人看來真像是乞丐在向陳秋娘討錢。

  「嘿嘿,是我。扮得像吧?」江帆很是得意地咧嘴笑。

  陳秋娘在驚覺原來這小子的牙齒還很白的同時,立刻就掩鼻後退一步,皺起眉頭,說:「你扮乞丐就扮乞丐,幹嘛連味道都弄得這麼像,一身的餿味。」

  江帆嘿嘿笑兩聲,說:「我直接給朱雀橋頭的那個乞丐買的一身行頭。再說,不扮得像一點,怎麼對得起我師父傾心教導呢。又怎麼瞞得過我哥啊。」

  「你師父教你扮乞丐?」陳秋娘隨口一問,又瞧了瞧四周,決定再買點大米回家。畢竟這個年代大米是最實惠的補品了。

  「不是。我師父總教我什麼治世之道,什麼兵法。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他教的各種潛伏術數,我還是學得比較不錯的。」江帆得意地說。

  陳秋娘聽得治世之道,想起雲清華夫婦,她略有懷疑這雲清華夫婦或許就是江帆的師父。不過,她更感興趣的是潛伏術數,她直覺這是很有趣應該也很有用的東西。所以,她端詳了江帆片刻,問:「看你扮乞丐很成功,應該是學得不錯。不過,我想知道什麼是潛伏術數啊,能給我講講麼?」

  「當然可以。只要秋娘想聽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江帆又是一系列的廢話。陳秋娘連忙打斷他,示意他速度講一講什麼是潛伏術數。

  「嗯,所謂潛伏術數,其實也是兵法裡的一種,屬於間諜篇章裡的。主要講述的是作為間諜探聽消息需要具備的特殊才能。潛伏一技,易容易裝,易心易神,易骨忘情,遺忘前世、替換來生,猶如換了一世重活,此為礎之技也。至於入鄉隨俗,風土人情,週遭事物,皆可為用.....」江帆一身乞丐裝端了架子背古文似的,背了幾句就卡殼了,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說,「其實我還是最喜歡劍術的。潛伏術數,我只感興趣易容易裝什麼的。那本書太厚,後面的我就沒看了。要不,等我有空回去看看再跟你講,好不?秋娘,我們遲早是要在一起的,來日方長的。」

  「打住,打住啊。我只對易容有興趣,你跟我講講這個就可以了。」陳秋娘對著江帆擺手,連忙表明自己對易容感興趣。

  是的,她一聽說易容,就想著是不是武俠小說說到的那樣,人皮面具一套,抹點藥水什麼的,就是另一個人的模樣。嗯,貌似武俠小說裡說得挺神奇的,學易容要學做人皮面具,而且還會調配什麼特殊的藥水。不知道這江帆說的易容是不是有這麼神奇。若是有,讓著江帆教一教,這是多狂炫拽的拉風技能啊。

  「易容啊,就是改變容貌。」江帆說。

  陳秋娘心都快跳出來了,果然是改變容貌。她急切地問:「那如何改變?比如,你要想變成你哥,就可以做出一張跟他的臉一樣的人皮面具麼?」

  「啥?」江帆很疑惑地看她,問,「你這都聽誰說的?」

  「遊方貨郎。」陳秋娘再度把遊方貨郎拉出來躺槍。

  江帆哈哈大笑,說:「遊方貨郎的話也能信麼?他們不吹牛,東西怎麼賣出去?」

  「不用人皮面具的話,那怎麼改變容貌。」陳秋娘問。心想武俠小說裡果然都是胡謅的。只是看江帆這模樣,難道還有別的更酷炫的方法?

  「當然不用啊。所謂易容,又不是說把你想要扮演的人的容貌做得天衣無縫。只是改變髮型、眉目與裝束,遵循對方的氣度,利用光線,視線的欺騙性,得以脫身。如果仔仔細地看,還是會看到與原來的人不一樣的。」江帆回答。

  陳秋娘頓時覺得有點興趣索然,嘟囔一句:「我以為用特殊方法做出一張人皮面具往臉上一套,再用藥水抹一抹,就能成為我想成為的那個人了。」

  「據我所知,這種事情只有神怪故事裡有的。秋娘,你太單純了,你都不想想人皮面具啥的。莫說人皮這東西不像是豬皮狗皮的那麼廉價,就單單想一想都噁心啊。一張別人的皮貼在你臉上。而且一旦要人皮富有彈性,就要活剝。活剝時,人會掙扎,有時候剝下來已經不是完整的了,又廢了。你想想如果有人皮面具,多貴啊。再者,想一想曾經血淋淋的是別人的臉,嘖嘖嘖——,秋娘,你也不覺得害怕或者噁心麼麼?」江帆開口就是一大段。

  陳秋娘聽著他嘴裡說出人皮面具的種種,忽然就覺得從前一直以為的狂炫拽的武俠小說頂級技能簡直噁心得很。

  「聽你這麼一說,想想倒是挺噁心的。」陳秋娘點點頭。

  江帆哈哈笑,又說:「所以,我還是教你劍術吧。我的劍術可是很厲害的哦。你學會了,就可以簡單地保護自己,在為夫征戰四方,或者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的時候。」

  「停停停,打住。」陳秋娘一聽此君又歪樓了,立刻打斷,並且很嚴肅地強調:「江三公子,你要搞清楚,我對你沒興趣,真真切切地沒興趣的。」

  「沒關係,現在沒興趣,你多跟我接觸接觸,多瞭解瞭解我,就會有興趣的。像我這麼優秀的人,玉樹臨風,劍術了得,性情灑脫豁達,做人樂觀的.....」江帆又將自己誇得像一朵花似的,末了還將頭髮一甩,完全忘記他現在的裝束再怎麼甩也甩不出風|流倜儻的神韻。

  陳秋娘聽得頭疼,扶額說:「我再明確說,我對你以後也不會有興趣,也不會想嫁給你。我理想中的夫君不是你這個樣子的。」

  「那你理想中的夫君啥樣子,跟我說說。」江帆立刻問。

  是啊,自己理想中的夫婿什麼樣子?戴元慶清瘦的臉一閃而過,她不由得閉上眼,雖是前世的事了,偶爾想起還是有一絲的黯然。

  「說說標準,我也好看看我差在哪裡。」江帆催促。

  陳秋娘這才抬起頭,把屬於戴元慶的那一絲的暗淡掃除。她狡黠地笑了笑,說:「我的夫君,他必須是沉穩,大氣,奮發向上,尊敬長輩,為人正直善良,一心一意對我好,一輩子只娶我一個人。」

  「我就是這樣的人啊。」江帆聽完,立刻就來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無語地翻翻白眼鄙視他。「我真是這樣的人。」

  「你錯了,你不是,你不夠沉穩。」陳秋娘覺得跟江帆說話,就必須要直來直去。什麼委婉表達是虐自己的心,考驗自己的耐性的。因為這傢伙根本就知道什麼叫謙虛,什麼叫自我審視,什麼叫下限與節操。

  「我很沉穩了,真的。我與瑞祺一起去過邊境地方,探尋遼、金的實力。當時就我跟瑞祺兩人,你說我要不沉穩,我們能完成任務?」江帆開始細數輝煌歷史。

  陳秋娘只來了一句:「別說了,我真不會嫁給你的,以後別胡說八道了。」

  「你咋可以這樣呢。你丟出標準來,我完全符合,你就不要矜持了。我會一直對你好的。」江帆說。堅持陳秋娘是看上他了,只是陳秋娘很矜持,所以否定。

  陳秋娘只覺得自己是瘋了才試圖說服江帆。對付江帆這種人,就該聽之任之,不理不睬。任由他獨角戲,他就覺得沒意思了。

  「你別說了,再不跑路你大哥要來抓你了。」陳秋娘惡狠狠地丟下這一句。

  「他啊,肯定尋不到我。因為他剛剛被瑞祺叫回去了,我親眼看到的。」江帆得意地說。

  「萬一那是引蛇出洞的計策呢。」陳秋娘鄙視江帆的智商。

  江帆笑嘻嘻地搖搖頭,說:「不可能。因為我師父師娘來了。」

  「你師父師娘?雲華清夫婦?」陳秋娘詢問。

  「是啊,就是他們。剛我遠遠地看到他們跟你在說話。你們說了什麼啊?」江帆好奇地問。

  陳秋娘笑著回答「秘密」,然後指了指牌坊那邊的來的一群人,說,「你大哥來了哦。」

  江帆回頭一看,果然看到江航帶了一隊人,正在往這邊來。

  「天啊,我要走了啊。秋娘,我過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回來陪著你。」江帆手忙腳亂,將半塊土碗都摔碎在地上。

  陳秋娘再度搖頭,對這話嘮小哥的智商表示很擔憂。且不說那江航本就沒有發現他。再者,他既然有心要潛伏,就要耐得住性子,必須不能來跟她說話。憑江航的聰明,能不將陳秋娘尋找江帆的突破口麼?這廝偏偏還真跑來找她了。

  「話說你大哥為何抓你?」陳秋娘還是表示關心一下。

  「因為我要跟瑞祺搶你。我大哥覺得我瞎攪和,要把我抓回去反思。其實我曉得他打的什麼主意,想將我關起來,叫那個老頭把我抓回武當山去。哼哼,當我是傻的麼。好了,秋娘我走了,你放心,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回來娶你的。」乞丐裝束的江帆一個箭步就躍入旁邊的巷子裡。

  陳秋娘卻是站在街邊,耳邊久久迴響江帆那一句「我和瑞祺搶你啊」。她想到張賜的種種舉動,真是忍著不爆粗口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9 12:11 AM

第068章 我不離開

  你大爺的,張賜。陳秋娘還是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然後走到旁邊的米鋪裡買米,進去買了三升大米。兀自抱了出來,便看到江航朝她走過來。

  「陳姑娘。」江航拱手,舉止禮貌,跟江帆的想必簡直是天壤之別。人江航這氣度典雅,氣場強大。反觀江帆簡直就是熊孩子、中二少年。

  「江統領好,這是來買米麼?」陳秋娘明知故問。

  「不是。是舍弟的師父師娘來了張府,想要見他。但這孩子野慣了,不知去了何處。我聽說陳姑娘來逛街,特來街上尋你,想打聽一下可否見過我三弟。」江航聲音沉靜,身背寶劍,卻舉止儒雅。

  陳秋娘在他面前亦貧嘴不起來,她也是分有禮貌地說:「今天我在醫館是見過令弟,不過等我看望柴瑜出來之後,令弟就不見了蹤影,我聽六小姐說,是你去拿他,他便跑路了。」

  江航一聽,不由得微嘆一聲,拱手道:「打擾陳姑娘了,若是見著舍弟,就請轉告他:爹爹病重,速來見過師父,一同上汴京。」

  「啊?」陳秋娘一驚,又自覺失禮說,「抱歉,是我失禮了。江統領放心,若是見著令弟,我會勸說他的。」

  「那如此就有勞了。」江航又對陳秋娘行了拱手禮,吩咐了一個手下幫陳秋娘搬米到西鎮口,又說他要再帶人找一找江帆,便帶著手下離去。

  江航留的手下身材魁梧,人高馬大,人很嚴肅,神色很靦腆。江帆一吩咐,他就接過陳秋娘手中的米,站在一旁。待江帆離去,他亦不作聲,就跟在陳秋娘身後,亦步亦趨的。

  陳秋娘也不理會,徑直去了賣鹽的地方,拿錢換了一小塊鹽。這個時空,鹽的提純不高,工藝落後,經營權都在國家手裡,市面上的是國家放出的一小部分,在供應了宮廷達官權貴之後給出的一小部分流通。這鹽自然價格不菲。一來二去,陳秋娘手中賣蛇所得的碎銀顆粒以及她上次揣在身上的那部分張賜給的碎末銀子就花得所剩無幾了。

  錢啊,真是不經用。陳秋娘不由得嘆息一聲,看看天色不早,就往西鎮口去。身後魁梧的男子步伐拿捏得很好,就幫她抱著米,隔著一小段距離。

  兩人這麼一前一後地走著,剛拐過街口,就看到李桃花提著裙子過來,遠遠地就瞧見陳秋娘就迎上來,笑嘻嘻地說:「你三姑剛到我家來跟我說了退婚的事,我正說找個時間去跟你說說,卻沒想到這麼巧。我這說去銘香坊拿點香粉,這才走幾步就看到你了。」

  李桃花神色自若,滿臉帶笑,走過來就很親暱地拉住了陳秋娘,說,「賢侄女,我們這巧遇了,就上這茶樓坐坐,正好說一說這事。」

  陳秋娘被她一拉,不由得一驚,隨即又是佩服。她與這李桃花初次見面的記憶並不愉快,甚至是針鋒相對,如今雖說是利益至上,合作關係。但這李桃花這自來熟的親暱似乎曾經的不愉快完全不曾發生過一樣。這份兒功力簡直是讓她佩服得緊。

  「恭敬不如從命,秋娘聽花姑姑的。」陳秋娘笑著回答李桃花,隨後有對身後的那男子說,「大哥,我這邊還有些事,這米就給我吧,你且回去向江統領覆命吧。」

  男子搖搖頭,說:「任務沒完成,豈能回去覆命。陳姑娘若有事就去辦,我在此候著就是。」

  陳秋娘看這男子的模樣是不會離開的,索性就說:「那大哥亦與我一起上茶館坐坐,你若立在這裡,別人倒說我沒了禮數。」

  「陳姑娘言重了,這沒有的事,我在這裡候著就是。」男子神情語氣十分固執。

  陳秋娘便也不勉強,與李桃花入了茶館內,這茶樓是普通檔次,佔地不大,裝修簡單。而且賣的是老式的茶,是那種調配的煮茶,連茶末一起吃的。說起來這種茶樓更類似於現代的甜品店、小吃店什麼的,幾份兒點心,煮小鍋茶,慢悠悠地談話。

  李桃花是店裡的熟客,一進去,店小二就熱情招呼,問:「喲,花姐,還是老地方麼?」

  「這是自然了。」李桃花拉了陳秋娘往臨街的窗邊座位走去。

  店小二在身後笑問,「還是按照老規矩上茶麼?」

  「先不上茶,來兩碗水,這天熱起來了,怪渴的。」李桃花吩咐。

  陳秋娘原本就對這喫茶沒啥興趣,再者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喫茶,她更沒興趣,所以便也不在意李桃花點了什麼。

  那店小二應了李桃花,卻又抬眼看陳秋娘,說:「花姐,這姑娘不到年歲,你都不怕吃官司麼?」

  「你少碎嘴,這是我賢侄女。」李桃花表現出無比的親暱。

  陳秋娘亦對那店小二點頭以證明李桃花的話,店小二一臉的笑容,唇邊卻是譏笑。分明是在說:既然是賢侄女,怎麼可能點兩碗白水的。

  陳秋娘懶得理這種勢利小人,便坐端了身子,切入正題問:「不知道花姑姑何時去幫我退婚?」

  李桃花滿臉帶笑,說:「今晚就去。」,隨即,她又壓低聲音說,「這朱老太爺還沒下葬。陰陽先生說的要在家停屍十天,這才第七天,若是這朱家的事理不清楚,出殯那天肯定是不順當的。朱公子肯定巴不得拿到老太爺的信物呢。」

  「那花姑姑覺得這事能有幾成把握?」陳秋娘亦放低了聲音。

  「肯定是百分百的把握了。先前朱公子是沒料到有人半路殺出來。如今這形勢可大不一樣,你這手中握著的玉戒價值也與之前不一樣。花姑姑也不瞞你,肯定不止五十兩。」李桃花滿臉的笑。

  陳秋娘亦是聰明人,聽她說到這裡,已然明白李桃花拉她來茶樓實際上是要談利益的再分配的。她卻假裝不懂,滿臉驚訝地問:「真的?能有多少?」

  「一百兩也行,兩百兩也像。但我敢肯定絕對不止五十兩。到時候再憑我去說一說,三百兩也說不定。」李桃花頗為得意。

  「三百兩。」陳秋娘面上十分驚訝,心中卻無比平靜,這種事她早料到了。

  「不一定能爭取到,不過秋娘既然叫我表姐是三姑,叫我一聲花姑姑,這事我肯定全力以赴的。至於最後,我們的報酬,秋娘怎麼看?」李桃花三言兩語就轉到了利益分配上。

  陳秋娘作小白狀,像是啥都不知道的樣子,只說:「花姑姑與三姑為我費心費力,我想我只取三成,餘下的就給花姑姑與三姑做辛苦錢了。」

  「秋娘,這,這怎麼好意思呢。」李桃花笑逐顏開。

  你會不好意思?陳秋娘內心鄙夷,面上卻帶笑,說:「這有什麼的。三姑與花姑姑真心為我好,這如今能真心為別人好的人不多了。」

  李桃花又是一番客套,最終就同意了陳秋娘三七分的分配方案。

  三七分配,這絕對是李桃花滿意的價位。她滿意了,要拿到錢,就必須要將這婚退了。這正是陳秋娘想要的,既拿點銀子用,又能順利退婚,至少在這方面與那噁心的朱文康沒有瓜葛。

  「那就有勞花姑姑了,這天色不早了 ,我還要趕回柳村,這就先告辭了。」陳秋娘起身對李桃花略欠身行禮。

  李桃花客套地說本來要請她喫茶的,既然今天要趕回柳村,她就不勉強了,改日再請。

  陳秋娘拜別李桃花走出了茶館,那高大的男子還等在門口。陳秋娘說:「讓大哥久等了,不好意思。」

  男子靦腆地笑了笑,依舊是抱著米,跟在陳秋娘身後。

  馬四依舊等在鎮口牌坊下,依舊是在點查貨物。陳秋娘覺得他有點強迫症似的,走一次車,每次發車回去之前,都要點查無數遍,生怕遺漏什麼一樣。

  陳秋娘與馬四打了招呼,爺孫倆就駕馬車回柳村了。到了柳村,馬四依舊是在牌坊勒住車,把貨物一一交還給別人,幫陳秋娘把米抱回家。

  陳全忠依舊在罵罵咧咧。陳秋娘也只當沒聽見,差了秋生好生伺候,端屎端尿的。

  晚飯時,她燜了鐵油菜葉子咸飯,蒸了一條白水魚,理了魚刺,讓秋霞去伺候陳全忠。陳全忠硬氣說不吃那個賤人做的東西,吼得陳秋霞哭著出來。

  陳柳氏又是一陣哀嚎,其中頗有怪陳秋娘掃把星,克父克母,還剋死了養母,如今養父的雙腿也斷了。陳秋娘雖然能理解她是個沒多大見識的老太婆,如今兒子斷了雙腿,而她陳秋娘畢竟是抱養的。但她真很討厭陳柳氏這個樣子。

  「奶奶也是明白人,怎麼今天糊塗了?這些事能怪我?」陳秋娘辯解了一句,陳柳氏就說她頂嘴,老淚縱橫的,陳全忠更是鬧騰得凶。

  陳秋娘便不予理會,兀自吃了飯,才站到陳柳氏面前,說:「奶奶,是親人,也會傷心的。破鏡不會重圓,補過的衣服也始終是補過的,不會是常新的。人心,最容易傷了。人心傷一分,情分就淡薄一分。」

  「你是教訓我了?」陳柳氏厲聲責問。

  陳秋娘垂了眸,嘆息一聲,說:「我們是一家人,對你們我傾力付出,以我力所能及讓我們家過好日子。若是奶奶一直這樣怪我,真的會讓人覺得寒心的。」

  陳柳氏聽到這話,更是無理取鬧,說什麼「你翅膀硬了,敢威脅我這個腿腳不便的老婆子了」,諸如此類。

  陳秋娘沒再與她說一句,只想趁此機會搬到鎮上去,哪怕住那鬼屋也好。反正正好要與陳文正搞飯店裝修的事。

  她打定主意後天趕集日就收拾包袱離開。於是,她便喊來了秋生秋霞,教給他們如何護理陳全忠,如何進行簡單的食物烹飪。兩個小孩子學得很認真,學完了,陳秋娘問一句「記住了麼?」,兩個小孩子點了點頭,秋霞卻又怯生生地問:「大姐,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奶奶她,只是心疼爹,你別怪她。奶奶,她,她也疼你的。」

  陳秋娘摸了摸陳秋霞的頭,笑著說:「你們這麼乖,我怎麼捨得呢。只是大姐要去六合鎮做工掙錢了。這等明年開春了,你們倆都要上學堂了。不賺些你們怎麼上學堂啊?再說,現在不努力,我們連棉衣都沒有,冬天怎麼過呢。」

  「大姐。」陳秋霞緊緊地抱住她,哭著喊,「你真好。不要離開我們。」

  陳秋娘緊緊抿著唇,眼淚卻還是從眼眶裡速速落下,陳秋生亦走過來抱著她一言不發。

  「大姐不會離開你們的。我們是一家,是永遠不分開的。」陳秋娘緊緊抱著兩個孩子,發自內心地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0 12:23 AM

第069章 情之所懼

  陳秋娘與兩個小朋友說了許久,才打消他們的恐懼,看著他們安然入睡。原本她想找陳柳氏說一說去鎮上做工的事,但陳柳氏早早哄著兩個小的早睡下了,她在陳柳氏門口叫了幾聲,也不見其應聲,倒是那陳全忠聽見她的聲音,就開始各種惡毒咒罵。

  陳秋娘也不與他計較,兀自洗漱躺床上。時間剛入夜,她也睡不著,便躺床上思索自己這一去六合鎮家裡還得要安排好。於是就一直在思索家裡該怎麼安排,還要給秋生秋霞交代些什麼,畢竟陳柳氏腿腳不便,年歲也大了。

  她這麼一想,再加上陳全忠時而哼哼唧唧地呻吟,時而罵罵咧咧,她更加沒睡意,就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直到快天亮了才沉沉睡去。

  剛睡下沒一會兒,迷迷糊糊裡,她就聽見陳柳氏在外面指桑罵槐地說話,大意是說養不家的狗,大了往家裡咬,一點都不懂得感恩。過一會兒又是在罵什麼想吃頓熱飯都得自己動手。

  陳秋娘這時已經全醒了,看屋外日光明亮,卻是天亮好一陣子了。但她身體疲憊,實在不想起床,亦不想去面對像是瘋了一般的陳柳氏,索性就躺在床上。這時,陳柳氏又將兩個幼弟弄得哭聲震天,嘴裡還在罵:哭,就知道哭,克父克母的東西,生了你養了你,將來知道感恩麼?

  不是陳秋娘敏感。她覺得這一句句都是指向她的。陳柳氏畢竟是個農村老太太,一遇見這些事,狹隘的一面就顯露無疑。

  兩個幼弟哭得更厲害,陳柳氏又罵陳秋生不懂事,不知道伺候爹爹,也不知道哄一哄幼弟,越來越不成樣子了。過一會兒,像是陳秋生去哄了兩個幼弟,兩個小孩子沒哭了。陳柳氏又在院子裡罵洗菜的陳秋霞:「沒用的東西,洗個菜都不會,越來越不像話了。連尊敬長輩,孝順爹爹都不會,就學那些小蹄子、狐媚子的勾當。」

  陳秋娘原本還很忍讓陳柳氏,對於她的咒罵絲毫不在意。一是因為她三十多歲的人了,這種咒罵對她的生長發育根本沒啥影響;二是因為她也換位思考過陳柳氏,算是理解她。畢竟老太太這一輩子也不好過,臨到老來還要過這種苦逼日子,再加上兒子不爭氣,如今又斷了腿。

  但是,她聽到陳柳氏這麼咒罵陳秋霞,心裡就很不爽。那種罵人的話,就算是對良家婦女罵一句都是天大的侮辱。她居然來罵五歲的女娃。這陳秋霞雖然木訥懵懂、心思單純,但這種話她聽不懂,她肯定要弄到聽懂,一旦懂了,就會給這女娃造成很大的傷害。

  陳秋霞被罵了,只是哭了兩聲。陳柳氏又厲聲道:「就知道哭,你能做好什麼事?」

  陳秋之後就連哭聲都沒有。陳秋娘聽得憤怒又心酸。憤怒的是這老太太糊塗,還以為她的兒子靠得住,不明事理,好好的一個家,非得要鬧,一副非得要孫子們不幸的節奏;心酸的是這陳秋霞,在這種家庭裡,日夜擔心餓死或者被父親賣掉,性格已經完全變形。陳秋霞根本沒有小女娃的靈性,更沒有五歲女娃的天真活潑,整個人都傻傻的,整天一副驚弓之鳥的樣子,說話舉止都怯生生的。

  陳秋娘聽得陳柳氏罵得心煩,覺得自己再不起床,指不定這陳柳氏還會罵出什麼更難聽的來。所以,她翻身起床,穿戴完畢,一下子將門狠狠地拉開,拉得整個木架子都搖搖晃晃的。正在院子裡罵陳秋霞的陳柳氏一下子愣住了。陳秋娘卻站在屋簷下跟沒事人一樣,笑吟吟地對著陳柳氏喊:「奶奶,早上好。」

  陳柳氏愣了一下,只冷哼了一聲,繼續在井台邊洗鐵油菜葉子。陳秋娘便去井台邊打水洗漱,一邊拉那軲轆,一邊閒聊似的說:「奶奶,秋霞這孩子做事總是不機靈,你說兩句是應該的。只不過什麼狐媚子的話,奶奶罵了,讓旁的人聽去,還覺得我們家教不好。」

  「你教訓起我來了?」陳柳氏不悅地掃了陳秋娘一樣。

  陳秋娘壓住心中的怒火,嘆息一聲說:「奶奶,從前我們祖孫倆說的那些貼心話,我想起都溫暖。為了這個家再苦再累,我也覺得值得,有奶奶和弟弟妹妹在支持。如今,奶奶說這些話,秋娘真是——,真是心涼得很。」

  「哼,你翅膀硬了,涼了你想走,就走唄。」陳柳氏丟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一時沒說話。說實話不要這陳家這老老小小的拖油瓶,她出去混,不侷限於柳村周圍,肯定比現在混得好。但她狠不下心丟下這些眼巴巴指望著她的孩子們,亦舍不得陳柳氏晚景太過淒涼,因為陳全忠實在是靠不住的。她一走,這個家要不了多久就會離散,崩塌。

  「奶奶,你又說氣話了。你永遠都是我的奶奶。我一直在盡力讓我們一家人不必因生活困頓而離散,各奔東西。這好好的一個家,不能散。不然秋生秋霞,兩個幼弟縱使運氣好尋到個能養他們的人家,日子未必也好過。那前途卻真真是毀了的。」陳秋娘肺腑之言,只想這老太太不要這麼鬧下去,鬧得彼此都不愉快。

  陳柳氏低頭洗菜,良久不說話。陳秋娘洗漱完畢,覺得還是要將話說透了,若是陳柳氏還執迷不悟。她以後也就不怎麼想去對她做啥努力了。所以,她又說:「奶奶,我知道你心裡苦,也知道你心疼爹。可是,秋娘也是你的孫女,是你一手帶到這麼大的。我在意奶奶,想要奶奶過好日子。不僅如此,我還要秋生不做鄉野村夫,過得體體面面;也想要秋霞嫁得風風光光,過得有滋有味;更想要兩個幼弟身體康泰,有出息。奶奶啊,我們這個家要撐下去,秋娘才九歲,你才是主心骨,才是指路明燈啊。您怎麼可以這樣誤會秋娘呢。再說,奶奶說哪裡話,這是我的家,這裡的都是我的親人,我怎麼會離開呢。」

  陳柳氏低頭洗菜,好一會兒才冒出一句:「別光說好聽話。」

  陳秋娘反覆咀嚼這一句,頓時明了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別光說不離開,到時候又不管一家人了。她到這會兒反而有些明白陳柳氏這麼罵罵咧咧的,其實就是害怕她會離開這個家,丟下他們。大概陳柳氏越發覺得陳秋娘說話做事越來越有章法,到哪裡都不會餓死自己,反而會過得更好。而今陳全忠又雙腿受傷,這個家越發會拖累了她。指不定哪天,她就一走了之。她若一走了之,家裡的情況簡直不堪設想。

  「奶奶,秋娘說到做到的。你放心好了。」陳秋娘一字一頓對陳柳氏說。

  陳柳氏哼了一聲,那語氣神情明顯放鬆了許多。但大約她也覺得彆扭,就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廚房燒水了。

  這陳柳氏一走,在屋內怯生生往這邊看的陳秋霞立刻就過來,拉著陳秋娘,怯生生地喊:「大姐。」

  「嗯。」陳秋娘摸了摸她的頭,說,「乖了,去跟兩個弟弟玩,我做飯,一會兒就有得吃了。」陳秋霞脆生生地應聲就蹦跳著去屋裡跟兩個弟弟說話了。

  陳秋生卻站在一旁,等陳秋霞走遠了,才低聲說:「對不起,大姐。」

  「何出此言?」陳秋娘驚訝地看著這個五歲的小娃。苦逼的生活讓這個小男孩看起來老成得讓人心疼。

  「奶奶——,她不知道怎麼了,這幾天就這樣了。」陳秋生小聲地說,頭埋得低低的,越發像是愧疚。他還小,不明白他的奶奶其實跟他一樣怕陳秋娘離他們而去。因為不知不覺中,他們都將她當作家裡的支柱了。

  「秋生。你是不是沒把姐姐當作一家人?」陳秋娘很嚴肅地問。

  陳秋生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兒地說:「對我來說,大姐是親人,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只是,只是爹爹跟奶奶都說大姐是抱養的。我就想:大姐這麼有本事,原本可以丟下我們去過更好的生活。可是大姐一直都在,就是為了我們。可是爹爹和奶奶還那樣對你。所以,我作為陳家的長子,我覺得很過意不去。」

  陳秋生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整個人都充滿抱歉。陳秋娘聽得心酸,這孩子表達能力不錯,但她卻從他的話裡聽到了他一直的害怕。這個孩子怕一直都知道大姐不是親姐姐所以可以隨時離開,但又怕大姐離開。

  「以後這種話不許說了。你是陳家的長子,我卻是陳家長女。我以前就說過,弟弟妹妹,奶奶爹爹都靠我們了。秋霞不明白,你要明白。知道麼?」陳秋娘很認真地對陳秋生說。她知道自己去六合鎮,這孩子可以說是唯一可以幫她照顧這個家的人了。

  陳秋生點點頭,陳秋娘這才說要去鎮上幹活,為了省錢,就不會經常回來,這個家就必須要他這個小男子漢來照顧。

  「我不怕的。大姐放心。」陳秋生像個小大人。

  陳秋娘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說:「等過一陣,我賺得多了,你就不用這麼辛苦。開春後,你就可以去入學了。相信大姐麼?」

  「相信。」陳秋生抬起頭看著她,晶亮的眸子裡全是信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0 08:04 PM

第070章 全力以赴

  這一日不趕集,陳秋娘一大早起來,就與陳柳氏說道了一番。陳柳氏雖沒明確表達,但明顯平和很多,沒再罵罵咧咧,指桑罵槐,含沙射影。

  陳秋娘吃了早飯,指導陳秋生與陳秋霞如何給兩個幼弟喂飯洗澡,給陳全忠擦身子、換藥、按摩。之後,又帶了秋生一同去釣魚,將釣魚技巧悉數交給他,並吩咐他:若是這次釣魚吃完了,她也沒回來,那麼他就自己去釣魚,每次只能釣兩條就要回去,切莫可下水。

  陳秋生很乖巧地點頭,又口頭上將釣魚的技巧注意事項都一一複述了一遍。這孩子的聰穎讓陳秋娘很滿意。然後,他在陳秋娘的指導下開始釣魚。這麼來來去,兩人在河邊練習了一個上午,釣了五六條一斤多重的魚以及十來條一斤以下的小魚。

  午飯時候,陳秋娘親自指導秋霞做飯菜,如何辨別發酵情況,如何和面揉麵。之後,又教她蒸饃饃,烙麵餅,蒸魚。還告訴她若是不懂就向奶奶請教。陳秋霞比秋生要木訥一些,學得不快,陳秋娘反覆教了幾遍,又讓她單獨練習了兩三遍,才算勉強會做。

  陳柳氏則在廚房外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遍,最後還是忍不住說:「秋娘,這樣讓她練習,太糟蹋了。」

  「奶奶,不打緊的,這些揉了略略加工,也是可以吃的,不會浪費的。」陳秋娘安慰陳劉氏。陳柳氏「嗯」了一聲,便說了聲「秋霞認真學」,便去為菜地除草了。

  陳秋娘教了陳秋霞一個下午,陳秋霞才算有個樣子。陳秋娘這才將面收了,摘了豆葉蒸了饃饃。然後走到菜地裡,幫陳柳氏除草,也隨便跟她閒聊,說起明日就要去六合鎮雲來客棧廚房打雜。下工了,可以在陳家做事,陳夫人是大好人,管吃管住,還有月錢。陳柳氏沉默了許久,便嘆息一聲,叮囑她好好幹活,家裡的事不用擔心。

  陳秋娘連連點頭,陳柳氏便是看著她,又是嘆息一聲,說:「苦了你了。」

  一句泯恩仇。陳秋娘算是真真實實地體會到了這句話,心裡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晚飯後,陳柳氏重新為她收拾了衣物用具,打好了包袱,又叮囑切切要提防著別人。不得讓男子近身,丟了清白,陳秋娘連連答應。祖孫倆聊到很晚,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陳秋娘吃過一個饃饃,喝了一碗魚湯,就拿著包袱出發。她先去告知萬三娘,說去六合鎮做工,住在雲來客棧,若是李桃花要找,就去雲來客棧找他。爾後,她去找馬四出發去六合鎮。意外地在村口牌坊處看見村長攜了小兒子在送人離開。要離開的正是那黑衣人一行,他們各自騎了馬,身背弓箭,腰戴佩刀,威風凜凜的。

  那黑衣人看到陳秋娘,卻是問:「你這是去哪裡?」

  「去六合鎮做活,找了個廚房打雜的活。」陳秋娘回答。

  「嗯。」那人只答應一聲,也沒有再問什麼,就一甩馬鞭縱馬而去。

  陳秋娘早已習慣這種莫名其妙毫無目的對話。但看著他們縱馬遠去,心裡還是不由得想起了張賜。這一行人來到蜀中是奉命擊殺張賜的,如今張賜還在張府活著。那麼,他們會有幸所行動吧?江帆不是說這幾日張府就已經有刺客了麼。

  張賜那傢伙一副自以為是又見識短淺的樣子到底有什麼值得黑衣人背後的勢力忌憚的?難道僅僅是因為生辰八字或者面相什麼的?

  不過張府勢力強大,應該不需要她去通報這種人人皆知的信息。陳秋娘兀自思索,旁邊的村長卻是開口問:「秋娘你這是要去長期做工?」

  「是啊,村長爺爺,我是去尋些活幹,不然家裡實在沒活路了。」陳秋娘回答。

  「你這年紀還太小,又出了那檔子事,真有人請你?」村長很是懷疑。

  「是有人請我在客棧廚房裡打雜,管吃管住還發月錢的。」陳秋娘回答。她其實也很理解村長,畢竟她一個小女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又出了詐屍這檔子事,能有人請她做事,真的是很難讓人不懷疑的。

  老村長一聽,眉頭一蹙,問:「哪家客棧?」

  「雲來客棧呢。他們也知道我死而復生的事,那老掌櫃夫人慈眉善目說不計較的。」陳秋娘如實說了。

  「雲來客棧,貌似還行。」老村長沉吟片刻,還是不放心,擔心有人欺騙陳秋娘,瞧見馬四趕著車過來,就吩咐馬四一定要親自去瞧瞧,不能讓歹人害了陳秋娘。

  馬四連連點頭讓老村長放心,說一定親自查看。陳秋娘則內心感動,對這一向板著一張臉的老村長有了幾絲好感。

  日上了山頭,馬四策馬往六合鎮去。

  到了鎮上,馬四執意要跟陳秋娘一同去雲來客棧瞧瞧。陳秋娘拗不過他,便隨了馬四一併去雲來客棧。那盼清正在堂上收桌椅,瞧見陳秋娘來了,立刻高興地朝樓上大喊:「公子,秋娘來了。」

  陳秋娘剛踏進堂上,就聽得木樓梯蹬蹬地響,一襲寬袍素衣的陳文正從樓上快步下來,拱手道:「我剛還在想秋娘今日是否前來,卻不料真就來了。」

  「早日上工,早日賺錢嘛。」陳秋娘笑了笑,又對陳文正說:「這是我四爺爺,是趕車的老把式。這翻山越嶺,沒有他不順溜的路呢。」

  陳文正拱手說:「四爺爺,我卻是認得你的。先前我父親在世時,他的馬車在山裡側翻,虧得你救了他。後來我與爹親自上門拜會過四爺爺的。」

  「哈哈,你這小子好記性。那會兒,你才這麼點高。這幾年你都去書院讀書,我可是好多年沒見到你了。」馬四爽朗一笑,比了個高度。

  陳文正一笑,隨即又嘆息說:「家父去年慘遭意外,這店子這般模樣,我是焦頭爛額,便也少了與馬四爺爺走動了,四爺爺不怪我才是。」

  馬四又是爽朗的哈哈笑,說:「你記得我這麼號人,我就高興了。今天我來這裡,主要是看看誰請我家秋娘做事。這孩子還小,我們大人總是擔心會不會上當受騙的。現在看到是你小子,我也就放心了。你可不能欺負我們秋娘啊。」

  陳文正拱手行禮,說:「四爺爺說笑了,我可是指望著秋娘的廚藝盤活我這店舖呢,怎麼敢欺負她啊。」

  馬四又哈哈笑,說他還有事要辦,這就走了。走之前又叮囑秋娘若是要回柳村,就去牌坊那邊等他,反正他每個趕集日都要來六合鎮的。

  陳秋娘應了聲,與陳文正一併送了馬四出去,這才踱步回了店裡。那盼清為人機靈,將店舖門半掩了一扇,窗戶全關上了。

  「陳公子可有打聽過這附近技術靠譜的匠師?」陳秋娘切入正題。

  「打聽了附近的好幾個有名的,連品行德行也悄悄走訪過。最後就剩下這麼三個。」陳文正一邊說,一邊拿了一疊紙張在方桌前坐下來。

  盼清則在一旁擺放上文房四寶,因陳秋娘也是識文斷字的,所以也給她擺上了一套。

  「那有勞陳公子介紹一下。」陳秋娘端坐下來,聽陳文正介紹。陳文正不愧是讀書人,語氣表述能力很好,言簡意賅。不一會兒,陳秋娘就對這三人有所瞭解。

  第一個匠人叫吳保和,五十來歲,是眉州地區有名的匠師,主修的是木工術數,算是個有名的木匠。他的業務範圍包括修房置屋,打造各種木器,其中也兼修上漆之術。當然,也會進行上樑安宅的本行。據說,只要客戶想要的木器,告訴他個大概樣子,他就能做得惟妙惟肖,而且選材都是最合適的。並且門徒眾多,個個技藝精湛,若能請到吳保和,可以說是請到了一整套的班子,連雜工都不需要請。

  「這人單從技藝上來說,肯定是最佳人選。但五十多歲,門徒眾多。可見是名利雙收的人匠師了。這工錢肯定不便宜,而且他自己帶人來做,這筆開支肯定不小。」陳秋娘如是判定。

  陳文正也點點頭,但又說:「不過此人有個怪癖,喜歡做稀奇古怪的東西。若是我們能畫出好的圖紙,也許可以抵了工錢。」

  「好的圖紙,這個我可以畫,若真能成,省下一部分資金,那倒真是好的。畢竟我們翻修能請到有名的匠人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宣傳噱頭。所以,無論成功與否,我們都必須去拜訪吳保和。而且還要讓十里八鄉都知道我們去拜訪他。」陳秋娘說。

  盼清在一旁不明所以,陳文正卻直點頭,說:「妙極了,妙極了。這麼一來,不管成功與否,我們要新開飯店的事肯定都會被方圓百里熟知。這於我們是百利無一害。」

  陳秋娘笑道:「與聰明人說話就是愉快。」

  陳文正笑了笑,便提筆在紙上將吳保和列為首位拜訪之人。接著又說到了第二位,亦是這方圓百里出名的木匠,名叫李家雲,三十出頭,為人老實本分,做工實打實的,帶著兒子幹活,雜工需要東主自請。上樑安宅請神的活不接,需東主自請。收費相對吳保和要便宜得多。

  「這人家境如何?」陳秋娘不由得插嘴。因為聽陳文正這麼介紹,實在是搞不清這李家雲有何破綻。

  「家境一般,去年一場大火,燒得家裡乾乾淨淨,老婆也燒死了,最近攬活的價格都便宜許多。」盼清介紹。

  「這個倒是比吳保和更可能是我們的合作對象。不過我們到時候去瞧瞧這人再說。至於價格什麼的,到時候再談。」陳秋娘心裡覺得這個更靠譜一些,畢竟成本在那裡擺著的。更何況她一開始要的並不是多麼精良的裝修,而是要鬧出大動靜,讓這飯店從裝修之初就吸引人眼球,為飯店開業囤積客戶。

  「嗯,我也覺得這個靠譜,據說萬春堂醫館每年都是這對父子來翻修的。附近的萬年寺佛塔就是這父子倆主修的。」陳文正也點頭,看來也傾向於這父子倆。

  之後,兩人又分析第三人。這第三人名叫向陽,二十來歲,居住在五里鎮附近的五雲山頂上,只有兩名弟子陪伴,據說技藝精湛,但成日裡做一些小玩意兒。他住的地方太偏遠,又加上他脾氣古怪,對於是否接活計,完全視心情而定,而且即便去做活了,心情脾氣也時常不好,很多打雜的難以忍受他的脾氣。所以,去找他做活的人是很少。

  「這倒是個奇人。雖不太可能成為我們合作的人,但若是吳保和那裡不成功,我們倒也可以去拜訪這位。」陳秋娘說。

  陳文正也同意她的說法,尤其是那人喜歡擺弄一些新鮮玩意兒,若是能有新的圖譜,再加上這裡的翻修圖紙完全就是新的建築格局,那人定然會喜歡的。

  「不僅如此。我還有新的圖紙,到時候我們一併遞過去。」陳秋娘笑著說。

  盼清在一旁擔心那人到時候不答應,卻偷了這圖紙,陳秋娘吃虧。陳秋娘卻搖搖頭說:「無所謂的。第一,大凡這種人最重視名聲,斷不可盜取別人的創意;第二,我們又不需要在匠人這行當混飯吃,就是他拿了個十張八張的,於我們也沒什麼損失。」

  「秋娘是明白人。小的自嘆不如了。」盼清笑呵呵地說。

  爾後,陳秋娘又再打聽了別的候選木匠,又斟酌了三個備選人入名單。之後,又討論泥瓦匠的人選。在古代,泥瓦匠比起木匠總是低人一等,所以比不得木匠那般不好找。

  陳文正依舊是列了三個泥瓦匠。這三個泥瓦匠,都是離六合鎮不遠的。其中一個有自己的泥瓦作坊,另一個擅長做灶。還有一個就是收費低。這三人都是出了名的信譽好,人老實,不會在東主的風水上動什麼心眼。

  陳秋娘給出的意見是這三個都可以拜訪,尤其是那個擅長做灶的,若是價錢合理,他就是首選,畢竟飯店需要的是幾個新型的灶。

  至於炊具什麼的,就按照上次畫的圖紙那樣找附近的鐵匠鋪子做就行了。若是鐵匠願意,還畫圖紙給他抵錢。餐具裡的大碗、小碗、盤子,主要是討論加雲來客棧的標識會加多少錢的問題。陳文正在這方面也是挑選了三家來做備選。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2 12:04 AM

第071章 如此美麗

  陳秋娘與陳文正一見面就在雲來客棧的大堂裡,端了文房四寶,有板有眼地討論了匠人的人選以及與他們談判的方案。之後,盼清拿了算盤劈裡啪啦算了算整個翻修所需銀錢。

  在預算出翻修所需銀錢後,陳秋娘又按照市場價格,算出了第一天開張所需的材料錢,工錢等。算來算去,陳文正的十兩銀子是如何也不夠,不僅不夠,還差了大頭。

  「還能找到什麼人,借一借麼?」陳秋娘低聲問。

  陳文正嘆息一聲,說:「我爹的幾個熟識。那個劉掌櫃就不要說了,你也見過那氣焰的,斷然不能向他借錢;至於大北街米鋪的楊老闆則回話說沒盈利幾個,前年又翻修鋪子、老宅,沒幾個錢了;五里鎮的李老爺說前幾年遭兵痞,家裡毀損得差不多,去年他老娘重病,看病把銀子都花光了.....」

  「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是跟你爹熟識,有些交情,但都不借的?」陳秋娘詢問。

  「是啊。我還說等開張後就還給他們。也說是自己周轉不開,或者沒錢。」陳文正無奈地說,隨即又感嘆了一番人世涼薄。

  「那就把他們都從我們合作名單中永久划去。」陳秋娘大筆一揮。

  陳文正有些猶豫,陳秋娘則一句話:「你與他們說了你東山再起,有新的賺錢思路與方法,作為你爹的舊識,就算不全力支持,借幾兩銀子都沒不肯,這種人是不能作為合夥人的。相反,我們要從附近的富戶、商戶裡尋找可能的合作者,不是熟人沒關係,一來二去就成了熟人。」

  陳文正點點頭,說也是同意這看法。隨即兩人又商討拍板了招工方案、宣傳方案。這一談就到了飯點,陳秋娘去廚房做飯,見有陳老夫人發酵的麵粉,她就著麵粉,鼓搗了一會兒,做了拉麵,又炒了細碎泡菜沫子炒了做臊子。

  陳文正母子連同盼清都驚訝得很,說從沒見過能將面拉得這麼細緻,均勻的,吃起來也韌勁十足,並且泡菜臊子也炒得很爽口。

  「秋娘這手藝,很多大廚師都比不上呢。我在這雲來客棧這麼多年,就沒請到過一個如同秋娘這樣的廚師。」陳夫人嘖嘖地讚歎。

  陳秋娘嘿嘿地笑,說:「所以說,要對我們的飯店事業有信心。」

  「自然是有的。再說,從沒見過我兒能對家族事業這樣上心,這也多虧了秋娘。」陳夫人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對玉鐲子,說,「這鐲子還能值些錢,盼清一會兒拿去當了,好歹也把我們這門面扯開。」

  陳文正一看大驚失色,堅決反對,說:「這是爹送給你的,切不可。」

  「你爹肯定是同意我的做法的。家業不可廢。再說,賺了錢,就去贖回來就是。我對秋娘有信心。」陳夫人慈眉善目,說著就看向陳秋娘。

  陳秋娘頓時覺得肩頭一重,陳文正一家居然就這樣信任她這樣一個小姑娘了。若是做不成功,真是辜負這份兒信任了。

  「不可。錢的事,我會想辦法。」陳文正嚴詞拒絕,態度十分強硬。

  陳秋娘亦不摻和,她想的是李桃花那邊退婚的事,若是成功,她亦可以將分來的銀子投三分之二到這飯店裡來。

  「是啊,夫人,咱們還沒困難到那種程度。你要相信我們能解決。若是真的不能了,我們一定向你開口,你看行麼?」陳秋娘也開口。她實在不願意一個守寡的婦人將自己心愛丈夫留給自己的唯一物品拿去擋了。這世間,最難得的就是這樣的情誼,她願意竭盡全力去守護。

  陳夫人還有些猶疑,陳文正立刻就附和陳秋娘的話,並且還對陳夫人說了他們大致的方案。比如入股分紅方案,預售股權方案,營銷方案,以及與匠人合作的方案等等。

  陳夫人聽得驚訝無比,不住點頭,說:「我是不懂這些。但聽起來若是能實施成功,真是極好。」

  「兒子以前一直渾渾噩噩,直到遇見秋娘,三言兩語點醒了我。」陳文正一臉感激地看著陳秋娘。

  「陳公子抬舉秋娘了。」陳秋娘訕訕地笑,心裡覺得有愧,她一直想的是自己的事業,何曾想過拯救誰。

  「不要叫陳公子,若是不嫌棄,就叫他大哥,叫我嬸嬸好了。」陳夫人親暱地握住陳秋娘的手。

  陳秋娘也不推辭,甜甜地叫了一聲「嬸嬸」,陳夫人笑逐顏開說終於彌補了沒有女兒的遺憾,然後拉了她去看房間。

  穿過雲來客棧後院就是陳家的住宅,四合院的宅子,佔地不算大。院門也是三道門的老式門房,進去後,依舊是照壁。繞過照壁,正對著陳家堂屋。堂屋裡供奉的是天地君親牌位,以及祖先牌位。堂屋左邊的屋子是個小廳,平日裡來客人就在這地方會見,左邊轉角房屋是堆放柴禾等雜物的房間。堂屋右邊是飯廳,飯廳過去轉角的房子是廚房。而四合院的左邊是陳文正的臥房和書房,右邊則是陳夫人的房間,平素裡伺候陳夫人的丫鬟小青就住在陳夫人臥房的外間,那盼清則是住在陳文正臥房的外間。

  「你就住我隔壁,有什麼事,叫一聲,小青也能聽見。陳家現在落魄,下人都跑光了。只有小青這孩子還跟著我吃苦。」陳夫人指了指旁邊的房間。

  一個十三四歲的青衣小姑娘正從那屋裡走出來,笑著說:「夫人,都打掃好了,床鋪也鋪好了。」

  「秋娘見過小青姐姐。」陳秋娘對那小姑娘福了福身。

  小青對她一笑,拉著她的手就說:「你進來瞧瞧,哪裡不喜歡的,我再弄弄。」

  陳秋娘進了房間。這也是裡外套間的房子,外間有黒木桌子、凳子,是平素裡會客之所,臨窗的地方還有一方木床,鋪了案几,案几上置放茶壺、水杯,倒是臨窗而讀的好去處了。裡屋是高大的衣櫃、雕花的木床,素色的帳子,繡了夏荷初露的蚊帳簾子,被縟疊放得整整齊齊。

  這樣的房間對比上柳村到處都漏雨的房間,簡直是天堂。陳秋娘謝過了小青,放下包袱。陳夫人便喚了她隨小青去隔壁房間。

  「我亦對什麼送給你的,陳家如今是敗落了。我聽文正說你們這幾日要去拜訪匠師,你這身衣服也太舊了,我拆了幾件舊衣服,與小青趕製了單衣裌襖,你暫且穿一穿。」陳夫人捧了一件淡綠色的紗裙藍色裌襖給她穿上,又給她梳了個簡單的頭髮,留了細碎的劉海,在兩邊紮了花辮子繞成的發環。那銅鏡裡便顯現出一張臉來,竟然那樣美。

  陳秋娘自己也呆了,之前她只是形容憔悴時在柳承家照過鏡子,也聽那朱文康說過「長得不錯」,卻不想仔細打扮一下看來竟然這樣美。

  陳夫人也是一驚,小青卻是說:「呀,單覺得秋娘長得好,卻沒想到打扮一下,這樣好看。」

  「秋娘長得真好看。」陳夫人這句原本讚歎的話,卻是用一種嘆息的語氣說出來。

  陳秋娘不由得看向陳夫人。陳夫人搖搖頭,說:「你要在外面做事,還要跟文正一起去談生意,我想你還是著男裝吧。」

  陳秋娘頓時明了陳夫人這是愛護她,如今他們不曾有勢力,也沒有靠山,若是一旦惹了什麼,又是十分麻煩的事。

  「多謝嬸嬸的愛護。」陳秋娘深深鞠躬。

  陳夫人搖搖頭,說:「女子太好看,終究是禍事。以後店舖步入正軌,你就在幕後運籌便可,拋頭露面的事留給文正和盼清去做吧。」

  陳秋娘「嗯」了一聲,陳夫人吩咐門房王婆子帶秋娘四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她則吩咐小青去取幾件陳文正小時候的衣服來改一改給秋娘穿。

  陳家不太大,她走一會兒就熟悉了。然後,拜別陳夫人,便到了客棧,繼續與陳文正商議。兩人合計一下,決定入夜就去拜訪這六合鎮上的泥瓦匠,談一談砌灶的事。

  陳秋娘畫了不要風箱的灶的圖紙,又畫了乾淨整潔的新型爐灶圖紙。一直忙活到黃昏,吃了小青送來的飯菜。又換上了陳夫人趕製出來的男童衣服,小青又為她梳了個男童髮型。穿戴完畢,陳文正、盼清與陳秋娘一行三人才打了燈籠去拜訪泥瓦匠。

  他們首先拜訪的是那個會做灶的。那人收費雖不如木匠那樣高,但也不低。陳文正雖然很聰明,但真的不太會講價,盼清性子又急躁。最後還得是陳秋娘出馬,也沒有講價,只是跟他聊聊如何打造一個生火、利煙的灶。

  那是泥瓦匠的長處,卻也是職業秘密,他自然譏諷地笑了笑,端著說:「你以為我會上當告訴你們?說實話,就算告訴你們,你們也自己做不出來的。」

  陳秋娘笑了笑,說:「我家公子熟讀各種典籍,找到不需要風箱都能夠做出好灶的方法。而且還有各種各樣的灶台呢。」

  「哦?」泥瓦匠不相信的神情。

  陳秋娘便開始滔滔不絕,說普通人家做飯所需的灶,只需要計算好灶膛的大小,灶門開口的方向,就能生火,根本不需要風箱。而且只找準煙囪的角度,就能讓廚房不留煙塵。

  「說得輕巧。」泥瓦匠嘴上不信,但那神色有些相信了。

  陳秋娘卻是開始計算給他聽,說就按照這個方式,完全可以節約砌灶的成本,請他的人會多得多。

  「吹吧。」那人不信。

  「你可以自己砌一個試試。」陳秋娘笑了笑,接著又說,「至於飯店餐館,或者吃飯眾多的大戶人家,風箱是好的,但是煙囪必須要注意。而且這風箱不能一味的只是用來煽火,加大火力。」

  「除了用來煽火,加大火力。還能幹啥?」泥瓦匠顯然對於他所屬領域的新技術十分又興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2 07:02 PM

第072章 土匪邏輯

  陳秋娘看成功勾起了這泥瓦匠的興趣,她卻不繼續說下去了。只瞧著他說:「我為啥要告訴你呢?」

  「不說拉倒。」泥瓦匠氣鼓鼓地說。

  陳秋娘向陳文正使了個眼色,陳文正也極其聰明,站起身來,說:「小秋,既然劉師傅沒合作的意思。我們去拜訪李師傅吧。我那幾個圖紙正好給李師傅看看,當作見面禮了。想必李師傅很樂意給我們打個折的。」

  「是,公子。」陳秋娘也站起身來。

  「哎,陳公子,好說好說啊。」這劉姓泥瓦匠立刻起身招呼陳文正。

  陳文正也是嘆息一聲,說:「先父過世後,我便沒再經營這飯店,如今要重新開張,卻也不是小打小鬧,我這會兒要訂一批新型的灶,一開始就想到了劉師傅。劉師傅的水平之高,十里八鄉都聞名的。我也想著只有劉師傅才能做出我所構想的。」

  陳秋娘暗嘆這陳文正也是人精,這話又不說透。明白人卻知道包含了兩層意思,一是說我陳家客棧以前也是連成都府都知道的,如今新開張,雖然有點緊迫,但你害怕賺不了錢,少了你這灶錢?第二層意思是說我手裡有新型圖紙啊,劉師傅你想不想要啊?

  「陳公子,這好說好說,你要什麼樣的灶,我都能給你做出來。只是這價格成本什麼的——」劉師傅顯出為難。

  「只要劉師傅能做得出來,以後我開分店的這種灶都找你定製。而且我的飯店的灶一律打上劉師傅的名號,以後這種新型的灶就是劉師傅你發明的了。」陳文正開門見山,畫了名利以誘惑。

  泥瓦匠沒再說話,但神情裡全是猶豫。陳秋娘則趁機起身,說:「公子,若是劉師傅肯的話,我們可以用飯店股份來做工錢。這股份嘛,根據持有股份的多少,年終可以按照飯店的收益分紅。當然,若是劉師傅不願意,我們還是付給他工錢就是。」

  「劉師傅,我書僮說的這個,你可有興趣?若是沒有,我們就去拜訪別人了。時間緊迫,不能浪費時間。」陳文正隨即吩咐盼清掌燈,作勢就要往屋外走。

  那泥瓦匠一下子攔住,說:「陳公子何必這樣著急,沒好好說說價錢這就走了。」

  「你剛才說了成本一起,一兩銀子一個小灶,還要先付錢,後做灶。說實話,價格略貴,但我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出我想要的灶,我就要先付錢給你,這個規矩,我就沒法接受了。」陳文正說。

  那泥瓦匠立刻就回答:「我這些年都是這樣規矩,做出的東西從來對得起價格。」

  「我們也是聽說劉師傅從不欺東主,做出的灶好得很,也才第一時間想到來拜訪您。但是,劉師傅可想過這一次,我們要做的東西都不是您平常做的那些,萬一你做砸了呢?你一做砸,就會影響我們開業的時間,這個損失,我們可承擔不起。所以這先付錢的事,我們是接收不了的。非但接受不了,還真怕一旦沒成功,影響飯店開業。」陳秋娘插了嘴。

  那泥瓦匠已經有些被繞暈了,只一門心思想要知道什麼新型的爐灶,便急忙說:「只要你說得出,我就做得出,這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至於付款,你們收到我的爐灶,再付款也不遲。」

  陳秋娘聽得這泥瓦匠這麼說,立刻就追問:「劉師傅此話當真?」

  「自然真的。你這小童這般懷疑我,欺人太甚。」泥瓦匠有些惱怒。

  「小秋,不得對劉師傅無禮。」陳文正裝模作樣地呵斥。隨即又對那泥瓦匠拱手行禮,說,「多謝劉師傅成全。」

  「公子,你就是人太好,書生意氣。這在商言商,又怎麼是對劉師傅無禮呢。」陳秋娘嘟囔,爾後又說,「飯店開業可有老爺幾個好友的鼎力支持。我們若是不能如期開業,可對不起那幾個老爺呢。再說,我們現在拿著那幾個老爺的錢,總不能不謹慎使用。在這裡也只能對『劉師傅』做一回小人了。」

  這話也是說給這劉師傅聽的:看吧,我們不是沒有錢。相反,我們還有幾個有錢的投資人。我們現在拿得是投資人的錢,不是自己扯攤子,所以用錢要謹慎。

  陳文正點了點頭,有些為難地瞧著泥瓦匠,說:「劉師傅,我們還是按照規矩來吧,你可有異議?」

  泥瓦匠的智商哪能比得上陳文正與陳秋娘,雖然言語上仍有掙扎,但基本上已經被繞進來了。所謂的按照規矩辦,實則是按照她制定的規矩來辦了。

  於是,在陳秋娘的步步緊逼裡,這泥瓦匠答應貨到付款。然後,陳秋娘又提出萬一不能如期完成,或者完成得不夠好,咋辦?

  咋辦?這裡劉師傅又與陳文正簽訂了合同,若是不能如期完成或者完成得不夠好。劉師傅依舊暈了,陳秋娘強盜一樣地提出違約金協議,他居然答應了。若是不能如期完成或者完成得不好,付違約金一兩銀子。理由是她的設計是新穎的,若是被劉師傅看了,卻還不能如約完成,她也是有損失的。

  陳文正在一旁都看得驚訝連連。陳秋娘卻已經寫好了違約協議,讓劉師傅摁了手印,簽了字,並且還請了附近米鋪老闆來做第三人見證。

  米鋪老闆一邊作見證,一邊瞧那劉師傅好幾眼,問了兩三回:「老劉,你身體最近咋樣了。」

  泥瓦匠被問得莫名其妙,只說還好啊,沒見得有什麼異樣。

  之後,陳秋娘又談到付款方式,股份付款和現金付款,任選其一。劉師傅大約是覺得金錢在手裡才安全,所以選了現金付款。

  陳秋娘也拿出事先擬定的條款簽訂了付款方式。那米鋪老闆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連忙問陳文正:「你家飯店開業,這股權什麼意思?」

  「就是以飯店資產為主,分成很多份兒,公開發售。不像過去,只在幾個合夥人之間。現在人人都可是合夥人,只要你買了本飯店的股份,哪怕只有一股。」陳文正說。

  「這,多少銀子一股?」米鋪老闆顯然比泥瓦匠通透得多,覺出這飯店可以玩一玩。

  「五日後是預售期,屆時會公佈的,還請老闆大駕光臨。」陳文正一拱手作揖,端出一副「商業機密,無可奉告」的架勢。

  「行行行,我到時候來瞧瞧。」米鋪老闆笑嘻嘻地說,爾後又問還需要見證麼?若是不需要,他要先回去了。

  陳秋娘說沒事了,對他再三感謝。

  等那米鋪老闆走遠,泥瓦匠才問:「那新灶圖紙呢?」

  「我還是先回答你風箱的事吧。過去的風箱沒有刻度,沒有嚴格控制風力大小,就不好掌控火候。現在我家公子設計的這個灶,也用風箱,但是採用出風口與進風口的計算,與拉力大小相關。按照這種計算,這個定做的風箱用於灶,就可以嚴格控制火的大小,控制火候。我知道劉師傅不僅僅是泥瓦匠,我也打聽過,你弟弟就是有名的鐵匠。這種風箱的計算圖,就算是我家公子送給你們兄弟的見面禮吧。至於新造圖紙,我覺得我也要小人一把了。」陳秋娘說得一套一套的。

  泥瓦匠又覺得暈了,只拿著陳秋娘遞過去的設計圖和計算圖看來看去,說:「你們要待如何?」

  「對不住了,劉師傅,我們也做生意的,難免要在商言商。如今,關於這個新型的爐灶,還要簽個協議。在做好之前,這設計圖紙所有權是我的,不得用於為別人製造,在做好之後,這設計圖紙的人就是劉師傅了。我這個協議很划算吧。你放心,你交貨之日,我們會親手撕了我手裡的這一張協議的。從此之後,這設計的人就是劉師傅。」陳秋娘又一陣說。

  那劉師傅點頭同意,便先查看了圖紙,直直說了三個妙,便三下五除二地簽了協議。

  三人有趁機讓劉師傅叫了他弟弟來。他弟弟是個鐵匠,雖然不算有名,但鋪子還是開了十幾年了。陳秋娘依舊是忽悠的個中高手,拿了個目前虛無的股權,一分錢的定錢都沒有下,讓人鐵匠給打幾口鍋,配那新型爐灶。

  那打鐵見自家哥哥都那麼做了,他亦覺得有道理,便也簽訂了協議。

  與劉家兄弟敲定了新型爐灶與鐵鍋的事。三人便掌燈回雲來客棧。入夜的六合鎮,夜生活其實不算豐富,三人又走的是匠人所居住的技工坊,幾乎見不到什麼人。

  走了一陣,盼清忽然停了腳步,靠近陳秋娘和陳文正,低聲說:「好像有人跟著咱們。」

  陳秋娘腳步一頓,略靠近盼清,低聲問:「幾個人?」

  盼清低聲說:「我沒多少拳腳功夫,不知道,但就是感覺有人跟著我們。」

  「裝作不知道,走走看。」陳文正雖為讀書人,卻身在這個尚武的年代,身上沒有一點讀書人的懦弱之氣。

  「嗯。」陳秋娘也贊同,於是三人像是沒事人一樣,提著燈籠從技工坊出來,拐入了秀水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3 11:48 PM

第073章 豪門盛宴

  秀水街是六合鎮的正街,是六合鎮最長的街,亦是最繁華的所在。六合鎮雖是小鎮,但規模不小,因此這裡的衙門亦設在這條街上,而駐軍主帥的府邸也在這條街的中心。除此之外,各種商舖林立,各種酒肆茶寮無數。而陳文正的雲來客棧與劉掌櫃的吉祥客棧都在這條街上。

  秀水街即使在不趕集的日子,亦是行人來往,至於入了夜,整個六合鎮的夜生活幾乎都在秀水街。大約也是因為這是小鎮的緣故,並沒有什麼宵禁一說。更因為這裡盜匪極少,民風還算不錯,就連巡邏的衙役也是懶懶散散,三天打魚兩天三網,至於夜晚盤查啥的,要看巡邏的衙役心情是不是很好。

  陳秋娘三人從泥瓦匠家出來之後,略懂武術的盼清就察覺有人跟著。三人於是快步走入了繁華的秀水街。

  秀水街燈火多了些,路上行人來往,陳秋娘感覺不那麼害怕,便略靠近盼清,問:「那人還跟著麼?」

  盼清低聲說:「現在又不知道了。但是之前肯定有人跟著的。」

  「那我們與那泥瓦匠說的話,那人豈不是聽去了?」陳秋娘想到這一層,心裡在嘀咕這跟蹤的人到底是跟蹤自己的,還是跟蹤陳文正,或者是陳文正的競爭對手。畢竟陳文正這幾日借錢的事,大約很多人都知道陳文正要重振雲來客棧。

  「不知道,當時我只認真在聽秋娘你如何與那泥瓦匠談話,只顧著佩服了。」盼清低聲回答。

  陳秋娘沉默了。她一時拿不準來人到底是何種身份與目的,這眼看順利的未來會有多少暗潮洶湧。

  「即便聽去也無妨的。你做的那些圖紙,別人做不出來的,再說我們與那泥瓦匠有協議在手。」陳文正輕甩寬袍衣袖,帶起夜風微涼。

  陳秋娘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她沒有說出她的擔憂。縱然商場如戰場,十八般武藝,各種齷齪都手段都有可能出現。但知道可能的對手,她就不怕。關鍵是現在她並不清楚跟蹤的人屬於哪一路數。

  是陳家的仇敵抑或競爭者,還是她的麻煩?

  她一路上心事重重,不斷地看著週遭陰暗之處,企圖能看出點端倪。但秀水街一如既往,燈籠在微涼的風中搖曳,烏漆墨黑的天空,沒有一顆星星。臨街的鋪子,有些還半開著,偶爾有夜行的人來往。

  「你別太擔心。我看問題不大的。」沉默良久,快到秀水街衙門門口時,陳文正忽然低聲說。

  「我只是不知道對方來路,略有擔心罷了。」陳秋娘回答。

  盼清卻是說:「能有什麼來路?若是你太擔心,我們可去張府報備一下。」

  「張府?」陳秋娘有些訝異。這擔心與否,跟去張府報備有什麼關心。

  「是啊。若是有仇家或者什麼不良之人,可疑之人,皆可以去將軍府說一聲,將軍府會增派巡邏人員的。而且將軍府是不會收什麼保護銀錢的。」盼清回答,語氣裡皆是崇拜得意。

  「張府不是官府,還做巡邏麼?」陳秋娘很詫異。她之前向馬四打聽的,可沒打聽得這麼詳細。若張府真的越權讓自己的人巡邏,保護六合鎮的安危,那麼,真是作死的節奏。哪一個帝王會容許一個將軍私自做這種事情來籠絡人心?即使你在這山高皇帝遠的蜀中,帝王的眼線也絕對不可能看不到的。若真是如此,張府的百年基業怕不久就會傾頹了。

  若真是這樣,張府就果然是銀樣鑞槍頭!張老夫人、張賜都是繡花枕頭的主了。

  「是啊。張府的護院也保護六合鎮的安寧啊。他們個個都是軍隊訓練出來的,武器高強。」盼清全然崇拜的語氣。

  陳文正打趣說:「看你這樣子,若是張府收你。你怕都不願跟著我了。」

  「公子,你說哪裡話。我從小與你一同長大,承蒙夫人老爺照拂,才能不愁吃穿,識文斷字,我哪能是不顧恩情的人。」盼清語氣裡滿是委屈。

  「你呀,若是張府願意收你,你亦喜歡舞刀弄槍的,我還能擋你的前途不成?若是做得好了,將來也能保護我,豈不是更好?」陳文正笑呵呵地說。

  陳秋娘則是一言不發,一方面是覺得張府挺好笑的,為人臣子不夠低調,為自己掙得名聲,作死的節奏;另一方面,她在思考跟蹤的人到底是誰:一會兒想是不是張賜的人;一會兒又想是不是那黑衣人的手下,畢竟那人的表現怪怪的,尤其是在對待她這麼個鄉村丫頭的態度上,似乎過於熱心;一會兒又想會不會是朱文康那廝知道些什麼,讓人來探虛實,若是朱文康的話,這情況又比較危險;又或許是陳家的敵對,競爭者,比如那個劉掌櫃啥的。

  她一時之間,思緒翻飛如獵獵的冷風。盼清卻是拉了拉她的胳膊,說:「秋娘,你看,那就是張府的護衛了。」

  陳秋娘循著盼清指的看去,十個人,兩個隊,領頭的提了燈籠,環首刀在手,身背弓箭。果然就是當日來柳村的張府護衛的裝束。

  「還果然是作死的節奏。」陳秋娘內心低嘆。

  「夠威武吧。」盼清十分崇拜的語氣。

  「還行。」陳秋娘低聲回答,仔細看著這十個人,仿若是看到張府不得不敗的未來。

  陳文正卻是低嘆一聲,說:「這樣,始終招搖了些。」

  陳秋娘一驚,暗想這陳文正果真是聰明人,看得透世事,居然與她看法一致。這人十七八歲,就有這般見識,絕非池中物。

  三人站在街邊,等這一隊巡邏走過之後才繼續往前走。走了大約二十米,就聽得琵琶的聲音隨風隱約而來。陳秋娘循聲而望就瞧見旁邊的天香樓,這天香樓是六合鎮唯一一所青樓。據說這天香樓裡的女子深居簡出,極少與鎮上之人打交道,只接待出得起銀子的貴客。偶爾看到過天香樓規模的人曾說裡面的女子極其善於歌舞曲藝,美得很。南來北往的貴客大多喜歡歇息在天香樓。

  此刻,這天香樓絲竹管弦之聲隱隱而出,有女子清雅的聲音裊裊而起。燈火通明的天香樓在夜色中倒有點像是空中飄渺著仙氣的樓閣。

  「這裡面的廚子如何?」陳秋娘不由得問了一句。

  「不清楚呢。」陳文正回答,又有些嫌惡地說,「這種煙火之地,想必也不注重那吃食的。」

  「這老闆是什麼來歷?」陳秋娘詢問。她倒不鄙視青樓女子,畢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她只是想到青樓應該是消息最靈通的,也是散播消息最快的,同時,達官貴公子為了顯示身份,不上青樓去擺上幾桌,聽一聽絲竹之聲,都不能顯示自己的身份,不能表明自己的風雅。若是以後能與她們合作,雲來飯店就可以做高端的豪門盛宴。

  「不太清楚。以前聽客人閒聊,好像說是前朝教坊娘子,姓王,別人都叫她王娘子或者王大家,帶著徒弟倉惶逃跑,就逃到這六合鎮,開了這天香樓。專門絲竹管弦、舞蹈一類。最初還教授富家小姐歌舞曲藝的,後來營生不好做了。卻開始接了南來北往的女子,做起那皮肉生意了。整個是把氣節都污了。」陳文正說得不無惋惜。

  陳秋娘聽得也是嘆息一聲,說:「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每個人都活得不如意。」

  陳文正搖搖頭,說:「秋娘才九歲,都懂得堂堂正正掙錢。那些大約是好吃懶做的。」

  陳秋娘不再言語。她能說啥?在這個苦逼的亂世,一個弱女子飄零本就舉步維艱,何況是一些從前過著好生活,忽然落魄的女子。而她卻不能代表任何人,因為她算是二世人,三十多歲了,在那個資訊發達的年代,早就看過了世事滄桑,學會了理性思考與分析。儘管那樣的她,也會常常感到迷惘。

  「那是他們的事。如今我們是要做生意的,改天,我們首日開張,也給這天香樓的王大家下個帖子。」陳秋娘說。

  「為什麼?老爺向來不喜歡與這類人打交道的。」盼清說。

  陳秋娘冷笑一聲,說:「都是開門做生意,不存在誰更清高。盼清小哥,你要生意做得大,就要容得下人,看得到人背後所代表的人與關係。」

  「可是,這種人有什麼意思呢。人家有自己的小廚房,難道還指望人家來我們飯店裡吃飯?」盼清嘴上嘟囔。

  陳秋娘站在天香樓對面的街邊抬頭看這三層的樓宇,低聲說:「說實話,他們是比我們更接近達官貴人的主。我們除了低端的平民食品,我們還要開闢每日限量菜式,接受豪門訂做菜式,俗稱豪門盛宴。你家公子要把雲來飯店開遍南方北地,我卻要做廚藝界的大家。」

  「一切就依秋娘。」陳文正也是低聲附和。

  正在這時,天香樓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燈火撲了出來,便有人走了出來,逆著燈光。但陳秋娘看得出為首的是個男子,還披了斗篷。

  「公子,不多呆一會兒麼?今日,春香還沒跳那掌中舞給你看呢。」婉轉嫵媚的聲音來自一個黃衣女子。

  那男子並沒有答話,只是一揮手到了街邊,像是在等什麼似的。女子則是追出來與他並肩站著,低眉弄首地在一旁,活脫脫一小丫鬟模樣。

  那男子似乎感覺到了陳秋娘三人的打量,直直抬頭就掃過來。陳秋娘站在陳文正身後,卻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一張風華絕代的臉,正是朱文康寵愛的念奴兒。

  他看到自己了麼?陳秋娘心裡一驚,隨即又想自己現在著男裝,又隱沒在陳文正身後,這又是黑夜,燈火不明的。饒是再離開的武林高手也不會認出她來才是。

  她心略定,再看念奴兒時,他已拉上斗篷。旁邊來了馬車,正是掛了「朱府」字樣。

  「公子,慢走。」那黃衣女子嬌聲喊。

  念奴卻輕輕一躍上了馬車,拉了簾子,自始至終都沒與那黃衣女子說過一句話。馬車在秀水街的青石板上噠噠地響,逐漸遠去。那黃衣女子亦無趣地扭著腰肢回去關了門。

  陳秋娘一行三人這才匆匆而回,洗漱完畢,吃了陳夫人熬的粥,又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回房睡覺。

  其實,陳秋娘躺下了也並沒有睡意。前世裡,她睡眠原本就不好,再加上又是個夜貓子,晚上喝茶、練瑜伽、上網打遊戲、或者做食物,她的水面質量更差勁了。

  雖然穿越成了古代小蘿莉,但愁心事多,睡眠依舊不好。但燈火又是昂貴的東西,她總不好意點燈幹事,白天睡覺。於是,就吹燈躺上床,閉目養神,把過往、遭遇、來路、所遇之人、可能之事都理了又理,企圖理出明晰的線索,免得自己會迷失。

  她思緒起伏,來來去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真的聽見有輕微的響動。起初像是輕微的風聲,然後又像是樹葉輕輕飄落的聲音。那聲音漸漸近了,爾後是她的房門輕輕被打開的聲音。

  這什麼人,居然還進屋了。陳秋娘心裡一慌,輕輕伸手摸了摸枕頭下的菜刀,使用瑜伽呼吸法將呼吸調整得勻稱。那呼吸聲聽起來像是深刻入睡了一樣。

  她豎起耳朵聽著,靜靜等待這人的到來。她聽得清清楚楚那人的動向:來人先是開門,在門邊站了很久,大約是看屋子裡沒動靜,才躡手躡腳地往裡屋來。

  「這人的視力應該很不錯或者是熟人。因為在烏漆墨黑的屋裡,居然沒有碰著任何東西。」陳秋娘內心判斷。

  那人進入裡屋後,在門簾那裡站了許久,才慢慢移步到了床邊。若這人有進一步動作,就砍死他。陳秋娘內心裡做出了這種決定。

  那人卻一直站在床邊,一動不動的,讓陳秋娘都疑心是她自己的幻覺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5 12:08 AM

第074章 深夜來者

  一抹黑的深夜,一個不知來歷的人站在陳秋娘的床前,又許久沒有行動。陳秋娘則手握菜刀,秉承「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靜靜地等待對方出招。

  那人在床邊站了良久,一動不動。陳秋娘疑心是自己幻覺了,但又不想挪身,讓對方有所察覺失了先機。於是就這樣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那人輕輕移了步子,卻並沒有翻箱倒櫃,也沒有出去,而是在屋內的一個矮凳上坐下來。

  這是什麼節奏?陳秋娘不禁疑惑起來。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除了附近天香樓偶爾飄來的絲竹之聲,以及打更的聲音,就再也沒有別的聲音在這三月的夜晚響起。夜,安靜得很,就連遙遠的犬吠也能隱約聽見。正在這時,陳秋娘聽到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快速過去。

  爾後是有人似乎在拍門。陳秋娘仔細一聽,像是在拍雲來客棧的門。

  這麼晚了,到底是什麼人?

  雲來客棧很久沒開張了,被縟床鋪也沒清洗得乾淨,更別說沒有廚子的雲來客棧能提供出像樣的飯菜。按理說不會有人來住店。並且聽那腳步聲像是來了一隊人,整齊劃一的腳步是訓練有素的象徵。

  「來了來了。」盼清的聲音很高,左鄰右舍都能聽見。平日夜晚是盼清與門房王婆子的老公王阿貴在客棧裡守夜。

  伴隨著盼清那聲音,便聽得劈裡啪啦門板響聲。陳秋娘知道這盼清著實聰明,這麼大的動靜就是讓左鄰右舍都知道。

  不過,之後便沒了聲響。陳秋娘甚是擔心,但屋內有人,她又不能貿然起身,於是就那麼躺著。但是隔壁的陳夫人和小青起了床,正在問起床的陳文正可是出了啥事。

  「我去前面看看,你們女眷就不要出來了,深更半夜的。」陳文正回答,便喊王婆子開門。

  「文正萬事小心,若是強人,切莫可擰著來。」陳夫人叮囑。

  陳文正應聲便就出去了。陳秋娘便聽得陳夫人在廊簷下來回踱步,小青低聲安慰說:「夫人別擔心。這六合鎮向來不曾有山匪、強人的。再說了,我們這是秀水街,將軍府的人一直都有人巡邏。我猜想定是有人要投店,盼清這會兒準備去了。」

  「話雖這樣說,但我心裡不踏實啊。」陳夫人輕嘆,爾後又說,「秋娘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我就倚老賣老一回,打擾她起來拿個主意了。小青你去敲門。」

  陳秋娘聽到陳夫人要來找她拿主意,連忙就想著不能讓她們進來,畢竟這屋裡有個強人。所以,在小青敲了一下門之後,陳秋娘就裝著悠悠醒來的語氣問:「誰呀?」

  「秋娘,前頭客棧出事了。夫人想跟你商量一下咋辦。」小青回答。

  「原來是小青姐,你們稍等我這就起來。」陳秋娘回答,便將砍刀放在一旁,翻身起床。

  「咦?你門也不閂上,以後可不能大意了。我這裡掌了燈,給你拿進來吧。」小青大約是用力推了門,那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哦,不用了,小青姐。你就在外間等我,我馬上就出來。」陳秋娘連忙說著,就翻身下床。她心裡想的是不能讓陳夫人與小青處於險境,同時這樣大步跑出去,也算脫離了這屋裡賊人的控制範圍。

  誰知道她跑得急忙了一些,一個趔趄往前,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那凳子上端坐的賊人一下子過來扶住她。她聞見一股淡淡的熏衣香,便聽那人在她耳邊低聲說:「秋娘,外面的人若是找你問我的下落,你務必要瞞過去。」

  雖然這聲音輕得幾乎不可聞,但陳秋娘還是聽出來這人是江帆。

  他大爺的,這江帆居然還在六合鎮,真是活脫脫的神經病,嚇得她緊張那麼久。她沒說話,只用力拍開他摟在腰間的爪子。

  「我等你回來。」他在陳秋娘耳邊說。

  陳秋娘沒理會,徑直快步到了外間。小青已掌燈陪著陳夫人在外間站著了。

  「秋娘,我聽得外面拍門。說實話,這客棧早就沒客人了,這深更半夜的,我睡眠淺,聽得來人像是不簡單。文正他們在前頭,我總是心裡慌慌的不放心。」陳夫人慌了神,走過來拉著陳秋娘的手。

  「嬸嬸莫擔心,待我去前頭瞄一瞄情況再做定奪,你且先回房歇著。」陳秋娘拍了拍她的手。

  「不要去,你一個女孩子。」陳夫人反手拉住她。

  「不怕的,我會小心的。」陳秋娘對她笑,爾後又將小青手中的燈籠接過來,對那門房王婆子說,「王婆婆,你且隨我去瞧瞧。」

  陳秋娘與那王婆子一同往雲來客棧,便聽見陳文正在說:「這麼晚了,幾位兄弟要見女眷,這恐怕不合適。」

  「陳公子,我們實在是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見秋娘,還勞煩讓秋娘出來相見。」那說話的人聲音沉靜,不疾不徐,正是江航。

  「等明日一早吧。」陳文正依舊這樣說。

  「公子,他們是張府的。」盼清在一旁,對於偶像總是崇拜的。

  「女眷深夜會見男子,這於理不合。」陳文正堅持。

  那旁邊有個黑臉漢子不耐煩地喝道:「別給臉不要臉,我家公子是尊重你,你就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再唧唧歪歪,小心我把這客棧給你拆了。」

  「這位爺是土匪出身的?」陳文正反問,寬袍一甩。

  「去你奶奶的,說誰土匪呢?」那黑臉漢子就要撲上來。江航卻是伸手攔住,爾後說,「因事關家族榮譽存亡,所以才深夜打擾,還請陳公子成全。」

  江航一說完,還深深一鞠躬。陳文正只是斜睨一眼,並沒有說話。陳秋娘看這形勢太劍拔弩張。江航是很有修養沒錯,但並不代表江航不會用強。這陳文正雖然一身正氣,但到底是文弱書生。

  「原來是江統領,不知道找秋娘何時?」陳秋娘朗聲從後堂走出來,看了看周圍的人。

  江航瞧見陳秋娘,便是略一鞠躬說:「深夜造訪,實屬無奈。還請見諒。」

  「江統領客氣了。」陳秋娘福身回禮。

  江航這才說:「不知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樓上蘭馨室。」陳秋娘報了名字,便讓王婆子候著,她自個兒提了燈籠上了二樓。江航則吩咐人在樓下守著,便也隨後上了二樓。

  二樓原是雲來客棧的雅間,開了單獨的包間,每個包間都有自己的名字。蘭馨室是上樓第二間。江航入得室內,掩上門,又說了一句深夜造訪,實屬無奈。

  陳秋娘放好燈籠,擺擺手說:「虛禮客套就不必了。我方才在後堂聽到你說事關家族榮譽存亡。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航這才平靜地敘述,說他母親生他三弟江帆時,因難產身體虛弱,沒法自己帶著,那些年又時值戰亂。請了幾個奶娘也都跑了。當時,恰好父親的好友雲清華夫婦到訪,就將江帆帶到武當山撫養。直到去年秋天,他忽然跑到汴京說是師父准許他下山的。當時江父江慕言因為要備戰,所以也沒太細追究,任由江帆在汴京住下。今年初,江慕言接到調派任務,與二兒子江舟率軍南下,江帆則與母親留在汴京。

  「這事我也聽六小姐說過。只是江帆闖了什麼大禍,以至於危害到了家族榮譽?」陳秋娘打斷了江航的敘述,徑直問了這句,意思提示他說重點。

  「是的。江帆是山野養大,不知禮數,肆意而為,與一幫汴京子弟鬼混,還與那帝王四子趙德芳幾度交惡,大打出手。甚至味精官家允許,私自出了汴京。」江航說。

  陳秋娘不由得問:「私自出汴京?他那麼大個人了,樂意去哪裡,只要跟家人通報便可,怎麼出個汴京,還要向官家報備?」

  「是的。凡軍隊將領和朝中大臣、各方節度使子女親眷離開汴京皆要報備官家,說明去向,到了當地由當地官府大印一蓋才算合法。」江航回答。

  陳秋娘倒是感到十分意外,她雖不熟悉宋朝歷史,但以前聽戴元慶講過很多次,從沒聽說過除了「杯酒釋兵權」之外,趙匡胤還曾用過這種手段來控制文臣武將。或許這種黑歷史,史書上是絕對不會記載的。只不過為何別的史書連隱晦的提法都沒有呢。

  「這有什麼作用?」陳秋娘故意不懂,便是天真一問。因為這些日子為了能盡快過得好一些,她的鋒芒已經太露了。只要這雲來飯店開張,她就會躲在幕後,別的事情都交給陳文正去做。她就做符合她九歲年齡所要做的事,或者四處遊走,看看這個時空的風土人情,吃吃這個時空的美味佳餚。

  江航頓了頓,說:「這是官家的意思,臣子不便揣測聖意。再說了,這樣也可適合管理。」

  「這不過就是私自外出,如今到了這眉州境內,人已在了,不至於就關乎家族榮譽存亡吧?」陳秋娘詢問。總覺得這事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陳姑娘有所不知,舍弟私自出汴京,去的是幽州,而且在幽州死了一個歌姬,與舍弟有關。」江航說了這一句。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6 12:29 AM

第075章 無法反駁

  陳秋娘心裡一驚,這瀛洲、滄州的地界,在五代十國宋時是相當敏感的位置。

  她那時看戴元慶設計的那款《亂世烽煙傳》時,瞄過地圖,還專門問了戴元慶「燕雲十六州」是啥。說實話,她知道燕雲十六州還是從武俠小說裡看到的,一直也沒整明白燕雲十六州的地理位置。戴元慶一聽她虛心請教,立刻就講了整個一個下午,從普及「燕雲十六州」地理位置,講到軍事戰略的重要性,還講了燕雲十六州的來歷,以及這十六州的獲得對大宋的致命之處。

  她清楚明白,這瀛洲就屬於當年由後唐**節度使石敬瑭奉送給他認的契丹爹爹的燕雲十六州。而滄州就在燕雲十六州的邊界上。

  如今大宋初定,國庫空虛,兵戈未息,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契丹更是虎視眈眈。這燕雲十六州都還在契丹手裡,作為將領之子的江帆私去邊界,實在是有通敵叛國的嫌疑,而且是宋軍剛剛開離汴京,京城空虛的時候。

  「不知道瀛洲、滄州為何地。再者,死的只是一個歌姬。聽江公子說來卻是凶險異常,秋娘真不懂這麼多。不過,若是見著江帆,我會讓他回來說清楚的。」陳秋娘回答,實則是下了逐客令。

  江航卻沒有解釋,也沒有告退,只是說:「舍弟不懂事,不知輕重,若是秋娘見著,不用勸說,還請速來來張府通知我拿人即可。」

  「江公子放心,若是見著他。我定會讓他來見你即可。」陳秋娘彬彬有禮,隨即神色語氣都嚴厲起來,說,「不過,今晚江公子這般私闖民宅,實屬不該。我亦是寄居陳家的下人,這在這裡謀了差事,如今驚動的東家一家子。還請江公子為今晚的行為負責。

  江航不由得,說:「多謝陳姑娘,在下片刻後就向陳公子賠罪。」

  「賠罪,這深更半夜鬧這麼大動靜,即便你是將軍府的人,也實屬不應該,你拿什麼賠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來這裡拿什麼不該有的人。這幾日後,雲來客棧就要重新開張,這名譽受損,可是擔不起的啊。」陳秋娘聲色俱厲。是的,這要是傳出去。雖然是造勢,但更多的是名譽的受損。張府的護衛向來都只拿賊人的。再者,她正缺錢呢,你江航送上門來,她陳秋娘說什麼都要扯下你幾把毛來不可。

  江航面對這樣的陳秋娘,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問:「那依陳姑娘說,該如何是好?」

  「這賠罪是必然的。我原本的意思是覺得既然雲來客棧名譽因江公子與張府受損,那開張日,江公子親自帶人來捧場,還洗刷我們白白受侮的冤屈,還得請一張府管事的一同來了。但公子家中既然出了這等大事,便退而求其次。這人可以不來,但開張日的恭賀之禮必定得到了,為雲來客棧洗了今晚這鬧得沸沸揚揚的事。」陳秋娘脆生生的聲音落在寂靜的夜裡,凡是她要做的,必定要找出讓對方無法反駁的道理來。

  江航靜靜地聽完,略一鞠躬說:「在下依陳姑娘之意便可。若是開張當日,家裡事情解決,我必親自道賀;若是瑣事纏身,也必定有體面的賀禮。」

  「江公子是爽快人,你我本是舊識,本不該如此苛責於你。但少東家好不容易找了人合夥將家業重振,若是因了我之事,讓得這客棧受損,我又有何面目對得起東家。還請公子見諒。」陳秋娘萬分委屈地福身。

  江航連忙說:「陳姑娘這麼做是應該的。今晚實在是在下未曾細想,做事未曾妥帖。」

  「江公子乃禮儀之家,明白事理。不過,在此,秋娘還有一事要講,還煩請公子莫要動怒了。」陳秋娘說。

  「陳姑娘但說無妨。」江航連忙回話。他向來平靜的心這會兒也不由得有些亂了。因為他覺得跟眼前這女娃說話真是一不小心就繞進去了。今夜,他明明是來拜訪她的,因為實在是汴京來人,父親催促。但說到現在好像變成了他的不是,而是是罪大惡極的那種。在她說來,他今晚這事還可能影響人陳公子重振家業什麼的。

  陳秋娘其實不管對方怒不怒都要說出來的,橫豎說這麼句廢話,也只是那句經典的「當講不當講」的衍生版本。

  「少東家原本是讀書人,老東家不幸病逝。這家業若是廢了,就是不孝。少東家不得不支撐這個客棧。家裡的錢財治療老東家已去得差不多了。如今要重新開業,資金已捉襟見肘。少東家無奈是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皮子,才勉強找了幾個投錢的人過來。」陳秋娘說到這裡頓了頓,嘆息一聲,說,「我怕今晚這事傳入那幾個投錢人的耳朵裡。他們怕雞飛蛋打,收回資金的話——,唉,少東家這雲來客棧怕開業就遙遙無期了。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還請江公子拿出點誠意。」

  江航這回徹底愣了,向來應對有序的他,在這個時候,竟然無言以對。他只覺得頭腦嗡嗡的,這原本是在談江帆的事,如今怎麼就談到另一件事上了。

  陳秋娘看江帆沒動靜,就徑直說:「江公子也不必發怒。這誠意亦不過是權宜之計,防範於未然。我與少東家皆可列字句與你。待開張之後,皆如數奉還。」

  江航終於回過神來,陳秋娘是在說錢的事,他前後想一想,總覺得哪裡不對,但仔細想一想陳秋娘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他竟然無法反駁。

  「需要多少錢?」江航開口的時候,覺得自己有跳入火坑的感覺。

  「也不多,就一百兩。」陳秋娘也算獅子大開口。

  江航一愣,說:「我平素吃住都在張府,沒那麼多錢。」

  「那是江公子的事了。如今,我們也不是要江公子賠錢啥的,不過是這幾日裝修的匠人陸續就要過來,若是因著江公子今晚的舉動,不能如期開工。我可真是愧對人陳家了。再說,這也是防範於未然,若是這種事真發生了,我再來找你,這也不太好看。」陳秋娘立刻反駁。心裡想:你這煮熟的鴨子,我能讓你飛了我就不是我了。

  「現在就要?」江航已經覺得人家小姑娘說得在理,說得無法反駁,便順著陳秋娘走了。

  「最好是你差人去取,若是現在不方便,亦可明日一早。就當是我向你借的,我也會打借據給你的。」陳秋娘很嚴肅認真地說。

  「那我明日一早差人送來吧。不知道陳姑娘能信得過在下麼?」江航問。

  「江公子也是名門之後,舉手投足自有大家氣度,秋娘自然信得過的。你放心,令弟之事,我會竭盡全力的。」陳秋娘笑逐顏開,略鞠躬便提了燈籠,率先開了蘭馨室的門。

  兩人一前一後從樓上下來,大堂裡陳文正、盼清、王婆子都鬆了一口氣,江航帶來的護衛們則是焦急地迎上去,問:「江統領,如何了?」

  江航不曾回答,只走到陳文正面前拱手道:「深夜造訪,實在冒昧。因事情緊急,在下不曾多想這個中厲害,為公子帶來不便之處,在下在這裡萬分抱歉。希陳公子大人大量,能諒之。」

  陳文正不料江航會這般,一時有些驚訝,連忙擺手說:「江公子你太客氣了。先前我不知道你與秋娘是舊識,只想著閨閣女娃深夜與男子見面實在是不妥,所以有所衝撞了。」

  陳秋娘笑了笑,說:「江公子還有正事要辦,我們明日也有事要做。你們倆都這麼客套過來,客套過去的,如何是好。還是散了吧。」

  她明明是這裡最小的,卻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讓這眾人都不曾小瞧了她。

  江航與陳文正皆是覺得她說得在理,於是各自告辭。這江航一走,陳文正立刻就問:「江公子來找你,所為何事?」

  「也沒什麼事,只是他家裡有事,要尋他三弟。他三弟與我相識。他家這次的事大,所以,他也是昏了頭,這深更半夜,病急亂投醫來找我,想看看知不知道他三弟的下落。」陳秋娘講了事實,但至於江帆到底犯了什麼事,她便不講。

  陳文正見陳秋娘不講,也不問,只招呼王婆子掌燈回去歇著了。

  陳夫人與小青早等在門口,見三人一併回來,一顆心才算落了下來,詢問了大概,陳夫人便是驚訝陳秋娘居然還與張府的人是舊識。

  「只是張府二公子在二峨山打獵受傷在我村上養過傷。就在我家隔壁。」陳秋娘輕描淡寫,也不願意說太多。

  陳夫人還想問什麼,陳文正打斷她的話,說第二天還有事,早些入睡才是。陳秋娘這才得以進屋關門。

  她掌燈進了裡屋,卻是裡裡外外看了看,還是沒瞧見江帆。這傢伙不知又跑去哪裡去了,原本她是想問一問關於滄州、瀛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之前跟蹤她的到底是不會他。

  不過,他不在的話,她就認真睡覺了,不然明日裡到底是沒精神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6 12:30 AM

第076章 背後的人

  第二日一早,陳秋娘還沒吃早飯,盼清就蹦跶著到後面院裡,說:「秋娘,那個江統領一大早就來了,說是要見你。」

  「這天才濛濛亮的。」陳夫人說了一句不知何意的話。

  陳秋娘也不在意陳夫人說啥,只問那盼清:「江統領帶人來了,還是一個人?」

  「一個人呢。他說遵守約定而來。」盼清回答。

  陳秋娘想這江航果然是將門之後,大家氣度,信守承諾之人。她這麼坑他,她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老家不在這蜀中的人江航,吃穿都在張府,還真不可能拿出一百兩來的。他這麼一大早就能拿錢前來?陳秋娘有些懷疑。

  「約定?」陳文正疑惑地看著陳秋娘。

  「是呢。說起來這事跟我們客棧有關,公子也隨我一併去才是。」陳秋娘點點頭,便整了整衣衫往前面客棧裡去了。

  江航穿了便服,一襲淡青外衫,白的裡襯,長身而立,也沒有佩戴刀箭。他就那麼站在大堂窗邊,濛濛亮的天光染了他一身,乍一看還真是翩翩公子美如玉。

  「江公子早。」陳文正率先拱手行禮,盡顯主人風範。

  江航略點頭問好,這才走了過來,提了提手中碎花的藍布包裹,說:「陳姑娘,我依約而來。」

  「江公子大家氣度,秋娘在此謝過。」陳秋娘福身一拜。

  江航也不多話,便將那藍布包裹遞過來,說:「這是一百兩,還請點算一番。」

  一百兩,這一大早,人張府的護衛統領居然就送來一百兩。陳文正與盼清則是在一旁傻了眼,十分驚訝地看著江航與陳秋娘。

  陳秋娘則是毫不客氣地打開了藍布包裹,一邊看,一邊笑著說:「我也不是不信任江公子。有時,小心行事總是好的。」

  「陳姑娘所言極是,做事總是要小心謹慎的。」江航語氣平靜。

  陳秋娘翻看了一下,對於銀錢,她還是不怎麼摸得清楚,畢竟以前的陳秋娘真的是不缺錢的,也不曾注意過銀錢。而作為江雲的她,在現代只醉心於美食,還真沒有認真考量過銀子錢糧的事,所以,她也只是看了看,就叫盼清過來點算銀錢,爾後便是對一臉詫異的陳文正說:「這是昨夜,我向江公子借的,麻煩公子立個借據吧。」

  「這——,這,在下多謝江公子。」陳文正深深鞠躬。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江航亦行禮。

  兩人又是客套地互相寒暄,最終陳秋娘不得不強行出聲終止這兩人的客套,讓陳文正寫借據。她則是趁著陳文正寫借據時,跟江航閒聊。不過,她閒聊的內容可真不閒。

  她一開始是探究似的閒聊,說這麼一大早的,怕是張府的賬房都還沒上工吧?這借銀錢,或者提取存在賬房的銀錢,總是要當家印信的了。

  「我找人借的。」江航回答。

  「哦。那這位朋友倒是慷慨,一次性借這麼大一筆款子。」陳秋娘點著頭說,語氣裡假意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江航卻是「嗯」了一聲,整個神色顯得很平靜。也許是因為江帆闖禍的緣故,他時而有些心不在焉。

  陳秋娘也停了停,暗自想猜想江航這是向誰借的。能夠不去錢莊,徒手就拿出一百兩銀子來的人,若是張府的,肯定都得是人物。比如老夫人,再或者張賜什麼的。至於大戶人家的小姐,向來不會有這麼多的月錢,即便是有,多半也是首飾,需要兌換的。

  陳秋娘思來想去,覺得很可能是張賜。丫的不是悶騷得要瘋了麼?還派什麼任務給江帆來保護她。她都不知道她有什麼好保護的,那所謂保護到底就是張賜想要食言的藉口。

  說什麼永不相見。只有孩子氣的人或者絕望到徹底的人才會說出這種話來,比如她與戴元慶,就是徹底絕望的人。

  而張賜,只能是孩子氣的人,還自以為是。這一次,她開口就要借一百兩,原本就是想探一探張賜的態度,畢竟她的觀察來看,江航就是張賜的人。

  原本她還想借三百兩的,但是她怕雞飛蛋打了,所以就保守了一下,只說了一百兩。

  陳文正很快寫好借據,雙方簽字畫押,各自收了一份兒入懷。陳秋娘由又趁著這間隙,對江航說這雲來客棧即將實行的股份制、分紅制等,若是他有興趣的話,可以入股,以後每年都可以有分紅什麼的。

  「江公子若是有興趣,過幾日我們發售股權,你可直接來認領一些即可。到時候,你只需帶著這份兒收據來這裡,我們可以給你直接辦理成股權。然後每半年一結算,結算時,按照盈利來每股分紅,凡持有飯店股份的都可以按照比例來分紅呢。」陳秋娘一邊說,一邊拿了筆與紙在一旁演算給江航看。

  江航很認真地看著,面上不動聲色,心裡越發驚訝。他單知道這個女娃不一般,可如今看來,還真是讓人看不透,看不清,簡直是讓人仰視的存在。他從未見過這樣能說會道的小娃,居然還會做這種算術,簡直是從商的奇才。難怪二公子會說根本看不透這女娃。

  「那我到時候來看看。」江航回答,然後拿了借據,說還要找三弟江帆,所以起身告辭了。

  陳文正這才回過神來詢問這是怎麼回事。陳秋娘只說與這江航亦並不熟悉,但昨夜他那麼大張旗鼓找她,不知道的人還認為是雲來客棧有什麼不乾淨勾當,會影響了雲來客棧重新開張的。所以,她就提出抵押借錢與開張日賀禮的事。

  「這——」陳文正聽完陳秋娘的敘述,只能說出這麼一個字來。他一時之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當時只覺得對方深夜這般大張旗鼓來這客棧不妥當,但他就一直沒搞清楚不妥當在何處。如今聽陳秋娘說起,卻才恍然大悟。

  「還不快將銀子收好啊。有了這筆錢,我們開張就沒什麼問題了。」陳秋娘笑嘻嘻地說。她看著那白晃晃的銀子,心裡的一塊大石頭也是落了。

  「呀,要是到時候,江統領親自道賀,又或者張府的人親自來我們這裡品菜。這檔次名聲可是一下子就會提上去了的。」盼清十分高興地嚷道。

  陳秋娘笑了笑,說:「我們要抓住一切機會,讓我們這名聲大起來。當然,不是我小人,盼清小哥要提放著咱們的老鄰居,那人面**猾,定是一肚子壞水。」

  「秋娘,你放心,我睜著雪亮的眼睛看著這人呢。」盼清拍了拍胸口。

  「不僅要盯緊了他。之後這裝修啥的,盼清小哥可是要盯緊每一個人,我看小青姐姐也是個厲害伶俐的人,到時候也一併請了她來盯緊了。」陳秋娘想來想去,這可用的且放心的人還真不多。

  「小青姐肯定樂意。以前就是公子不讓小青姐到前堂的,說前堂雜人多。」盼清一邊說,一邊瞄了陳文正一眼。

  陳文正卻還愣在原地,聽得盼清秋娘說了這麼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神色裡又有些侷促,支支吾吾地說:「女子,這堂上三教九流的人多,我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陳文正何曾有過這樣的慌亂?陳秋娘也是看過世間男女情愫的人,這陳文正對小青明顯是有意的。

  她卻也不戳穿,只是掩面笑,說:「行了,行了,只是這工期開始讓小青姐看著就好。這之後正式開張,哪能捨得如花似玉的小青姐來拋頭露面的。」

  陳文正不說話,盼清嘿嘿笑。陳秋娘則是不管兩人,說回去與小青一起做早飯去了。

  早飯過後,陳文正在陳秋娘的建議下擬寫招聘啟事,招聘廚師、雜工、跑堂若干,男女不限,三日後面試,面試合格後,要進行身體檢查,保證每個員工都是健康的,才能保證食物的乾淨健康。

  「這樣寫,會不會招不到人?」盼清有點擔心。

  「不會的。我們這麼搞,前所未有,大家都覺得稀奇,定然聲名遠播,這又是一種宣傳。以後,我們還要在各個鎮子長期掛這種招聘告示,即便我們不缺人。」陳秋娘指出來。

  盼清與陳文正在嘖嘖稱奇。陳秋娘卻只是笑笑,因為在那一個時空,百分之九十八的招聘啟事真正的目的都不是招人,而是作為一種營銷宣傳手段。

  三人討論了一陣,擬寫好招聘啟事,又討論了如何貼出去。最後,這貼小廣告的事就落在盼清頭上。

  陳秋娘看天色還早,去拜訪匠師也是過了晌午在出發。她便抽了空去醫館,想瞧瞧柴瑜病情如何。

  這一日不趕集,但街上並不冷清。人來人往,展示出蜀州雖受了宋軍重創,但沃野千里的恢復能力非同一般。

  蜀州,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自古「天下未亂,蜀州先亂」,可自古要拿捏得穩江山,就必定要拿得下蜀州,穩得住巴蜀。

  陳秋娘的歷史不太好,但因為曾愛上一個喜歡歷史的人,便愛上了他的興趣。

  她走在日光和暖的街上,想起那個人的臉,真仿若是好久遠的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6 11:19 PM

第077章 柴瑜之秘

  三月日光和暖明淨,陳秋娘獨自走在宋初三月的小鎮裡。

   她在這悠悠的晴天上午,想起戴元慶來,卻有一瞬那間似乎記不得他的長相,就連內心曾有的恍然空洞與疼痛,也似乎淡得不留痕跡了。

  也許這樣跨越了時空,便是真的離得足夠遠了的緣故吧。當初漂洋過海,也不曾見得能接受那苦逼的命運。

  她一邊走,一邊想,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阿朗,我終究要真正過屬於我的生活了。」她低聲自語。喊的是戴元慶的「小名」,戴元慶字寧朗。她那時初知,便調皮地眨著大眼睛,低聲喊:「阿朗,阿朗。」

  自從飄走她鄉,這兩個字再不曾出口。如今她再喊起來,帶著略略的陌生,內心卻不再是惶恐。

  這樣的感覺真好。陳秋娘深深呼吸,貪婪地吮吸清新的空氣,面朝著那明淨的日光。

  「阿朗。我在這個時空,會盡情地去看風土人情,過屬於自己的生活。若有朝一日,有幸還能回去,還能見到你。我想我會來找你,與你『紅泥小火爐』,說一說在你喜歡的年代的所見所聞。」陳秋娘在內心裡這樣低語,覺得心裡那一塊以為永遠不會癒合的傷口神奇般地平復。

  她覺得腳步與心情都越發輕鬆,蹦跳著往醫館去,不一會兒就到了劉大夫的醫館。今日不趕集,醫館就沒多少病人。一般來說,劉大夫年紀大了,非趕集日,就不坐堂。今日在堂上坐診的是劉大夫的大弟子白朮。三十來歲的男子,戴了帽子,留了髭鬚,舉手投足,盡顯儒雅之氣,因沒什麼病人,他見著陳秋娘進來,便問:「這麼早來瞧你朋友了?」

  「這早上,東主沒啥事吩咐,我便來瞧一瞧了。請問,白大夫,我朋友的傷勢如何了?」陳秋娘乖巧地站立在堂上。

  「你這朋友像是常年受傷似的,身上舊傷不少呢。」白大夫站起身來。

  陳秋娘知道這些傷是經常被人打造成的,心裡就有些疼痛。她站在原地嘆息一聲,說:「想必白大夫也知道他是北地人,雖是小孩子,但這國仇家恨的,人們難免不拿他出氣。也就是你們做大夫的醫者仁心,一視同仁了。」

  「你不也一視同仁麼?瞧你像是這蜀州人了。」白大夫笑了笑,爾後又嘆息說,「原來他的舊傷是因這個原因,我今早為他查看,卻是有些算是致命的了,他能這麼挺過來,除了命大,實在也是個心性堅強的。」

  「我因著以前家境算好,讀過點書,加上我娘親又是個明事理的人,禍不及妻兒的道理也是知道一點的。再說,他是我朋友。」陳秋娘說。

  「你去看看他吧,今早換藥時,他是要走,被我攔下來了。他要是這會兒動來動去,這傷筋動骨的,他那右邊胳膊怕就廢了。」白大夫叮囑道。

  陳秋娘應了聲,便獨自穿了堂去後面廂房瞧柴瑜。柴瑜那間屋的門房開著,走進一聽,亦是苗翠在說話:「你有什麼事要辦的話,告訴我,我去幫你辦妥。你這會兒要走了的話,這傷就落下病根兒了。你沒聽白大夫說麼?」

  苗翠的話依舊沒得到柴瑜的回應。屋內便是沉默片刻,便又是苗翠在說:「你若是想陳姑娘了,我讓人去給你請來。」

  柴瑜依舊沒作聲。苗翠也是有些生氣,說:「你倒是說句話啊。倒像是我欠你似的。」

  「我又沒讓你來。」柴瑜終於說話,吐出了這麼一句。

  「行了行了,是我巴著你不放的,好了吧?柴大爺,你不是有心上人麼?你都殘了,你怎麼保護你心上人?」苗翠又說,語氣到底是緩和下來。

  這個風火的美麗姑娘也算是低到塵埃裡了,這麼受著這柴瑜的脾氣。陳秋娘不由得輕嘆,每個人遇見自己的命定都會像貓咪遇見主人,輕輕收起爪子,盡顯柔軟。

  「我必須回去。」柴瑜回答了一句。

  「怎麼就跟你說不通?你大爺的。」苗翠忍不住爆粗口。

  柴瑜依舊不說話。陳秋娘正欲進去看個究竟,便聽得苗翠來了一句:「哪能任由你任性的。」

  「你幹什麼。」柴瑜生氣地喊。

  「綁你。」苗翠言簡意賅。

  「放開,你算什麼東西。來管我的事,放開,放開。」柴瑜著急了。

  陳秋娘覺得這兩人要繼續鬧下去,非得要彼此崩盤不可。她連忙敲門,喊:「柴瑜,我來看你了。」

  屋內兩人停止了爭吵,陳秋娘順勢推門進去,便看見苗翠已經將柴瑜綁在椅子上了。

  「苗翠你也在啊。多謝你照顧我小哥哥了。」陳秋娘笑著說。

  苗翠聳聳肩,說:「陳姑娘來得正好。你家小哥哥死活要離開醫館,早上白大夫說得很清楚了,他要走了,這胳膊腿啥的真的就會廢了。我這是不得已才綁了他。」

  「多謝苗姐姐。」陳秋娘福了福身,這才問,「小哥哥可是記掛什麼人?」

  她可是記得初次相遇,柴瑜偷那饅頭並不是自己吃的,而是給誰吃的。那麼,柴瑜在這六合鎮並不是一個人。再說了,他一個北地的小孩子如何來了這蜀中偏僻之所呢?肯定是有人帶他來的。

  柴瑜不作聲,陳秋娘又輕聲說:「那家忙著分家產,鬧得不可開交。你記掛的人暫時不會有啥危險的吧。」

  「我不放心。」柴瑜終於回答。

  「你這麼回去,你記掛的人也不會放心,更不會安心的吧。」陳秋娘勸說。

  柴瑜緊緊抿唇,一言不發。陳秋娘知道他擔心那人,便又說:「要不,你說一說他是誰,我們也好想辦法去照看他。」

  柴瑜搖搖頭,說:「不可。」

  「你不把我當朋友。」陳秋娘給他扣這麼大個帽子。

  柴瑜著急了,說:「沒有。但是,就是不可。」

  「有何不可?既是朋友,你的親人、家人,我為何不可照顧?除非你內心沒把我真正當朋友。」陳秋娘知道柴瑜不是那樣的人,偏偏是說了這誅心的話,想要逼迫他說出他的親人來。只有說出來,這才好解決。

  「我沒有,總之不可以。」柴瑜急忙說。一口氣嗆著又扯著傷口,齜牙咧嘴的。

  「逞強吧。你真是倔強得可以啊,倔強到沒朋友。」苗翠撇撇嘴,又說,「你以為你嘴硬,姑奶奶我就找不出來了?這六合鎮,張家還是有點能力的。」

  「你不要,不要讓我恨你。」柴瑜急忙又說。

  陳秋娘有些想不明白,照理說柴瑜的處境是巴不得張府能夠救他脫離苦海才是啊。怎麼反而是這樣不識抬舉的反應呢。

  苗翠則是不理,只拉了陳秋娘的手,說:「我聽說你在飯館做事?」

  「呀,是啊。」陳秋娘回答。

  「今早六小姐說的,說你在雲來客棧那邊做事。我聽那江帆誇你廚藝了得。這下雲來客棧的老闆有福氣了。以後你得了空,可得教我做菜啊。」苗翠笑嘻嘻地說。

  「苗姐姐抬愛,若是你看得起,當然可以。」陳秋娘與苗翠閒聊。

  柴瑜終於被忽視得不耐煩,喊了一句:「你們放開我。」

  苗翠聳聳肩,說:「行了,你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這也不讓張府的人去查。我自己去總是行了吧?連我家六小姐都不讓知道的,本姑娘就求你別再掙扎,把你這胳膊腿給廢了。」

  「不要你管。」柴瑜喊了一嗓子。

  「嗯,不過廢了也可以。你的心上人肯定不要你,那你就只有跟著本姑娘了。」苗翠又一本正經地調戲柴瑜。

  「她才不是那樣的人。」柴瑜爭辯。

  「她不是那樣的人。但是你都殘了,你好意思拖累她,讓她照顧你麼?在這個亂世,你覺得除了我這樣舞槍弄刀的女子,別的女子能保護你麼?」苗翠擲地有聲地說。

  柴瑜被反問得沒話說。苗翠則是笑嘻嘻地走過去,很登徒子地抬起柴瑜的下巴,說:「所以,乖一點,不想以後都跟著本姑娘,你就好好養傷。你的事,不願太多人知道,就我來幫你弄。我保證不讓別人知道。陳姑娘作證。」

  「嗯,我作證。」陳秋娘點頭。

  柴瑜不再說話,但看得出已經妥協。苗翠則是說:「那我出發了,一會兒來給你消息,順帶給你午飯。陳姑娘若在這邊陪著他,我也一併給你帶午飯吧。」

  「哦,我不了。東主那邊還有事,我這也是抽空出來一趟的。真是不好意思,總麻煩苗姐姐照顧柴瑜了。」陳秋娘說。

  苗翠已經風風火火地丟下一句「不礙事的」,就跑出去了。

  苗翠一走,這屋裡便剩了陳秋娘與柴瑜兩人。古舊的木頭房子,窗戶半開,日光從窗戶外的碧樹投下幾絲的明亮,這房間裡便湧動著一種玄妙的不明。

  「我好好養傷。朱家現在幾方爭家財,不會發現你不在的。所以,你在意的人也不會有事的。」陳秋娘說。

  「嗯。」柴瑜只這麼一聲。

  陳秋娘沉默了片刻,又詢問了他傷勢,便說:「我為你解開,你可要答應我,好好養傷。可好。」

  柴瑜點頭,陳秋娘一邊為他解開繩子,一邊說:「你我既是生死之交,你在意的人是誰,卻不願告訴我。老實說,我心裡不好受。」

  「我只是不想你惹不必要的麻煩。」柴瑜低聲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7 03:13 PM

第078章 少年悲劇

  「朋友是一輩子的事,哪裡來的麻煩不麻煩?」陳秋娘有些不悅地說。

  柴瑜低頭沉默,片刻後,才說:「秋娘這樣想,我很高興。」

  「我不想聽這種話。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遇到了什麼難處。」陳秋娘佯裝生氣,內心裡很是心疼柴瑜。從初見那次的遭遇以及剛才白大夫的話來看,他的日子過得真的很苦。那處境真是如同地獄一般的了。

  柴瑜抿了唇,一雙眼眸在不明的光線裡璀璨明淨得讓人憐惜。

  「柴瑜,你說出來,或許我們能夠解決。」陳秋娘低聲說。那聲音在她自己聽來都充滿了魅惑。

  柴瑜一怔,便是呆呆地瞧她,隨即又低頭,說:「我只是怕。」

  他沒再說下去怕什麼,陳秋娘靜靜等著。良久,他才說:「罷了,我告訴你吧。」

  原來柴瑜今年十五歲,生於邢州,與母同住。雖長於鄉野,但父親對他期望極高,所以,一應的禮儀、教導都不曾少。同時也請了教導習武、騎射的師父,又有夫子教導兵法等。

  那時,柴瑜的生活是平靜而充實的。雖然才四五歲,記憶也很模糊。但在於他是這十多年來最美好的存在。

  「我只見過父親一面,記不得他的樣子。不過,我常常聽我母親說起他。」柴瑜說起他的父親總是一種崇拜的神情。那樣一位父親,任憑是誰做了他的孩子,都得是崇拜的吧。

  陳秋娘想或許他真的是那位鐵血帝王周世宗柴榮的兒子,邢州不正是柴榮的故鄉麼?而且柴瑜所受的教育簡直是精英教育,而且騎射、兵法、治國之道,這些完全是帝王教育。再者,柴瑜的名字,這個瑜字本身就是王者之意。

  越是知道柴瑜的事,越讓陳秋娘篤定他的身世。

  「你很崇拜你的父親。」陳秋娘說。

  柴瑜點點頭,神色裡有不易察覺的哀傷。陳秋娘則是低聲問:「那他呢?」

  「病逝了。」柴瑜低聲回答。

  病逝了。這正是後周世宗柴榮的死因,之後才有其子柴宗訓繼承王位,成為兒皇帝,最終被趙匡胤陳橋兵變奪取了江山的。

  「請原諒,我——」陳秋娘儘管是故意問了那一句,想證實她的推論。但心裡還是覺得十分歉意。

  「沒事,很多年了。」柴瑜反而安慰陳秋娘,這讓她覺得自己剛才那麼一問,特別不是人。

  「小哥哥總是這樣寬厚。但不知小哥哥是如何來到了這眉州?」陳秋娘詢問。她其實從柴瑜方才的敘述大約猜測得到柴瑜是柴榮保護起來的孩子,不被外人所知。其母與其養在鄉下,卻受的是帝王教育。那麼,柴榮真正想要的繼承人是眼前的這一位,而柴宗訓那位太子只是拿來掩人耳目的。柴榮,果然是合格的帝王。

  陳秋娘內心裡兀自感嘆,而柴瑜則是繼續敘述。說十年前動亂,邢州遭了賊人,他與母連夜出逃,在路上再遇賊人,其母被害。他則被其母之丫鬟帶著躲到寺廟裡,躲避了十來天。最後,這丫鬟帶著他東躲西藏,尋找她的遠房表姐夫。誰知道她的遠房表姐夫亦遭了不幸,途中遇見朱家大老爺走商,從土匪手裡救了他們,把他們一併帶回了蜀中眉州。

  「那個朱家大老爺就是朱文康的父親?」陳秋娘詢問。

  「嗯。」柴瑜只一個字,不願意再說下去。

  雖然陳秋娘知道這其中還有什麼事,以至於柴瑜要去偷饅頭,常年被人打。但柴瑜不說,她亦不追問。只是說:「你要見的人,就是你母親的丫鬟吧?」

  「是。她叫雲蘿,我叫她雲姨。她身體很不好。」柴瑜語氣裡又全是擔心。

  「你好好養傷。等過午,苗翠回來,我們再看看情況。若是不行,我去瞧瞧雲姨。」陳秋娘說。

  「不可。你忘記朱文康是什麼人了麼?你那是送羊入虎口,千萬不可以去。」柴瑜著急起來。

  陳秋娘安慰說:「你放心了,我自有分寸的。」

  柴瑜還是說什麼都不答應。倒是那苗翠從外面「唰」地蹦跶進來,說:「你總算是說了。雲姨是吧?你放心,我好好給你照顧著。」

  「你偷聽人說話。」柴瑜有些發火。

  陳秋娘其實知道柴瑜發火的是那談話內容,在他看來陳秋娘是鄉野丫頭不懂得什麼,而苗翠則是將門裡成長的女子,怕會聽出些什麼來。

  「我正大光明站在外面。怎麼算是偷聽呢。」苗翠笑嘻嘻地說,爾後又道,「我這麼如花似玉的女子,化妝到他朱府作丫鬟,也算他朱府的造化了。」

  「你不准去。」柴瑜火了。

  「懶得理你。我找雲姨去。」苗翠聳聳肩就走了。

  這變動來得快,去得快。陳秋娘與柴瑜面面相覷。柴瑜才來了一句:「秋娘,你快去叫她回來。朱家不是她想得那麼簡單。」

  「好。」陳秋娘連忙追出去,苗翠已經都步入大街了。

  「苗姐姐,柴瑜說有話跟你說。」陳秋娘連忙喊住她。

  她停了步子:「不就是讓我別去麼?」

  「不是。他是要告訴你一些關於朱家的事,讓你回去一下。」陳秋娘連忙說。

  苗翠半信半疑地回去了。柴瑜這時異常冷靜,對苗翠說:「你去幫我瞧雲姨,我謝謝你,但朱家並不是省油的燈。你張府是將門,做事是將門的那套。朱家是商賈,更趨近於土匪類的。他們家的手段,你將門之家比不得。」

  「那我打得。」苗翠笑著說。

  柴瑜掃了她一眼,搖搖頭,說:「你不要嘗試。朱府藏了多少能人異士,你想都想不到。而且,你最好不要為將軍府惹麻煩。畢竟你們家將軍是後周的殿前都檢點,祖籍又是在這蜀中,無論從哪裡看,都得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的。你一個小丫頭,就更不能做事不分輕重,給你家將軍惹禍了。」

  陳秋娘從沒聽柴瑜說過這麼多話,如今一說這麼多,卻是對於政治的透徹。果然是帝王之後啊。陳秋娘與苗翠都不由得吃驚了。

  「想不到你小子還看得挺透徹的嘛。」苗翠愣了幾秒,哈哈哈地笑了。

  「所以,你要不動聲色,去幫我瞧一眼雲姨的情況,就回來。你要鬧出動靜,就真的是給你家將軍添了莫大的麻煩了。」柴瑜很認真地說。

  苗翠點點頭,柴瑜則就開始為她介紹朱家府邸的構造,護衛人員的巡邏特點。雲姨住的地方,以及朱家很危險的一些人物,其中就包括那個念奴。

  陳秋娘在一旁聽著,也越發覺得朱家果然水深得很。只不過,她又想朱文康那樣子能拿捏得了朱家這麼大的一個盤子?

  「你不要驚動任何朱家的人。朱家販賣北方貨品,能走北方,肯定是跟官家通的。你若是走錯了步子,就是給將軍府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柴瑜又叮囑。

  「我知道了 ,你都說了多少遍了。好了,我去看雲姨了,你等我好消息。」苗翠不耐煩地跑了出去。

  陳秋娘從沒見過這樣的柴瑜。以前的他給她的印象,就是一個靦腆的少年,極少言語,倔強而有很明亮璀璨的眼睛。而今跟苗翠說話的他,表述準確,邏輯思維清晰,分析事情到位,這真正是一個少年英雄的模樣了。

  「怎麼了?」柴瑜看陳秋娘瞧著他,便是問。臉上又是那種靦腆的神色。

  陳秋娘輕輕搖頭,說:「沒什麼的。我只是在想,若是你能順利脫離得了朱家,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呢。」

  「難。」柴瑜丟了一個字,並沒有說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積極想拌飯,總是可以的。」陳秋娘安慰他。

  柴瑜搖搖頭,苦笑著說:「比登天還難。」

  「為什麼?」陳秋娘詢問。

  柴瑜只是認認真真地瞧著她,亦不答話。

  「怎麼了?你怎麼奇奇怪怪的。」陳秋娘問。心裡也料定朱家必定掌控著什麼,或者想從柴瑜這裡得到些什麼。

  「秋娘。」他喊了一聲,卻又不說話了。

  「嗯,我在,你說。」陳秋娘連忙說。心裡再次湧起對這孩子的疼惜。若他真是柴榮之後,是作為帝王繼承人培養的那個人,喪父喪母,又東躲西藏,最終以為落得安穩時,又入了狼窩,在這西南小鎮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像是永墜地獄一般。

  這些加在柴瑜身上與心上的傷痛,不比原來的陳秋娘來得少。再說,原來的陳秋娘不過是承受了大半年,而這柴瑜整整承受了十年。

  十年,足以讓一個人磨滅了希望,亦可以讓一個人性格扭曲。但眼前的少年,雖然倔強沉默,但知恩圖報,不曾憤世嫉俗。若是當初他爹爹不曾去世,他將來繼承帝位,又是如何的一個帝王呢。

  陳秋娘思緒萬千,柴瑜卻只是看著她。

  「你怎麼了?」陳秋娘不由得問。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脫得苦海。想要過的生活,不過是跟心愛之人一起。耕田勞作也好,遊山玩水也好,只想安寧平靜地過這一生,不去理會這世家的紛紛擾擾。」他緩緩地說。

  「這樣甚好。」陳秋娘點點頭。

  他臉上卻露出悲慼的神色,然後垂了眼簾,說:「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好好去做事,不要來看我了。」

  「我得了空就來看你。」陳秋娘回答,她覺得眼前的少年神色語氣有些不對勁兒。

  「不要來了,你走吧。」柴瑜別過臉,不看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9 07:57 PM

第079章 水深商賈

  「你怎麼了?」陳秋娘追問。

  柴瑜別過臉,揮揮手,說:「你走吧。我不願你身處險境,亦不願你成為我的負累。」

  陳秋娘一愣,亦沒有過多的歇斯底里。她是聰慧的人,何況還有三十多年的人生經驗作為基礎。她結合柴瑜的話語,大致能清楚朱家定然知道柴瑜與雲姨的身份,並且想從柴瑜與雲姨手中得到什麼,才將他們帶回蜀中。雲姨被幽禁,柴瑜礙於雲姨的生死,亦只能受盡凌辱。

  當然,陳秋娘判斷朱家並沒有得到什麼,因為柴瑜還活著。

  如今柴瑜對她的態度與舉動,陳秋娘也完全明白。他是怕兩人接觸過密,被朱家的人知道,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朱家的人也可能用她來威脅柴瑜。

  「好。」陳秋娘只回答了一個字。

  柴瑜詫異地抬頭瞧她,問:「秋娘,你不怪我怕你拖累我麼?」

  「你這麼做,定有你的道理。不過,今日我好歹等苗姐姐回來。」陳秋娘笑著說。

   柴瑜點了點頭,陳秋娘便叮囑他認真照顧好自己,不到萬不得已,切莫與人做玉石俱焚的傻事。只有照顧好自己,活著,才能有扭轉乾坤的希望。

  「人萬不可以眼前的處境來判斷自己的將來。未來是看不到的。目前的處境確實艱難,但焉知轉角之後,不是另一片姹紫嫣紅的美麗呢?小哥哥切記要珍重自己。」陳秋娘又說。

  柴瑜一直靜靜聽著,期間只是點頭,不再說什麼。

  陳秋娘也算是對這個不幸的少年盡最大的努力了。她希望這樣的勸說會有一點的作用,會讓這個承受了諸多苦難的少年能在遭遇絕境時,不那樣情誼放棄自己。

  兩人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沉默了,週遭只有風吹動珠簾輕搖的聲音。陳秋娘覺得這安靜得太不自在,便開始說最近在雲來客棧做事,過一陣子云來客棧要重新開張,她可是掌廚的人呢。

  「你做得菜好吃。」柴瑜說。

  陳秋娘掩面笑:「你都沒吃過。」

  「我吃過那鍋盔。」柴瑜立刻回答。

  「那不過是家常之物,飯店、酒樓可不一樣。」陳秋娘笑著說。

  「管中窺豹,家常的能做出那樣的滋味,複雜的必不在話下。就像我以前的夫子說的『管中窺豹』。」柴瑜回答。

  陳秋娘卻有些愣了。這柴瑜如今的舉止談吐與以往大大不同,或許是因為吐露了心事,便不在她面前刻意保持沉默與木訥吧。

  「我說的不對麼?」柴瑜反問。

  陳秋娘掩面笑,只說她不去找他,若是得了空,或者可以的話,他來雲來客棧找她即可。柴瑜點點頭,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不過,這沉默時間並不長,因為苗翠回來了。

  苗翠一襲朱府丫鬟的紅裙還沒換下,就蹦跶著進屋來,一邊倒茶喝,一邊說:「他大爺的,朱府的水果然深啊。」

  「怎了?」陳秋娘詢問。但想來覺得朱家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商賈,卻不知道他們的水到底多深。

  「機關暗道,還奇門遁甲,看有些護院丫鬟身手不弱。這朱家不是從商,販賣皮貨的麼,居然搜索了不少奇人呢。」苗翠咕嚕嚕灌下一大碗的水,抬起袖子抹了抹水珠子,這才回答。

  「你與人交手了?」柴瑜急切地問,面上全是擔憂。

  苗翠搖搖頭,說:「我低眉順眼的,又易容了,哪能與人交手。不過就是被一個丫鬟推了一把,打了一巴掌。」

  苗翠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臉頰,撇撇嘴說:「那力道真大,還帶著內勁兒,姐姐的下巴都快被拍碎了。若是放在平時,我肯定廢了她。」

  苗翠齜牙咧嘴的嘶嘶地抽氣,陳秋娘這才認真看到她臉頰紅腫了。

  「呀,這腫得嚇人。你去找白大夫給你敷藥吧。」陳秋娘仔細瞧了瞧。

  苗翠搖搖頭,說:「我已經敷過藥了,不礙事的。以前在軍隊裡,執行任務,多得很的潛伏任務了。」

  「原來姐姐不是閨閣成長的。竟然是軍中女子了。」陳秋娘十分訝異。她先前以為這苗翠不過是張家六小姐的貼身侍婢,只是長在將門,多少會些拳腳功夫罷了。卻不曾想她居然是軍中女子。

  「張家女子都不是閨閣秀氣的,除了女紅、琴棋書畫、騎射、功夫都要學習的。我跟著六小姐,這些東西也是要學的。到了一定的年齡,張家就會問這些孩子的意願:是入張家軍,還是留在張府。當年六小姐說什麼都要去軍中,我亦就跟著去了。」苗翠緩緩地說出她來自軍中的緣由。

  「原來如此。那苗姐姐可是上陣殺過敵?」陳秋娘又問。她私心裡想從苗翠這裡獲得更多關於張府的消息。

  「女子很少上陣殺敵的,基本上女子都是擔任偵察和醫務的,我擔任的是偵察,各種地形,敵情,有時候混入地方陣營,反正很刺激。」苗翠講得激動。

  柴瑜卻打斷細數崢嶸歲月光華歷史的苗翠,冷聲問:「雲姨可好?」

  「哦,雲姨還好,就是餓著,還好我帶了麵餅去,又找了熱湯粥給她。」苗翠回答,絲毫沒有責怪柴瑜冷聲冷氣的意思。

  「謝謝。」柴瑜垂了眼簾。

  「客氣啥,誰讓姐姐一眼就看上你了呢。」苗翠笑嘻嘻地說,媚眼如絲地左看右看,嘖嘖地說,「要不,你就以身相許,姐姐保準不會虧待你。」

  柴瑜則是神色平靜,語氣亦平靜:「我欠你,會還給你的。你走吧,你們張府銀兩給得足,這裡的醫童照顧得周到。」

  「你這是過河拆橋,我偏不走呢。雲姨情況不好,你不想快點好起來自己回去照看麼?況且這醫館的藥童哪有我照料得好呢。」苗翠朗聲說。

  柴瑜不說話,陳秋娘便趁勢說:「苗姐姐跟你開玩笑了。就你臉皮薄,偏還性子倔成這樣。」

  「玩笑也不要開,欠你的,我會還的。卻不要說那種莫名其妙的話。」柴瑜神色越發冷了。

  苗翠聳聳肩,說:「看吧,不知好歹的人就是這樣的。」

  陳秋娘料定這苗翠也不會生柴瑜的氣,多的話也不說了,只是笑著說:「難為苗姐姐性子好,不與他計較了。」

  「跟他計較,早氣死了。」苗翠撫著被打的臉頰,齜牙咧嘴地說。

  柴瑜看她那模樣,也不多說話,只是悶頭生氣。陳秋娘見沒什麼大事,便對柴瑜說:「你好好養著,做事謹慎小心些。若是得了空,得了方便,便來雲來客棧看我。」

  「嗯。」柴瑜沒看她,只是低了頭瞧著地板。

  「不要跟苗姐姐頂嘴了。難得苗姐姐性子好,肯照顧你。」陳秋娘又說。

  「嗯。」柴瑜依舊一個字。

  「那我走了。」陳秋娘起身。

  苗翠撇撇嘴,說:「瞧你的地板吧,看你能瞧出一朵花不?我去送送秋娘。」

  苗翠一邊說,一邊跟陳秋娘走了出來。陳秋娘自然關心她臉頰還疼不。苗翠搖搖頭說:「不疼。你要看到雲姨,那才心疼。」

  「雲姨怎麼了?」陳秋娘不由得問。

  「雲姨其實已經瘋了。而且肯定受人虐待了,身上鬢邊都是傷,雖不足以致命,但傷口都是新傷,附近還有許多舊傷痕。她瘦得皮包骨頭。渾身都發臭了,目光呆滯,給什麼吃什麼。我就是給她吃東西,幫她洗臉,被一個紅衣丫鬟看見了,罵了我,隨即還給了我一巴掌。」苗翠低聲說,眼裡閃爍著淚光。

  陳秋娘亦聽得心酸,想到柴瑜的遭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一聲輕嘆。

  苗翠聽她嘆息,便安慰說:「你也不要太擔心。我定會想辦法救出雲姨和柴瑜的。」

  「你要怎麼救?」陳秋娘連忙問,心裡有不祥的預感。

  「朱家的事,我定會向家主稟明的。原本以為他們是簡單的商賈,卻不料藏了很多秘密,而且看樣子怕與契丹有關。」苗翠壓低了聲音。

  陳秋娘一聽,這若是張府介入,柴瑜的身世遲早會大白的。她根本不相信趙匡胤沒有對柴家後人進行過清剿,尤其是那種可能威脅到他趙家帝位的人,他不可能留著。柴家的人,能被留下來的,都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人。而作為宋太祖趙匡胤的舊日同事,如今的下屬,這張家知道了柴瑜的身世,難保不會告訴趙匡胤。

  那柴瑜的情況就很不妙。陳秋娘又不能明說,便連忙搖頭,說:「這事,你不能擅作主張。否則,柴瑜可能會怪你的。他的脾氣很倔強,很古怪的。何況,柴瑜也說過朱家不簡單,你可能是給將軍府樹敵。」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苗翠說。

  陳秋娘也不能多說什麼。這種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總不可能馬上摺返過去對柴瑜說吧。就算柴瑜知道了,他的傷還沒好,也無法應對。

  所以,她便說:「那就好,我得了空,再過來瞧你們吧。」

  「哈哈,你這麼說,好像我跟他在一起了似的。」苗翠哈哈笑。

  陳秋娘也掩面笑了笑,兀自回雲來客棧去了。

  雲來客棧半掩著門,盼清在大堂裡整理資料,陳文正則在做預算,見著陳秋娘回來,便說下午去拜訪吳保和。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0 09:08 AM

第080章 拜訪吳老

  午飯後,陳秋娘換了書僮妝扮,盼清換了小廝妝扮,那陳文正則是翩翩公子樣。三人攜了圖紙、銀兩前往拜訪吳保和。

  門房王婆子的丈夫趕了馬車,載著三人慢悠悠地出了六合鎮,直奔吳保和家去了。一路上,少不得讓盼清下車自報家門地向當地人問路,算作一種知名度。因為敢去請吳保和,能請得起吳保和,都得是了不起的人物。人們自然要多問幾句了。

  吳保和住在離六合鎮不遠的煙霞鎮。煙霞鎮是山中小鎮,比五里鎮還小得多。這鎮上清一色都姓吳,吳保和也算是這裡有頭有臉的人了。據說煙霞鎮的設計、安位、落根都是吳保和親自操作的。

  三人坐了馬車一路問人,慢悠悠而行。快要靠近煙霞鎮時,卻聽得路邊一個正在耕種的中年人說:「你們想拜訪吳老,請吳老出山啊?」

  「是啊,老伯,怎麼了?」陳秋娘很有禮貌地詢問。

  那中年人搖搖頭,說:「怕你們失望了,吳老最近病得很重,正在遍尋名醫呢。你們這會兒去,也得是撲個空的。」

  「啊?」盼清叫了一聲。

  陳秋娘卻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大驚小怪。這才向那中年人施禮問:「敢問這位大叔,吳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那中年人雙手靠著鋤頭,嘆息一聲,說:「就是病了,五天前的一個早上,吳老吃過早飯,說要西邊山裡尋一顆木頭,做一張床,卻還沒出門,就忽然就倒下去了。後來雖然醒了,但口不能言,沒法行動,完全就癱瘓在床了。現在吳老的家人、徒弟正到處打聽神醫呢。」

  「唉,這真是不幸的消息,希望吳老能早點好起來。」陳秋娘客套地說。

  中年人說:「是啊,希望他老人家早點好起來。不過,你們就要撲個空,要另尋別家了。」

  「多謝大叔。」陳秋娘鞠躬感謝,便拉了盼清一併上了馬車,示意繼續往煙霞鎮上去。

  那中年人見他們沒有調轉車頭,立刻就追上來問:「你們怎麼還去?難道是不信任我麼?」

  陳秋娘掀了簾子,笑著說:「大叔面相端和,是實誠之人,我們豈有不信之理。只不過我們來到這煙霞鎮,本意雖是請吳老出山幫我們雲來客棧翻修,但其實也是先前偶得了一些世間罕有的圖譜,想一併呈給吳老賞閱賜教。如今,雖然吳老口不能言,臥病在床,但人還是清醒的,我們且去拜訪吳老。畢竟他是我們很尊敬的人。」

  「原來如此。」那中年人點點頭,從懷裡掏了帕子擦臉上的汗。

  「自然是這樣。」陳秋娘笑著說。

  「可人家未必見你們。你們要知道吳老的家人和弟子都在四處尋找神醫,完全是閉門謝客的。」中年人又說。

  「那我們親自去門房留下圖譜就可以了。總之,我們對吳老是十分尊敬的。」陳秋娘回答,隨即又與你男子客套幾句,便催促馬車前行。

  馬車走出去好長一段,盼清才有些生氣地說:「不過一個農人,秋娘你卻凶我。」

  「你從哪裡看出他是個農人了?」陳秋娘反問,爾後又說,「農人怎麼了?哪一個帝王不重視農人了?盼清這態度是不對的。以後我們事業做大了,還要跟農人專門合作的。」

  「他們有什麼好合作的。」盼清嘟囔,大約是覺得陳秋娘瞪了他那一眼,他實在不爽。

  陳文正倒是端坐車上,一言不發。盼清便是說:「公子,那吳保和都病倒了,我們還真的要去麼?」

  「平素里夫人還說你伶俐,你咋就沒眼力勁兒了?」陳文正掃了他一眼,說,「豈不說別人的話做不得數,有些重要的事情還得自己親自去證實。就單看那個人哪裡像是農人?那一把鋤頭是新的,手上皮膚白嫩,挖地的姿勢也不對勁兒。還有,哪個揮汗如雨的農人會帶著一張乾淨的手帕來擦汗?農人幹活忙,辛苦,往往抬起袖子就擦汗,哪裡來那麼多講究?」

  陳秋娘不住地點頭,等陳文正說完,才說:「沒想到公子一個讀書人竟然對農事亦是這樣瞭解。」

  陳文正嘆息一聲,說:「讀書人,兼濟天下,哪能不懂農桑。」

  「公子不必憂心,你本是大才之人,缺的是個機會。他日,必定能如願以償。」陳秋娘也不是安慰,是她真的覺得陳文正的才學見識真的可以兼濟天下。雖不具備帝王之相,但早就有謀臣之能。

  「承蒙秋娘吉言,我亦盼著這一天。」陳文正笑著說,爾後又轉了話題,讚美陳秋娘亦是體察入微之人,舉手接物都是一等一的。

  「公子誇獎了。我不過在鄉野呆慣了,看慣了農事。那人非農人,便一眼瞧出來了。」陳秋娘回答。

  「原來如此。」盼清這會才明白過來,隨即又陷入不明白之中。他抓了抓腦袋問:「那這人扮農人到底有什麼目的?他告訴我們的還能相信麼?」

  陳秋娘聳聳肩,瞧著一臉好學的盼清,說:「我咋知道什麼目的呢,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我們能不能相信。所以,我們必須去一趟吳保和家。」

  陳文正亦附和著點頭。三人一時之間又陷入安寧。陳秋娘卻是兀自在分析那人的目的。若是猜得沒錯,那人應該是跟吳保和有關的。他們來拜訪吳保和,這一路之上,走走停停。不斷問路,吳保和弟子眾多,又是具備傳奇色彩的能人,想必早知道有人要來拜訪。然後臨時設下這麼個局來考驗他們也不奇怪。

  她兀自思考,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就聽得趕車的說:「公子煙霞鎮了。」

  陳秋娘這才撩開簾子,瞧見煙霞鎮的牌坊,牌坊是紅漆的,上面筆力遒勁的隸書「煙霞鎮」三個字。

  「公子,這邊說馬車不能進鎮裡去。」趕車的說。

  陳秋娘三人亦看到了旁邊的告示,說是鎮子裡在翻修路面,馬車、馬匹一律不准進鎮。

  「不礙事,你在這裡等著。我們去去就回。」陳文正輕拂了拂衣袖,吩咐那趕車的,然後三人一同入了煙霞鎮。

  煙霞鎮的房屋設計,果然是極其考究了風水學的,就連鎮內的花木都是經過挑選的,容易招惹不乾淨東西的花木在煙霞鎮內完全看不到。至於煙霞鎮的建築,從鎮口開始,每一處的雕樑畫棟都是精心設置,甚至每一分紋飾都是精巧絕倫。

  煙霞鎮的建築,不論從整體還是局部都能看成是中國美學的典範。吳保和果然是建築大師,他在以整個煙霞鎮向每一個來找他的人展示他的作品與能力。陳秋娘這個建築系的天才女子看到了真正的建築美學,不得不感嘆。當然,同時,她亦感嘆歲月是把殺豬刀。再牛的人物,也抵不住時間的磨刀霍霍。

  「果然是大師手筆。」陳文正亦是感嘆,負手而立,神情動作都十分肅靜。

  這一日不是煙霞鎮的趕集日,又是下午了,鎮上沒有多少人。陳秋娘一行三人在這鎮裡行走,倒是感覺挺荒涼的。

  「這裡怪冷清的,還是六合鎮好,熱鬧。」盼清到底是凡俗的童子,眼見的只是凡俗的冷清。

  陳秋娘與陳文正亦沒有要糾正他的看法,帶領他去欣賞建築之美的意思。三人就那麼走著,按照先前那人所說的路線,便來到煙霞鎮川柳街,很順利地找到了吳保和的家。

  盼清叫了門,裡面出來了一個小童子,簡單詢問一下,就讓他們三人進去了。

  「咦?真是好順利啊。」盼清覺得十分稀奇。

  陳秋娘輕笑,說:「有什麼好稀奇的,讓不讓我們進來,人家早就討論過了。」

  「啊?我不懂啊。你跟公子就不要打趣我了。快告訴我吧。」盼清壓低聲音說。

  「沒那麼多人閒著無聊去扮農夫的。我想那農夫定然是吳家的人,我那時談話就告訴他我們此來的目的。那農夫肯定是抄了近道回來。這會兒,要不要我們進來早就討論過了。」陳秋娘低聲回答。

  「抄近道,還有近道麼?」盼清的思維陡然打滑,問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無語,只是指了指煙霞鎮的房子,說:「我們走的是最遠的那一條入鎮的道。看這建築佈局的風水就知道了。」

  盼清看了陳文正一眼,得到的是同意陳秋娘說法的眼神,他立刻讚美陳秋娘厲害。

  陳秋娘亦不說話,只四處瞧這吳保和的家。果然是大師手筆,每一處每個角度都可入畫,充滿情趣。

  三人由小童引領到東廂房,便有白衣蒙面的年輕男子出裡屋走出來,拱手道:「我叫吳玉策,是吳保和師父的大弟子。」

  「見過吳師兄。」陳秋娘一躬身,便說明來意。

  這白衣男子有些猶豫地說:「可師父身體抱恙,不便見客。三位若真有什麼事,可與我說說。」

  「我家公子乃雲來客棧東主,來此拜訪吳老是想請吳大師出山,為我們翻修雲來客棧。當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公子偶得圖譜,思來想去覺得能配得起這圖譜,懂得這圖譜的怕只有吳老,所以,特來拜會。還請公子讓我們見吳老一面。」陳秋娘鞠躬說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1 12:24 AM

第081章 路遇強人

  白衣蒙面的吳玉策猶豫片刻,便嘆息一聲,說:「師父口不能言,臥病在床。那模樣對於一個驕傲的人來說,實在不易讓外人看到。」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陳文正上前對那白衣蒙面的男子一拱手行禮。

  「何來打擾,你們遠道而來,卻不曾見過我師父一面。是我們抱歉了。」吳玉策還欠身施禮。

  「我們久仰吳大師,今日能來煙霞鎮,親自見識大師手筆,已是榮幸之至。吳公子,我們這就告辭。」陳文正朗聲說,卻又瞧了陳秋娘一眼,說,「江雲,將圖譜留下吧。」

  「是,公子。」陳秋娘雙手捧上了她親自畫的手稿,裡面是她走遍世界各地看到的奇異木建築構圖。她用寥寥的木炭筆畫出來的。

  「哎,公子,這都沒見到老先生。」盼清嘟囔了一聲。

  陳文正低聲喝斥:「不得對吳公子無禮。吳公子是吳大師的高徒,這圖譜留著給吳公子,也總比在我們手裡強。我常教你『寶駒配良將,寶劍贈英雄』,你都忘了?」

  盼清低頭退下,訕訕地說:「是盼清造次了。」

  陳秋娘雙手捧了圖譜,心裡對陳文正的佩服又多了一分。這手稿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值錢,但對於一個木匠界的藝術大師來說,這就是無價珍寶。無論是對雲來客棧的造勢,還是結交人物上來說,陳文正都做了只賺不賠的買賣。

  這人出生商賈,做事卻如此沉穩,真是不簡單。

  「這怎麼好意思。」吳玉策看了看陳秋娘手中捧著的圖譜,故作推辭。

  陳秋娘朗聲說:「吳公子才是識得這圖譜之人,這圖譜在吳公子吳大師的手中才會光華燦爛,在我們手中不過是一堆廢紙罷了。還請吳公子笑納。」

  吳玉策搓了搓手,略略點頭,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陳秋娘將那圖紙雙手奉上,說:「替我問候吳老,願他早日康復。」

  「一定一定,多謝三位。」吳玉策將那圖譜拽在手裡。

  陳文正亦一笑,說:「那我們這就告辭。雲來客棧半月後開張,若是吳公子不嫌棄,到時候也來品一品我們的菜式,提提意見。」

  吳公子又是客套寒暄。陳文正便攜了盼清、陳秋娘告辭。

  從煙霞鎮吳家出來,已是日落西山。馬車一路狂奔往六合鎮趕。盼清還在嘟囔說那圖紙就白送給這吳家人了。陳文正黑了一張臉,說:「盼清,這幾年的書都白讀了。從前我不說你,因為沒什麼必要。現在我們是要做大事的人。這雲來客棧一旦開張,你也需獨當一面了。怎麼還這樣只看到眼前呢?這堆圖紙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用,秋娘想畫,可以畫出許多。她從前是經常在成都府遊玩的,見識過很多這些東西。而吳家人則是很喜歡的。你啊,多結交人總是不錯的,雖然精打細算準沒錯,但有時候蠅頭小利可以為我們帶來更大的好處。」

  盼清「哦」了一聲,就怔怔地看著陳秋娘。

  「看我做啥?」陳秋娘覺得盼清那眼神怪怪的。

  盼清搖搖頭,說:「沒啥。就是想不明白你才九歲,咋就那麼厲害。有時候說的話,都要超過公子了。」

  盼清是無心的,陳秋娘卻是一驚:或許自己的鋒芒是太露了。可是,有些事能不做麼?

  她正兀自想,馬車卻大力顛簸一下,忽然就停了。她不慎就撞到前面的橫木上。

  「蒙叔怎麼回事?」陳文正問道。

  「有......有人,攔....攔道。」趕車的蒙叔顫巍巍地喊道。

  陳文正臉色一沉,低聲說:「盼清,等下有任何情況,你都要保護好秋娘。做男人該做的事。」

  「是,公子。」盼清拍了拍他的胸口保證。

  陳秋娘心裡一動,再看這陳文正雖是清瘦的書生,卻自有一種男子的英偉風骨。他躬身而起,挑開簾子出去,便朗聲問:「不知幾位朋友攔下陳某,所為何事?」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你不會沒聽過吧?」有大嗓門的沙啞男聲響起,震得陳秋娘耳膜疼痛。

  「聽過,但敢問兄台仙居何處?」陳文正語氣慢悠悠的。陳秋娘聽不出他語氣裡有什麼害怕恐懼,難道他真的可以這麼淡定麼?

  陳秋娘不由得輕輕將簾子撩開一條縫看外面情況。外面暮色撲來,但藉著天光餘威,還能看出是四個武者打扮的年輕男子,手持環首刀,一個中年男子,絡腮鬍子,另一個側面對著陳秋娘的則作儒者打扮,羽扇綸巾的。現在與陳文正交涉的正是那絡腮鬍子。

  「仙居?呵呵,早聽說雲來客棧的少東家可是讀書人。怎麼都沾了這商賈的低賤了?如今來跟我們這些草莽說什麼仙居,哈哈哈。」那絡腮鬍子朗聲笑道。

  陳文正長身而立,語氣依舊平靜,說:「每個人都有理想,只是生活所迫,選擇不得已的路罷了。從前,我父親在世,保我與母親衣食無憂,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父親不在,若我還是肆意妄為,不顧母親的身體,不顧祖業的衰落,連人都不配做了。還能說什麼讀書人呢。再者,商賈亦是風餐露宿,憑本事吃飯,又如何輕賤。即便是幾位,也是憑了力氣,功夫,風餐露宿,來來去去,還擔了風險。又何來輕賤之說?」

  這陳文正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人才。陳秋娘心裡佩服得很,便是瞧著車窗外。窗外,暮色四合,冷風起伏,陳文正面對著持刀搶劫的土匪,一身正氣,衣袂飄飛。

  這人真是也真是人中龍鳳了!陳秋娘不由得點頭讚許。而那群土匪卻不曾想這一文弱書生能說出這樣的話。在他們的印象中,文弱書生見到他們都是嚇尿了的主。所以,一時之間,這一群劫匪都沒有說話。

  不過這群劫匪到底什麼來歷?貌似也來得太快了吧。

  陳秋娘先前專門找陳文正以及周圍的人打聽過附近的山匪情況,很多人都說六合鎮附近的道路都是太平路,沒有劫匪盤踞。而煙霞鎮到六合鎮這之間的路並不偏僻,兩鎮之間路途不遠,附近亦沒有劫匪。因為打聽到這種太平情況,陳秋娘才敢沿途問路說明來意。

  那麼,這憑空冒出的劫匪實在是蹊蹺。

  「這些人,功夫不弱啊。」盼清低聲說。

  陳秋娘沒說話。只是思索:若這些人為的是錢財,綁的是陳文正,則可能是陳文正的死對頭。若這些人針對的是她,那情況就比較詭異了。

  正在這時,那沙啞的絡腮鬍子又開口說:「奶奶的熊,這小子說話還挺受聽的。小子,留下你的錢財,爺爺們讓你走,如何?」

  陳文正則是輕輕一拱手,說:「各位,實不相瞞,為了能重新將雲來客棧開業。我四處借錢,到處碰壁,才借到幾兩銀子,我老母還將僅有的首飾當了。我實在是拿不出了。」

  「我呸。你拿不出?你開什麼飯店客棧?你當爺爺是三歲的孩童?」絡腮鬍子大吼著。

  「這位大俠,真是拿不出,若是不嫌棄,我先打個欠條欠著,等我賺了錢,你們再來我店裡拿,可好?」陳文正還是一臉平靜。

  那群劫匪卻是哈哈哈地笑了起來,說:「真好笑,你見過劫匪收欠條麼?你這是存心讓老子晦氣?」

  「那幾位兄台長途奔突而來,這麼給我陳某人面子,我陳某人卻又沒有什麼錢,總不能累著幾位,讓幾位吃虧了吧?」陳文正語氣還是平靜。

  那幾人一聽,猛然沒說話。陳秋娘看到那個儒者打扮的人猛然轉過臉來瞧陳文正。那是一張清秀的臉,看起來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有一雙敏銳如鷹的眼,神色陰騭。

  「你說什麼?」少年開口問,聲音低沉,卻還是聽得出嗓音很乾淨。

  「我雖是一介書生,卻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前幾日在六合鎮跟蹤我的,正是這一位吧。」陳文正指了指其中一個拿環首刀的男子。

  那人一怔,神色略驚慌地看了看那儒者打扮的男子。儒者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卻陰騭一笑,說:「倒是有點意思,可是你不怕說了之後,我們會讓你身首異處麼?」

  陳文正毫不畏懼,卻吐出一個字:「怕。」

  「既然怕,為何不乖乖交出你的錢呢。既然知道我們你的底細,你認為我們接你的母親去外地散散心,會不可能嗎?不要迷信張府的護衛軍,他們護衛的是張府,不是你陳家。」男子聲音越發平靜,但每一個字都陰森森讓人很不舒服。

  「何必呢。」陳文正搖搖頭。

  「別裝了。你求饒,或許,我會考慮給你最好的對待。」男子依舊是平靜緩慢的語氣。

  陳文正沒再說話,只長身而立,瞧著眼前的男人。好一會兒才問:「那你們要多少?」

  「不多,五百兩。」男子輕飄飄一句話。

  「實話,我沒有那麼多。」陳文正回答。

  「你有店舖。」男子很輕蔑地看他一眼。

  「那是祖業。」陳文正爭辯。

  「據說他的廚師在車裡,你們去把車裡的人都帶走,給他七天時間,等他湊到錢,再說。」那男子一揮手,那幾個拿環首刀的就跳了過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3 07:06 PM

第082章 拯救何在

  暮色微光裡,在眉州的山間小道,突如其來的強人攔了路,說要留下買路錢,卻又不主動地搶劫搜身。平素裡的賊人即便是搶匪,心裡也是膽怯的,圖的是趕快搶完。而這火賊人卻慢悠悠廢話眾多,莫說是陳文正與陳秋娘,就是盼清亦覺得他們十分奇怪。

  很顯然這些人並不是衝著錢來,也許是不正當的商業競爭,也許是陳文正的仇家,又或者是她陳秋娘的仇家。

  只是自己有仇家麼?陳秋娘兀自想了想,除了前幾天在集市所遭遇的那幾人可能結怨,她實在想不起還有誰可以將她當作仇人。

  所以,她靜觀這些人與陳文正交涉。在那一步一步的交涉裡,陳秋娘有些明白,卻又有些糊塗了。她明白的是這些賊人的舉動無論從哪裡看,都是陳文正的商業競爭對手所使用的不正當手段,但為何在抓了陳文正的老母之後,又要多此一舉來抓她這個廚師呢?若是為了徹底打垮陳文正,讓他沒辦法再起來,只需要逼迫他賣掉雲來客棧,他就沒法起身的。

  「出來。」有人喝道,明晃晃的環首刀就在簾子門那裡。

  蒙叔早就被嚇得屁股尿流地癱軟在地上,被其中一人踢到了一邊。那四個男子就站在馬車門口,盼清本能地擋在陳秋娘面前。

  「小子,讓開。」其中一人喊道。

  「我就是廚師。」盼清回答。

  「哦?是嗎?」另一人語氣神色皆是疑惑。

  「你當我們第一天來混的?」先前那人冷笑一聲,便對旁邊的胖子說,「胖子,把畫像拿出來仔細瞧瞧。」

  原來劫匪連畫像都有,看來是志在必得。只是這畫像到底是誰人所給?她可不相信這群劫匪可以畫她的畫像,若是畫得出還要這畫像幹嘛?更何況她即將作為廚師的事沒幾個人知道的。

  「我就是廚師。」盼清強行狡辯。

  那展開畫像的人瞧了瞧盼清,呸了一聲,將他直接一拽,拽出馬車,丟到了路旁。

  這種種跡象表明,有人針對她,她被抓也是必然的。所以,她此刻倒是端坐在馬車內,很平靜地瞧著持刀的劫匪。

  「喲。就是這丫頭。」胖子嘿嘿笑。

  「你們待要如何?」陳秋娘平靜地問。痛哭流涕可不是她的作風,眼前的只要是人,她就會有辦法找出他們的弱點來,針對他們的弱點來保住自己,退一萬步說,就算保不住清白,亦要保住性命。

  「喲,你剛才沒聽?當然是抓你,讓你家東家拿錢救你。」胖子得意地說。

  陳秋娘聽聞,呵呵一笑,說:「我與他非親非故,亦不曾成為他飯店的大廚,他憑什麼拿那麼多錢來贖我?你們這點道理不可能不懂吧?」

  胖子聽聞陳秋娘的反問,有些底氣不足地嚷道:「我們還,還綁了他老娘。」

  「他老娘是他老娘。他即便拿錢亦是贖回他老娘,跟我又有什麼關係?莫說你們現在帶著我,行動不便,恐節外生枝。就是每日兩餐也是賠本的。」陳秋娘語氣依舊平靜。

  「好銳利的嘴。可惜,任憑你怎麼銳利,我們亦不會放了你。」那儒者緩緩走過來,一臉陰騭的笑。

  「我亦沒說你們會放過我。」陳秋娘亦對他笑。

  那儒者少年眉峰一聚,說:「既然知道,就請下車吧。也省得我們對一個小丫頭動粗。」

  陳秋娘依舊是一笑,說:「恭敬不如從命。」然後款款起身到了車門,對那圍著的賊人低語一句「,麻煩讓一下,借過」。

  那幾人一愣,隨即讓開,她是輕輕一躍,穩穩落在地上,笑著說:「天色已晚,各位既然已達成共識,何必在這荒郊野外糾纏不清呢?」

  眾人都一愣,盼清則是先喊了一聲:「秋娘。」

  「這幾位大哥求財,必會善待於我,盼清小哥莫擔心,公子也不必太憂心。」陳秋娘朗聲回答。

  「丫頭是明白人,那就請吧。」那儒者冷笑道。

  「秋娘。」饒是一直沉靜的陳文正亦不由得焦急喊了一聲。

  儘管陳秋娘現在心裡沒底,但她依舊對陳文正一笑,說:「公子不必擔心,該幹啥就干啥。若是得空替我去劉氏醫館瞧瞧我的救命恩人柴瑜。他在那裡養傷,我與他約定明日一早前去看他。我若不去,他或者會擔心,你且去告訴他,我回鄉下了。改天得空去看他。」

  陳秋娘這是讓陳文正去告訴柴瑜,她被綁了的事。柴瑜自然為營救她做不了什麼,但苗翠在柴瑜身邊,柴瑜知道的話,就意味著苗翠知道。苗翠知道,就意味著張府的人肯定知道。那麼,張賜或許會伸出援手吧。

  這是陳秋娘想到的能救她的人。嗯,居然是張賜。她內心裡還是不由得一聲嘆息。

  「你放心,我會的。」陳文正一愣,隨即就回答了她。

  她垂了眸,對眼前的幾個人說:「走吧。」

  那幾人不再說話,只有那大嗓門的絡腮鬍子警告陳文正說:「你要敢耍什麼花招。仔細你老娘的性命。」

  陳文正沒答話,只是站在原地。陳秋娘沒再回頭看一眼,雖然盼清急切而擔心地喊她的名字。

  「上去吧。」那儒者少年指了指隱蔽在路邊樹叢裡的馬車。

  陳秋娘沒說話,只是攀著馬車欄杆爬了上去。馬車挺豪華的,裡面還有軟墊,看來這些劫匪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那儒者亦爬進車裡來,在陳秋娘對面坐下。陳文正則在外面朗聲問:「我湊夠錢,怎麼找你們?」

  「你湊夠了錢,我們自會找你。」絡腮鬍子回答,然後吩咐人駕車,其餘人則翻身上馬。

  陳秋娘只瞧了對面的儒者一眼,因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龐,她便垂眸靠在車中吐納呼吸。耳畔是車軲轆滾滾的聲音和噠噠的馬蹄聲。

  「你可以先睡一覺,反正一時半會兒不會下車。」對面的人開口,依舊是緩慢的輕聲。

  陳秋娘依舊端坐,輕聲地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真辛苦你們了。」

  「呵,你果然聰明。」少年輕蔑一笑,那句話不知是讚美還是諷刺了。

  陳秋娘亦不答話,只是沉默著地聽著週遭的聲息,期望有人會來營救她。

  起初,她在想江帆會不會突然出現,畢竟江帆說她是他的任務。再者,若是江帆跑路了,張賜會吩咐別人盯著她麼?她一直在想張賜對她怕是抱著好奇的心態吧。

  可是,車行了很久很久,外面只有馬蹄聲、車軲轆聲,以及山中夜鳥詭異的鳴叫聲,抑或者空山裡傳來的飄渺的狼嚎,再沒有其他。

  也許這一次只能靠自己,靠運氣了。

  與陳秋娘平靜的呼吸相比,她內心簡直波瀾起伏。

  「你倒沉得住氣。」那儒生在良久的沉默後,終於說話。

  陳秋娘沒回應,依舊端坐著。這儒生也不生氣,徑直點燃了馬車桌上的燈盞,吩咐趕馬車的慢一些,外面天黑路滑。

  馬車慢了下來,陳秋娘抬眸瞧了瞧眼前的少年。少年唇角略略上揚,說:「雖著男裝,但仔細看來倒是個清秀的女娃。不怕麼?」

  「怕,有用嗎?你會放了我嗎?」陳秋娘瞧著他笑。

  「如果你表現得害怕一點。我可能會覺得無趣,或許不會想辦法折磨你。我可不喜歡看到不馴服的肉票哦。」少年拉了頭上綸巾,烏髮披拂在身。整個人斜躺在陳秋娘對面,玩味地看著她。

  陳秋娘亦瞧著他,抿了唇,似笑非笑,她緩緩地說:「我又不是肉票。人陳公子與我非親非故,為何要救我?他老娘才是肉票。」

  少年哼了一聲,說:「你咋不是肉票了?沒你,他開不成飯店,亦想不出更多的辦法。咦,這麼說來,你這個小丫頭倒是挺厲害的,還能為陳文正出謀劃策?」

  少年說到此處,眉頭不由得蹙起來,爾後他坐正了身子,很仔細地打量陳秋娘。

  「那人肯定跟你說,不抓了我,我就能幫陳公子借到銀子。陳公子就可以不用將客棧賣了,陳公子不把客棧賣了,你們的僱主就不會把尾款付了。對吧。」陳秋娘緩緩地說。她已經將整件事理了個大概。

  少年眉頭一蹙,露出了一抹驚異,略吸一口氣,呵呵一笑,說:「看來那人說的不錯。你果真是很聰明。不過,我最喜歡折磨聰明人了。」

  少年的聲音越發陰騭詭異。陳秋娘只覺得一顆心都懸起來了,因為眼前這個少年一直充滿了一種詭異的氣息,越看越像是個變態。

  陳秋娘不再說話,只是良久才長長地嘆息一聲。少年有些不耐煩地問:「嘆息什麼,晦氣得很。」

  「沒什麼,只是想到我的悲苦身世罷了。」她靠著馬車,神情語氣都是悲慼。內心卻波平如鏡,她必須要想盡辦法讓眼前的人不對她下毒手。

  而此刻最有效的方法,她分析來去,就只能是打悲情牌了,說說她的苦逼身世了。她向來深諳人心:若你比另一個人過得更苦逼、更悲劇,那麼,那個人潛意識裡就不會恨你、嫉妒你,從而生出想要整你的心。因為他會在你面前瞬間找到優越感,瞬間高大起來。他會用一種俯視的高姿態對待你,給予你廉價的同情。

  雖然眼前的少年充滿了陰騭,但陳秋娘還是要打悲情牌。因為她猜想眼前儒生打扮的少年又是劫匪,這種矛盾的集合之下,傳達的信息是:這個少年必定有苦逼的經歷,才落草為寇的。

  所以,她必須要比他更苦逼,躲過他可能的折磨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3 07:07 PM

第083章 如此忐忑

  少年沉默良久,才問:「如何悲苦?」

  「出生即被人拋棄,理由是八字與父母相剋。幸得有人撿回去,幫他們做帶子之用。過了幾年安穩的日子,識得幾個字,戰亂又來了。養母剛生下一對雙胞胎,不想被殺千刀的宋軍凌辱,就投河自盡了。從此後,養父酗酒賭博,把家財賭盡。屋無片瓦,風穿雨漏。奶奶腿瘸眼花,幼弟嗷嗷待哺。我與大弟和妹妹成日裡要飯,看人臉色。呵——」陳秋娘緩緩敘述,想起那些悲苦的日子,眼淚不知不覺蓄滿了眼眶。

  少年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陳秋娘吸吸鼻子,拿了手帕一邊擦淚,一邊繼續說:「養父一回家就各種毒打。有時斷了骨頭,有時候鼻子口裡耳朵全是血。虧得鄰居可憐,給我些藥草吃吃,不然,早就一抱枯骨黃土埋,如今墳頭草萋萋。」

  「這是亂世,若非高門大戶,誰人不悲苦?你羅唣個什麼勁兒。」少年語氣頗為煩躁。

  陳秋娘看這一直淡定陰騭的少年此刻露出煩躁神色,內心篤定自己這張悲情牌是打對了,已經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情緒波動。看來要繼續加勁兒了。

  她又吸吸鼻子,嘆息一聲,說:「是啊。誰人不悲苦。我眼看弟弟就要餓死。想上山找點吃的,誰曾想就給那毒蛇咬了。四下無人,呼吸困難,那種漸漸死去的 滋味——」

  陳秋娘說到此來,再度浮現那一日的疼痛與恐懼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就連身體都不由得一顫抖。

  「那你還活著?」少年詫異地問。

  「許是老天爺垂憐吧。我後來被村上獵戶抱回來,村上郎中為我拔絲放血解毒,最終無力回天。大家都打算把我埋了,一場雷雨,我卻是醒了過來,繼續這人生。」陳秋娘緩緩敘述。

  「詐屍?」少年蹙了蹙眉頭。

  「沒死透活過來,怎麼就算詐屍了?」陳秋娘佯裝發怒。心裡卻是想此人對她的經歷毫無知覺,肯定不是附近山鎮的。看來這一次,請他們來的人還真是大手筆。

  「好吧。不算。」少年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醒來。家裡依舊,父親依舊賭博。村人還將我視為怪物,就連先前家裡富裕時訂下的親,未婚夫家都來退了。人人躲避我唯恐不及,想做工掙點錢,別人也都嫌我晦氣。如今好不容易雲來客棧的東家不嫌棄我,讓我在那裡打雜。卻不曾想這才來一天,東家就遭此不幸了。可憐我那嗷嗷待哺的兩個幼弟,可憐我那才五歲的大弟與妹妹以後要獨自支撐那個家了。」陳秋娘說到後來,竟然是嚶嚶地抽泣。

  儒者少年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只任由她哭了一陣,才說:「只是綁你來,也沒說要殺了你。你哭什麼哭。等那小子給了錢,自然會放你回去的。」

  「放我回去又怎麼樣?等些時日放我回去,東家的鋪子也開不下去了。我還能賴在東家那裡吃閒飯?就算東家不計較,我家裡的弟弟妹妹們怎麼辦?我要去哪裡找肯接納我的人做活?你說得倒是輕巧。我苦逼的人生終於可以有一絲改變了。你們偏偏要跳出來——」陳秋娘這會兒是大聲地數落了起來。

  對面的少年雖然陰騭聰明,但大約不曾與女子這般鬧過,也不曾見識過女子的不講道理與講道理,一時就懵了,神色語氣都有了慌亂,說:「行了行了,你別哭了。誰曉得你是這種情況呢。我看你也聰敏,大不了跟著我們幹唄。把你弟弟妹妹奶奶也接過來。」

  「你——,你——」陳秋娘憤怒地指著他。

  「我怎麼了?」少年滿臉不耐煩。

  「你真是說得輕巧。我倒是不計較什麼名聲啥的。可我奶奶幾十歲的人了,最講面子,如何肯與我一同做這打家劫舍的事?我若真要帶她來,估計就是逼迫她去死。再者,弟弟妹妹們年幼,我若帶了他們一同來,他們大了怕是會埋怨我。我如何能決定他們的人生?」陳秋娘立刻反駁。

  「這——,那你可以跟著我們幹,每月送些錢回去。」少年又提議。

  「你說話算話?即便你說話算,你的兄弟們能答應?提著腦袋過日子,刀口舔血,能容許一個不祥的人在身邊?」陳秋娘反問。

  少年終於啞口無言,半晌才罵了一句:「媽的,我跟一個肉票談什麼人生。」然後又抬頭對陳秋娘說,「從現在起,你閉嘴,多說一個字,我割了你的唇。」

  陳秋娘聽他說出這種話,便知道自己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當然,她也沒刻意做出害怕或者驚訝,只靠著窗,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那少年又問:「聽說你很厲害,據說只要你在,不管我們要多少銀子,你都能幫陳文正湊齊?對麼?」

  陳秋娘一驚,暗想這是誰開的國際玩笑。她要能那麼厲害,自己還能過這麼苦逼的日子麼?

  「你現在看到我了。你覺得可能麼?」陳秋娘反問。

  少年不語,陳秋娘又說:「若我有那等驚天的本事,我還用得著過那麼苦的日子?」

  少年亦不語,只翻了個身,背對著陳秋娘在對面蜷了身子睡覺。陳秋娘百無聊賴,只將簾子掀了一條縫往外面瞧。這一看倒是嚇了她一跳,看外面那火把數量少說也有五六十人,怪不得之前聽那馬蹄聲轟隆隆的,原來這群劫匪並不止那六人。

  「你瞧也沒用,你又逃不出去。」少年沒翻身,只懶懶地說了一句。

  「你們陣仗不小啊,看來這一票,你們的好處不少。你們的僱主也算大手筆了。」陳秋娘將簾子放下,閒話家常一般。

  少年哼了一聲,又自語:「少廢話,不許跟我說話。」

  「是你先跟我說話的。」陳秋娘嘟囔了一句。

  少年沒回答,卻聽到車外有人在低聲喊:「三當家,到竹溪渡了。」

  「嗯。叫大家準備好。」少年翻身坐起,回答車外的人,那聲音充滿了威嚴。

  外面的人得了命令,便是離去了。馬車這時也停下來,靜靜候著,外面的馬蹄聲漸漸歇了,偶爾有馬匹的嘶鳴。

  過了許久,才看馬車簾子挑開,先前的絡腮鬍子說:「三當家,可要連夜上山?」

  「羅唣。之前不是說過了麼?按原計畫。」少年不耐煩地說。

  那絡腮鬍子一愣,隨即就退了出去,馬車外又是一陣的喧鬧,便有人喊:「船已準備好,請三當家上山。」

  少年應了一聲,就拖著陳秋娘下了馬車。陳秋娘這才看清,馬車停在山中野渡口,一輪清淨的朗月照亮了山野,渡頭的蘆葦在夜風中此起彼伏。那渡口過去是一大片的湖,湖面微起波瀾,月光在湖水裡輕輕蕩漾,渡口有一艘掛了帆的大船,大船的右側是一溜擺放整齊的烏篷船,左側則是擺放整齊的竹排。

  「三當家。」渡口站了一中年男子,頭髮束在頭頂,灰色短衫,袖子撩得高高的。

  少年擺了擺手,說:「去滄漩山。」

  那男子一聲「好叻」便轉身走上了大帆船,吆喝一聲「起帆」,船上人便整齊劃一地掛起了船帆。少年對陳秋娘說:「死一回的人,都會想好好活著的。上船去吧。這裡也不是你逃得掉的地方。這四周毒蛇、猛獸無數,湖中還有食肉的魚。再者,你逃一回,就砍斷你一隻腳,兩回就兩隻。」

  「第三回呢?」陳秋娘看了他一眼。

  「你還想有第三回?」少年語氣平靜地反問。

  陳秋娘什麼話也沒有說,便穩穩地踏著板子上了船,那少年亦上了船,手一揮就下令開船。先開船的是烏篷船,左側的一溜兒烏篷船齊齊開動,往湖中心去。那些烏篷船上的船伕們動作整齊劃一,烏篷船居然劃得飛快。等烏篷船劃出一段距離,這大帆船才緩緩出發。

  少年只一句:「若是不習慣船,就去船艙裡。」

  「清風徐來,月朗風清。水中時而靜影沉璧,時而磷光閃爍,如此難得美景,怎可錯過?」陳秋娘站在船頭,看著寬闊的湖面。

  「伶牙俐齒。如此美景,還要給你悠悠而行,夜晚垂釣,美酒對月?」少年摺扇一合,不樂意地反問。

  「若是如此,甚佳。想必這種大船是有廚房的。」陳秋娘笑著回答。

  少年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船行了片刻,湖面上風大起來,船行得更快。片刻之間,就轉過了一座山,進入小山之間的夾道。夾道只容許兩艘大帆船並行,許多的樹枝垂下。兩山都是陡峭的岩壁,茂密的樹林。這夾道少說也有兩三千米,若是水戰,簡直易守難攻,來多少都得被滅了。

  大帆船轉過夾道,湖面再度寬闊起來,而這份兒寬闊,卻不能延伸多遠。因為這樣一看,周圍都是高大的山,而且這些山之後又是山,山與山之間都是水。這水到底有多深,根本不清楚。這水面又延伸到何處,亦是看不清的。

  這山水有點桂林山水的意味,但山是蜀中特有的地貌,樹多林密。蜀中山多,蜀人多不習水戰,如今這伙山匪在這湖水深山之間安營紮寨,怕就是官兵來了,也奈何不了他們。張府即便伸出援手,就一定能救得了自己麼?

  看到這樣的地形,陳秋娘心裡頓時忐忑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4 01:02 AM

第084章 你是何人

  帆船夜行,風正帆懸,月光蕩漾在湖水裡。

  賊窩所在的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這著實讓陳秋娘鬱悶。若是如此,先前她讓陳文正去看柴瑜,間接為張賜報信,讓張賜救她的這一計畫不就泡湯了麼?這樣的地勢,怕就是現代的正規軍攜帶先進武器也未必可以攻打。

  再者,若是張府為此有什麼損失,她倒是十分過意不去的。

  原本以為是一夥普通的劫匪,卻不曾想這夥人還真不是草莽之徒。那麼,請他們出手的人到底是誰?單單是陳文正的對手,比如吉祥客棧的那個劉掌櫃會有這樣大的本事請得動這裡的人?

  沮喪、忐忑、鬱悶伴隨一系列的疑問齊齊湧上來。陳秋娘不由得蹙了眉,看著遠方隱約飄渺的山嵐。

  「看到這湖光山色,是不是很絕望?」旁邊的少年忽然問。

  陳秋娘心裡一驚:這人居然能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看來這人著實聰明。難怪一身儒者打扮,絲毫不會功夫的模樣,竟能讓那些草莽漢子敬佩臣服。

  「這麼美的景緻,欣賞還來不及,何來的絕望?」陳秋娘脆生生地問。神色語氣皆是訝異。

  少年只是略笑,便吩咐了一名短衫漢子說:「撈些魚來,這趕路半晌,肚子也餓了。」

  那短衫漢子應了聲,嘿嘿一笑,便提了燈籠到船尾去了。一陣陣撲騰,便提了一個小木桶前來。小木桶裡是約莫一吃來長的魚,寬背短尾。少年只掃了一眼,便對陳秋娘說:「你既然是廚子,那這些魚就你去做。」

  陳秋娘原本午飯就吃得少,早就飢腸轆轆,這邊隨了提桶人一併去了船艙裡的小廚房。因是木質的船體,怕大火惹得船燒起。所以船上用的是鐵做的內膽、泥做外皮的小灶,所用的火亦不是柴火而是木炭火。既是木炭,便是做個烤魚就好。她熟練地掏了內臟,刮了魚鱗,將魚洗乾淨,放到了鹽水裡浸泡。

  「哎,我說那鹽很貴,這個可是上好的井鹽。」一併在廚房裡忙碌的男子十分痛心。

  「怕什麼怕。你們若是好好待我,我還能將我從古籍上學到的製鹽方法贈予你們,到時候想要多少鹽都不是問題。」陳秋娘給這群人下了這第一根套子。

  「別吹了,你一個小姑娘的。再說,你若知道製鹽的方法,你怎麼不自己發財?」那人譏笑道。

  「書中自有黃金屋。我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識文斷字的。我看到書上有製鹽的方法。再說了,我一個小女娃,即便知道製鹽的方法,又有什麼能力去製鹽呢?這可是需要人力物力財力才能辦到的事。」陳秋娘一邊跟這人攀談,一邊將魚在鹽水裡翻弄,拿筷子輕輕拍打。

  「這也是。不過,你可把你的計策獻給官府,定能得到賞錢的。」那人又提議。

  陳秋娘「呵」一聲,說:「我養母是被宋軍逼迫自盡,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如今北人當政,那衙門裡可都坐的是北人。」

  「狗日的北人。」男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亦說起他家先前在成都府郊區,家底殷實,也是因為兵禍。他小妹被辱含恨自盡,父母幼弟被屠,家財被搶光。他在眉州山區收賬才得以逃脫。

  陳秋娘聽聞亦是揪心不已,安慰這陌生的男子好好活著,娶妻生子,就是對家人最大的報答。男子則是禮貌地贊陳秋娘識大體,是個好姑娘。

  陳秋娘笑了笑,將魚周身敲打一遍,又抹了點香油,隨即又敲打一遍,這才串了到木炭上烤。烤魚最怕的是火候不到位。她一言不發,專注翻轉魚,將魚烤得噴香。

  少年早命人在船頭備了桌凳,溫了米酒。陳秋娘端了烤魚和烤饅頭片過來,他掃也沒掃一眼,只是說:「坐下填肚子。如今時辰已晚,山上人早睡下了,就算上了山,也沒得吃。」

  陳秋娘不答話,只是坐下吃了烤魚、烤饅頭片。原本想喝小半杯米酒暖胃的,但這米酒製作並不精細,封存時日不夠,十分粗糙。所以,她喝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不好喝?」少年詢問。

  陳秋娘點點頭,說:「嗯,這酒做得粗糙了些,封存時日也不夠。」

  「你倒是喝過更好的了?」少年語氣譏諷。

  「曾有幸喝過一種米酒,入口香醇,簡直人間極品。只可惜我還沒學會怎麼釀造的——」陳秋娘緩緩地說。

  她在這月光湧動的湖水之上,喝著米酒想起那在秦嶺山區的千年酒窖裡的那種米酒。那時,她在海外有幸嘗過一口,簡直是人間美味。要不然她也不會回國來。只是可惜還沒來得及好好研究,她就魂穿千載了。

  「你不是廚師麼?怎麼不學會?我看你這魚做得就是很好吃。」少年似乎是因為喝了些米酒,臉色微紅,說話亦柔和了些。

  「沒來得及。」陳秋娘回答。

  「怎麼沒來得及了?」少年有些挖根問底。

  「世間的事,以為日子還長的,卻總是來不及。」陳秋娘有所感觸地回答,倏然之間就想到屬於江雲的那些過往,有太多的時刻,都以為日子還長,卻不知道意外就在下一秒。

  「說得老氣橫秋的,跟我們二當家那老頭似的。」少年扁扁嘴,繼續吃魚。

  陳秋娘不再說了,看著眼前蕩漾著月光的米酒,獨自回憶前世那千年酒窖裡米酒的滋味,只覺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不知道那是什麼人用什麼方法釀製的,或許是那玉戒的主人吧。她想起那個玉戒來,那上面細若蚊足的字:「雲」像是她的筆跡,但那「昭仁」二字卻像是出自英武男子之手。單看那兩個字,就有一種英武不凡之氣。

  不知道那酒窖主人是什麼身份,怎麼會在那荒郊野嶺呢。難道是落難逃逸到山中的麼?

  陳秋娘兀自想著,卻見船又轉了方向,穿過一條山中夾道,轉了幾個路口,終於在一座山的平坦之處停下來。

  少年催促陳秋娘下了船,那渡頭上早有人等著,見了他們來到,點燃了火把,引路上山。

  山道蜿蜒,兩旁都是茂密的樹林、荊棘。陳秋娘走得腳都疼了,眼前快到山頂了,卻又穿過一個洞穴,隨著往山下走了。這一路都是怪石嶙峋,快走到山底了,便淌過一條河,又往山上走。走了片刻,這才到了半山的平坦處。那裡赫然有個牌坊,上書「飛雲寨」三個字。

  「把這丫頭關到西屋去,好生看守。另外,任何人不許跟她說話。」少年吩咐手下,他卻是頭也不回地往一處樓閣走去。

  陳秋娘撇撇嘴,亦不多說,只隨了人去了西邊屋子。這西邊屋子還算不錯,至少不像是囚室。整齊乾淨的床鋪,陳秋娘累極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美美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陳秋娘是在狗的狂吠中醒來的。其時,日光已盛大,從窗戶紙透進來,落了一地的明亮。她想著昨晚所看到的這裡的地勢,能有這樣的日光,估摸著也是要到晌午了。

  她翻身下床,推門而出,作為囚犯,她的門居然沒被鎖,這著實讓人意外。不過,她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種地方即便跑出去不是被野獸啃了,也得餓死凍死。除非誰傻B了才想著逃跑。

  「姑娘醒了啊,這梳妝的器具早給你準備好了。」有個胖婦人端著個簸箕就唰唰地跑過來。

  「哦,有老大娘了。」陳秋娘對這胖婦人施了禮,接過那簸箕。

  那胖婦人樂呵呵地說去給她打水來。陳秋娘亦不推辭,端了簸箕回了房間。簸箕裡除了梳子、篦子之外,還有洗臉的帕子,漱口、喝水的被子。另外還有一套乾淨的小女孩衣服。

  陳秋娘不太會梳頭,便只梳了一個馬尾,穿了那套女裝。因為她身上那套小廝服實在太髒了。那胖婦人打了水來,她梳洗完畢。那婦人便說大當家請陳秋娘過去。

  陳秋娘心裡一驚,自己不是打醬油附帶的麼?怎麼這山寨的大當家還要見她呢。她心中充滿疑惑,對於暗地裡叫飛雲寨劫持她的人的身份又產生了懷疑。

  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陳秋娘一路分析,沒走幾步就到了飛雲寨的聚義堂,聚義堂跟山匪議事廳堂並無二致。如今,這廳堂只有二人,一人是那儒者少年,另一人則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一襲黑色勁裝,劍眉星目,一雙丹鳳眼威儀得很。

  「那就是大當家和三當家,你快去拜會,老婆子退下了。」那胖婦人在陳秋娘耳邊低聲說了這一句,就退走了。

  陳秋娘在門口站定,拱手道:「秋娘拜見飛雲寨大當家,三當家。」

  「進來。」那男子開口,雖說是蜀地口音,聲音卻極其乾淨。

  陳秋娘款步而行到了廳堂中站定,男子卻仔仔細細地打量她,眉頭蹙了起來,良久才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到底是何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5 07:58 PM

085章 惹人煩躁

  這問話真是莫名其妙,她是誰,難道他的手下沒有匯報過麼?她是他們肉票的附帶贈品,是一個鄉野丫頭而已啊。

  陳秋娘只是瞧著他,沒有回答。

  「你到底是誰?」那人走近一步,又問。

  「大哥,他就是抓回來的那個雲來客棧的未來廚子陳秋娘。」儒者少年連忙替她回答,之後還不忘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那大當家不悅地瞧了那少年一眼。

  陳秋娘覺得這儒者少年真傻,便聳聳肩,說:「你真傻,他問的是『你到底是誰』,加了『到底』兩個字嘛,肯定就是另有隱情的。」

  「你閉嘴。」少年吼道,他向來沉靜的臉上露出猙獰的怒意。

  「哦。」陳秋娘撇撇嘴。

  那大當家卻依舊端詳著她,問了一句:「你家住何處?」

  「眉州二峨山下柳村。」陳秋娘脆生生地回答。

  「一直住在那裡?」男子又問。

  陳秋娘忽然轉念一想:莫非是熟人?如果是熟人,這真是天助我也,我可以把他們忽悠得入股我的餐飲帝國。

  嗯,一定要認真對待眼前這個人,爭取說動他們加入我的餐飲帝國,做到黑白兩道都有人。這從商之道,錢嘛,不能一個人賺,有財得大家分。

  「不是啊。其實我家祖籍青城縣陳家莊。後來搬到了眉州五里鎮,再後來就遇見兵禍,我母親死於兵禍,父親染上賭博,輸盡家財。因此搬到我奶奶的娘家柳村去了。搬去之後,父親依然嗜賭成性,不管奶奶與弟弟妹妹們。賭輸了就回家拿我這個養女出氣,常常打得是死去活來,若不是鄰居垂憐,我如今早就枯骨一堆了。後來我又被蛇咬得死了過去,虧得我們鄰居柳郎中.....」陳秋娘又開始敘述悲慘遭遇,準備鋪墊一下,為推銷做準備。誰知道剛說到這裡,那少年立刻大喊一句:「打住,打住。你又來了。這些大當家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大當家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哦,好吧。我不知道你匯報問題如此細緻,所以又說了。」陳秋娘撇了撇嘴,然後沒等對方說話,就開始問,「大當家莫非是覺得我像是你的熟人?」

  大當家眉頭一蹙,只是問了一句:「你不是你家親生的?」

  「是啊。養女,幫我養父母帶子嗣用的。據說我父母嫌棄我克父克母,生下來就丟了啊。大叔難道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陳秋娘還反問一句。心裡卻是在想若你是陳秋娘親生父母的舊識,那簡直不能再好了。

  男子一愣,隨即搖搖頭,略有些慌亂地說:「我不知道。你父母奶奶沒跟你說你父母是做什麼的?如何將你遺棄的麼?」

  「母親死了,父親巴不得打死我,哪能跟我說呢?我奶奶只說我是親生父母家原本是一戶農戶,我生下來八字克父克母,又是女娃,就丟了啊。青城山的道士說我命格適宜帶子,與我養父母的八字相適合,我奶奶就把我抱回去了啊。」陳秋娘一邊回答,一邊觀察這人。

  這男子看上去三十多歲,髭鬚梳理得整齊,有一張清瘦而英武的臉,劍眉威嚴,神色肅穆。

  「哦,你且退下去吧。」男子一揮手,示意她下去。

  陳秋娘好不容易見到這大當家,哪裡肯隨隨便便就放棄這個機會,立刻就問:「大當家,我不過是個苦命的人,若是三當家與你細緻匯報過。你便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麼個工作,能掙點錢養我一家人。而今,不知道你們是與何人合作,要對付我東家,但那關我什麼事,你們抓我毫無價值的。你們什麼時候放我?」

  「該放的時候,自然會放。」大當家回答,語氣平靜。

  「你們不能這樣啊。我家裡還有四個弟弟妹妹嗷嗷待哺,爹摔斷了雙腿臥病在床,我留給他們吃的東西撐不了幾天了。」陳秋娘哭喊起來。完全是經典的「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兒」的完美演繹。

  陳秋娘哭喊得九曲迴環,大當家略一蹙眉,說:「你安心在這裡,我們派人你去你家看看,送點米面過去。」

  陳秋娘呆呆地瞧著這男子,慢騰騰地說:「大叔,你們是做綁匪的,還能管肉票家裡的事——」

  「我君子一言,必是一諾。你以為我誆你的?」大當家不悅。

  陳秋娘搖搖頭,說:「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們這作風不適合綁匪這個行當啊。想必也是有頭有臉有來路的人被這亂世逼迫成這樣的吧,單單看你們這山水之間的地勢選擇,這水上健兒的訓練,都是一等一的。儼然朝廷水師啊。」

  大當家沒說話,三當家恨恨地說:「你又知道朝廷水師了?」

  「哦,朝廷水師肯定沒法跟這比。易守難攻的地勢,就是朝廷水師來了,也得全軍覆滅。」陳秋娘立刻接話下去。

  「我說,你一個小丫頭還懂得易守難攻,朝廷水師啥的?你真是鄉村小丫頭?」三當家語氣神色都很懷疑。

  「我又不是純粹的小丫頭。沒趙宋這幫狗東西,我家還好著呢。我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呢。我也是識文斷字的啊。《孫子兵法》啥的,我也讀過的。再說,我奶奶先前也在宮裡當過差,也是見過世面的老太太呢。要不然我這麼小,又純粹長在鄉野的話,哪裡來的一手廚藝呢?」陳秋娘與那三當家爭論。

  「就你話多,還愛狡辯。」三當家這會兒顯露出一點孩子氣來,努努嘴,一臉的不高興。

  「我實話實說。」陳秋娘反駁。這架勢完全就不像是在綁匪家裡啊。

  「你奶奶在宮裡當過差?做啥的?」大當家終於開口。

  陳秋娘瞅了他一眼,說:「你別打我奶奶的主意啊。這大半年,她那一點點私藏早就被我爹掏空了。受不起驚嚇了。」

  「你哪裡來那麼多廢話。我大哥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就是了。」那少年憤憤地說。

  陳秋娘對他做了個鄙視的鬼臉,這才回答大當家的話,說:「我奶奶先前在成都府宮裡當差,是費貴妃宮裡的。後來身體不適,年齡也大了。費貴妃就准許她回家頤養天年了。」

  大當家一聽,臉上一怔,便又仔細瞧了瞧陳秋娘,然後轉身揮手對三當家說:「清時,你把她帶下去吧。」

  「大當家,你什麼時候放我回去啊。我上有瘸腿奶奶,斷腿父親,下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啊。」陳秋娘又九曲迴環地哭喊起來。

  「你大爺的,不許叫,再叫把你唇割了。」三當家拉著她往外拖。

  「你有什麼本事。威脅一個小女孩,傳出去就讓人笑話。」陳秋娘飛快地回嘴。

  「你大爺的,不許說話了。」清時面目猙獰。

  陳秋娘拍開他的爪子,說:「還管人說話了。你說吧,到底什麼時候放我回去。還有把那個畫我畫像的賤人喊出來。她有本事畫我的畫像,下絆子使壞,沒本事來見我麼?」

  「五嬸,張叔,拿白布把這丫頭的嘴堵了。」清時朗聲喊道。

  陳秋娘還真怕把這張嘴堵了,便掃了他一眼,說:「不說話,就不說話。凶什麼凶。」

  那拿了白布的兩個下人面面相覷,要上前來堵上陳秋娘的嘴。陳秋娘擺擺手,說:「沒眼力勁兒,沒看到你們三當家是跟我鬧彆扭,說著玩的麼?退下吧。我不說話就是了。」

  陳秋娘氣勢十足,把那兩人喝得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得看了看清時。清時掃了一眼,只吩咐那兩人說:「你們帶他去西廂房關起來,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許跟她說話。」

   那兩人如蒙大赦,立刻就要上前來拖陳秋娘。陳秋娘一擺手,就說:「我自己會走。」徑直往西廂房去了。

  陳秋娘被關在西廂房,百無聊賴,便躺下休息。這才躺下,就聽得門「吱呀」一聲響,先前的胖婦人就端著筆墨紙硯走進來,喊:「陳秋娘。把你的菜譜寫下來,上頭吩咐了,不寫下來不給飯吃。」

  「哦,有勞嬸嬸了。不過,我想打聽一下,我東家的娘關在何處呢?我覺得出於禮貌,我該去拜訪一下。」陳秋娘一邊磨墨一邊問。

  那婦人臉上全是驚嚇之色,連連擺手不說話,就驚慌失措地退走了。想必是那清時下了跟她說話就會受到什麼眼裡懲罰的緣故。

  陳秋娘也不管,她只等那大當家再次召見她。她就可以開始推銷她的計畫了。

  不過,他們讓她寫菜譜是怎麼回事?難道對方以為拿到菜譜就能成學會她的廚藝。

  「這些人簡直太天真了。」陳秋娘搖搖頭,提筆就開始寫「馬鈴薯、辣椒、味精、雞精」等在這個時空還沒出現過的東西。

  嗯,反正嘛,他們要的只是菜譜。靠譜不靠譜都全憑她說了算。再說,好久沒練過毛筆字了,今日正好來練練。

  於是,她仔細磨墨,認真地寫菜譜,足足寫了一個上午,七八個菜譜的詳細做法,那胖婦人才送來了飯菜。飯是粗糠加麵粉烙的餅,菜是青菜豆腐,不順口沒滋味,簡直不好吃難以下嚥。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6 10:04 AM

第086章 召見

  飯菜難吃,但陳秋娘飢腸轆轆,胡亂扒拉了幾口,就繼續寫菜譜玩。

  剛寫完了一個熊掌豆腐,門就吱呀打開,是一名短衫漢子在門口大聲說:「走吧。大當家想見你。」

  「不是剛見過麼?怎麼又見了?」你莫是糊弄我的吧?」陳秋娘一邊丟了毛筆,一邊說。

  那短衫漢子閉著嘴不語。陳秋娘聳聳肩,說:「你們二當家 甚是無趣,都把我幫來當肉票了,限制了我的活動自由,還不讓我說話,著實可惡。」

  短衫漢子緊緊抿唇,像是生怕自己答話似的低下了頭。

  「行了,帶路吧,我不為難你。」陳秋娘甩了甩衣袖。

  短衫漢子如蒙大赦,立刻就做了請的手勢,一個箭步就跨出門去。

  陳秋娘跟隨短衫漢子去見了大當家。這一次大當家不在聚義堂接見她,而是在東邊的竹製的二層小樓裡。陳秋娘上樓去時,那大當家正倚窗側坐,看著窗外的一樹槐花發呆。旁邊的竹編小茶几上有一盤水煮花生,一盞溫好的米酒。

  陳秋娘在案几邊站定,脆生生地說:「秋娘拜見大當家。」

  大當家這才轉過身來,將手中碧玉杯子放下,指了指對面的竹椅子,說:「坐吧。」

  「這竹溪湖附近有幾座山,遍種翠竹,你們這裡倒是物盡其用。不知道我可否拜訪這竹編的能手,做了他的徒弟。」陳秋娘看了看週遭的竹編器具,是打從心底喜歡。她甚至想著將來的餐飲帝國在特色上還可以使用竹編的竹椅等,增加特色。

  「你現在是肉票。」大當家和顏悅色的強調,唇角倒是露出了幾絲笑。

  「哎哎哎。我說實在的,你們就不像是匪徒,談什麼肉票呢。這竹溪湖附近這麼多山,得有多少珍奇異獸啊,就算這湖中都是魚蝦成群,哪裡還需要做這種打家劫舍的事呢。」陳秋娘一頂高帽砸過去,同時這也是她觀察所得的疑問。

  「呵呵,你太高看我們了,我們就是山匪。」男子說。

  陳秋娘嘖嘖地豎起大拇指,說:「不愧是大當家啊,說自己是山匪都說得這麼有氣勢,這麼牛。不過,話有說回來,我隱約也是知道這不是眉州地區,大約是臨邛府了吧。」

  「夜行山間,在馬車中,你還能知道這屬於何地?」大當家很是詫異。

  「看方向與時辰,約莫就算出來了。至於這裡離臨邛府到底多遠,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知道。」陳秋娘笑嘻嘻地說。她何嘗不知道剛易折,鋒芒太露始終是危險的事。只不過如今的情況太藏拙是辦不了大事的,何況眼前的男子之前問了那句「你到底是誰」,現在又單獨見她,這之中肯定有什麼玄妙與轉機的,她不能太畏首畏尾。在她江雲的字典裡,除了戴元慶那件不可能戰勝命運的事情之外,她向來沒有懼怕與屈服.

  「那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大當家又問。

  「不知。我對臨邛府不熟。」陳秋娘據實回答。她確實對臨邛府不熟悉,大約能知道的是臨邛府邸附近有小鎮專門事鹽井,還是從戴元慶的那款遊戲裡知道的。對了,她還知道卓文君的老家就在臨邛府。

  「九歲女娃,如此這般,已是不俗。」大當家慢騰騰地說。

  陳秋娘略一笑,說:「多謝誇讚。不過,大當家不要繞彎子,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就直接問吧。」

  男子「哦」了一聲,笑道:「你倒是聰敏得很。我只是想問你今日在聚義堂所說,可是真的?」

  「大當家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陳秋娘端坐竹榻之上,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不必了。我信你,你的眼神沒有說謊。」男子略一側身,將手中杯子放到桌上,說,「你可以回去了,我沒什麼要問的了。」

  陳秋娘呵呵兩聲,正襟危坐後,丟出一句:「可是我想跟大當家談談人生與抱負。」

  「哦?」大當家饒有興趣地笑了,問:「你要談什麼。」

  「我想跟大當家談三件事。」陳秋娘用指頭豎起一個三字,小女娃的臉上全是狡黠。

  「講。」大當家剝了一顆花生米丟入嘴中,然後咀嚼的當口,短促地吐了這麼一個字。

  陳秋娘不等什麼鋪墊,直截了當地問:「第一,我想問大當家一個問題,憑你們的勢力與地位,雖為山匪,卻不同於一般的草寇,再看這週遭山水的情況,想必你們亦不是缺二兩銀子的人。再者,你們的人長途奔襲,我可不相信什麼只是為了一個窮的叮噹得凶的客棧掌櫃。所以,第一個問題就想問一下大當家,何人那麼大能耐,可請得動你們。」

  「這種問題,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大當家反問。

  陳秋娘哈哈一笑,說:「好像不會回答。所以,我就想問一問是不是陳掌櫃的競爭對手呀?建議抓我的是不是一個女人啊。」

  大當家將酒杯輕輕一甩,穩穩地丟到案几上,笑著說:「下一個問題。」

  「沒關係,我給你考慮的時間。等我們解決下面的問題,你再來看看是不是回答我這個問題。我等得起。」陳秋娘亦笑嘻嘻的。

  「呵呵。那就看看我會不會說了。你說吧,你要問的別的問題。」大當家換了個姿勢,斜靠在窗邊。英武的臉映了日光,倒有一種光彩照人的氣質。

  「恭敬不如從命。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大當家一見我便覺得像故人,我想知道我到底像誰?哦,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身世。」

  大當家一愣,隨即搖搖頭,說:「你與我一個遠房親戚長得極像,所以才詢問你的身份,是想瞧一瞧是不是沾親帶故的。現在查看來,並不沾親帶故。」

  這男人在說謊。雖然他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說得像是真的。但他的手不自覺的一些小動作瞞不過她。那完全是刑偵學上典型案例。

  不過,她根本不需要準確的答案,如今知道這男人藏著掖著就足夠了。她只需要知道她的父母或者親人與這男人是舊相識就好。

  「這真是遺憾。大當家一看就英武非凡。」陳秋娘嘆息一聲。

  「雖不沾親帶故,但秋娘如此聰慧,若你不嫌棄我老了,便可是朋友。」大當家依舊是懶懶的笑容。

  陳秋娘呵呵笑,說:「在這亂世,錢財與武力就是最強大的存在。我能高攀上大當家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大當家依舊是懶懶地笑著,說:「你竟不怕我們是山匪連累於你。」

  「怕啥呢。你們又不是真正的山匪。哪有你們這樣訓練有素、器宇軒昂的山匪啊?」陳秋娘哈哈笑。

  「通常聰明的,死得快。秋娘雖小,這個道理肯定也懂。」大當家雲淡風輕幾句話,卻暗含威脅。同時這一句話也說明這些人不甘於為普通山匪,抑或者根本就不是山匪。

  陳秋娘只是笑笑,然後轉了話題,嘟囔著嘴不滿意三當家下的命令,隨即又說到了如何做菜,這期間還順帶問抄菜譜的目的。

  陳秋娘簡直話嘮,這麼一番起承轉合的話語之下,這大當家也說了一句對付陳文正是「受人之恩,忠人之事」,否則怎麼會去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角色。至於對付她,還真就是三當家說的那樣,為了能盡快將陳文正整垮到不能翻身的地步。至於為何直到她的能力,她的猜測是沒錯的。確實是一個女人告訴他們的。

  「我真的很奇怪。怎麼一個廚師,一個九歲女娃到底有什麼能耐。說你在他身邊,他就定然不可能破產。這真是很高的讚美了。」大當家這會兒正襟危坐,很認真地注視著陳秋娘。

  陳秋娘抿唇一笑,說:「大約是我廚藝的最高禮讚,若是大當家不嫌棄,秋娘可為你下廚,讓你嘗一嘗我的手藝。」

  「老三已經誇獎過你了。不過也想親自嘗嘗你的手藝。」大當家將手中空了的杯子輕輕放到竹榻旁的案几上。

  「那請大當家撤去什麼不許跟我說話的禁令,並且派兩個手腳靈活的幫廚給我。我得找食材。」陳秋娘提出要求。

  大當家對她提出的要求是大手一揮,說准了。隨後,屏風後轉過一名侍衛立刻就傳令去了。

  陳秋娘慢慢站起身後,這才緩緩地說:「若是大當家覺得我的廚藝還行的話。我想跟大當家談一談陳家的事,以及締造餐飲帝國的事。讓你們做事的人十有八九我也是猜出來了,想必大當家這等聰明人,也明白他們為甚要處心積慮搞垮雲來客棧了吧。」

  「知道又如何。不過是你們做事太高調,那人嫉妒害怕你東家光芒太盛,擔心他會經營不下去。我亦知道你們必定是經營得極好的,或者說點子極好。否則不會有人不惜以當年的一命之恩來求取陳家的破產。當年,我身重數箭,重傷在路旁,是那位救了我,且這麼多年不求回報。如今人他求我一事,我又怎能不答應?」大當家言語之間有掩飾不住的無奈。

  陳秋娘無話可說,因為到這個地步,要這個男子放過陳文正幾乎是不可能。她唯有能做的是說起她正蓄勢待發,欲要將原來飯店開遍北地南方;說起陳文正這樣一個驚天之才的男子。

  「若說大當家是武將奇才,帶兵打仗了得之人;那麼陳掌櫃就是文官典範,一身正氣,心思縝密,為人平和,卻又堅持己見。大當家與他,可謂一武一儒,見識非凡。你們都該是惺惺相惜之人。若是在朝廷,定然是安邦定棟之才。大當家如今出手對付他,真是可惜了。」陳秋娘嘆息一聲,輕輕攏了攏衣袖,緩步往外退。

  「慢著。」大當家沉默片刻,對快要轉下樓的陳秋娘朗聲喊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6 06:30 PM

第087章 挖角

  陳秋娘停住腳步轉身看過去,那大當家亦站起來身來。她問:「何事?」

  他站在原地,沒走過來,也沒招呼她走過去,只是問:「你識文斷字,幼時所讀何書?」

  「家裡請了夫子,教認字,也時常講些孔孟之道,兵法史書。再加上附近的道觀藏書頗豐,我家常供奉元始天尊,少不得接濟,我酷愛看書,便算是整日泡在道觀書齋之中。所學頗雜,就連我的廚藝中很多菜譜都來自古書。秋娘不緊不慢,面不改色地說著謊話。反正她也不怕被查,陳家在陳家莊時,附近是有道觀,後來聽說兵禍四起,青城縣是比成都府更首當其衝了,那道觀啥的早就被焚燬了。

  「原來如此。你原本就是應該讀這些書的。」大當家點了點頭,似乎信了她的話,但卻又說出這麼一段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叫原本就應該讀這些書呢?

  陳秋娘心中有疑問,卻也別想深究,深諳人心的她明白這一次的談話不可繼續,即便繼續收效甚微。要說服眼前的男子放棄對付陳文正,並放她下山繼續餐飲事業,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那我去準備食材去了?」陳秋娘福了福身。

  「去吧。」大當家點了點頭。

  陳秋娘轉身下樓回屋整理了一下,先前的胖婦人引了三名短衫年輕男子來協助陳秋娘下廚。陳秋娘吩咐三人一同到山寨外的竹林裡選竹筍,一邊選竹筍,一邊為他們介紹挖竹筍的方法以及竹筍的幾種家常做法。三人都是山寨裡負責廚房事宜的人,對廚藝十分喜歡。陳秋娘與他們攀談,不大一會兒就熟識了。這三個男子像是遇見知音似的,從最初的拘謹到後來無話不談,還主動告訴陳秋娘他們平素用的調味品。

  四人一路走,一路暢談,不一會兒,就在這山寨周圍挖了竹筍,掐了些細嫩的蕨菜,在小溪裡捉了魚與螃蟹。更在山野之間尋找細嫩的野韭菜以及各種調味的小草、樹葉。

  忙活了大半天,四人才摸進廚房。這廚藝高低不光憑一張嘴,要入廚房才算是。從普通的洗菜、擇菜可窺見一二。刀工火候更是見其功力,至於調味拿捏的獨家秘方,花色樣式的擺放那是廚神級別的了。三人先前還覺得陳秋娘是同道中人,可是等她一頓飯做完,三人已經肅然起敬,對這個小女娃行了拱手鞠躬的大禮,說打從心底佩服。

  她做了一份兒竹筒飯,清炒竹筍,肉末蕨菜,清蒸魚,煮螃蟹,配上獨特植物汁液調配的蘸料。

  「我這餐飯可入得你們大當家的眼?」

  「入得,入得。我們平時哪能做得這麼精緻呢。」那三人齊齊回答。

  「你們都是愛廚藝之人。謙虛了。」陳秋娘輕笑。

  「不謙虛呢。我們都不曾接觸過什麼大宴,只喜歡弄吃的,像你這些菜式對我們來說都是大手筆,至少你的這些方法我們不曾見過。」其中有個叫陳默很誠懇地說。

  「這不過家常小菜,容易做的,食材也簡單的。我曾見過很多菜,有的光是尋找食材就要好多年。一道菜要數十年的準備,做成之後卻只有那麼一小塊,那才是豪華到極致了。」陳秋娘說,想到是昔年在瑞士旅行時,遇見一位中餐大師,說起曾經做過一道魚,光是魚肉就要準備半年之久,其中配菜卻要準備五六年,要從上千條江魚裡找出年齡一歲,肉質肥瘦合格的。那位大師曾得意地說那是他的私房菜,一生做過三次,一次給自己的女朋友後來的太太,一次給自己的恩師,一次是在國宴上使用。

  那時,她與那位老者在瑞士談論廚房之事。也是那一次,只是懵懂喜歡廚藝的她,見識到了真正的大師,瞭解美食的含義,覺得那美食簡直是最優雅的武藝,最醉人心魄的江湖。

  「那是。我亦聽說有一廚師醃製了野豬雲腿,叮囑後人千年後啟封,若是家道中落,可呈現給權貴抑或帝王,可獲得錢財。可後人啟封后,怕有毒擔上謀害的罪名。就自己食用,使用之後,神清氣爽,唇齒芬芳,那一刻,後人才驚覺這留了千年的雲腿,竟然是人間難得的美味。一個廚師用千年的眼光去瞧這將來,料定將來的滋味,真是超凡脫俗。」三人裡較小的男子興奮地說。

  「嗯。有些食物經過歲月的醞釀,才能散發出獨特的美味。這是美味的一種境界、一種方式。」陳秋娘回答,便想到了那千年的酒窖,曾經在那裡封存食物的人又是怎麼樣一種心思呢,那酒又是留給誰的呢。她忽然又想到「昭仁」二字,實在不像是一個人的名字。

  「是啊。比如我們家鄉的蘿蔔乾,簡直是越久越珍貴的。」另一個話語較少的叫周銘的男子也插了話。

  「時間是最奇妙的東西,可以腐壞很多東西,讓之消了痕跡;時間也可以轉變很多東西,廚房裡有美食,人生中,人的性格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淡定沉靜。說起來,廚藝還真是個高端的境界,裡面包含了太多的功夫,亦包含了太多的人生道理。一般人是理解不了。」陳秋娘作了總結,覺得許久不曾與人探討除以上的事談得這麼愉快了。

  李愷、陳默、周銘,這三人雖然廚藝一般,但他們對廚藝的理解卻不一般。陳秋娘想若是將他們加以培訓,定然也可獨當一面。

  這一刻,她瞬間覺得被人抓到這山上也不全是壞事。原本她就在愁到哪裡去找有基礎、有底子、有興趣卻又不曾定型的人來培訓成廚師。如今這三人不正是現成的麼?

  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們挖走。她可是堅信她必定能夠下山,而且還能繼續自己的餐飲食業。只不過這下山的時間以及怎麼樣下山,她心底還沒底。不過,既然打定注意要挖走著三個人,從現在開始就要抓住各種機會,遊說他們。

  陳秋娘說幹就幹,立刻就嘆息一聲,說:「我向來愛美味,愛發覺美味,創造美味,締造美味。說實話,我被抓上山來之前,正好跟了一個開明的東家。這東家正在籌備開一家飯館,請我做廚師,用最低的價格買這世間美味,締造屬於我的飲食帝國,讓我們的美食遍佈南國北地。對於一個致力於打造美味的人來說,這簡直是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的事。唉。」

  她又是一聲嘆息,隨後又說,「可惜,如今我被抓上山。我東家老母亦在你們手裡,你們非逼迫我東家傾盡家財不可,唉。」

  她連連嘆息,三人則站在廚房面面相覷。最終是最小的李愷開口,說:「你們的事,我們這些小的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大當家欠人恩情,不得不這樣。才派了三當家前去的。大當家是言必諾的人,怕是這件事沒回轉的餘地了。這——確實很可惜。」

  陳默與周銘亦附和李愷的看法。陳秋娘亦點點頭,頗為傷感地說:「我知道。」隨即,她立刻就換了一個人似的,很堅定地說,「但締造飲食帝國,研究美食,販賣美食。讓我的飯店開遍北地南國,這樣的理想卻不會停。我相信有我這樣的廚藝,定然有人肯與我合作。我保證讓這飯店成為南國北地炙手可熱、家喻戶曉的存在。三位這樣喜歡廚藝,天賦頗高,若我有幸能下山,繼續締造我的飲食帝國,不知道三位可否前來相助呢?」

  她說到了正題,一臉期待地看著三人。三人面面相覷,最終是陳默說:「我們很想。但是這竹溪山有規矩,除了出去辦事,其餘人是不能私自下山的。」

  「是呢,是呢。除非是當家的允許。」李愷與周銘也附和。

  「只要三位有心,大當家那裡,我去說。」陳秋娘神色明媚,在三人還愣神之際,就擺手招呼說,「快點把這些給大當家送去。廚房到他的小樓,這一段距離,走過去,這菜的溫熱程度剛好。」

  三人這下回過神來,才幫著陳秋娘捧了菜,趕忙給大當家送過去。在送去的路上,陳默還是沒忍住,低聲問陳秋娘:「不知秋娘如何說服大當家讓我們去呢?」

  「啊?我廚藝這麼好,將來繼續締造飲食帝國,我想邀請大當家入股,竹溪山為飯店保駕護航,這再好不過。到時候,你們作為股東的一方來飯店做事,也是為竹溪山做事啊。大當家肯定允許,而且也沒破壞竹溪山的規矩啊。」陳秋娘笑嘻嘻地講給陳默聽。

  李愷、周銘也是端著飯菜湊過來聽,連連地激動:「若是每個州府都有我們的飯店。那——,這——」

  「是呢。我眼看這亂世這麼多年,估摸著就快結束了。亂世結束之後,飯店生意會更好的,那時,不僅我們的美食遍佈大江南北,還能財源廣進呢。嗯,有錢大家賺嘛。」陳秋娘說。

  李愷三人已很激動了,連連說是這個道理。四人一併捧了飯菜上了竹樓,布好飯菜。大當家似笑非笑,只對她揮揮手,說:「勞煩你了,你先下去吧。」

  陳秋娘福身離開。她很清楚,自己剛才與李愷三人的談話會一字不漏地落入大當家的耳朵裡。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讓這大當家聽得一知半解,便會再來與她詳談。屆時才說出合作飯店的事宜,那麼,成功幾率就很高。

  她覺得自己離成功又接近了一步,便高高興興地下樓來,卻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一個短衫漢子快步躍上竹樓,一邊跑,一邊喊,說:「大當家,大當家,有官兵在竹溪渡口投船。還有人叫囂——」

  「叫囂什麼?」大當家朗聲問。

  陳秋娘也頓住腳步,心不由得怦怦跳,難道張賜真的來了麼?可是竹溪山附近都是山,而且水深,地勢複雜。若是竹溪山的山匪與官兵對陣,怕不一定能贏啊。

  「有人,有人叫囂說,若竹溪山山匪不放了他媳婦,他就踏平竹溪山。」那報信人說。

  陳秋娘一聽,又好氣又好笑。能說這話,還能有誰啊,定然是那江帆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8 12:03 AM

第088章 來者

  陳秋娘想要繼續聽一聽,卻只聽到大當家冷笑道:「好狂妄的口氣,這幾年,多少官兵都不敢說這種大話。我可沒聽說這臨邛府守備換了人。可知對方什麼來歷?」

  「回稟大當家,小的不清楚,對方除了掛臨邛府的旗旛之外,再沒掛別的旗旛。不過他們投放了不少大船,來的人也不少,並且這次臨邛府的官兵像是都來了。」那人回答。

  大當家像是將杯子狠狠擲於地上,恨恨地說:「官兵。當我怕了他們?最好是王全斌那個龜兒子親自來,老子好親自送他歸西,為我死去的蜀人報仇。」

  「大當家,那,那王全斌已被趙狗皇帝調走了。」李愷怯生生地說。

  「有朝一日,我會親手結束他的。」大當家冷哼一聲,便又平靜地吩咐,「陳默去通知各位當家,聚義堂議事。」

  陳秋娘還想繼續聽,就看到三當家清時疾步跑進寨門,遠遠地往這邊跑來。陳秋娘不想與清時說廢話,便攏了攏衣袖往西廂房而去。

  她剛到西廂房,就看到竹溪山八位當家都陸續往聚義堂趕去。胖嬸不明就裡,隔了窗戶看院內人來人往,亦是一驚,很篤定地說:「看來竹溪山要出大事了,定然是來了勁敵。」

  「啊?勁敵?」陳秋娘假裝驚慌。

  「陳姑娘莫要急啊。這竹溪山易守難攻,地形複雜。八位當家各有手段,我們竹溪山的兵將足智多謀,驍勇善戰。肯定不會有事的。先前啊,官兵浩浩蕩蕩的攻打了好多次,都是損失慘重灰溜溜回去的。」胖嬸大約是被某位當家洗腦了,一個大字不識的婦人一串成語用得順溜。

  「呃呃呃,這樣我就放心了。」陳秋娘隨口附和,心裡卻更擔心若真的是張賜派來的人,因為自己的原因無端犧牲,她可真是過意不去的。

  可是現在能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撤軍呢?說實話,她真的沒有好辦法。這一刻的陳秋娘真是著急了。

  「陳姑娘啊。我們八位當家可真的是足智多謀的。尤其是三當家。」胖嬸大約是話嘮類型,先前被清時下令不許與陳秋娘說話,她可是憋壞了,現在真是廢話頗多。

  「哦,沒看出來。」陳秋娘心不在焉,卻也如實回答。她可真沒看出清時到底如何足智多謀,至少她認為陳文正都比他聰明。在她眼裡,清時這人就是一裝逼少年。

  「真的呢。他是最懂兵法的,我們竹溪山的各種作戰都是他統一指揮的。大當家亦經常誇讚呢。」胖嬸不服氣,就跟陳秋娘爭辯。

  陳秋娘掃了胖嬸一眼,這才慢騰騰地說:「胖嬸,你真不應該啊,我又不是竹溪山的人,你對我說竹溪山軍隊的弱點,這——,我要是大當家,我可以說你這是通敵呢。」

  「啊?」胖嬸下意識地摀住嘴。

  陳秋娘「噗嗤」一笑,說:「行了,行了。我嚇你的呢。我還能害你不成?我聽聞這竹溪山上的人都是被宋軍害慘了的百姓。大家都流離失所,痛失親人,這才逼上竹溪山來落草為寇。我雖不是這裡的人,但我養母亦是被宋軍逼迫致死的。我家原本也很好過的,唉,不說了,但願這一次,這些官兵打不上來才好。」

  「哎呀,秋娘,你真是嚇了我一大跳。」胖嬸拍著胸口誇張地說。

  陳秋娘笑顏如花,眉如彎月,說:「胖嬸,我有些睏倦了,想休息一會兒,你且去吧。」

  「好吧。陳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瞧瞧形勢。」胖嬸應了聲就走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陳秋娘上午找食材、做菜,確實是累了。胖嬸一走,她就躺到床上閉目養神,但心裡確實怎麼都沒辦法寧靜,一心想著如何不讓張府的人減少傷亡,做沒必要的犧牲。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從清時入手。這幾位當家只有清時的武力值最低,但週遭的調兵遣將卻都是他在做。

  倘若他不在的話——

  陳秋娘知道重點是對付清時,可如何才能對付清時,讓張府的人全身而退,還能知道她沒有危險呢?

  這個島上可沒有任何人可以為她通風報信。

  陳秋娘心急如焚,不由得嘆息一聲,卻聽得衣櫃後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

  「誰?」陳秋娘低喝一聲,隨即翻身而起。

  「看來你在這裡的待遇還不錯啊。」衣櫃後走出來一人,竟然是陸宸。

  此刻的陸宸再不是翩翩公子的打扮,而是化妝得跟這邊的山匪無異。一襲灰色短衫打扮,時常披拂的長發也一絲不苟綰結在頭頂,用布條束則著,那一張光彩照人的面目也化妝得較為暗淡。

  「原來是表公子。」陳秋娘鬆了一口氣。

  「當然是我了。」陸宸在屏風邊站定,拍了拍胸口,又說,「這鬼地方的地形真複雜,島嶼眾多。為了找你,還真是費了不少功夫,累得半死啊。」

  「秋娘多謝表公子。」陳秋娘拱手說道。

  陸宸手一揮,說:「別,這要感謝也不該是你,該是前頭叫老婆的那位。」

  「表公子打趣我。他不過是個孩子,他說的話你也當真?然後跟著他一起胡鬧?」陳秋娘笑著說。在她眼中,江帆就是一個略微善良、專門坑爹的熊孩子罷了,說什麼娶她作老婆不過是孩子過家家,鬧著玩的。

  「孩子?他可比你大得多啊。」陸宸用一副很怪異的眼神瞧著陳秋娘。

  陳秋娘這才想起自己只是個九歲的女娃,不再是三十歲的江雲,於是咳嗽兩聲,說:「表公子聰敏,定是知道我的意思,卻還來打趣。我說他是孩子,不是說他年齡是孩子,而是他的行為舉止太孩子,比較幼稚。」

  「人家可是將門之後呢。」陸宸抿著唇,像是極力繃住不笑。

  「將門之後怎麼了?難道老子的榮耀就能改變他做事幼稚的事實麼?」陳秋娘反駁,覺得這陸宸的思維還真怪異。江帆那熊孩子,不應該是個正常人應該當他是個孩子麼?

  「哈哈哈,做事幼稚。的確,的確。」陸宸終於笑出來。

  陳秋娘覺得這人太瘋狂,在敵人的地盤上這樣肆無忌憚地笑。於是立刻提醒:喂,表公子,這是敵人的地盤,你小聲點。

  「嗯嗯,我小聲點。」陸宸抿了唇,又四處瞧了瞧,說,「他們對你的看守真鬆懈啊。」

  「表公子乃人中龍鳳,文才武略,來到這裡也得花費了不少功夫。這裡的地勢地形給了山匪們自信,他們也覺得我一個鄉野女孩逃不了,也不可能有什麼人來救得了我。」陳秋娘說。

  陸宸則是呵呵一笑,說:「我可是找陳文正瞭解過當時的情況。若真是覺得你是個鄉野女孩什麼的,斷然不會帶了畫像前去了。只能說明他們很自信。」

  「但是表公子你也不得不承認這裡的地勢太險要,易守難攻。而且蜀中軍隊多不熟悉水戰,能攻打下他們,很難。」陳秋娘分析,隨即又說,「虧得你是來了。我剛還心急如焚,想怕是你們來了,這邊地勢太險要,怕你們的人有所損傷。想讓你們撤軍。」

  「撤軍?」陸宸很怪異地看著陳秋娘。

  「是。雖然張府的武力已經很強大,但在六合鎮夜巡已是不應該,如今再跨州府作戰。這太過顯山露水。鋒芒太甚,難保帝王不會猜疑你們是養精蓄銳,想要圖謀什麼。這對在朝廷任職的張將軍是極其不利的。」陳秋娘想著張賜既然肯出兵來救她,而且來得這樣快,她也就不藏著掖著,將心中擔憂全數說出,而那張賜不是愚笨之人,定然知道她話中深意。

  陸宸聽完,不住地打量陳秋娘,一邊點頭一邊說:「陳姑娘遇事沉靜,聰敏俠義,目光獨到。果然是非凡之人。」

  陳秋娘沒空與陸宸東拉西扯。這畢竟是賊窩,她還是階下囚,莫說胖嬸隨時可能回來。就是那個三當家清時,也精明得跟鬼似的。難保陸宸在這裡時間一長,清時那傢伙的狗鼻子不會嗅出什麼來。

  所以,她一臉嚴肅地說:「能得表公子讚美,自然是好。然而現在時間緊迫,還請表公子馬上下山,對你們的統帥說撤軍。」

  「這可不是兒戲。哪能說撤軍就撤軍呢?」陸宸說。

  陳秋娘亦知軍隊調動一事,真不是一句話的事。但張府如今在這裡顯山露水,盲目犧牲確實不應該。

  「表公子,孰輕孰重,相信你是知道的。秋娘能得張府搭救,自是十分感謝,別的話我亦不多說。我只是想說,我在這裡安好,且自有脫身之計,實在不需要這樣興師動眾,造成不必要的傷害。」陳秋娘說。

  陸宸呵呵笑了,說:「秋娘不必擔心,我們出兵自由出兵的理由。顯山露水也自有顯山露水的道理。如今與山匪這一仗,必須打。」

  必須打?陳秋娘聽到陸宸這一說法,一時不解。不由得問:「必須打?」

  「是的。陳姑娘這麼聰明,現在不明白,一會兒肯定會明白的。在明白之前,還請隨我盡快離開這裡吧。」陸宸一邊觀察屋外的情況,一邊低聲說。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9 01:37 AM

第089章 慘勝之謎

  陳秋娘搖搖頭,說:「不,我就留在這裡,過幾日自會脫身,這地方地勢險要,暗樁無數,你能前來實屬不易,現在要帶我一個武力值為零的人離開,這怕不太可能。」

  「你不離開,這一仗沒法打。你隨時可能成為這些山匪手中的底牌。我們到時候會投鼠忌器。」陸宸很嚴肅地說。

  「所以,還是必須撤軍。」陳秋娘很認真地看著陸宸,語氣堅定。

  陸宸亦低頭看她,很嚴肅地說:「我奉命而來,就必須帶你走。而且這一仗必須打。顯山露水也有顯山露水的好處,若是別人盯上了你,你處處小心反而讓對方更不放心。」

  「所以,你們就亮出所有的家底。」陳秋娘接過話來,她算是瞭解這一仗必須打的原因。這是張家在借此來展示蜀中的軍備實力,展示給遠在汴京的那位帝王看。

  「是的。」陸宸點點頭。

  「那麼,這一仗還只能敗,不能勝,對麼?」陳秋娘說。心裡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先前她聽聞張賜派兵來,心裡激動。人居然能下這麼大的血本來救她,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家受損失。她還天真地想著如何扭轉乾坤,比如把掌控著指揮的清時綁架了,用以擊潰整個竹溪山的指揮調度。可如今這才明白人家主要目的不是救她,救她只是順帶的。

  「這——」陸宸猶豫了一下,片刻後,他才緩緩地說:「不瞞你說,這一仗要勝,但是要勝得慘烈,勝得掙扎。」

  勝得慘烈!這意味著要犧牲許多人的性命。果然一將功成萬骨枯,將領的功績,都是無數的小卒子的生命堆砌成的。張府那些熱血沸騰的少年就要在這裡被犧牲。而她或者因為作為張賜出兵的藉口,不能被犧牲,這才派陸宸來帶她走。

  先前,她想得太天真。如今看來,抓住一切的機會玩權術謀略,隨意犧牲任何人,視人命如草芥,有利用價值就留下,沒利用價值就可以丟棄或者犧牲。

  這樣做法的才是權貴世家,才是將門之後。

  陳秋娘想到這些,忽然覺得心被狠狠剜了一下。儘管她在那個時空就見識了權貴之家,卻不曾見識得這樣具體,殘酷。

  「而且,我還得必須活著,對吧?」陳秋娘情緒忽然低落下來,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先前想那麼多對策,剛才還想著會同陸宸一起擒賊先擒王,把清時拿下。可如今才恍然驚覺,人家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做,人家想的就是犧牲,就是損失慘重。

  「陳姑娘,我們本意就是來救你的。」陸宸似乎也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變化,慌忙說。

  陳秋娘看著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說:「我理解,謝謝。」

  「唉。這事怎麼辦得——」陸宸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出合適的詞語說:「怎麼辦得很不對味呢。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說得語無倫次,陳秋娘亦無心聽下去。如今的她不過是別人佈局裡的一粒棋子罷了。

  「哎,我說,你這小丫頭幹嘛這麼聰明?你九歲小丫頭就做九歲小丫頭的事不好麼?等過幾年及笄了,找個如意郎君嫁了,相夫教子,賞花煮茶,好不愜意的。」陸宸笑著說。

  「那個女子不想被呵護,被保護,天真無邪、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但是人各有命。我身在那樣差勁的環境,若不處處謹慎,事事謀劃,你讓我怎麼活?」陳秋娘苦笑。無論前世還是這一生,她的環境都逼迫她不能做一個天真無邪沒心沒肺快快樂樂的人。因為沒有人呵護,即便有也是短暫得如同流星,根本來不及溫暖她。

  陸宸大約很不習慣這種談話,便嘿嘿笑了兩聲,說:「總之你別想太多。二公子主要是來救你,順帶也借此機會來一招顯山露水。」

  「那秋娘在此謝過二公子了。」陳秋娘說。心情已不似先前初聞張府派人來救她那般激動。

  「別跟我說啊。等你見著他了,親自跟他道謝。現在趁他們都在手忙腳亂,走吧。」陸宸一邊催促,一邊嚮往外瞧。

  「那你現在更不能帶我走了。」陳秋娘搖搖頭。

  「為何?」陸宸低聲問。

  「其一,竹溪山地勢複雜,暗樁無數,這裡亦齊聚了許多能人異士,你帶著我走,難度大,莫說走不脫,而且還打草驚蛇,實在影響計畫;其二,你們既然要利用這次做戲,就要做全套,要做出幾次來暗中救我,都無功而返的情況,渲染一種救人很難的情況,人家才能相信你們的慘勝。」陳秋娘說到此來,便又問,「其實我被抓之時,你們的人是看著的,對吧?」

  陸宸略一驚,隨即尷尬一笑,說:「這,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不必了,你已經回答我了。」陳秋娘很平靜地說這一句。儘管前世今生加起來都三十多歲了,經歷了很多風浪,在聽到陸宸的回答時,還是難免心中失望。她最初覺得張賜該是人中龍鳳,後來跟張賜鬧得不愉快,覺得他不過是世家子弟的少年人心性。因為她認為張賜是少年人心性,雖然做事討厭了點,但可以原諒。可是如今,他寧願她被抓走,犧牲無數人的性命來救她,抓住這麼一種機會,謀算一種錯誤的信息來給趙匡胤。

  這樣的心思真是深沉得可怕。

  「哎,你要知道當時抓你可是來了不少人的。在臨邛府與眉州府的交界處還潛藏不少人。我們的人怎麼敢輕舉妄動,打草驚蛇呢。」陸宸連忙解釋,爾後又說,「哎呀,小丫頭,心思不要那麼重啊。」

  「我哪裡心思重了,張二公子少年英雄,深謀遠慮。」陳秋娘說出這話來,自己卻都知道酸溜溜的。

  「看看看,心思還不重?你呀,就不能想好的方面麼?我們既來救了你,又能給對方一個摸底的機會。這多兩全其美的事啊。」陸宸嘖嘖地說,一雙目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

  「我也沒說啥。」陳秋娘狡辯,爾後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就問:「前頭喊快點放我夫人的那個不會是張賜吧?」

  「不然呢?」陸宸反問。

  「不是江帆?」陳秋娘問,心已然有了答案,整個人都很不舒服。

  「不是啊。江帆已被他哥哥押回汴京了。這會兒大約都快過劍門關了。」陸宸回答,隨後又催促說,「你說的都有道理,可是二公子給我下的命令就是帶你安全離開。」

  「因為他知道你帶不走啊。要不,你帶著走兩步試試。」陳秋娘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看著他。

  「瞎說。他不是那種人。」陸宸聳聳肩,瞧了瞧外面,說,「走吧。我有五六個兄弟在湖邊接應呢。」

  「如果你家二公子真打的那個主意,你這次真的帶不走啊。」陳秋娘真不是惡意猜測,就是換作她,她也會這麼做的。

  「走了,走了。」陸宸低喊。

  陳秋娘搖搖頭,說:「陳文正的母親還在這裡。我若是走了,這兩邊打起來。難保這些山匪不會做出過激舉動,對陳夫人不利。」

  「你在這裡,陳夫人處境就好了?」陸宸反問。

  「當然,你也知道我是聰明的。況且,衝冠一怒為紅顏啥的,要做得逼真一點嘛。」陳秋娘這會兒倒是釋然了。她自己一個鄉野丫頭,憑什麼讓人出動那麼多人來救她?說白了是因為天時地利,她有了這麼一點利用價值。既然有這麼點價值,那麼就幫張賜,順帶也守護一下陳夫人。

  「我要不帶你走。這麼空著回去,他得滅了我。」陸宸聳聳肩。

  「哎,那是他不知道我在這裡的情況啊,以為我是階下囚。你看看,我在這裡哪一點像階下囚了。今天上午,還有人陪我去釣魚來著。」陳秋娘指了指周圍的物品擺設。

  陸宸看了看周圍,雕花木床,被縟整潔,也不由得點點頭,說:「好吧。我回去問問再來,你萬事小心啊。」

  「好。」陳秋娘回答。

  陸宸就轉入屏風後,不一會兒房間裡就沒有了聲息。陳秋娘這會兒是什麼睡意都沒有,只坐在屋裡喝茶,聽著屋外的動靜。果然,不一會兒,就聽得這周圍的山間響起竹做的過山號的聲音。這種東西,陳秋娘在前世是見過的,那時山匪就用這個傳遞消息,後來山匪被剿了。這種東西也就淪為鄉野玩物了。

  「快,有人闖入。」院落裡有人急速而出,持了兵器正招呼人往外跑。

  果然被發現了。陳秋娘聳聳肩,想這竹溪山真不是等閒之地。不過,張賜那人也忒陰險了,把陸宸也算計進去了。說實話,陸宸若是帶著陳秋娘,即便是他帶了好手來,怕他也會搭進來了。到時候陸宸被抓住了,這慘勝就更加逼真了。

  張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她陳秋娘可真是沒想到她這樣一次經歷也會成為他的一枚棋子。這人果然不簡單,先前與她的那番吵鬧,也或許是一種障眼法。

  這一刻,陳秋娘忽然覺得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已經幽深得可怕。她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根本看不透這個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0 10:15 PM

第090章 張賜其心

  竹溪山如臨大敵。

  據暗哨來報:臨邛府大規模官兵集結,集精良裝備,攜大小戰船,調遣渝州府弄潮好手,精銳水師,正列隊竹溪渡口。其間一首領模樣的人,不像前幾次官兵圍剿竹溪山那樣,說什麼「要為民除害,山匪人人得而誅之」之類冠冕堂皇的話,而是直接朗聲來了一句:「速度將他老婆放了,可留全屍。」

  之後,竹溪山的幾大當家緊急開會,議論方案。這邊廂方案還沒議論妥帖,就聽得山號大作。這山號表明有人闖入竹溪山主山。一干人等顧不得許多,從聚義堂一躍而出。

  來者不善!這是竹溪山眾人的一致認同。這一次與以前的許多次官兵剿匪都不一樣。以前的竹溪山亦面對過許多次剿匪,與臨邛府的官府與駐軍長期打交道。臨邛府的官兵亦不過是做做樣子,像朝廷交差而已。再者,竹溪山的山匪從來沒有與朝廷作對的,只是打劫為富不仁者,收拾欺壓良民者。就是過去的孟氏蜀國朝廷亦對竹溪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可這一次來的似乎不僅僅是臨邛府的官兵,還有外來的精銳。單看那些水上的裝備以及船隻規模,還有那些駕船的人,一看就都是精銳好手。

  「可有抓住?」站立在院落大槐樹下大當家詢問前來報告的人。

  「對方來人功夫很高,對這山勢很熟悉,我們只是傷了其中兩人,但都被他們逃脫。」短衫的漢子向大當家報告情況。

  陳秋娘就坐在半開的窗邊磕著胖嬸端來的炒南瓜子悠閒地看著這一切。

  「通知各處圍捕,讓他們進得來,出不去。若是拒捕,格殺勿論。」大當家手一揮,輕描淡寫地說。

  陳秋娘雖磕南瓜子的動作依舊嫻熟,神色平靜,但聽大當家這麼一說,心裡還是不由得一緊,為陸宸擔心起來。在為陸宸擔憂的同時,心裡又不免埋怨張賜這麼狠,讓陸宸也陷入困境,難道你的慘勝也包括犧牲陸宸麼?

  「陳姑娘覺得我這樣做,如何?」那大當家等那報告之人離開,便大步向這邊走過,站在窗外的一叢芭蕉樹下,朗聲詢問陳秋娘。

  「什麼?」陳秋娘明智顧問,慢悠悠地站起身。

  大當家呵呵一笑,不繼續這個話題,打量著她,問:「你到底是誰?」

  他臉上雖然笑著,神色語氣卻全是冰冷,與上一次問這句話時的語氣神色明顯不同。

  「我以為我之前已經說得夠明白了。」陳秋娘將手中的南瓜子放下,施施然理了理衣裙,神色依舊平靜。但她內心卻是很清楚,她的生死不在張賜手中,而在眼前這個男人,分分鐘都可能直接了斷她的命。

  「你可沒說,你有夫君。且是這樣的權貴之家。」大當家眉目裡全是冷然。

  陳秋娘平靜地看著他,說:「若是我夫君,豈能我還在你們手裡,就重兵圍困,將你們逼上絕路。這不是活脫脫置我於死地麼?」

  「哦?」大當家長眉一展,眼底一抹寒霜,卻是殺意乍現。

  陳秋娘垂了睫毛,輕笑,說:「若真是疼我愛我的夫君,怎會如此高調來圍剿竹溪山?若換作大當家,怕也是事先跟竹溪山交涉,談不妥的情況下,或許還會暗中派好手來救,救不出的情況下,才會走這下下策之路,表面興兵來伐,實則是逼迫竹溪山教人吧。」陳秋娘侃侃而談。但她心裡卻是越發的涼了。張賜這一次的佈局怕也是想著犧牲她的吧。

  不過,張賜真是太急於求成了。他這樣的做法漏洞百出,那趙匡 胤豈是等閒之輩,能看不透他的佈局。到頭來說不定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到底還是太年輕。

  「時間人與事,能及得上你這般聰明的,不太多。也許,他不過是太自信。」大當家說。

  陳秋娘展眉一笑,說:「就算他不聰明,卻也是能帶兵打仗的。再說了,情之所至,就算再不聰明的人亦會考慮周詳。大當家若是曾真心愛過一人,便是知道了。」

  大當家臉上浮起笑意,問:「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陳秋娘搖搖頭,神色坦然地說:「若是在此之前,我以為你會放了我。現在此等情勢,我沒奢求。」

  「所以,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也許我會考慮。」大當家又繞回了這個話題。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真的抱歉,若大當家問的是來者何人。我可以告訴你,問我到底是誰。我之前句句屬實。若是大當家記得不太清楚,我可以再說一遍:我生下來克父克母,能為我養父母帶子,我奶奶將我抱回去。祖籍青城縣陳家莊,兵亂前夕遷居眉州五里鎮,兵亂導致家道中落,被迫回到二峨山柳村,過著苦逼生活——」

  大當家手一揚,說:「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不要以為你真的可以掌控人心。」

  「我一介村女,神似浮萍,命如草芥,怎可掌控人心,只是大當家太不信任人。」陳秋娘很平靜地說。她很明白這一刻,就是在走鋼絲。眼前的男子看似無害的模樣,實則是極度的危險。

  「這次領兵的是何人。闖入者又是何人?」大當家停頓半晌,才問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並不想做什麼隱瞞,便說:「若是猜測沒錯,來的是眉州六合鎮張家。領兵的或者是張府二公子張賜。至於闖入者大約應該是張府的表公子陸宸。嗯,渝州府陸家。」

  大當家眉頭一蹙,輕輕點頭,說:「原來是他們,怪不得裝備精良。」

  「大當家亦有所耳聞?」陳秋娘試探地問。

  大當家瞧了陳秋娘一眼,說:「蜀中世家眾多,但像張家與陸家那樣底蘊深厚的並不多,昔年聽家父說起過,說這張府是武將世家,時代軍中。只是張府的軍人大多並不長於蜀中,若有幸不戰死沙場,那麼就要等得告老還鄉才會回來。這張府二公子竟是回了蜀中,還真是奇怪。」

  大當家說這話時,一直瞧著陳秋娘,神色語氣皆是詢問。陳秋娘笑著說:「我並不清楚,與他不過萍水相逢。」

  「你以為我會相信?」大當家白了陳秋娘一眼。隨即看到三當家清時急忙前來,便攏了衣袖吩咐了一名叫成武的短衫漢子帶一隊人過來好生保護陳秋娘。

  陳秋娘也不想去辯解什麼,只是坐在窗邊繼續嗑瓜子,一副悠閒的模樣。心裡卻在盤算如何在這裡保住性命。畢竟張賜也是將她當做棋子,或者在必要時,可以犧牲她,然後張賜可以情深似海,從此一蹶不振什麼的。

  陳秋娘清楚自己此刻的境遇十分危險。她亦嘆息內心裡責怪自己在這個人吃人都在正常得很的亂世居然想著去依賴別人的拯救,期望著別人發善心。

  這是個足可以逼瘋任何人的亂世。人的本性能用正常邏輯來推論嗎?

  說來說去也只能怪自己。不過,如果自己掛了,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那個時空,繼續去做江雲。至少在那個時空,世間還算太平,人們還算正常。

  她兀自想著,卻不料那清時與大當家談完事,徑直前來。他亦不再是儒生打扮,一襲的勁裝衣衫,這樣一看,倒是個英姿少年。

  「想不想活命?」清時語氣陰騭。

  「自然是想。」陳秋娘白了他一眼。

  「那讓他退兵。」清時朗聲說。

  陳秋娘一怔,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有些糊塗,只是怔怔地看著清時,問:「什麼意思?」

  「他不是你夫君麼?讓他退兵。」清時又說了一遍。

  「我一介鄉野丫頭,哪來的能耐?」陳秋娘回答,心裡卻是有些明白了。

  清時冷笑,說:「你是什麼身份,我可不像大當家那般執著。你與那張賜什麼關係,我亦不想知道。既然他說你是他的妻子,包圍竹溪山是衝冠一怒為紅顏。那麼,你去讓他先退兵,其餘的事,再坐下來說。」

  陳秋娘這會兒卻是怔住了,忽然覺得自己先前是想錯了。

  她一直以張賜並非她的夫君來猜測,亦一直以很常人的角度來認為自己的妻子被賊人抓去該如何是好。她沒想過在別人眼裡,若張賜說她是他的妻子,那她就是。而且他是軍人出身,自然講究有實力才有談判。至於陸宸,或許是張賜派來試探竹溪山各處暗樁的。陸宸能遠道而來幫著張老夫人料理張家,也絕非等閒之輩。

  那麼,張賜其實是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派人將她從竹溪山救出去。即便有把握救出她,也沒有把握救出陳文正的老媽。那麼唯有談判一條路,可是沒有實力,竹溪山的山匪為什麼跟你談判?

  而張賜原本長於並州,大約是因為在汴京礙了誰的眼,張永德才不得已請求帝王准許張賜回蜀中來侍奉張老夫人。

  那麼,即便張賜是嫡出,他想要調動蜀中老宅的武裝力量,並且還驚動臨邛府、渝州府,還調動了姑父渝州陸家的武裝力量,這其實都是很困難的。大家族定然有大家族的考量。

  那麼,什麼樣的理由可以讓大家族同意他調動這麼強大的力量呢?理由顯而易見,就是先前陸宸說的那個理由。

  這一刻,陳秋娘有些明白張賜作為,頓時覺得先前的揣測很是羞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12:37 AM

第091章 談判

   清時的話如同一瓢冷水兜頭淋下,直接讓陳秋娘明了張賜的所作所為,心裡頓覺羞愧。

  「陳姑娘,若想活命就隨我前去讓他退兵。若不想去,那也就在這裡呆著,等著竹溪山與他一番爭鬥,最終魚死網破什麼的。我也定會拉著你與竹溪山眾人陪葬的。不要跟我這麼多人與你陪葬,你不虧。這種沒意思的話,聰明人就不要說了。」清時的語氣冰涼,就負手站在窗外的一叢芭蕉樹下。

  「好。」陳秋娘只回答了一個字。

  「那就請吧。」清時斜睨了她一眼。

  陳秋娘站起身,將半包南瓜子揣到衣兜裡,理了理衣衫,伸手關好了窗戶,走出了房門。成武帶的一隊人緊隨其後。清時一揮手,說:「你們不必跟來,到那閣樓裡看好那陳夫人與小青。」

  成武略一猶豫,還是領命而去。清時便說:「走吧。」

  「就你與我?」陳秋娘氣定神閒地問,順帶還往嘴裡塞了一顆南瓜子。這是方才她教胖嬸炒的,調配了老南瓜汁水浸泡過的,帶了絲絲的甜味。

  「你不必知道。」清時冷冷地說,隨即又補充一句:「你以為你可能跑掉,或者有人來救你?來救你的那幾個人,自身難保。」

  陳秋娘聳聳肩亦不與他多說。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寨門,往山下走。行到了山底,迎面來了一隊人。都是勁裝黑短衫的漢子,為首一人,正是那絡腮鬍子,拱手道:「三當家,小七他們都準備好了。」

  「讓老九開船,其餘人還是全力追捕上了山的,格殺勿論。」清時下令,語氣神色皆是狠毒。

  陳秋娘只覺得這少年身上戾氣太重,若是真的格殺勿論,陸宸還是很危險的。她便開口說:「三當家真是要解竹溪山之圍嗎?」

  清時很敵意地瞧了她一眼,問:「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隨口問一問,因為實在覺得你下令對闖入者格殺勿論不像是要解竹溪山之圍,倒像是要給張賜一個不得撤軍的理由。他說我是他的妻,那闖入者陸宸是他的表兄。你竟下令格殺勿論。這恐怕不僅僅是給竹溪山招惹了張家,更是招惹了渝州府陸家吧。若你不知道渝州府陸家是做什麼的,你可以向你家大當家打聽打聽。」陳秋娘很隨意地說。

  「三當家,她說得好像有道理哦。」絡腮鬍子附和。

  清時不予理會,只是恨恨地說:「陸家,外敵入侵,不予抵抗的孬種罷了。」

  「抵抗與否,孬種與否,不是你我現在來評判的。現在我們只說陸家勢力遍佈渝州。如今,你們要斬殺陸家嫡子,即便我可以勸說張賜退兵。陸家會罷休?」陳秋娘曉以利害,心裡只想盡力保住陸宸的性命,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

  清時一時無語,陳秋娘便趁熱打鐵,說:「別人不清楚,你們自己很清楚。臨邛府的官兵怎麼多次攻打竹溪山都打不下來。真的是打不下來麼?你們真的覺得竹溪山天險足以讓你們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麼?其實,原因你們心知肚明。如今,你們真的要為竹溪山樹那麼強大的敵人嗎?」

  她這一席話丟出去,清時與絡腮鬍子都沉默了。週遭只有空山鳥語,以及偶爾出現的口哨聲,像是在傳遞著各種消息。

  「如果外面的裝備人員,加上指揮若定之人。竹溪山的日子怕會越發艱難。」陳秋娘見眾人不說話,知道他們心中必定已陷入深深的思考,她便趁機又來火上澆油。

  清時只站在一旁,那種猶豫此刻就寫在臉上,他正思索到底要如何。陳秋娘又說:「我來竹溪山,只覺這裡湖光山色,甚為美麗。這山上之人和樂勤勞,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劇的過去,儼然就不是山匪。難道三當家想要讓大家無家可歸,甚至身首異處麼?」

  「你瞎說。」清時怒氣衝衝地說。

  「若是按照三當家下令格殺勿論的舉動來推斷,我可一點都沒瞎說。」陳秋娘朗聲反駁。她知道清時在對於下格殺勿論這個命令方面已經被她全面打敗。

  「哼。」清時無言以對,只狠狠拂袖,這麼一聲「哼」。

  陳秋娘則是對絡腮鬍子說:「大哥哥亦聽到我與三當家之言。說實話,我雖被你們抓過來,但對竹溪山是真心喜歡。這裡的人都很淳樸善良,並非窮凶極惡之徒。我實在不想竹溪山有什麼損失。如今竹溪山有難,我亦定當盡力。這闖入之人,切莫是傷了性命,才好與人談退兵之事。再者,先前大當家亦下令逼不得已才格殺勿論。而如今,這個中緣由,還請大哥哥定奪。」

  那絡腮鬍子哪裡是能定奪之人,便是瞧了瞧清時,喊了一聲:「三當家。」

  清時亦不看他,只是一揮手,說:「你且去,為竹溪山著想吧。」

  那絡腮鬍子有些不明白,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領了人去吩咐不可傷了闖入山寨之人。陳秋娘站在和暖的日光裡,彎腰鞠了一捧山泉解渴。清時冷哼一聲:「伶牙俐齒。你贏了。」

  陳秋娘瞧他一眼,還是個小孩子模樣,整個人氣鼓鼓的。她不由得一笑,說:「不是要說退兵麼?走吧。」

  清時也不答話,只是氣鼓鼓地快步走在前面。陳秋娘只覺得好笑,這地方雖然是竹溪山的地盤,但這一路上就兩人同行,這清時也是武力值為零的人。

  兩人一前一後,不一會兒就爬上山頂,又沿著小路下了山,到達簡易的渡頭。早有黑臉漢子駕了大船等在哪裡,見到清時與陳秋娘前來,便放下船板,讓他們上了船。

  「三當家。一切都準備妥當,我們已經通知對方到雲片崖下會談。通知了紅英帶人在水上戒備,只允許對方一隻船來。」那黑臉漢子前來向清時稟報。

  「對方允許了?」清時有些詫異。

  黑臉漢子點點頭,說:「對方沒有討價,只說了一句帶路。我們怕其中有炸,就特意讓他們換烏篷船前來。」

  「對方也答應了?」清時問。

  「是的。」黑臉漢子回答,爾後又說紅英帶了十艘戰船列隊在周圍,雲片崖周圍的山上還有弓箭手埋伏,一切準備就緒。

  「哼,張賜居然敢答應,也算條漢子。」清時冷笑一聲,說完這一句,便瞧了瞧陳秋娘,不再說話。只催促那黑臉漢子速度開船。

  船從兩山夾道駛出,寬闊的湖面來來去去都是忙碌的竹溪山的戰船,以及各種烏篷船、竹排,個個都像是弄潮好手。

  這一處寬闊的水面之後,船又拐入夾道。夾道只容一艘大船經過,兩旁樹枝垂落下來,偶爾會見到蛇盤在樹上垂落下來,那黑亮漢子一棍子敲走。

  大約半個時辰,從這條夾道出來,才是寬闊的竹溪湖。船便向碼頭相反的方向開去,在一片開闊的湖水裡,有一處筆直的斷崖佇立水中。大船就在那斷崖之下停住,那老九就對靠近船的一艘烏篷船吩咐說:「去放人進來,我們就位了。」

  陳秋娘被人帶到了船艙裡,雖是丟了一條凳子給她坐著,但她卻是被兩名勁裝女子給死死摁著,像是生怕她就逃跑似的。不過清時卻特意吩咐留了窗戶給陳秋娘看外面。所以,她看到方才那條烏篷船速度極快地往碼頭方向而去,不一會兒就折返回來,其後跟著另一條大型的烏篷船,上面插了一面旗子,一個「張」字。那條烏篷船貌似是經過改良的,像一條大白魚竄了過來,速度極快。

  很快,烏篷船到了大船近前停住。烏篷船的布簾子被撩開,裡面端坐一人,安然品茶,正是張賜。今日的張賜玉冠束髮,一襲金領邊白袍。

  清時站在船頭,說:「敢問閣下是何人?」

  烏篷船頭之人正是江航,朗聲回答:「少將軍張賜。」

  「原來是張少將軍,我是竹溪山三當家清時。」清時亦自報家門。

  江航卻是說:「我家將軍夫人何在?」

  清時掃他一眼,說:「 你恐怕不是少將軍張賜吧?」

  「在下張府統領江航。」江航拱手道。

  「我只與你家將軍談。」清時一擺手。

  江航正待要說什麼,張賜卻是擺手示意江航不要說話。而他則是施施然起身,慢慢地走到了烏篷船頭站定,朗聲說:「明人不說暗話,你們跨越州府來眉州帶走我妻,其目的何在?如今我妻身在何在?若她有半點差池,你們倒是看看這竹溪山是不是真的固若金湯,朝廷官兵奈何不了。」

  張賜的語氣很緩,但每一字都清晰有力,自成一種氣度。那聲音清朗乾淨,用的是北地的語音,更有一種乾淨闊大之氣。

  陳秋娘從暗窗看出去,忽然一怔,只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其時,日光和暖明亮,湖水碧波蕩漾,張賜就那麼站在烏篷船頭。他背後是層層青山隱隱,山風吹來,吹得他白袍飄飛,英武如玉的臉上全是安靜的神色。這一刻的張賜,宛若神人。

  陳秋娘只覺得一顆心竟然紛亂起落,如同百來尾魚在荷塘裡亂蹦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2 12:38 AM

第092章 還恩

  清時冷哼一聲,朗聲硬氣地說:「這人世間誰威脅得了誰,誰又真的怕了誰?」

  張賜佇立在烏篷船頭,任憑山風將他的衣袂吹得獵獵作響。他微微抬頭,英武如玉的臉上神色一如既往的安靜,他看著清時,唇角上揚,眼神裡是一種悲憫的俯視。

  「你既為竹溪山三當家,竹溪山人首肯你代表竹溪山來與本公子談判,就不該說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意氣之話來破壞和談。因為——,你清楚,人世間真的是靠實力說話的。」張賜緩緩地說,在湖水山風裡,一種清朗的北地語音,像是某種清越的樂器發出的樂音,甚是好聽。但他一字一頓之下,卻有一種隱隱的壓迫氣勢。

  「哼。少自以為是。別忘記你未婚妻在我們手裡。」清時丟下這麼一句。

  陳秋娘頓時覺得清時與張賜一比,這氣勢與智慧就立竿見影分了高下。在這種談判時刻,確實要談判得到既得利益,不能損失太重,又不能在一言一行之間丟了自家的面子。所以談判時,一字一句都得謹慎,而今清時卻說了這等掉價的話,瞬間就被張賜比下去了。

  「竹溪山此刻在本公子的包圍裡。」張賜平靜地丟出這麼一句。

  「竹溪山人不是嚇大的。這樣的話,我們聽多了。」清時反擊。

  陳秋娘只想哀嘆一句,這清時與張賜的差距真是越來越大。果然張賜唇角上揚,輕輕笑著,說:「可說那話的從來不是我張賜。」

  「將門之後又如何?竹溪山人從來不懼怕。」清時聲音比先前大了,像是想要拿聲音將張賜壓下去似的。

  他說完這一句,就站在大船的船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張賜。

  陳秋娘都想摀住耳朵眼睛,把清時的這一段跳過去。因為他的段位實在讓她都看不下去了。這真是被張賜比得渣都沒有了,這還是竹溪山的指揮者!

  真的,若不是被兩個女子摁住雙手。她大概真的會摀住眼睛,塞住耳朵的。

  看看清時的每一句話,再想想張賜。真不是陳秋娘偏袒,張賜真的氣勢足,段位高。

  「你以為你這麼說幾句,竹溪山就怕了你們?」清時看張賜只一臉悲憫地瞧著他,他的火氣更大,立刻又朗聲喝道。

  張賜輕輕理了理袍子,搖搖頭說:「你沒資格與本公子談,你們換個人。」

  「你什麼意思?」清時還沒說話,清時旁邊的黑臉漢子就吼叫起來。

  張賜一概沒理會,拂袖轉身進入船艙端坐。船頭的江航卻回答那黑臉漢子,說:「我們不需要一個時刻想著置竹溪山於死地的人談判,請你們換人來,我們在渡頭恭候。」

  「啥?你們什麼意思?」那黑臉漢子叫道。

  陳秋娘心裡暗嘆這真是智商欠費的人啊。江航此刻也不理會黑臉漢子,只是對船上的清時說:「三當家一葉障目,看不清形勢。以你目前的情況,不適合和談,不適合彼此的良好發展。所以,還請回去冷靜休息,讓別人來跟我們談。」

  「你們眉州張家欺人太甚。」清時又來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

  陳秋娘都不由得掙紮著搖搖頭。摁著她的兩個女的,立刻就威脅:「別動,否則廢了你。」

  陳秋娘也不與她們計較,就瞧著周圍的情況,暗自揣測這清時到底安的什麼心。照理說談判時,張賜一開始就把話說到那個份兒上,清時任何反駁都不如避其鋒芒來得更好的。可是號稱竹溪山最有智慧的人竟然是迎著鋒芒而上,最終導致的結果是他一敗再敗。

  「三當家好自為之,我們不希望雙方有什麼損失。畢竟都是蜀中人。」江航丟下這一句,就示意人開船。

  清時卻是冷笑一聲,說:「趙宋的走狗,還配談什麼蜀中人?你們今日來到這山崖之下,難道還想離開?」

  陳秋娘心一涼,這清時難道並不是來和談,而是一開始就抱著置張賜於死地的目的前來的麼?可是先前不管怎麼分析,清時也斷然不會這麼對付張賜的啊。

  難道這清時與張府有什麼過節?如果是的話,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想必張賜亦不曾算到這一點吧。

  「就憑你?」江航厲聲反問,全然不是平素那個溫文儒雅、舉手投足全是儒雅之氣的侍衛統領了。

  清時呵呵冷笑,手一揮,衣袖生風之間,那斷崖之後轉出十來只竹排,每個竹排上三個人,個個都是赤裸了上身,全然一副弄潮好手的模樣。不一會兒,這十來只竹排就將張賜所乘坐的烏篷船團團圍住,與張賜的船保持了約莫十幾米的樣子,船上的每個人都蠢蠢欲試。

  陳秋娘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心裡不由得慌了。不管這張賜到底是什麼居心,但確確實實是她將他拖進這裡的。若是因她而命喪於此,她真是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可如今能怎麼辦?陳秋娘看著船艙外的一切,也瞬間明白一切的根源都是清時。

  殺張賜,與張家為敵,為竹溪山樹更強大的敵人。竹溪山的眾人也會這麼傻,走這一條路麼?

  陳秋娘在這一瞬間思緒流轉,她篤定這是清時的個人行為。竹溪山這麼大的家當,不可能有這樣不理智的舉動。

  所以,她」咦」了一聲,說:「三當家這是要做啥?張賜原本都要和談的。人家張賜可是將門之後,世家繼承人。就是他旁邊的護衛隊長也是將軍之子,若是殺了他們,這豈不是逼人不得不攻打竹溪山麼?張家是百年望族,江家亦是時代軍中。若真有心要打,也真得是『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了。三當家這做法真讓人看不懂。」

  她似乎是自言自語,一邊說還一邊嘖嘖嘆息。其實她完全是說給摁著她的兩個女子聽的。因為大凡有點腦子都會對清時此時此刻的舉動抱有懷疑。

  這兩女子聽聞卻未曾有所動。陳秋娘暗自揣測是這竹溪山的人對清時是智者深信不疑,對他是個人崇拜。所以,清時做什麼都是正確的。

  那麼,真不能靠這些人。現在,張賜為了救她而來身處險境,她自然要為張賜做些什麼。

  陳秋娘情急之下,就「哎呀,哎呀」地呻吟起來,聲音神情都很痛苦。

  那兩名女子不由得問:「你怎了?別耍花招。」

  「疼,肚子疼。」陳秋娘咬著牙喊道,之後又是低低的呻吟。

  「肚子怎麼會疼?」其中一名女子問。

  陳秋娘一邊看窗外情景,一邊順勢靠在一名女子身上,用顫巍巍的語氣,說:「好姐姐,可能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吃壞肚子了。疼——,是真疼啊!」

  她一邊叫喊,一邊眼淚汪汪,順勢就使勁靠在那女子。她心裡盤算只待其中一名女子來查看,她就可抽出另一名女子的腰刀,有刀在手,她武力值再渣,但都能憑藉亡命之徒的心態與氣質,憑藉各種忽悠人的本事贏得一絲勝算。

  「真是討厭得很。」另一名女子厭惡地說。

  「莫要與她多言,你忘記三當家叮囑過這丫頭狡猾得很了麼?肯定是在耍什麼花招。」兩女子攀談起來,竟然還真是警覺。

  陳秋娘正欲要找機會搶那腰刀,卻聽得清時語氣諷刺,朗聲說:「將門之後,就這麼點見識麼?」與此同時,他手一揮,這斷崖之上竟是站起來一排人,皆是弓箭在手,個個都是箭在弦上。

  「只要我一聲令下,就是這深水萬丈,你亦逃不了,何況——」清時得意地說,隨即又是手中黃色小令旗一揮,在先前佈置的竹排週遭又浮上來不少人,全是手持了武器的水中戰士。

  形勢危急!清時只要手一揮,張賜與江航都會被萬箭穿心。

  陳秋娘顧不得,便是一下子裝抽搐。整個人抽風似的,緊緊靠著身後的女子。另一名女子「呀」了一聲,說:「都翻白眼了,莫不是發羊癲瘋了。」

  「這,這如何是好。」那女子放開了陳秋娘的胳膊,將她摟在懷裡。

  「我去告訴三當家。」另一名女子慌了神,就跑出船艙喊了一句:「三當家,那丫頭,那丫頭髮羊癲瘋了。」

  「不會自己處理麼?」清時一張臉黑下來。

  陳秋娘卻在這間隙抽了那女子的腰刀,橫刀在她的脖頸之間,只低聲一句:「出去,否則我手或許會抖一下割破你這美麗的脖子。不過,我真的感謝你,這把刀被你磨得很鋒利。」

  那女子也是有些武力值的,無奈這船艙太小,陳秋娘那把刀就在她脖頸之間。她便恨恨地說:「你真是詭計多端。」

  「那也比不上你們卑鄙無恥。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劫我來這裡。我夫君為我而來,只求救我回去,他就退兵,你們卻還要置他於死地。道義何在?你們就全死了也不冤枉。」陳秋娘語冷如冰。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當了*子還立牌坊的。

  「是你夫君圍困的。」女子強詞奪理。

  陳秋娘將刀抹過她的脖頸,說:「我不願雙手沾血,但若你想試試,我也不介意。我夫君是將門之後,我亦不會害怕殺那麼一兩個人。」

  「你蛇蠍心腸。」那女子嘟囔一句,明顯因陳秋娘深入抹脖子的疼痛,聲音越發小了。

  「你最好別廢話。否則我不保證一切雲淡風輕後,我會放過你。」陳秋娘狠狠地說。

  「你——」那女子要說話。

  陳秋娘又是深入抹一抹她的脖頸,逼迫著她一步一步往船艙外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3 11:50 PM

第093章 製造罅隙

  先前出去報告的女子急急忙忙進來處理陳秋娘的羊癲瘋,卻不料剛踏到船艙門,就瞧見陳秋娘挾持了她的姐妹往甲板上去。

  「你幹什麼?」那女子喊了一聲。

  清時便回頭來瞧,眉頭一蹙,滿臉的陰騭,喝道:「陳秋娘,你別太過分。」

  「三當家,你說反了吧。」陳秋娘亦聲色俱厲。

  「原本一切過了,還能留你活命,你非得要摻和?」清時厲聲反問。

  陳秋呵呵一笑,諷刺地說:「摻和?你們利用我,對付的不是陳文正,而是張二公子吧。這心可真深啊。」

  陳秋娘此話亦是猜測,因為左右想不透清時的舉動。

  若真是依清時所言,是大當家為了報答劉掌櫃的恩情對付陳文正,又因為陳夫人的侍女小青說陳秋娘在,陳文正就不可能關閉雲來客棧。只待陳文正破產,就會放她回去。那麼,張賜重兵包圍竹溪山,雙方沒有過節,都可以接受和談。這清時就該愉快地跟張賜進行和談,即便是言語之上有刀槍劍戟的互相往來,也不至於如此惡毒地部署一番吧。

  如此周密部署,顯而易見就是要置張賜於死地。那麼,清時與張賜可能有什麼過節?張賜生於並州,長於並州,期間一直在中原地帶,跟隨父親南征北戰,雖是稚子幼童。但一直洗禮軍中。而據陳秋娘這幾日在竹溪山寨中所聞所知,這清時不過是蜀中富戶,從小天資聰穎,被家人捧在手心裡疼愛。幾年前,趙宋兵禍,導致他家破人亡,最終他在竹溪山落草為寇,因為謀略得當,即便沒什麼功夫,亦被大家尊為三當家。

  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有過節。何況那大當家說過,竹溪山的人從來不曾在眉州地界活動。畢竟山匪也是有地盤的,眉州地界自有眉州地界的山匪。他們這一次去抓陳秋娘與陳夫人已經是違規了。

  從沒有去眉州活動過清時,便也不怎麼可能與一直低調在六合鎮的張府有什麼過節。

  與張賜沒有私仇,與張府亦沒有私仇。竹溪山最想要的是和談。可是清時卻是這樣的舉動。那只能說明或者竹溪山的大當家對付的是陳文正,而清時要對付的卻是張賜。

  至於清時為何要對付張賜。陳秋娘猜測不出,亦不想知道。畢竟忌憚張賜活著的人也挺多的,比如那個號稱朝廷捕快的黑衣人。陳秋娘可不會忘記那人是一路追殺張賜的。

  陳秋娘之前分析,早就這般心思流轉,如今面對清時,她丟出這一句話來試探。果然,清時聽到陳秋娘這一句話,臉色一沉,眼神也不由得閃爍了一瞬間。

  「原來真是這樣,三當家也真狠心。竟不顧這竹溪山老老小小的性命。」陳秋娘朗聲說。周圍的人亦有人竊竊私語。

  「你別胡說。」清時喝道,吩咐旁邊的人,「還不動手?一個小丫頭而已,你們怕什麼。」

  陳秋娘存心要挑起眾人對清時的不滿,立刻朗聲笑道:「他們怕什麼?他們是忠肝義膽,義薄雲天的兄弟。在竹溪山就當竹溪山每個人為親人。他們當然是怕我傷著這位姐姐了。倒是三當家在做這種部署的時候,將竹溪山眾位兄弟的性命置於何地?」

  「大家不要相信她的挑撥。她怎麼可能為了竹溪山好。」清時朗聲說。

  週遭的人卻不說話。

  陳秋娘卻是開始數落,說:「你們莫名其妙劫持我到此,我夫君前來尋我。言語之間難免急切,卻也不曾對你們竹溪山有什麼殺心。派人來看我是否安好。來人不曾傷你們一人,亦無害人之心。你們三當家卻下令格殺勿論。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來人就往你們水裡撒一把毒粉,你們整個竹溪山都得完蛋。可是他們做了麼?如今,你背棄大當家讓你和談解竹溪山之圍的叮囑,卻要置我夫君於死地。我今天就在此問:三當家,你背後之人是誰?他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捨得將同生共死的眾兄弟都拿來犧牲。」

  陳秋娘口齒伶俐,語言極富有煽動力,一字一句都是步步緊逼。與此同時,她拉了身前的女子做掩護,緩緩站在離清時一步之遙的地方。

  斷崖之上的弓箭手聽得陳秋娘的問話,有幾個人竟然是放下了弓箭,只站在那裡問:「三當家,她說的是真的麼?」

  「你們聽她妖言惑眾?你們真認為我們放了人,他們就會退兵麼?擒賊先擒王。不懂就不要亂說。這竹溪山一次又一次的危險,哪一次不是我化險為夷的?」清時喝道。

  陳秋娘只是輕笑,說:「那今時今日,若是與我夫君約定,他退兵到臨邛府邊境,你們放了陳夫人與小青,他退步到眉州境內,你們再放了我。這豈不是輕鬆愉快的和談。可是,三當家的種種舉動——」

  陳秋娘說到此來,不斷地搖頭,嘖嘖地說,「我可是真看不懂了。」

  「三當家的智慧豈是你一個小丫頭能看懂的。」旁邊有個女子,大約是這清時的腦殘粉,立刻就為他洗白。

  陳秋娘不予理會,只瞧著清時,咄咄逼人地問:「今日,你當真要一意孤行,與將軍府為敵麼?」

  「我信不過官家。必須擒賊擒王。」清時朗聲說。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三當家是謀略之人,身體力行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怎麼會不知張府軍隊不接手諭、不信信物,只聽家主一人吩咐。你若抓了二公子,即便是二公子親自手諭,張府護衛亦不會退兵。再說,主帥在你手,換作我,我也不會退兵。二公子,你就不要再偽裝自己,去欺騙竹溪山對你信任有加的眾兄弟了。因為我看著都噁心。」陳秋娘不管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確,她就是朗聲而起,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她此刻要做的就是要煽起竹溪山眾人對清時的不信任。只有這樣,張賜才能有一線生機。

  張賜!此刻,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陳秋娘刀在那女子的脖頸之間,利用船體和人質掩護著自己不受到冷箭暗槍。

  「還不快拿下她。」清時吼道。

  週遭的人竟只是動了動,卻多了許多的猶豫。

  「怎麼?我說的話你們都不聽了?你們懷疑主帥是兵家大忌,難道想一敗塗地,葬送了竹溪山眾人麼?」清時繼續喝道。

  陳秋娘卻是朗聲說:「三當家不要妖言惑眾。如今我夫君就在湖上,他向來疼我愛我,因你們捉了我前來,這才不得不重兵而來,為的就是讓你們放了我。只要你們肯放,我夫君可即刻退兵。」

  週遭的人又在猶豫之中。陳秋娘掐准的就是這些山匪畢竟不是軍隊,不知道軍令無條件服從,亦不可能明了軍令如山倒。他們只是山匪,想要一方安穩生活罷了。

  談判就是對方想要什麼,就往那方面去允諾,期間稱量利弊,到了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點即可。

  「拿下她。」清時又喊了一聲。

  陳秋娘卻是朗聲喊:「夫君,謝謝你今日為我涉險,秋娘此生便死而無憾。」

  「秋娘,這是為人夫者本分之事。你我既是夫妻,何以計較這麼多?」張賜依舊悠閒地坐在烏篷船艙內,朗聲回答。那聲音在山風裡,竟是清風朗月般清越好聽。

  「秋娘不是計較。只是讓夫君身處險境,心裡難過。如今形勢危急,若我遭了不幸,也希望夫君不要遷怒於竹溪山眾人。這幾日,我在這竹溪山上所見,眾人和善,待我亦極好。大當家亦說扣下我,只是為了還他多年前一段恩情。他欠了六合鎮吉祥客棧劉掌櫃一條救命之恩。劉掌櫃小人之心,怕陳公子飯店開張搶了他的生意,便抓了陳公子的母親,又知我與陳公子有交情,怕我求助於夫君幫忙,助那陳公子扭轉頹勢。大當家也承諾待那陳公子賣了飯店,傾家蕩產之後,就放我回去。」陳秋娘朗聲道出原委。她此時此刻必須要讓竹溪山眾人與清時罅隙加劇,才可能有反轉當前的頹勢.

  「秋娘,別傻了。你看看這陣勢,儼然就是要將你夫君置於死地啊。你還替他們求情?」張賜回答,清越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意,一舉一動都是雲淡風輕,倒不像是身處險境,而是在遊湖賞詩似的。

  「夫君,竹溪山眾人亦不過鄉民,心心唸唸盼的就是一份安寧的生活。將軍府一向以保護百姓為己任,相信夫君不會因我而遷怒於無辜之人。」陳秋娘朗聲勸說。她要潛伏的眾人都聽見。

  「秋娘說得沒錯。但若他們傷了夫人,我就不是將軍府的人,我只是我自己。作為一個男人,自己的女人被欺負而不能有所作為,我張賜又有何顏面存活於世呢?所以,秋娘莫權為夫。今日,他們若誠心和談,我便答應退兵,等你們放了我夫人。若是不誠心——」張賜說到這裡,頓了頓。

  那清時卻是冷笑,說:「若是不誠心,你又能如何?如今你是甕中之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8:28 AM

第094章 詭異局面

  清時冷笑,卻不再瞧陳秋娘,只是對周圍喝了一聲:「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陳秋娘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她明白清時這一句話並不是說給竹溪山部署的人聽的,應該是說給他佈置的人聽的——那些混跡在竹溪山崗哨之中的殺手,他們定然是要置張賜於死地的。

  那個黑衣人大約並不曾相信陳秋娘的話。可笑她還以為她能騙過他,讓他認為她與張賜並無瓜葛。她事事自私,想的是讓那黑衣人如何不對付自己。

  可是,那人是來對付她的麼?他千里奔襲,穿山越嶺數月,要置之死地的那個人根本就是張賜。

  她與張賜來往那幾日,張賜暗中讓江帆跟著他,怕早就入了窺伺之人的眼。於是便有了這後面的佈局,至於清時是為名為利,抑或者是被脅迫都不重要。

  到了此時此刻,陳秋娘真懷疑小青可曾對賊人說過她的不是?或者根本就是清時一人導演,否則來了竹溪山,他們拒絕讓她見一見陳夫人。

  如今該如何是好?若清時真是替別人賣命,就算脅迫他也不能扭轉乾坤。

  「竹溪山的眾兄弟,你們真要與我將軍府為敵麼?看看你們週遭,多少人包藏禍心,還不拿下麼?」陳秋娘大喊。

  竹溪山的人四處看看,週遭果然有人拿了弓箭在手,水裡亦有所異動。

  「若我夫君平安,和談便可繼續,今日之事便是三當家一人所為。若我夫君有什麼閃失,將軍府上下雷霆之怒,竹溪山即便天險,可比得上劍門關?」陳秋娘朗聲喊。

  週遭的人終於清查包藏禍心者,連先前看守陳秋娘的那兩名清時腦殘粉亦問:「三當家,她說的可是真的。」

  清時不回答,只平靜地問:「陳秋娘,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麼?」

  「三當家掌握竹溪山水師,可自行調動竹溪山武器裝備。當然可以殺我。然,死我一人,若能換得我夫君平安,換得竹溪山眾多兄弟的平安,免了這一場兵戎相見,我陳秋娘寧願慷慨赴死。」陳秋娘又是一番慷慨陳詞。

  清時的眉頭倏然皺起,神情怪異地看著她,搖了搖頭,說:「到底是我疏忽,以為兩個人可以看住你。你果然巧舌如簧之人,奸詐之徒。」

  陳秋娘一笑,只朗聲說:「各位,竹溪山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這是你們做決定的時候了。我最後只想反問大家一句:若不是我夫君不重兵在此,你們會與他說什麼和談麼?」

  一字一句皆擲地有聲,且一字一句皆是爆棚的能量。

  陳秋娘前世裡就時時刻刻心機頗深,她太清楚風雨漂泊的人生裡,人有多麼渴望安定。而且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人生而疑,一點懷疑的火星子就能摧毀天長日久建立的信任。何況這還是人吃人的亂世。

  竹溪山眾人終於是抵不住陳秋娘的種種煽動,開始阻止週遭欲要對付張賜之人。

  她鬆了一口氣,卻還是一顆心懸著,只瞧著湖面上的那艘烏篷船。張賜還坐在船艙內,只是這一次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瞧過來。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陳秋娘卻看到他那一雙幽深的眼,變幻莫測的神色。

  「你這個妖女,妖言惑眾。」清時忽然跳過來,拉了旁邊一名短衫漢子的刀直直砍過來。

  陳秋娘忙不迭拖著那女子一併往後退,直直就撞在船邊,手中環首刀雖然竭力往旁邊打,卻還是割傷了那女子的胳膊,血倏然噴出,血流如注。

  那女子大叫一聲,周圍的人立刻就上前來。陳秋娘情急之下,持刀退到船邊喝道:「你們別上前,否則,我有什麼三長兩短,和談是肯定不可能的。若我夫君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和談更不可能。」

  眾人面面相覷,只與她對峙,卻莫敢上前。

  「如今,為公平起見。你們護我夫君到渡頭,押我與三當家回去見大當家,聽大當家的說法。」陳秋娘說。這一刻,她已經顧不了許多,只能做最好的打算。

  眾人又是竊竊私語,最終由那名叫老九的黑壯漢子開了口,說:「你說的亦有道理,眾兄弟就暫且讓他們離開又何妨。難道我竹溪山的漢子怕了狗雜碎的趙宋軍隊?」

  有人附和,他便對清時拱手,說:「三當家,我們都是為了竹溪山,得罪了。」

  清時滿臉憤恨地看著陳秋娘,說:「區區一個小丫頭,你們竟然相信她。」

  「秋娘啊,我知你為夫君安危考慮,亦知道你素來自有主見。可你怎麼就忘記你的夫君是將門之後,走南闖北亦從未懼怕。這區區彫蟲小技,難道圍困得了我?」一直作壁上觀的張賜這會兒施施然開口,雲淡風輕的語氣。

  陳秋娘沒答話,卻只見他手一揮,烏篷船的週遭竟浮起弄潮的好手,並且在清時所作包圍圈的外圍,竟有戰船正急速而來。至於那山上部署的弓箭手,卻全數被人控制。

  那斷崖之上便是轉出一個人,居高臨下,笑嘻嘻地說:「多謝三當家帶路啊。否則你們這裡可真是難走。」

  那人正是陸宸。原來不知何時,陸宸等人已悄無聲息地摸到了斷崖之上,將那斷崖之上埋伏的弓箭手悉數制服。

  這陸宸原本也是將門之後,渝州陸家的嫡子,張老夫人大女兒的兒子。因頑劣得很,陸家家主送了他到外婆家來向外婆這個奇女子學習。

  陸張兩家都是將門作風,所培養的護衛都是正規軍隊標準,個個都是精悍之人。竹溪山的山匪失卻了地理上的優勢,根本就不是陸宸等人的對手,一瞬間就被制服了。

  「你們好生卑鄙。」那黑臉漢子喝道。

  清時順勢就要去抓陳秋娘,陳秋娘依舊是刀架在脖子上,那清時一臉的陰騭,一張臉陰沉得像是暴風雨就要來臨時的天空,一雙眼裡全是憤恨。

  「只准你們暗中埋伏,不准我們化險為夷。果然是山匪作風啊。嘖嘖。」陸宸在山上奚落。

  張賜卻是笑了,說:「秋娘不要與他們多費唇舌,多做糾纏,靜待為夫迎你歸家即可。」

  陳秋娘知道張賜是暗示她不要作掙扎,以免有不必要的損傷,他定有萬全之策保她清平。所以,她朗聲道謝:「多謝。」但手中的刀卻沒有放下,畢竟現在張賜沒有脫險,形勢就有可能瞬息萬變。

  「你想迎就迎麼?你真當竹溪山怕了你張家麼?」那黑臉漢子在做無謂的口舌。

  張賜只是喊了一聲:「江航。」

  江航拱手朗聲回答:「在。」

  「看你的。」張賜衣袖一揮,斜倚在船艙中,一副悠閒姿態。再看那江航還刀入鞘,從衣袖中抽出兩面杏黃三角的旗子,舞動了幾下。

  陳秋娘知道這是戰場上指揮者手持的旗子,這旗子的舞動就代表著主帥的命令,所使用的手勢就是旗語。

  江航這是要調動軍隊做什麼?陳秋娘不由得四處看了看。她並沒有看到什麼,但卻聽到了震天的巨響,隨機有人驚呼:啊,湖心亭。

  這時,陳秋娘才朝湖心亭一看,只見湖心亭冒起了滾滾濃煙,濃煙過後,那湖心亭早就沒了亭子,只有一片焦黑。

  這——,這是火器,而且威力不小。

  陳秋娘驚訝得很。她從前與戴元慶相談,知道宋朝很強,可以說是科技、經濟、文化、政治乃至生產力都是世界前端。若是領導人得當,怕早就是傲視全球,令四海皆仰視息心之國了。但是火器的使用還真的是一個幌子,就算是那時候的火槍也是別人訛傳的。

  陳秋娘很清楚的記得,戴元慶那時很認真地講解過宋朝的火器使用。說宋朝的火器是沒有推動裝置的火器,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火器,只能算是用火戰鬥。在戰鬥中,普遍是在箭頭包裹上火油,然後點燃後射出,燒傷對方,製造混亂,給己方的步兵製造衝鋒的有利時機。再進一步的運用火,就是在守城的時候,用鞭炮、糞便包裹,以投石車投入敵人衝鋒的陣營中。鞭炮的威力亦不如我們當下的鞭炮,只是起嚇唬作用,製造混亂,而那糞便則是起著一種毒攻的作用。那時的人根本沒有預防針這個種概念,糞便裡的毒素可以感染因鞭炮造成的傷口,加重大面積死亡。

  「哈哈,這不就是早期的生化武器麼?這些人怎麼想出的法子。」陳秋娘當時還嘿嘿笑。

  「別說,這法子還真是有效。契丹後來也使用,就是武俠裡郭靖大俠死守的襄陽城,在歷史上也是因契丹投石車投進來傳染性極強的屍體,守城怕傳染全城百姓,才開城門投降的。」戴元慶明顯歪樓,講起了古代戰爭中的生化武器。

  陳秋娘當時是立馬正樓,希望他繼續講火器。最終,戴元慶也只講了宋代依舊是冷兵器的時代,那點點可笑的火攻根本不能算是火器。

  宋代無火器!

  陳秋娘很清楚的記得戴元慶最終下的結論。

  可是,如今那將湖心亭轟得焦黑的確確實實是火器,而且絕對是威力不一般的火器,至少毫不遜色於歷史上記載的明清兩朝使用的火器。

  張賜到底什麼來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5 08:28 AM

第095章 看不懂的張賜

  這一瞬間,陳秋娘腦中閃過無數念頭,甚至有一種懷疑讓她都經不住興奮,但卻到底沒敢下結論。

  而就在這一來一去的思緒裡,烏篷船上的江航卻又收了剛才的手勢,換了另一種旗語。瞬間,與那湖心亭小島相對的十來平米的小島上又是濃煙滾滾,火光衝天。

  「這到底是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有人驚慌失措。

  清時亦瞬間被震驚,呆愣地看著火光衝天之處。

  「是,是雷神之怒麼?」旁邊有人聲音驚恐,整個人顯得萬分恐懼,跌跌撞撞被帆船的繩子絆倒在甲板上。

  此等火器威力,在大家看來只有雷電可以達到。那麼,這個時代真的是沒有真正的火器的。那些所謂的火器真的就如戴元慶所說的那樣,不過是用火攻罷了。

  可是眼前這又確確實實是火器。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或者有誰亦如她一般穿越而來,在這個時代開了外掛。

  再或者宋朝的軍備秘密一直隱藏得很深,根本沒有在歷史上留下蛛絲馬跡?

  陳秋娘很快就否定了第二種猜測,畢竟宋朝與契丹、西夏、金、蒙古的對抗裡,若真有火器存在,怎

  麼可能容許對方把自己打成狗,最終落得國破的下場。

  有人與自己一樣開了外掛!也許是身份是軍人,也許是專攻武器製造的高尖端人才,也許是比自己年代更未來的人。總之,人家懂得的東西比自己懂得多,而且厲害得很。看看人家,反觀自己,除了美食與建築,真是啥玩意都不懂。

  在這個時空,還可能有與自己同樣的穿越者存在。這一可能讓她頓時生出一種他鄉遇故知的高興,如同那些年在國外行走,偶爾在路上,見到一個說著家鄉話的中國人那樣。

  陳秋娘心潮起伏,而週遭卻是火器聲此起彼伏。不遠處的湖面上,嚴陣以待的幾艘戰船上正直直地拋出火球,那種路線恰巧說明這些火器真的是有推動裝置的。

  到底是哪一個前輩這麼有勇氣與決心要改變歷史,直接把火器運用提前了這麼多年。可是,如果現在就有火器存在,那未來還是自己所知的那個未來麼?

  這一刻,陳秋娘看著遠方高而遠的天空,碧藍的天上漂浮著朵朵白雲,一彎新月已迫不及待在日光強盛之時,悄然而起。她像是一個智者般思考著一個沒有答案的高深問題。

  「這,這是什麼東西。」清時的聲音響起,從來淡定自信的清時那聲音裡也不由得帶上了顫抖。

  「這要是打過來——」旁邊的黑臉漢子亦是喃喃地說,計算著火器的打擊距離。是的,那戰船離這裡真的很遠,但若那火球往這邊打,可以直接將這船隻炸得粉碎,不僅如此,就是這身後這山崖也在打擊範圍之內。

  「打過來的話,我們會屍骨無存。」有個女子說。

  「好可怕。」又有人說。

  真正的火器在手,這是在這個時空足以震懾任何人的神器。難怪張賜並不懼怕,隻身一葉扁舟前來和談。原來是有打擊範圍較廣的火器裝備於戰船之上,又有弄潮好手在扁舟週遭護航,更有先前潛伏入山的好手暗中清楚居高臨下的部署。

  張賜算得完美,害她白擔心,近乎無賴地使用危險的手段來苦苦掙扎,尋找一線生機。

  只是張賜,到底做的是什麼打算?明明她已經使用那種笨拙的方法贏得生機,他又為何要使用這火器來震懾竹溪山山匪。這樣顯山露水不低調地亮出火器來,這不是逼著趙匡胤一定要對付張家,對付他麼?

  陳秋娘真的看不懂張賜的所作所為。

  江航終於停下旗語,將杏黃旗收入廣袖之中,朗聲說:「我們若想要踏平竹溪山易如反掌,但如今,我們只想迎回我家夫人。希望各位有所決斷,我家公子在碼頭靜候佳音。」

  眾人鴉雀無聲,只是有些呆呆地看著遠處的小島那焦黑的煙霧瀰散在山風中,覺得恍然如夢。

  「還是老話,若我夫人有三長兩短的,本公子會把你們口中的天險夷為平地。讓竹溪湖直接水乾。好了,本公子脾氣不好,你們回去商量一下,明天一早,送我夫人回來,本公子在碼頭等著。」張賜懶洋洋的模樣,說出的話卻是一字一句的狠戾。

  船上眾人也沒有誰敢大聲應答,只是小聲附和。清時也不說話,只是瞧著張賜。那陸宸在山上笑嘻嘻地說:「別耍花招啊。我家二公子是不喜歡動武的。要不然,他現在要帶走我家夫人,雖然費事點,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他這都是愛護你們,還不速速回去,找你們當家的商量?」

  眾人一聽,覺得甚為有理,隨即就喊人開船。

  陸宸又在山崖上絮叨,說:「要好生看待我家夫人,她是我家公子手心裡的寶,若是她有個啥,我家公子脾氣不好。」

  眾人沒理會,已經在準備開船回山寨了。而身旁有人在給陳秋娘傷了的那個女子治傷。此時此刻,在這艘船上,沒有行動的只有清時與陳秋娘。

  陳秋娘是手持腰刀,百思不解張賜的舉動。而清時則是一直沉默,像是陷入某種幽深的思考。

  張賜終於是擺了手,示意船伕開船。於是那烏篷船顫悠悠地掉頭,顛簸著往碼頭去。

  這一場以為會有結果的談判,就這樣莫名其妙結尾了。

  「陳姑娘,船頭風大,你進船艙裡去吧。」有人主動來示好,提醒陳秋娘。

  陳秋娘對來人禮貌地笑了笑,點頭說好。卻就在這交談一句之間,有人大呼:「三當家,使不得。」

  陳秋娘不由得轉身,卻已看到一支利箭貫穿了清時的右手橈骨,而他向張賜射出的那支箭因為無力而偏離方向,墜入了湖水裡。

  「竹溪山三當家,雖不會功夫,但練就了一手百步穿楊。本公子也是清楚的。」陸宸冷聲說。

  「三當家,你這是何苦呢?我看張二公子的誠意很足的。」旁邊的小年輕也低聲說。

  清時不語,咬牙捏著手骨,忍受劇痛,卻不吭一聲。陸宸則對陳秋娘說:「秋娘小心些,這三當家不知怎麼的,像是恨毒了二公子。」

  陳秋娘瞧著清時,眉頭緊蹙,緊緊咬牙,眼睛裡是絕望與悲哀。她倒是沒看出清時對張賜有恨意。本來一開始清時針對張賜,她以為清時與張賜有什麼過節,或者深仇大恨。她有留心看清時的神色,但沒有看出任何的恨意。清時的臉上眼裡始終都有一種悲傷,還有一種非得要置張賜於死地的執著。

  所以,那時,她就想張賜或者是跟人勾結,又或者是受人脅迫。但無論哪一種原因,他要對付來救她的張賜,她不允許。

  她這個人沒啥好的,但別人對她好一分,她總想著對別人好十分的。雖然張賜之前說她有什麼陰謀之類的讓她很厭惡,但人家勞師動眾來救她。那一點點的缺點與過節又能算啥呢?

  「表公子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陳秋娘回答。

  斷崖上的陸宸則將手中的弓箭拋丟給旁邊的士兵,笑著說:「我原本也是不擔心你的,主張由我選幾個人來暗中護著你的,但有人怕出意外,著急啊。」

  陸宸的話說到後來已全是**。陳秋娘假裝聽不出,便脆生生地問:「你說的是二公子麼?」

  「哈哈哈,秋娘,別裝了。」陸宸笑話她,卻還沒等陳秋娘搭話,他又很嚴肅地朗聲說,「你們回去千萬告訴你們大當家,這竹溪山的崗哨,如果我陸宸想要換,也就是一點烽火的事。」

  眾人原本還有些許交流,聽了陸宸這話,大家身子一僵,陡然無聲。陳秋娘也是說不出話來,陸宸這話狂得跟那火器威力有得一拼了。換句話說,他就是很狂地對人家當家的說:別掙紮了,拆你竹溪山分分鐘的事。

  「還不快回去,更待何時?」陸宸又不悅地喝道。

  這些人才如夢初醒地開了船,全力掛帆,全力滿舵。有人則在為清時包紮,那清時就靠在船邊,也不說話,雙目全是哀傷絕望,任由包紮的人來來去去,仿若那傷不是他的。

  陳秋娘幾次試圖跟他談談,想瞭解一點可能的蛛絲馬跡,但清時一直一言不發,只任由大家將他帶回山寨。

  這一次的和談就這樣荒誕地結束了。陳秋娘再度回到了竹溪山,只不過回到竹溪山寨的她,待遇跟之前無差別,周圍的人對她卻比之前恭敬了。

  那黑臉漢子一回山寨就去稟告當家的。陳秋娘依舊坐在窗邊嗑南瓜子,看著遠山落日沉醉的黃昏懶懶地休憩。

  清時最初就被人放在院落中央的亭子裡。不一會兒大當家匆匆趕來,神色凝重地吩咐人將清時帶走了。陳秋娘覺得時機成熟了,便對身後的胖嬸說:「胖嬸,我想勞煩你幫我向大當家通傳一聲,我想見他。」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6 01:34 PM

第096章 羅皓

  胖嬸去通傳,片刻就扭著腰小跑而來,隔著窗戶就對陳秋娘說:「陳姑娘,大當家讓你去竹樓見他。」

  陳秋娘放下手中南瓜子,向胖嬸道了謝,就快步去了竹樓。

  依舊是竹樓的二層,大當家已換了一身灰色勁裝,正端坐在那主位之上,面前的案几上放著幾本書,因蓋著封皮,所以也瞧不出是什麼書。

  「你要見我,所為何事?」大當家抬眸看過來,神色陰沉,眼神裡全是探究。

  陳秋娘略一點頭,兀自在客座上跪坐,開門見山地說:「大當家能統領竹溪山幾千號人,大事小事必定是能拿捏輕重的。那些事,我都不想多說。我這次前來只是想見一見陳夫人。陳夫人向來傲氣,我只怕她在你們這裡多想。」

  大當家沒有答話,而是微微眯起雙目端詳陳秋娘。陳秋娘亦不懼,與他對視。

  良久,他才略略後靠在椅背上,說:「好。」

  陳秋娘躬身行禮,而後站起身來,說:「多謝大當家。」

  「且慢。」大當家又叫住了陳秋娘,說,「你且坐,我還有事要問你。」

  陳秋娘這便又坐下來,那大當家也不再故弄什麼玄虛,就徑直開口問:「你那夫君真心想和談?」

  「大當家應該是問過在場的人當時的情況吧。若他不想和談,那樣的武器裝備早就開始進攻竹溪山了。」陳秋娘回答。

  大當家搖頭反駁說:「那是因為你和那陳夫人在我們手裡。」

  「你這話不對。他是先派了人上山,摸清楚了你們的崗哨的。說實話,早些時候,亦有人來接我。我沒走的。」陳秋娘說。她也不怕坦白,畢竟方才她看到張賜與陸宸,頓時就覺得她當時真是想太多,白擔心他們了。他們那素質與裝備見識甩竹溪山山匪好多條街。

  「你為何不走?」大當家蹙了眉。

  「我怕連累他們。再說,我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啊?若是我走了,你們還能和談麼?說實話,他是將門之後,陳夫人與他不認識,陳夫人的死活,他又不在乎。」陳秋娘很理直氣壯地表達「我沒走是為了竹溪山的大家著想」。她自認為能抓住給自己加分的機會,就不能錯過。

  「這麼說,我該感謝你了?」大當家朗聲問。

  「不必。我只是不喜歡兵戎相見,血流成河。戰事一起,必然就有家庭支離破碎。我不喜歡戰亂,不想有人與我一樣悲慘。」陳秋娘垂眸緩緩地說。想起那些沒有父母關愛的時光,想起陳家的苦逼情景,心裡也忍不住嘆息。

  大當家沒說話。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胸襟與氣度,很好,很好。」

  「多謝大當家誇獎。」陳秋娘說,隨後表示要去見陳夫人。

  大當家搖搖頭,說:「不急,一會兒我讓人帶你去見她。如今還有幾個問題,我想跟你談談。」

  「秋娘遵命,大當家但說無妨。」陳秋娘端坐在他面前,一副聆聽受教的模樣。

  「你那夫君真心和談的話,明日一早,我親自送你與陳夫人去碼頭如何?」大當家開口說。

  陳秋娘聽得出這裡面有試探她的意思,若是她說好,他定然又有別的說辭了。所以,她略一思索,便說:「這自然是好。不過,大當家就這麼信任我?」

  「能說出剛才那番話,我信。」大當家篤定地說。

  陳秋娘搖搖頭,說:「若大當家真是為竹溪山好,切勿這樣處理。」

  大當家「哦」了一聲,問:「那該如何處理?」

  「你信我。可是,你要明白我並不是張賜,並不是屯兵包圍竹溪山的主帥,你信我,可是他沒給你任何承諾。再說了,就算他給你承諾,你就信麼?你代表的是竹溪山,而不是你一個人。」陳秋娘有板有眼地批評起大當家來。

  這大當家聽到這裡,不怒反笑,說:「你這可真不是個肉票所該說的話啊。」

  「若你們是窮凶極惡的匪徒,我才懶得說呢。我說這些,還不是因為竹溪山的眾人良善,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想竹溪山的眾人平安和樂罷了。」陳秋娘嘟了嘴,氣呼呼地說。

  大當家呵呵一笑,起身向陳秋娘一鞠躬,說:「我替竹溪山眾人謝過陳姑娘。」

  陳秋娘被嚇得一驚,立刻就起身,連忙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經歷過戰亂的人都討厭戰爭。我也不過是戰爭的受害者,不希望因為我而有無謂的流血與死亡罷了。」

  「小小年紀,目光長遠,處事周密,有悲天憫人之心,陳姑娘氣度不凡,定是大有成就之人。」大當家一邊點頭一邊說。

  陳秋娘笑著搖頭,說:「我自己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我就是個廚子,不求聞達於諸侯,只求豐衣足食,吃遍天下美食,過平凡生活。」

  大當家略一笑,說:「有些事是看不到的。我曾經也沒想到會有一天盤踞山中,與朝廷作對,成為當初自己都所不齒的山匪。」

  大當家說到後來,不由得一聲嘆息。陳秋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她明白這個男子是想要傾訴了。果然,這大當家自顧自地說起了他的身世。

  原來他叫羅皓,字永平。蜀中益州人士,羅家是崇州望族,祖籍洛陽,乃簪纓世族勇武之家。唐初,羅家先祖受太宗之命鎮守益州,之後,羅家就留在了蜀中。

  羅皓是羅家第二十八代嫡長子,家族繼承人,從小就志向高遠,希望向先輩那樣馳騁疆場,成為一代名將,保家衛國。

  他為了這個願望,從小就是飽讀詩書,勤練武功。十九歲那年,就擔任了成都府的護衛統領一職。

  但好景不長,趙宋攻打蜀中,帝王認為天險,不曾注意。但後來,宋兵入了蜀中,後蜀帝王才慌忙派兵出征,卻不會用人,部隊才出了成都府到了廣漢,就四散逃跑了。後蜀帝王只得率眾投降。

  「那真是屈辱。接受投降的是王全斌那個狗*養的。」羅皓說到此處,咬牙切齒。

  陳秋娘靜靜地聽著,她知道蜀人多麼恨王全斌。這位宋初的名將,一身戎馬,卻在蜀中這一戰中,落下惡名。就是他縱兵行兇,燒殺搶掠,不僅給蜀中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更讓北宋在之後的很多年都要面對蜀地隨時的暴動與造反。

  羅皓定然也是王全斌縱兵行兇行為的受害者了。果然,這羅皓說他當時在成都府安排受降之後的種種,卻不曾想王全斌縱兵行兇,等他帶兵對抗幾日,等來趙匡胤派來的曹彬平息兵禍,他才匆匆趕回家。而整個羅家早已在兵禍中覆滅。

  「沒有一個活口。他們要的是錢財,卻連幼童婦孺都要殺。」羅皓說到此處,狠狠一拳打在旁邊的案几上,整個案几頓時粉碎。

  陳秋娘看著羅皓,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卻是在片刻之間,抬頭說:「對不起,嚇著你了。」

  陳秋娘搖搖頭,說:「沒事。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殺了殺我家的那一隊士兵,連夜縱馬狂奔,漫無目的。最後我的馬把我帶到竹溪山口,馬便死於湖邊,我便在此停下來。山裡早有逃難來的山民,我之後又聯絡舊部,與官府抗衡。」羅皓說到這裡,語氣已經很平靜了,到後來還自嘲,說,「看吧。人的命運就是看不到的。我以為我會是一個將軍,現在卻是一個山匪頭子。」

  「這沒有什麼不好。逍遙和樂,還給了一大批人安定,讓一大批可能變壞的人走了正確的路。再說,你也說命運是看不到的,也許你以後還會是一個將軍呢。」陳秋娘安慰他。

  他卻是哈哈大笑,說:「除非改朝換代,否則,我怎麼可能是將軍呢。」

  陳秋娘也是呵呵笑,這才發現他們之間的話題早就歪樓,兩人相視而笑,便又正樓。陳秋娘給羅皓出了和談的方案。讓他明日一早帶她與陳夫人主僕到渡口,將陳夫人主僕放了,讓張賜退兵到臨邛府與眉州府的交界處,再派人送她回去。

  「這大軍來去,耗時耗力。略一動,都耗費巨大。所以,他若撤兵到了邊境,你亦將我送去,張賜也不是好戰之人,自然不會在興兵前來了。再者,明日,我亦會幫你的。」陳秋娘很誠懇地說。

  羅皓抿了唇,很鄭重其事地說:「我替竹溪山眾人多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陳秋娘回答,而後又說,「不過,大當家為避免今日的事情出現。你應該好好詢問一下三當家,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不說,我也想跟你談論一下清時的事。他向來是以竹溪山為先的人,這一次的舉動實在反常。我都迷茫了,不知道是我識人不明。還是他本就是那樣的人,」「你不說,我也想跟你談論一下清時的事。他向來是以竹溪山為先的人,這一次的舉動實在反常。我都迷茫了,不知道是我識人不明。還是他本就是那樣的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6 05:05 PM

第097章 令人羨慕

  胖嬸帶著陳秋娘七彎八拐出了寨門,往山勢更險要處去。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一個山洞口。看守看到胖嬸手中的大當家令牌,便恭敬地打開了山洞鐵門。

  陳夫人與小青就被關在這懸崖的山洞裡,山洞裡倒是床單被縟應有盡有,生活用具一應俱全。陳夫人正躺在床上,小青則在旁邊坐著,見到有人進來,十分警覺的樣子。

  也許是逆著光,小青並沒有看清是陳秋娘,便厲聲喝道:「快把我們放了。你們這樣算什麼英雄好漢。」

  「小青姐,是我。」陳秋娘走到近前,喊了一聲。

  那小青一愣,隨即揉了揉眼睛,問:「秋娘?」

  「是呢。夫人怎麼了?」陳秋娘走到床邊細看。

  陳夫人這才幽幽睜開眼,瞧見陳秋娘,便是抹淚,拉著她的手,說:「是我陳家連累你了啊。」

  「夫人,別這麼說。我也姓陳呢。一筆能寫出幾個陳字?都是一家人的。」陳秋娘趕忙安慰。

  「若不是因為幫我們,你也不至於被綁上來的。」陳夫人搖著頭說。

  陳秋娘握著她的手,說:「別擔心,過兩天就可以回去了。飯店咱們還是照開,至於那使壞的人,我們慢慢收拾。」

  「真能回去了?」小青十分興奮地問。

  陳秋娘掃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說:「是的。所以你們安心休息,明天一早,他們就送你們走,有人在碼頭接你們。」

  「那你呢?」陳夫人心細,覺察到她話中之意。

  「我在這裡還有事要處理,得要明天下午,或者後天一早才能動身回來。」陳秋娘拉著陳夫人的手,笑嘻嘻地說。

  「你在這裡能有什麼事?」陳夫人並不是好糊弄的人,所以繼續追問。

  「我發現幾個廚藝很不錯的人。我還在跟他們當家的磨嘴皮子,想讓他把那三個人讓給我,許諾讓他們入股咱們飯店呢。」陳秋娘依舊笑嘻嘻的。

  陳夫人一臉驚訝,隨即又蹙了蹙眉,說:「可是,他們畢竟是山匪。」

  「夫人,成大事不拘小節。何況,這些山匪也不是自願落草,他們很多人是被逼無奈才跑上這竹溪山來的。有很多能人呢。若是可為我們所用,就是隨便一個人往門口一站,那吉祥客棧那老匹夫也要抖幾抖了。」陳秋娘朗聲說,隨即有安慰陳夫人一番。

  陳夫人這才勉強同意,而後又叮囑她要小心。陳秋娘再三保證之後,才轉身問小青:「是你說有我在,你家飯店就垮不了的,要弄垮飯店,就要抓我?」

  小青一愣,隨即搖頭,說:「我哪能說這些話呢。秋娘為飯店出謀劃策,我自是羨慕,怎麼會說這種話呢。」

  「不是你就好。我聽那些匪徒說是你說的,所以就把我也一併抓了。」陳秋娘瞧著小青說。那小青神色正常,倒看不出說謊的痕跡。

  陳秋娘一時無定論,卻只見小青說:「我怎麼可能說這些呢,那些匪徒冤枉我了。」

  「哦。我以為小青姐對公子有意,見不得夫人與公子對我好。便畫了我的畫像給賊人呢。」陳秋娘有意無意地說。

  小青臉一下子就紅了,爭辯著說:「我,我是羨慕你,可是,可是我知道輕重。公子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能光宗耀祖,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難說啊。有的人要活命的話,可是顧不了那麼多的。」陳秋娘字字如刀直直就戳過去。

  「你別冤枉我。」小青朗聲吼道。

  「喂喂喂,對我家陳姑娘客氣點。」胖嬸在洞口叉腰大聲喊。

  小青掃了她一眼,說:「你倒真是有本事,明明是被抓來的,現在人家都要為你說話了。」

  陳秋娘不予理會,只執著地問:「那他們的畫像可是你畫的?」

  「是。這事始末,夫人也是知道的。不信你可以問夫人。」小青激動地說。

  陳夫人點點頭,說他們被人抓,偶爾又有人來問陳秋娘是不是在他們家做事。兩人回答之後,便讓小青畫陳秋娘的畫像。

  「我們也不知道為何要你的畫像。只是他們逼迫得緊,小青就畫了。」陳夫人說。

  「我畫的並不像的。」小青連忙補充,隨即又說,「你沒憑沒據,可不能隨便在公子面前冤枉我。」

  「真不是你主動讓人抓我的?」陳秋娘又再次探問,仔細觀察她的神色。

  小青氣急了,說:「說了不是了。我當真那麼惡毒麼?」

  她說完還嚶嚶地哭了起來。陳秋娘拍拍她的肩膀,說:「小青姐,別哭了,好好照顧夫人,明日一早回家去,此事切不可對公子提起了。」

  小青止住哭,陳秋娘已向陳夫人告辭,快步走出山洞,與那胖嬸回了山寨。

  她回到山寨,依舊是倚了窗戶,就著一叢碧綠的芭蕉,喝著茶看月亮從山間升起。期間,胖嬸與她閒聊,說起她已經是山寨女子羨慕的對象。細問之下,才知道山寨少女們羨慕的事情是張賜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救她不惜重兵包圍竹溪山。

  「這可真是令她們羨慕呢。」胖嬸嘖嘖地說。

  「原來是這個。」陳秋娘輕嘆一聲,誰人知道這風光無限卻都是假象。即便張賜真是為救她而來,但內裡的情分到底有多少?別人只看到風光無限的表面罷了。

  「這個還不好麼?多少女子希望覓得如意郎君,一生幸福。尤其這樣的亂世,有這麼有權有勢的少將軍一心一意對待呢。」胖嬸也是萬分羨慕地說。

  陳秋娘聽了,只是一笑,端杯喝茶,好一會兒才對絮絮叨叨的胖嬸說:「羨慕別人做什麼。如果你是蜂蜜,你就喜歡自己的甜;如果你是醋,就喜歡自己的酸。別人的風光也是表面,內裡指不定是啥呢。做好自己,欣賞自己所擁有的,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王道。」

  「哎,陳姑娘說話就是有道理,又中聽。」胖嬸朗聲說。

  陳秋娘則不再說話,整個人倚在窗邊,就這半輪朗月,想起白日裡發生的種種,隱隱地感覺到生活會越發的不平靜。

  只是張賜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善於謀算他人的陳秋娘卻是怎麼都想不通。

  當然,這一夜,竹溪山寨內更是徹夜無眠。燈火通明,幾大當家的在聚義廳商量了許久,期間隱約有激烈的爭吵傳來。

  陳秋娘吃了飯菜,洗漱完畢,依舊沒有睡意,便兀自吹了燈,在床上躺著思索張賜的舉動。思來想去,自然沒有頭緒。只是她隱隱覺得歷史的真實遠比曾經研究歷史更讓人匪夷所思。

  如果張家擁有這樣先進的火器,那麼,這歷史還會沿著既定的路線而去麼?在這個亂世,擁有大規模先進武器的人,怎會甘心屈居人下呢。

  她思緒紛飛,卻忽然聽得院落裡一片喧嘩聲,之後有人朗聲在喊:林大夫,林大夫。

  陳秋娘屏住呼吸聽了一陣,也沒聽出過所以然。不一會兒,喧嘩聲漸漸小了。夜間涼了,她有些睏倦便拉了被子準備入睡,正半夢半睡間,聽見有人在敲門喊她。

  她聽了一陣,像是羅皓身邊的陳默,便起身詢問有何事。

  陳默與她白日裡熟識,便也就直接回答,說:「三當家自殺了,虧得林大夫救了好久才救回來。他說想要見你。」

  「見我?」陳秋娘頗為疑惑,十分警覺地看著陳默。

  「是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說想見你。」陳默回答。

  陳秋娘怕是清時又玩什麼花招,便先是詢問了陳默羅皓在何處。陳默正要答話,陳秋娘就聽得門外響起回答:「陳姑娘,羅皓在此。我料定你不肯信了別人,便覺不妥,就親自前來了。」

  陳秋娘這才拉開門,笑了笑,說:「大當家果然是明白人。」

  「你且放心,我與你同去。不會有事的。」羅皓打了包票。

  陳秋娘也不多說,就與羅皓一同去了清時所在的東廂房。

  夜已深,東廂房內燈火通明,五十來歲的老郎中林大夫正守在清時床邊。清時面色蒼白,胸口纏了繃帶。

  「老三,陳姑娘來了。」羅皓輕言細語地說。

  清時緩緩睜開眼,看了看陳秋娘,又看了看羅皓與林大夫。羅皓會意,便詢問陳秋娘說:「清時的意思是想要單獨跟你談。你看?」

  「好的。」陳秋娘爽快答應。羅皓與那林大夫便退了出去。

  清時便是目不轉睛地瞧著陳秋娘,亦不說話。陳秋娘則拉了凳子在一旁坐下來,說:「你對竹溪山眾兄弟的情誼,大家在平日裡都看得出來。要不然大當家與林大夫也不會全力救治你的。所以,你做的事,他們都相信有苦衷。」

  清時聽得陳秋娘這麼說,眼淚花花在眼眶裡轉,唇角扯動。

  「先前大當家亦詢問我當時的情況,也是怕你有什麼事獨自承擔,不肯當大家是兄弟。你看大家都不曾責怪你今日行為半分。你若真為竹溪山著想,就更不該這樣一走了之,讓歹人逍遙,讓兄弟痛心了。好了,我話就說到這裡,現在該你說今日找我來有何事?」陳秋娘言簡意賅地勸解了清時一番,便轉入正題。

  清時這才動了動嘴唇,最終說了一句:「你,你,救救九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8 12:08 PM

第098章 心湖微亂

  陳秋娘沒有說話,只靜靜坐在清時床前,等他斷斷續續地說話始末。

  原來清時當年以為全家盡為宋兵所屠,落草竹溪山,因為行事周密、謀略得當,雖年少,不會武功,但竹溪山人還是尊他一聲三當家。

  這些年,竹溪山大凡有對外的大小事務都由他來全權處理,也因此他奔走於各大州府,為竹溪山的未來做籌謀。也就是在年初,他去眉州六合鎮時,遇見了一個女子。這個女子正是凌九鳳,清時當年的童養媳。

  清時原本姓凌,名正,字清時。他剛出生不久,算命先生就說清時命氣不硬,要找一比他大六歲的旺夫女童為童養媳。所以,凌家就四處搜尋,物色了六歲的凌九鳳為他的童養媳。

  清時極其喜歡這個姐姐,視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當年,他以為全家都被殺了,因為房子也被燒了,他也一併以為凌九鳳也死了。

  可是,年初,他在六合鎮遇見了凌九鳳。此時,凌九鳳已是天香樓的頭牌舞伶。兩人相見自是淚汪汪。清時表示讓凌九鳳跟他一起回竹溪山,過無憂無慮的鄉野生活。凌九鳳卻說不能走,天香樓老闆於她有恩。她不能隨隨便便就離開。

  清時說不動凌九鳳,就任由她在天香樓。只是他之後每次下山都會去天香樓瞧一瞧,與凌九鳳相會。

  就在前幾日,六合鎮吉祥客棧老闆劉吉祥來到了竹溪山,求了大當家還他當年的救命之恩。大當家本來挺尊重恩人的。但一聽一下,只覺得失望。那劉吉祥說隔壁雲來客棧要擠垮他,希望大當家伸出援手,讓他們開不成客棧。

  這種不義之事,大當家不想幹,但無奈劉吉祥以救命之恩軟要挾,並承諾就此一次,從此後再無瓜葛。大家勸解大當家,這事其實比較划算,總比對方要求去殺人放火的好。

  大當家架不住勸,牙一咬就應承下來,派了清時去處理這件事,臨去之前還各種叮囑不可傷人性命。

  清時向來行事縝密,所以即便是這麼一件綁架勒索的小事。他亦不放心,怕當地山匪插手,就帶了不少人摸排、跟蹤。並且還屯兵眉州與臨邛府邊境處。

  清時趁陳文正與陳秋娘出門拜訪吳老之時,就綁了陳夫人與小青。正當要大功告成離開六合鎮時,劉吉祥就派人來說若不抓陳秋娘,陳文正就可以籌出他們要的贖金,到時候就麻煩,為了一勞永逸就應該將陳秋娘抓了,並且給了一張陳秋娘的畫像,還叮囑清時要讓那小青畫一張,要讓陳文正以為是小青處於嫉妒設計讓他們抓陳秋娘。

  清時不肯,劉吉祥就說了一句「天香樓」的舞不錯,他可是時常去瞧瞧。清時當即就要揍劉吉祥。劉吉祥卻是拿了凌九鳳的貼身玉珮扔給清時說:「你最好按照我說的做,否則——」

  隨後,清時派人去天香樓打探消息,聽聞凌九鳳已失蹤好幾天。清時無奈,只好根據對方指導來做。而對方送來的最新的指示就是要清時在談判時殺掉張賜,對方會有十幾個人為他安排。

  「而你表面應承,實際上並沒有這樣做。要不然,你真要殺掉張賜,根本不會跟張賜說那麼多的廢話,也不會容許我奪刀,對吧。」陳秋娘聽完清時的敘述後,緩緩地說。

  清時沒回答,只是說:「九鳳是我妻子,但竹溪山亦是我家,竹溪山的人也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九鳳有事,也不想竹溪山有事。」

  陳秋娘到此時終於明白清時在談判時為何那麼不像個謀士,一舉一動「嗖嗖」掉價了。原來他內心壓根兒不想張賜死,給竹溪山帶來滅頂之災。

  「可是自古難兩全。你在談判時那樣的表現,那暗處的人必定知道了。所以,你擔心九鳳。」陳秋娘輕輕地說。

  「是的。原本我違背了那人,又背叛了竹溪山。一死了之,也許九鳳還能有一線生機。再者,我亦愧對竹溪山眾人。只是——,大當家他們並不在意,相反還說連你都看出我是有苦衷的。」清時說到此來,又劇烈咳嗽了一番。

  「可是,我只是個鄉村孤女,你認為我救得了九鳳?」陳秋娘這才緩緩問出疑問。

  「你可以。你知道不,我與你接觸一會兒,就怕與你說話,你每一句話都那麼有道理。」清時急切地說,繼而又引得一陣的咳嗽。

  陳秋娘輕輕撫了撫他的胸口,嘆息一聲說:「我家從前是風光過,但如今已經敗落,我真的沒什麼能力救凌九鳳。」

  「你可以,你,你還有他,張家勢大,定然,定然可以。」清時終於說了。陳秋娘先前就猜測他讓她救凌九鳳亦不過是看中張賜的能力。

  陳秋娘輕輕搖頭,認真地說:「三當家,我真的救不了凌九鳳。莫說張賜非救我不可的原因是因為我曾救了他一命,他是有恩必報之人。再者,我被你們劫了,即便是我貞潔還在,但誰肯相信?張家再不會容許他們未來的當家主母是曾被山匪劫持過的人。」

  清時一時無語,兩人便沉默。正當陳秋娘想要說離開時,清時忽然來了一句:「不會,他看你的眼神,不會只是報恩的。你求他,他肯定會答應。」

  張賜看她的眼神是什麼樣的?陳秋娘心微微一動,仔細去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張賜在她的眼裡,一直就是玉樹臨風,英武非凡的。

  他看她的眼神,探究、深邃,神情似笑非笑。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陳秋娘想不起來,立刻就覺得是清時在忽悠他,頓時怒了,不悅地說:「三當家你這就不地道了。我自己與二公子什麼情況,我自己最清楚。」

  「陳姑娘,我真沒騙你。二公子看你的眼神,欣賞、疼惜、依戀、頗有興趣。我與他是同齡男人,怎麼會不知道。」清時顧不得氣不順,很著急地說。

  「是麼?沒覺得。」陳秋娘嘟囔了嘴,她可真沒覺得張賜對她有多好。她只知道張賜的演技一定很好很好。而今天那一場和談中的表現全是演技。

  「陳姑娘,你怎麼不信呢?說實話,你知道為何我們去劫持你,派了那麼多人去麼?因為劉吉祥說過,你是有人暗中保護的。務必要我們派幾百人前去,並且要在臨邛與眉州邊境處屯更多的兵力。那時,我並不知暗中保護你的人是誰的人。但是今天和談,我卻看到了那個人,就在張賜旁邊擔當護衛的。若是有異動,怕隨時都可以為張賜去死。我認得,就是那人暗中保護你。在和談裡,可以擔任張賜護衛的,定是他從來的貼身侍衛。所以,他對陳姑娘一定很特別。」清時越發激動。

  陳秋娘卻是一顆心又有了些許動搖。只是轉念一想,她又立馬懷疑清時說的就是真的?他很可能為了凌九鳳騙她的。

  「三當家,莫要說了。我與二公子的情況,我清楚,我真的無能為力。」陳秋娘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不是她見死不救,而是她不相信張賜很中意她,即便是派人跟著,也不過是覺得她很有意思,或者根本就是因為她救了他,可能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罷了。

  「若是陳姑娘肯幫清時一把。清時此生願為陳姑娘做牛做馬。」清時激動,一邊說一邊要站起來。

  陳秋娘將他一按,說:「我要你做牛做馬做什麼。我不過是期望吃飽穿暖,胸無大志的人。你是謀略之士,我可用不起。」

  「陳姑娘,求你。若你肯,竹溪山眾人亦為你差遣。」清時固執地說。

  陳秋娘一驚,在略略佩服清時對凌九鳳如此情深之後,立刻就開始鄙視清時:「你別看我年紀小,你就騙我。你能代表整個竹溪山?再說了,竹溪山實力也不俗,你為何不讓大當家救凌九鳳?」

  清時搖搖頭,說:「我怎敢騙你?首先,竹溪山的實力到底怎麼樣,相信這一次你也看清楚了。我們倚靠的不過是天險。其次,朝廷也真沒有圍剿之心。第三,這裡的兄弟,並沒有經過太專業的軍隊訓練。而方才我與大當家商量,對方既然是衝著張二公子來的,那麼,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我們根本不是對手。所以,才不得已求陳姑娘。」

  「我說了,我無能為力。莫說張賜本就不中意我,我求他,他不可能答應。就算他中意我,我又為何為了你們去讓他再度犯險?」陳秋娘心情很不悅。對於清時的遭遇,她很同情,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容忍清時此時此刻這種猶如軟性綁架的懇求。

  「張二公子真的很中意你。」清時又爭辯。

  「莫要說這種話了。我九歲了,不是三歲。」陳秋娘態度亦強硬起來。

  「你才九歲,所以你不懂男女之事。」清時一本正經地說。

  陳秋娘懶得理他。她不懂?她三十幾歲的人了,連刻骨銘心的愛恨都經歷過了,還經歷過死別生離。她能不懂男女之事?

  「不必多說。」陳秋娘轉身往門外走。

  「你就不怕我挾持你威脅張賜去救凌九鳳麼?哈哈,這是個好辦法。」清時朗聲說。

  陳秋娘掃了他一眼,這人的傷似乎並不如想像中嚴重,陳秋娘更加厭惡他了,冷冷地說:「你覺得你挾持得了我麼?他今天難道還說得不夠清楚麼?三當家,我生平最討厭別人威脅我。你好自為之。」

  陳秋娘拂袖而出,門外涼亭裡的羅皓便站起身迎了過來,問:「清時可有與你說了?」

  陳秋娘點了點頭,正要回答,忽然覺得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她頓時明白這清時是真的喪心病狂到鋌而走險,真的用挾持她去讓張賜救凌九鳳這招了。

  唉,這其實真的鋌而走險,並且愚蠢。張賜是他能脅迫得了的麼。

  羅皓大驚,問:「清時,你要幹什麼?」

  清時不管不顧,朗聲喊道:「張賜,我知道你有派人在暗處,明天一早,賈羅山涼亭。你不來,我就拉著你的女人同歸於盡。」

  「清時,你快放了她。你真的要為一個女人,毀了整個竹溪山麼?」羅皓大聲斥責。

  清時只對羅皓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冰涼的刀鋒架在陳秋娘的脖頸之間,喝了一聲:「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9-8 04:44 PM

第099章 死而無悔

  半輪月,照得四野朗淨。

  清時一柄冰涼的匕首就在陳秋娘的脖頸之間,滑滑的如同一條極其危險的小蛇。他挾持陳秋娘出了山寨,一路往山下去。

  一路上,竹溪山眾人紛紛投鼠忌器,不敢妄動。羅皓氣得發抖,一掌劈了山寨門,卻也不敢向前,只與清時保持了一段距離,一路上不斷勸說清時。

  「老大,你別多說,我的脾氣你知道。你且回去。」清時默不作聲良久,終於在羅皓喋喋不休的勸說下開口。

  「清時,竹溪山眾人待你不薄,你真的要為一個女人而賠上竹溪山眾人的性命麼?」羅皓嚴厲喝道。

  「九鳳是我的妻子,不是隨便一個女人。」清時聲音裡全是戾氣。

  「真是枉大家待你如親人。」羅皓痛心疾首,隨即傳令說,「老九,你帶人去渡頭通知張二公子,就說竹溪山眾人不阻攔,任由他們上山救陳姑娘。」

  羅皓此舉自然是要竹溪山跟清時撇開關係,不可謂不高明。但陳秋娘卻隱約覺得不妥。這天上月亮雖朗淨,但畢竟是夜晚,竹溪山地勢複雜。張賜一行人就算偵查素質頗高,也畢竟是外來戶。張賜這樣貿然前來,必定危險。雖然沒有多大的交情,但人家這樣來救她,她就不能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不為對方著想。

  別人敬她一尺,她敬別人一仗。這才是她的作風。

  所以,她略一思量,就朗聲說:「大當家此舉真的是為竹溪山好麼?」

  羅皓不解,便問:「陳姑娘此話什麼意思?」

  「竹溪山山勢複雜,來山上幾年的人未必敢夜晚行路。今夜雖月朗星稀,你讓二公子上山,豈不是置二公子於賊人之手?二公子有事,張家、陸家、臨邛府、眉州、成都府都不會善罷甘休。大當家認為呢?」陳秋娘朗聲說。她有那麼瞬間懷疑羅皓是否與清時一夥,所以,她必須要這樣說,以便於瞭解羅皓的真實想法。

  羅皓聽了陳秋娘這一番話,直直搖頭,說:「多謝陳姑娘提點,羅某這是一時情急,未曾想到這一點。」

  陳秋娘見他這般,便知他確與清時並非一夥,便說:「那就請大當家稍安勿躁。請親自與二公子合計之後,再行事。」

  「可是你——」羅皓面露難色。

  陳秋娘一笑,說:「他們環環相扣,目的就是要引二公子去凶險處,除掉二公子。在二公子沒來之前,清時也舍不得殺我的,對吧?」

  陳秋娘說到後來,朗聲問身後的清時。清時咬牙切齒,說:「少廢話,再動我就殺了你,大不了我與九鳳一同死了,也有你陪葬,讓張賜嘗一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清時演得一手好戲啊。什麼凌九鳳,什麼自殺重傷,什麼為竹溪山懺悔,全是你背後那人要你布的局吧。他知道張賜聰敏,行事周密,會在和談時布下天羅地網,所以就讓你拖延,破了張賜的佈局,讓他顯山露水。而你假意懺悔,自殺,搬出凌九鳳,劫持我上山,讓二公子以為你不過是氣急敗壞,私自劫持我罷了。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佈局吧。」陳秋娘朗聲說。

  她其實沒有定論,只是這樣懷疑,但她就是要這樣說出來,破了他們可能的局。這話既是破局,亦是說給張賜聽的。因為不消片刻,張賜定然就會知道陳秋娘所言,那麼無論如何行事都會十分謹慎。

  「閉嘴。」清時氣急敗壞,手一抖,匕首在她脖頸間帶來一陣刺痛,邊有熱熱的液體滾過冰涼的脖頸。

  羅皓喝道:「清時,她是無辜的。」

  「她屢屢壞我的事。她無辜?」清時咬牙切齒,匕首抵在她的腰間。又低頭對陳秋娘說:「你不怕死麼?這麼肆無忌憚。」

  「我自然怕死。但面臨險境,跪地求饒不能解決問題,我又怎麼會面露怯色?再者,二公子不惜以身犯險來救我,我哪怕賠上性命,也不能辜負了這份情誼啊。三當家真是問得奇怪。」陳秋娘平靜地說。是的,這就是她真實寫照,她可以柔弱,可以低調,可以高冷,可以愚笨,那都得看值不值得。她作為江雲,一生悲苦,遇見的欺壓太多,少不得事事都算計,時時都問一個值得不值得。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至於怕與不怕,在她的字典裡不是沒有。但是她向來只問值與不值。

  清時沒再說話,羅皓亦沒喊話,只吩咐匆匆趕來的二當家、四當家、五當家跟著清時,看著這種局面。同時,要求六當家與八當家通知各大頭目對竹溪山各處崗哨進行盤查,務必找出可疑之處,可疑之人。另外,他親自帶了七當家連夜下山去渡口見張賜。

  「你真是好得很啊。」清時咬牙切齒地說。

  陳秋娘見局勢還在掌控之中,她該做的也都做了,索性就不再理會清時,一言不發,任由清時挾持著往山谷裡去。

  一路下山,儘管月色朗淨,皓月凌空,但由於走的是枝繁樹密的山間小路,視線頗為不清,再加上山谷裡起了薄霧,陳秋娘被清時拉著往山谷裡走,一路踉蹌。終於到了谷底,才有一處開闊之處,山間小溪水淙淙流過,月光碎了一地。

  清時也有些累了,拉了她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

  「你猜張賜會不會來?」清時在休息的間隙問。

  陳秋娘不做聲,她知道清時現在心裡沒底,在詢問她答案。

  「哈哈,我猜他會來。他派人暗中保護你,為了你,重傷未癒就前來救你,而且還重兵圍困,調動各方人情,連私藏的武器都拿出來了。」清時少年人特有的聲音裡有一種寒霜般的陰鷙。

  陳秋娘則是一愣,心裡抑制不住地此起彼伏,只隱隱有一種期待,卻又立刻說服自己:張賜此次前來,不過是有他的謀算罷了。

  「說實話,我一開始還想你這樣面黃肌瘦的小丫頭,雖然說長得還算不錯,但見慣環肥燕瘦的張家二公子怎麼會對你情有獨鍾。不過,後來,我算是知道了。你才九歲,卻聰敏到讓人嫉妒,恨不得掐死你,卻又不時時處處想著若是你,又會怎麼做,讓人一見難忘。所以,我肯定張賜會來。」清時有絮絮一陣。採用了多種證據,只為證明張賜一定會去賈羅山救她。

  可是他找再多的證據,他也不是張賜,所以,他根本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服。

  陳秋娘十分疲累,又加上脖頸上的傷很疼,更何況現在沒必要跟清時說話,所以,她便一言不發。

  「你就不怕張賜不來救你麼?」清時不甘心,又提了這樣的問題試圖從陳秋娘口中得到一種十分肯定的答案。

  「他來了竹溪山湖,為我重兵圍困,我就心滿意足了。不太求其他。此刻唯願他平安即可。」陳秋娘緩緩地開口,說的卻是心裡話。

  她和張賜的關係,別人不知道,她卻清楚。無論人家出於什麼目的,派人保護她,又冒著被刺殺的危險,在重傷未癒的情況下調兵跨界圍困竹溪山,就足夠對得起她了。他就算不來賈羅山,她也怨不得他半分。倒是若他來了賈羅山救她,傷了分毫,她便是一輩子都過意不去的。

  做人要感恩,不能貪得無厭。當然,這人不能貪得無厭,並不僅僅是指物質,更是指情分。沒有誰必須為誰奮不顧身,即便是父母子女或者情侶關係。

  「你真的很可恨。」清時良久才來了這麼一句,而後一手扯她散亂的長發,一手拿著匕首抵在她腰間,喝道:「走。」

  陳秋娘知道主要自己一動,這匕首就會悉數刺入身體,她可能從此就告別人世。雖然穿越,但她珍惜上天賜予的生命,在該惜命時,她毫不含糊。所以,她很順從地跟著清時往山上走。這一次,兩人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阻攔,月色也朗淨,上山路上的樹蔭也極少,所以腳程較快。上的山來,兩人沒做停留,又往山下野渡口而去。

  在山下野渡口,有一葉扁舟早在那裡,船頭一人,撐著長蒿,一身短衫,頭髮綰結在頭頂,那人見了清時,便將船漸漸劃過來,朗聲喊:「三當家,大當家吩咐我在此等候。」

  「滾。讓老九開暗溝裡的烏篷船過來。」清時對那人喝道。

  「老九跟隨大當家與七當家去大渡口了。」那人不緊不慢地回答。

  「你滾出河道。讓小徐去開那烏篷船過來。不然,我就捅死她。大不了全竹溪山都同歸於盡。」清時拖著陳秋娘站在野渡口。

  那人慌了,連忙擺手說:「行行行,三當家莫要激動,我這就喊小徐開暗溝裡的烏篷船過來。」那人說擺,手放在口中吹出了尖銳嘹喨的口哨,三長一短。而他自己則是劃著船往兩山之間的河道之外去了。

  不一會兒,離野渡口不遠的樹叢抖動,有人撥開了樹叢,隨即,在朗淨的月色下,一艘烏篷船穿行而來。那烏篷船上全是藤蘿樹枝做的偽裝,樹枝藤蔓將烏篷船悉數遮住,外人根本看不出這是一條船,更別說看到船艙裡的情況。

  這船潛伏在暗溝裡,想必平日裡是用作此處的暗樁盯梢之用的。

  此時此刻,這條船從外人不知道的暗溝裡出來,無聲無息地在月下快速行來。眾人甚至看不到誰人在駕駛此船。

  這船,如此詭異,如同傳說中的鬼船。若在這船上設伏的話——

  陳秋娘還在想這個可能。忽然,那船上隱蔽的樹葉藤蘿微動,隨後便鑽出一個十六七歲的精瘦少年,頭髮亦是綰結在頭頂,赤裸上身,彎腰撿起船頭的木槳,一邊嫻熟地划槳,一邊朗聲喊道:「三當家,小徐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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